2010年3月28日 星期日

倪匡 - 共產黨心中的法

香港蘋果日報 2010年03月28日

多年前,有問當時中國法制工作負責人彭真:「黨大還是法大?」的,彭的回答是:「我也說不上來。」彭真其實是說得上來的,不但是彭真,事實上,每一個共產黨員,對這個問題,都說得上來。因為這個問題,偉大的毛主席,早就有了定論。看看他一九五四年在憲法討論會上的一段發言:

「我們有不少同志,就是迷信憲法,以為憲法就是治國安邦的靈丹妙藥,企圖把黨置於憲法約束之下。我從來不相信法律,更不相信憲法,我就是要破除這種憲法迷信。國民黨有憲法,也挺當回事,還不是被我們趕到了台灣?我們黨沒有憲法,無法無天,結果不是勝利了嗎?……我們偉大光榮正確的黨也是歷來不主張制定憲法的,可是,建國後,考慮到洋人國家大都制定了憲法,以及中國知識分子還沒有完全成為黨的馴服工具的情況,為了改造和教育人民群眾,鞏固黨的領導,還是要制定憲法的嘛。制定憲法,本質上就是否定黨的領導,在政治上是極其有害的。」

「當然啦,憲法制定是制定了,執行不執行,執行到什麼程度,還要以黨的指示為準。只有儍瓜和反黨分子才會脫離黨的領導,執行憲法。」


毛主席之所以偉大,其一是由於他說話直接、簡單、明瞭,絕不打啞謎,一聽就明白,以上那段話,清清楚楚說明了,法,在共產黨人心目中,是怎麼一回事。也就很明白在高叫「以法治國」口號下那些怪現象是怎麼發生的。更加明白何以本地共產黨嘍囉對《基本法》的曲解是如此多樣化。他們心中的法,和老百姓一樣,只是一個屁啊。

毛主席對「法」的理解,其精采程度,也極之「水墨畫」,外交部長的言論,是很得主席精神之三昧的,大家應努力理解之。

2010年3月27日 星期六

李怡 - 中國社會三大害是怎麼造成的

香港蘋果日報 蘋論 2010年3月27日

在中共統戰部工作了 20多年、於 1999年退休的局級幹部胡治安,近日在香港出版了一本書《統戰秘辛》,以他的實際體驗,寫出他在統戰工作中所見、所聞、所為、所思。他在後記中說,寫書不是為別人,不是為名利,而是「為了身心健康,必須把肚裏的話吐出來」。用成語來說,就是「骨骾在喉,不吐不快」啦。

中共曾宣稱,它奪取全國政權,依靠的是三大法寶:黨的領導、武裝鬥爭、統一戰線。統一戰線涉及中共與各階層,尤其是社會上層的聯繫,複雜而細緻,又與搞情報的中央調查部以及安全部門有關聯。故讀此書可大大增進對中共的基本了解。

書的副題是「我所認識的民主人士」。筆者且選其中三人談談。

一個是梁漱溟,梁漱溟與毛澤東的淵源很深。毛選五卷有《批判梁漱溟的反動思想》一文,對梁頗多橫蠻潑罵之詞。 1938年 1月,梁訪問延安,與毛天天見面談話,他最重要的主張是認為「中國社會與外國社會不同,歷史上外國的中古社會,貴族與農民階級對立鮮明……但中國不是這樣,貧富貴賤,上下流動相通。『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階級分化和對立不鮮明、不強烈、不固定。」因此,他反對照搬馬列的階級鬥爭,而主張「倫理本位」、「職業分途」。倫理本位是以家庭為本,職業分途是社會分工,人人盡責做好本行。中共建政後,他又提出要建設新中國,須「認識老中國」。然而,這些良言不但不被毛接受,反遭痛罵、強批。毛並在全國掀起一個接一個的階級鬥爭運動。

第二個人物是馬寅初,他為支持中共政權, 1949年從香港北上參政,是中共建政後第一任北大校長,他鑑於中國人口的大幅增長,將會成為中國的致命傷,嚴重阻礙中國社會的發展,於是提出了《新人口論》。他的主張起先也得到陳雲等中央領導的支持,甚至毛也說他「講得很好」。但後來毛忽然有了 180度改變,表示「人多好辦事」,「人多談論多,熱氣高,幹勁大」,於是馬寅初也受到了全國鋪天蓋地的批判,受盡折磨。

