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30日 星期一

吳靄儀 - 委任李國章 連累梁振英

明報   20151130

又有港大校委會會議錄音在境外流出。這回焦點是揭露李國章在825日的會議上如何咄咄逼人,追問港大的系統能否辨認涉事學生,聲明要重懲闖入會議廳的學生,否則就要動用法律程序控告學生、控告港大。錄音中,主席梁智鴻似乎也招架不住。

行政及財務副校康諾恩表示,技術上可以辨認涉事學生的身分,但要決定的議題是,要循校內紀律還是刑事程序處理事件。一個機構的管理層如何處理一宗事件,反映管理人員的態度和素質,告訴人們將來這個機構會得到怎樣的管治。從流出的錄音可以得知,紀文鳳要求的是要隔絕學生,不讓他們到10樓,不讓他們接近會議室;梁智鴻則建議,為校委會委員安全起見,會議室要有一個通道可供委員離開。無人建議如何溝通、對話、修補關係、減低對立。李國章則更硬:不溝通、不見、不遁,而是以重懲威嚇震懾,紀律處分不夠阻嚇作用,就用法律手段對付。若委任他做校委會主席,這就是他深信不移的治校手法。可以預料,壓力愈大,反抗力愈強,而面對強烈反抗,他更加不會尋求妥協,港大全校沸騰,他也只會死撐。

但到了這個地步,社會就會不滿,不滿抗議的師生,更不滿態度囂張的校委會主席,不滿一早一意孤行委任他的梁振英。李國章真的看得起梁振英這種出身的人麼?梁振英不知道李國章看不看得起他麼?不過是互相利用。不幸李國章不是任何人——包括梁振英——的傀儡,一旦整治港大的權在他手收不回來,他就會任意而為,懲治港大殺得興起,說不定隨時會惹怒了梁振英碰不得的人,到時殃及梁特首也顧不了那麼多。

當然,玉石俱焚,非愛護港大的人所願見,最好梁特首收手,不要做這樣無聊的事,偏偏委任最能傷害港大的人,但若然他太過自信,不知收手,那麼港大師生就別無選擇,唯有預備堅決抗爭到底了。

鄭立 - 消滅激進,你就變成激進

鳴人堂   2015年11月30日

「激進」兩字,從來都是一個負面的標籤。對於不太理智的人來說,「激進」是一個非常好的攻擊別人的詞語,因為它超越事實本質,不問是非對錯,引起別人不安的聯想。結果有些人會用激進來攻擊所有異見者,但也有些人,反過來利用這點,自稱激進,去讓別人高估自己的實力。

阿當斯密的「道德情操論」說過,人類哪怕再自私,心底裡都希望自己當個受愛戴的人。所以大部份人,先天都希望自己被成為一個受歡迎的人,甚麼是受歡迎的人?對人友善,溫和,持平,讓人安心,這些都是受歡迎的人的特質。

所以大部份人,都比較喜歡自稱溫和,中立,理性持平,這並不等於他們真的是這樣,這只意味著他們希望在人群中,站在這樣的位置。

其實中立是極度困難的事情,你沒辦法對世界有完整的理解,你又憑何覺得自己站在平衡的中心點?大部份人在自稱中立時,都只是不知不覺早已站在天秤較重的一邊,甚至只是和稀泥。

但是這世界上並沒有客觀的「溫和」和「激進」,因為這是相對的,應該說,你越接近目前檯面上發聲者的中心,你就是溫和。當發聲者偏向一邊時,你現在的溫和就會變成激進。

在中世紀的歐洲,大部份人都相信天動說,也就是太陽繞著地球轉。如果你主張地動說,也就是地球繞著太陽轉,你就是異端,你就是激進派。這個主張甚至是會被火刑燒死的,而大家都會因為你的激進主張而不可憐你,即使你說的是事實和真理。依真理說話,何偏激之有?