第三個人物是章乃器,他也是 1949年從香港北上參政的。他既是著名社會活動家(救國會七君子之一),又是實業家。他有一整套的在中國發展民族資本主義的理論以及對民族資本家的實際了解,他認為在共產黨領導下,發展民族資本,進行「人民所允許的剝削」,是有利於人民的。公私合營後,給原來的資本家固定的利息,不是剝削,而是「不勞而獲的收入」。他這套看法,起先也得到中央領導的支持,但中共政策說變就變,在反右運動中,章乃器被打成賤民。文革期間更遭到酷刑對待。

這三位民主人士,都是硬骨頭。不管受到多麼殘酷的鬥爭,他們都不放棄自己的理念,而愛國情操也至死不渝。

如果當時中共掌政者聽了梁漱溟的意見,又或者容許他的意見在社會上討論,那麼階級鬥爭就不會那麼無法無天地在內地推行,倫理關係也不會破壞殆盡,更不會讓特權階層產生及坐大,以致使「男兒當自強」的田舍郎進階無門。如果馬寅初的「新人口論」得到公平地討論,中國人口不會大膨脹,然後又忽然厲行節育,因一胎化而造成社會人口結構極不平衡的扭曲現象。如果章乃器的民族資產階級的見解得到取用,中國就不會從「丐化」的社會主義一變而成為最殘酷無道的官商資本主義,而會發展出守法的、有道德的民族資本。

階級鬥爭造成「一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的特權社會已難以扭轉,人口的畸形結構已無法改變,工商業者的假劣騙等無良行為的橫流更是阻攔不住。中國現社會這三大害,都是由於對自由討論的打壓造成的。

谷歌退出中國,中方指摘說,「外國公司在中國經營必須遵守中國法律」。但中國憲法和中國政府簽署的人權公約都明確規定公民有言論自由。中國不但沒有給予公民應有權利,反而要求谷歌協助中國當局壓制中國公民的權利。現谷歌不願做違背中國憲法的事,卻要被迫出走。這實在是國家的恥辱。

在北京谷歌總部門外,舉着「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標語,向谷歌獻花的中國民眾,他們繼承的是五六十年代受盡折磨的中國民主人士的精神。

2010年3月20日 星期六

《國家的命運好好玩》書摘

2010年3月20日

第四章 自然資源
為什麼發現石油或鑽石往往得不償失?

美國小說家約翰.史坦貝克(John Steinbeck)寫過一個令人難忘的故事,名為《珍珠》(The Pearl)。故事主角齊諾(Kino)是一名貧窮的墨西哥漁夫,他付出慘重的代價,認識到天賜瑰寶有時等同天降橫禍。齊諾有天得到一顆巨大的珍珠,不僅是一生難得一見,簡直是百年不遇的珍寶。他宣稱:「這是全世界最美的珍珠!」齊諾眼界大開:他可以買一枝步槍,還可以送兒子去上學。

但這顆珍珠帶給他的,只是無窮的禍害。故事寫道:「各式各樣的人都對齊諾產生興趣:有些人想賣東西給他,有些人想請他幫忙。齊諾的珍珠忽然間跟所有人都有關係,它出現在每一個人的夢想、揣測、陰謀、計劃、前景、願望、需求、慾望與饑渴之中。妨礙眾人夢想成真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齊諾。因此,很奇怪,他成了所有人的敵人。齊諾得到珍珠的消息在鎮裡激起了一種極其黑暗邪惡的東西,這種黑色精華像蠍子,像聞到食物時的饑餓,也像愛受抑制時的孤寂。」

鎮裡的珍珠買家串通起來,裝作認為那顆珍珠價值不高,試圖蒙騙齊諾。晚上,齊諾遭不明人士襲擊。他帶著家人逃往大城市,想自己賣掉珍珠。途中竊賊跟蹤他,尋找珍珠時殺了他的兒子。

齊諾的寶物獨一無二、無可替代,變得比生命還寶貴。但最終,它卻令齊諾損失慘重。許多國家表面上獲上天賜予珍貴的礦物,但結果也發現自身的境況反而變得更糟糕。一如珍珠,石油與鑽石也會誘發忌妒與貪婪,令交易商變成竊賊、商人變成殺人越貨的強盜,鼓勵對抗而非合作,結果令發現寶藏者得不償失。

在齊諾與妻子晚間遇襲、但兒子尚未遇難前,妻子懇求齊諾將珍珠丟回海裡:「這東西是禍根。這珍珠就像是罪孽!它會毀了我們。丟掉吧,齊諾。讓我們用石頭把它砸碎,讓我們埋掉它並忘了地點……它已經為我們帶來了不幸。」齊諾拒絕了。他說:「這是我們僅有的機會。我們的兒子必須上學去。他必須突破困住我們的牢籠。」

照理說,齊諾應該是對的。但他錯了。同樣的,發現豐富礦藏的國家,以為自己得天獨厚,但結果也錯了。它們找到的珍寶激起妒忌、貪婪與敵意,結果證實不但不是無價之寶,還是無窮的禍患。

第九章 路徑依賴
為什麼熊貓會這麼沒用?

熊貓的問題,在於牠們於演化過程中走進了死胡同,如今發現要改弦易轍為時已晚。當然,熊貓的擁護者會馬上告訴你,熊貓瀕臨絕種,是因為人類侵佔了牠們的棲息地。但這只是近因,而不是根本原因。熊貓的真正問題,在於牠們在進食與生殖上非常無能,以致脆弱得無可救藥。熊貓幾乎只吃竹子,這使得牠們的棲息地極度有限,環境一有變化即面臨威脅。竹子營養價值很低,熊貓因此每天得花長達十六個小時的時間嚼竹子--有如靠吃塗了糖的硬紙板維持生存。而且,牠們的消化道相當短,適合肉食多過素食--牠們吃進去的東西大部分未經消化就排了出來。此外,牠們生殖能力很差:圈養的熊貓,要牠們交配得放熊貓A片給牠們看。(真的,沒騙你。)控方陳述完畢。熊貓真的很沒用。

相對於熊貓,家貓的「業務模式」既明確又極富彈性。現代的貓是非洲野貓的後裔。數千年前,在北非與中東的「肥沃月灣」(fertile crescent),人類逐漸從狩獵採集社會過渡至定居農耕社會,灌溉等農業技術開始普及,富「企業家精神」的野貓走出莽原與灌木林,進入了人類社會。貓兒們知道人類將是長期主宰世界的強勢物種,馬上就找到了自己的市場定位:種糧儲糧得控制鼠患,而抓老鼠正是貓咪的強項。

貓咪的客戶群遍及世界各地,必要時會跟本地業者合併,例如跟歐洲野貓交配,生出虎斑貓。牠們也曾發展一些利基產品,例如為苛求的古埃及客戶扮演神祇的角色。後來貓兒跨入商機無限的家貓寵物市場,如今在市佔率上已建立明顯優勢。(同屬貓科的老虎則比較倔強,牠們忽視商業現實,繼續在較險惡的市場中謀生,日子因此艱難得多。)家貓是高效率的獵人,而且不挑食,可以吃各種東西;牠們住在都市或農村都沒問題;牠們可以每天睡十六個小時,而不是將時間花在不停咀嚼一種其實不適合牠們吃、供給日益稀缺的植物上。貓兒在繁殖上也非常有效率。牠們愛獨處,但也能適應跟其他貓兒及人類同住。而且,牠們不像熊貓那樣,需要政府出錢才能繁衍下去。貓咪的優點是無可置疑的,牠們真的很優秀。

這樣的對比顯然有點耍寶,而且也不準確。社會並不是物種,演化過程並不是像物種那樣:基因突變,代代相傳。社會選擇自己的發展路徑,雖然有時這種選擇是無意識的。生物演化需要千百年的時間,社會的選擇則可以較快改變。但和熊貓一樣,社會及經濟體也可能走上歧路,陷入難以脫身的困境。

人們可以選擇自己要走的路。不過本章想闡釋的,是過去選擇的路,即使當時看來理由充分,也可能會令當事人今天難以轉走正路。而即使現在選擇走正路,結果也會受昔日的選擇影響。

這不是要勸人自暴自棄。這是要承認抉擇不可免的困難。管治就是做決策:但雖然這些決策並非事先註定,它們仍受前人的決策所制約。今天的決策,勢必是在歷史與祖先留給我們的政府、法律、政治與文化體制中做出的。我們可以嘗試改變這些制度,但不能期望新制度像變戲法那樣立即變出來。