但是當沒有人提出比他更先進的主張時,那他就是那時代的偏激者,我們今天每人所知的天文學,回到中世紀,我們每人都偏激,每人都異端。

魯迅在《無聲的中國》中說過,中國人總喜歡調和折衷,例如你說,屋子太暗,須在這裡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願意開窗了。講的,也是完全同一回事。

大家會發現,我們之所以能夠「中立」或者「溫和」,全因為有人願意當那個「激進」,而且他未必是錯的。他很可能只是比我們更接近真理。因為中立和溫和的我們不代表正確,只代表更社會化,我們所享受的這個被稱為溫和者的地位,老實說全是所謂激進者給我們的恩典。沒有這些人願意拚盡風險和命去「激進」,我們就會唇亡齒寒,被視為激進了,無論我們待人多好,無論我們主張的東西有多正確,多合邏輯,社會就是如此的不理性。

但是我們自己是可以理性的,因為我們知道了,因為這些所謂的「激進者」,我們才能夠溫和,也就是因為他們的努力,溫和者才有生存的空間。那麼,我們如果因為要彰顯自己「溫和」或「中立」,去批評他們所謂的「激進」,對他們進行妨礙,攻擊,並構成他們的損失,甚至使他們退下,那就是不明智的行為。

刻下所見,很多人自己站在溫和的立場,以激進去否定別人,這其實是不智的。如果他真的挫敗了這些對象,下一個被標籤為激進的,很可能就是他自己,而他卻不願意被標籤為激進,那意味著,一個希望一直站在溫和立場的人,在自己沒有得得益時,參加去圍剿所謂「激進者」,就是一種間接自殺。

當那人只是「主張」本身是所謂「激進」,而不是行為上有直接跟我們有衝突,激進很可能不僅不是罪,甚至這些人還不知不覺的,幫其他人承受了很多攻擊。

若我們是理性的,對於被社會標籤為激進的人,我們應該抱持著平等與尊重的心,有必要時也要保護他們的權利。正所謂雞鳴狗盜,就像主張地動說的人一樣,很可能那個所謂激進者才是掌握真理,保護我們的人。

所以,我們可以用「邏輯錯誤」去否定一個論述,但應戒除用「激進」去否定一個論述,事實是,我們需要的是正確,而正確可以是所謂激進的,所謂激進更是保障了溫和派的護盾。

家明雜感:永遠的原節子

星期日生活   20151129

【明報專訊】嗯,原節子兩個多月前走了,據報是肺癌,享年95歲……

如此神秘女子,幾十年來沒有公開露面,沒有半張照片。她美麗大方的形象被凝住,在影迷心中常青,是永遠的原節子。談原節子,一定聯想到小津安二郎的電影,在戲內,她總是那樣言笑晏晏、秀外慧中;性格爽朗,同時深懂人情世故,是爸爸最疼愛的女兒。她與小津互生情愫,卻同樣單身一輩子。小津在1963年離世,她便從此息影。很多人說,兩人總算在天國重聚了。

她演的「紀子」角色,貫穿了小津的三部影片,1949年的《晚春》、1951年的《麥秋》及1953年的《東京物語》。《晚春》是他們戰後首次合作,不但成績斐然,甚至已有壓卷味道。不能忘記影片最後,憂心的老父周吉(笠智眾)好不容易等到閨女出嫁的大喜日子。女兒紀子穿起和服、上妝後更標緻動人,周吉一副幸福的笑容。眼看新娘子要將出門了,紀子看看父親,在他跟前緩緩跪下來,低下頭,必恭必敬地說:「父親,感謝這些年來的一切。」周吉笑容可掬的點頭,回說:「好好當個妻子,活得開心吧。」紀子含淚笑着,簡單示意明白父親囑咐,然後已說不出話來。

「紀子」一角貫穿三影片

周吉又豈捨得紀子出嫁?是迫不得已而已。女兒持家有道,父女生活很有默契,像對老夫老妻。戲初一段搭火車的戲甚好玩,他們由鐮倉坐到東京,小津安二郎在列車內,不惜打破對話敘事剪接的「180度線」原則,來突顯父女的情投意合。彼此各忙各的,父女後來的京都之旅有點為時已晚了,早知道應該多一點遊山玩水。為讓女兒成功出閣,周吉不惜一切,證明自己獨居無問題,甚至說有再娶的打算,希望紀子放下心頭大石。《晚春》收結猶有餘韻,只憑批水果皮小事,畫面停留在笠智眾落寞的背影,便可想像老父餘下的形單隻影了。

小津安二郎的電影表面溫文儒雅,暗裏對世態有不少冷嘲熱諷。文明所及之處,傳統家庭瓦解,城市人瞎忙、夜夜笙歌。男男女女,各有好尚,美式文化及消費主義大行其道;小孩過分淘氣有時惹人討厭。芸芸眾生之間,卻唯獨原節子,以至她飾演的「紀子」,永遠恭謹謙和,明白事理,待人以誠。《東京物語》的中她,跟老夫婦沒有血緣,只是他們二子的遺孀。老人家遠道從廣島來到,紀子對他們照顧最周到。小津安二郎找到原節子,原節子亦同時找到小津,成就了他們一系列以家庭為題材的電影(直至1961年的《小早川家之秋》凡六部)。