眼前可以選擇什麼路,取決於我們之前的路怎麼走,這概念有一個名稱:「路徑依賴」(path dependence)。傳統經濟學跟物理學有很相似的地方:經濟學家嘗試應用從一再重複的現象中歸納出來的普遍定律。路徑依賴更接近演化生物學,著重的是連串事件所扮演的角色,而這些事件有一些可能是偶然發生的。這也是我們拿熊貓作比喻的原因。



小羅斯福可能是美國史上最偉大的總統,他對跟自己有關的故事極感興趣。以下這則是他特別喜歡的。在1930年代的大蕭條時期,有一位在華爾街上班的先生每天早上有一個習慣:在前往火車站的路上,他會停下來買一份報紙,瞄一下頭版,二話不說就將報紙遞還給賣報的男孩,然後進站上車走人。有一天,男孩終於鼓足勇氣,問他為什麼只看頭版。這位先生解釋說,他買報只是為了看訃聞。男孩說,但訃聞是在裡頁啊。「老弟,」該先生說:「我關心的渾蛋如果死了,訃聞一定登頭版的。」

當時全球陷於蕭條的深淵,羅斯福總統正忙於拯救美國經濟。他努力維護經濟史上財富創造能力最強的體制,為此急遽擴大美國政府的規模。十年之後,在他卒於總統任內之前,他協助創立戰後國際管治體制,為全球經濟經受戰火與愚蠢的孤立政策蹂躪後重回開放繁榮之路奠定基礎。

儘管如此,羅斯福仍遭一些人詆毀,譬如上述故事中的華爾街人士,而這些人將持續受惠於他振興經濟的德政。羅斯福總統任內致力將資本體制從自毀路上救回來,但部分資本家卻極力抵制他。了解經邦濟世之道已經夠難了,但帶領國民完成使命無疑更艱難。

第八章 貪腐
印尼統治者貪腐但國家繁榮,坦尚尼亞領袖正直但國家一直貧困,原因何在?

你在印度可能會聽到以下笑話。印度某個窮邦的行政首長訪問美國某城市,當地市長--一個狡詐的老政客--陪他到處參觀。市長首先指著城市外圍的一條高速公路,說:「看到了嗎?」然後輕拍胸前口袋,眨了眨眼,說:「10%。」接著他又指著一座新的籃球館,說:「看到了嗎?10%。」如是者參觀了許多市政建設。最後,他們來到美輪美奐的市政廳的門廊下,市長又說:「看到了嗎?10%。」

第二年,市長回訪印度。邦首長帶他到自己坐落在小山上的官邸,居高俯瞰邦首府。市長看到了破落不堪、散佈四處的貧民窟,露天的下水道,坑坑窪窪的道路,以及許多廢棄的工廠。邦首長對著山下伸直雙手,說:「看到了嗎?」然後輕拍胸前口袋,眨了眨眼,說:「100%。」

人類濫用公職權力、謀取私利的歷史,跟公職的歷史一樣久。《出埃及記》即記錄,上帝囑咐以色列人:「不可收賄賂,因為賄賂蒙蔽智者的眼睛,歪曲正派人的證言。」

書名:國家的命運好好玩:從經濟史徹底看穿世界各國貧富運勢
原書名:False Economy: A Surprising Economic History of the World
作者:亞倫.比堤 Alan Beattie
出版:財信
出版日期:2010年3月17日

2010年3月18日 星期四

孔捷生 - 三劍合璧:暴力、謊言、利益

香港蘋果日報 2010年3月18日

Vic:走不完的路,望不盡的天涯,流不完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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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逐本屆奧斯卡的紀錄短片《劫後天府淚縱橫》(美國HBO製作;http://www.ustream.tv/recorded/1511792),受到主流媒體的一致好評,最後惜敗於美國黑人製作的《普魯斯登的音樂》(記敍津巴布韋殘疾女孩和音樂的故事)。出於文化血緣和同胞親情,我當然希望紀錄汶川地震的這部片折桂。卻有一些堂而皇之「代表」中國的人,出盡符法不讓該片獲獎。

《劫後天府淚縱橫》的監製之一夏明(紐約市立大學教授,四川籍)說,他曾接到紐約中國總領事館新聞處長的電話,此君是他的復旦大學校友,處長問:「你到底是為名還是為利?如果為名,我告訴你不值。我們會盡一切努力阻止這部電影成功,你恐怕得不償失。如果為利,那我們會給你更多。」夏明答:「我既不為名也不為利,我們都在做各自應該做的事,你是政府體制內的人,你做了你該做的,我不責怪你。我做了一個美國教授該做的事。」處長最後說:「我會向外交部彙報,我們會申請專項經費,向HBO施加壓力,阻止這部片子。

這段經典對白揭示了中國特色的「制度創新」,專制主義的看家法寶乃暴力與謊言,汶川地震的人禍被嚴密掩蓋,就靠謊言;追尋真相的黃琦、譚作人被判刑,艾未未被痛毆至顱內出血,就是暴力。而說到利字,以往的專制政權也會玩,但畢竟未曾上升到和暴力謊言三足鼎立的高度。到了本朝,適逢「盛世」,無論賞賜奴才抑或贖買良心,都格外大手筆。於是利益、暴力、謊言三劍合璧,堪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典範。

《劫後天府淚縱橫》落榜,是否外交部的「專項經費」贖買成功?倘若它獲獎了,又待怎地?早有網民簡明概括:「外交部日常工作,周一表示不滿;周二抗議;周三強烈譴責;周四嚴正交涉;周五深表遺憾。周六周日休息。」而無論該片得獎與否,它都被嚴格屏蔽過濾,一個關於中國人的故事,在中國人的生活空間被完全蒸發。

美國是衰落了,美國人還未普遍墮落,利益固然是個好東西,但華族尚且有艾未未、夏明這樣的風骨之士,雖說西夷為利益下跪者不乏其人,畢竟難成主流。

目下谷歌公司和北京政府談判已成僵局。前述中國總領館官員對夏明教授講的那番話,中方一定原原本本奉告谷歌了,「如果為名,我告訴你不值。你要利,我們可以給更多。」谷歌偏偏不聽訓導,乖乖去做吃回頭草的「聰明馬」(全國政協發言人趙啟正語錄),而要做「草泥馬」。就在這兩天,谷歌再次停止執行中方規定的網絡審查,大陸網民奔走相告,卻又陡生依依之情,這是一曲「離歌」,谷歌要壯士斷腕,而且自己不去拆招牌,任由專制利斧剁下來,讓北京做惡人做到底。

那把巨斧是一定要剁下來的,是現在剁還是忍到世博開幕之後?我看刀斧手沒有這份耐心,將谷歌掃地出門,已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2010年3月11日 星期四

蔡子強 - 電影業的北望與留守

Vic: 蔡先生最喜歡的周星馳電影,恰巧也是我最喜歡的,的確讓人看得心花怒放、心有戚戚。這電影在台灣改了另一個名字,叫《凌凌漆大戰金槍客》。《黑社會II以和為貴》是近年難得的港產片,明白說出一個越來越少人敢說的事實:黑社會再黑,又怎比得上共產黨。

(延伸閱讀:Vic - 港產片中港兩個版本是應該的嗎?)

2010年3月11日

【明報專訊】前一陣子,港產電影《歲月神偷》奪得第60屆柏林影展中的水晶熊獎新世代最佳影片。雖然有報章專欄揶揄此乃「小兒科獎」,並「單單打打」一番,但我卻認為港人實在不應如此相輕。如果別人識得欣賞我們,反而自己人卻不識得欣賞,那委實是一大可悲。

《歲月神偷》訴說的是香港六七十年代的情懷,那是完全拍給港人看的一套影片,所以尤其彌足珍貴。這樣說來好像很可笑,港產片不是理所當然的拍給港人看的嗎﹖答案當然不是,因為,今天我們有大國崛起之後的內地市場。

國內vs.香港票房

從附表中可見,拿去年幾套港產大片為例,《赤壁(下)》、《十月圍城》(跨年總票房實為2.93億)、《游龍戲鳳》、《大內密探零零狗》為例,它們在國內的票房由兩億多到一億不等,不可謂不驚人。

而它們的香港票房又有幾多﹖答案是只有約十分之一(見附表)﹗其實,在同一年,在國內拿到近一億票房的港產大片,還包括《竊聽風雲》(0.9億)和《麥兜響噹噹》(0.7億)。

如果再看遠一些,過去幾年,在國內拿到上億票房佳績的電影,還包括:《赤壁(上)》(3.21億)、《長江七號》(2.03億)、《投名狀》(2.01億)、《功夫》(1.60億)、《錦衣衛》(1.37億)、《大兵小將》(1.22億)、《梅蘭芳》(1.14億)、《全城熱戀》(1.10億)、和《霍元甲》(1.02億)。

國內市場的吸引力,至此不言而喻。

但這並不是沒有代價的。

北上的代價

前一陣子,曾志偉接受《壹周刊》的人物專訪,結尾為他道出如此一番心聲:

「10幾年前,他以製片身分,勸電影人目光放遠些,不要拘泥於港產片,應該拍攝給全國人民看的華語片。估不到,本末倒置。『現在幾乎全部人都北上了,反而有大陸觀眾跟我說懷念港產片。我們太遷就國內市場,電影拍得愈來愈怪。』」


大家只要記起《無間道》,因為國內要邪不能勝正,所以香港、內地有着兩個截然不同版本的結局;又或者《深海尋人》,因為國內不能說鬼故事,所以結局把一切歸咎於主角患上精神分裂症……大家就明白,什麼是為了「遷就國內市場,電影拍得愈來愈怪」了。

芸芸眾多周星馳的電影,我最愛的是《國產零零漆》。當中最經典的一幕,莫如是主角零零漆被冤枉而送上刑場,混上其他囚犯一起被處決,正當一眾公安準備行刑,眾犯忙不迭設法脫身,但無論如何淒厲呼冤,又或者表明自己高幹子弟背景,以至賣弄一身鐵掌水上飄武功的,都難逃被處決命運,正當大家以為主角劫數難逃之際,但最後鏡頭一轉,周星馳卻平安大吉,原來他的秘訣,就是只要用上100元人民幣,便可以把官兵收買,更向歹角義正詞嚴的吐出「上樑不正下樑歪」7隻字。

當年這一幕看到大家心花怒放,但大家亦知道,也是同一幕,令周星馳在內地的演藝事業,如何波折重重,良久才能「擺平」。難怪今天大家看到他的作品,便是配合主旋律,被「和諧」掉的《長江七號》,當年周星馳的稜角已經被磨平得一乾二淨,香港小民的心聲和脈搏,更加煙消雲散。

徐克便發牢騷說過:「我最不喜歡看天氣做事,我指的是電檢天氣,和文化天氣。例如現在要談的是和諧社會的題目,便不能拍《水滸傳》;《色戒》後,不能見到改編張愛玲作品的電影。」

留守要道德勇氣

我覺得杜琪峯的電影十分之好看,例如《鎗火》、《PTU》、《跟蹤》等,以及尤其是《文雀》,它把香港很多將會湮沒的景致,以風格化的鏡頭保存了下來,拍出了一個最美麗和有性格的香港;又例如《黑社會II 以和為貴》,當中的政治含意,更直接觸動了港人最敏感的神經,諷刺和共產黨打交道,你永遠只能處於下風,對方手段之高超,就是連窮兇極惡的黑社會,也被玩弄於股掌之間,最後乖乖唯命是從。它不會把你趕盡殺絕,反而你要什麼,給你什麼,但卻抓着你的把柄,要你手執龍頭,方便直接控制。

但大家都明白,拍出這樣影片的電影人,又如何可以在國內立足呢﹖拍這樣的一套片,是要很大之道德勇氣的。

我明白電影人也要吃飯,也要養妻活兒,所以北望神州,完全無可厚非,否則香港電影業也只會是一條死路。

但最後還是容許我,向那些留守香港,拍片是為了給港人看的導演,致以衷心的敬意。

作者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導師

■#文章中有關國內的票房數字,參考自:

「時光網」:group.mtime.com

「新浪網」:dailynews.sina.com

至於有關香港的票房數字,則參考自2010年2月22日,《信報》,頁11。

2010年3月5日 星期五

吳靄儀 - 可能的與不可能的

明報 法政隨筆 2010-03-01

早前,有學者重提上世紀社會學學者韋伯談論從政的一篇演講(Max Weber, Politics as a Vocation)。溫故知新,我趁機找來細讀了。香港的政論家,一面倒強調「政治是妥協的藝術」,韋伯這篇演講,卻有這樣的結語:

"Politics is a strong and slow boring of hard boards. It takes both passion and perspective. Certainly all historical experience confirms the truth - that man would not have attained the possible unless time and again he had reached out for the impossible. But to do that a man must be a leader, and not only a leader but a hero as well, in a very sober sense of the word. And even those who are neither leaders nor heroes must arm themselves with that steadfastness of heart which can brave even the crumbling of all hopes. This is necessary right now, or else men will not be able to attain even that which is possible today. Only he has the calling for politics who is sure that he shall not crumble when the world from his point of view is too stupid or too base for what he wants to offer. Only he who in the face of all this can say 'In spite of all!' has the calling for politics." ( 錄自From Max Weber: Essays in Sociology, H.H. Gerth 及C. Wright Mills 編譯。)

歷史告訴我們,若非一次又一次力爭不可能的東西,我們連可能的東西也不會得到。」如果我們接受對方認為是不可能的東西就不去爭取的話,我們根本不配稱為從政者。

「政治好比持久有力地在硬木板上鑽洞。我們同時需要激情和判斷力。」韋伯所指的堅持是強硬而毫不客氣的。愚公移山,可等到子又生子,子又生孫,慢慢實現。鑽木板肯定是這一代的事!愚公不跟你說判斷力,甘自讓人視為「愚」公,所以愚公移山是另一個寓言。韋伯政治領袖要有看通大局而作出判斷的智力。

還要勇敢。政治領袖須是個沉實的勇者,但「即使不是領袖也不是勇者的從政者,也必須培養出鍥而不捨的精神,使自己在一切希望都粉碎的時候,仍能勇敢面對」。識時務者只是「俊傑」,可不是韋伯的從事政治的人。但「我們今天已需要這種精神了,不然即使今天已有可能得到的東西,我們也得不到」。

所以,我強力推薦韋伯這篇1918 年的演講給公民黨,作為黨內討論的文章,極力建議關信基主席向青年黨員講解這篇演講的內容、背景,及在今日香港的意義。

吳靄儀 - 冰火盛世

明報   法政隨筆   2010年02月22日

Vic: 《盛世》這本小說,跟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以及許多許多其他有意思的書,很「自然地」在中國大陸被禁。盛世之下,人民不該看的,當然還是不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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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世界經濟進入冰火期,中國的盛世正式開始……」陳冠中的科幻/寓言小說《盛世》引起熱烈興趣,一半是因為中國的「大國崛起」是熱門話題,另一半是因為它的內容觸動了文化界中人的不少聯想。《盛世》可以說是中國版的《1984》,也令人肯定少年讀過的《到奴役之路》、《自由的恐懼》等著作,仍是所言非虛。陳冠中更直接提述了霍布斯的《巨靈》(Hobbes, Leviathan)。這本政治哲學名著,認為君主極權制度的理性基礎在其必要性,因為在自然狀態之中,為了自己的生存和利益,每個人都有權襲擊他人,奪其財產,於是人人時刻生活在危險和戒備之中。為了解除這個狀態,唯一方法就是每個人都把自己的權利和自由,交付一個極權的君主,由他統治一切,所有人都得遵守他的命令和法規,由是建立起社會秩序和治安。

《盛世》的「巨靈」,是中國共產黨一黨專政之下的國家體制,而適當的一黨專政,是中國達至盛世的必要手法。

「盛世」與暴政的分別,在於政府的目標是人民的幸福,以及得到人民衷心的接受。那麼,中國當局怎樣得到人民心甘情願接受國家機器的控制?在小說中,秘密就在「不見了的二十八天」——在「世界經濟進入冰火期」與「中國的盛世開始」之間,原來是有二十八天的,但這段日子在全體人民的腦子裡消失得乾乾淨淨,初時因為沒有人願意記起,後來政府索性有系統地自一切形式的紀錄中切除。

這二十八天發生的是亂:政府有意識地讓亂的情況擴大,人民的恐懼加深,直至人民主動渴望、要求政府全面插手管;經歷了血腥的一段「嚴打」時期,治安恢復,從此政府在人民合作之下控制一切,推行了連串西方國家不可能推動的經濟和社會措施,使中國正式達至盛世。

有趣的是,這個寓言,間接解釋了為什麼中國人那麼怕「亂」,香港社會穩定得不得了,香港人仍是怕「亂」。這是因為我們腦子裡都植入了「治亂世用重典」的晶片,政府當局為了要人民渴望「用重典」,所以不住散播「亂」的恐懼。自由會導致亂,開放會導致亂,人權會導致亂,民主會導致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