原節子不只擅演賢淑女兒與母親。她十五歲出道,二戰前已演過不少大導演的名作。才華洋溢卻薄命的山中貞雄,現今三部僅傳的傑作中,1936年的《河內山宗俊》即見芳華正茂的原節子。她飾演一個自力更生的攤販,跟年少無知的弟弟相依為命。《河內》把原節子拍得很美,有幕說她因弟弟偷東西被氣壞,倚門若有所思。外面雨雪紛飛,映襯起她的臉蛋,意象十分淒美。

二戰時期出演「日偽電影」

十六歲的原節子,在《河內山宗俊》還是配角,一年後的《新樂土》(又名「武士的女兒」)她更吃重了。《新樂土》是日本另一名導伊丹萬作跟德國導演Arnold Fanck合導作品(伊丹萬作是黑澤明的恩師,可惜他的電影跟山中貞雄一樣所餘無幾),拍竣的年份為1937年,今看其實十分「政治不正確」。影片從解決糧食的角度,合理化日本對中國東北的侵佔。原節子與戲裏的丈夫,最後竟然踏在「滿州國」土地上,在荷槍實彈皇軍的看護下開懇農田。不過,若撇除政治宣傳的時代需要,《新樂土》是部不可多得的傑作;再次證明,三十年代的日本電影已經如此成熟,不輸同期的歐美水平。故事說日本留學生自德返國後,受彼邦自由風氣影響甚深,預備跟隨行的德國女記者共諧連理,把繼父(一名武士)的女兒大和光子(原節子)拋諸腦後。光子深受打擊,準備自投火山自盡。身穿和服、踏上木屐、弱質纖纖的光子,跟熊熊烈焰火山的對比太震撼了,可比美十多年後,羅西里尼及英格烈褒曼的《火山邊緣之戀》(Stromboli)。

二戰時期,原節子演的「日偽電影」不少,除了《新樂土》,現今得見的還有1942年山本嘉次郎(亦為黑澤明恩師)導演的《大海戰》。《大》是日本人拍攝的「偷襲珍珠港」戰爭片,原節子只當配角;主角是曾演黑澤明《姿三四郎》的藤田進,他在戲裏演精英空軍機師。片末一系列日本軍艦的蒙太奇剪接,配上《軍艦進行曲》,大收軍國主義的宣傳之效。

柔弱中帶剛烈

有趣的是,藤田進及原節子拍《大海戰》之時準沒想到,幾年後他們的電影會打倒「昨日的我」。1945年日本投降,一年後兩人再結片緣,參演了黑澤明的反戰名作《我對青春無悔》。同樣的1941127日,《大海戰》說「大歷史」:歌頌成功的軍事偷襲行動,重挫美軍在夏威夷艦隊;《我對青春無悔》則集中講「小人物」,原節子演的八木原幸枝涉違間諜罪,被長期囚禁及精神折磨,終於在128日不支倒地,暈到在監獄的梯間。《我對青春無悔》的故事,由1933年橫跨到1945年,看一幫大學生的成長,因戰亂各散東西,因左傾思潮被法西斯政權打壓、甚至虐待至死。十多年後,幸子再次回到一幫同學嬉戲的溪澗,頓覺仿如隔世。成長本來夠殘酷了,在時代巨輪、戰爭之下更形冷酷。

原節子由始至終,拜性格之賜,多演較柔弱的角色(偶然例外是黑澤明後來的《白癡》)。然而,角色在柔弱中每每又有出剛烈、果敢一面。《我對青春無悔》是她此類演出的代表作。原節子演的幸枝本為中產家庭小姐,父親是大學教授。父親疼愛女兒,有幾段體貼入微的父女交談,頗有後來原節子在小津電影的影子。幸枝為尋找心上人野毛隆吉(藤田進),特意由京都到東京,幾經轉折,兩人才終成眷屬。惟好景不常,隆吉的反政府思想,令他被無理拘捕及關押,還連累到跟他如膠似漆的幸枝(上述128日在獄中昏倒的事件)。

幸枝出獄後,知悉愛郎已逝,悲慟不已。痛定思痛後,她不理父母反對,決心侍奉隆吉鄉間年老的父母。堅忍不屈的她,雖然出身顯赫,竟不畏莊稼艱苦,不懼村民奚落(隆吉為間諜,連父母都受咒詛),主動拾起農具耕作。由打扮光鮮到蓬頭垢面,她漸漸蛻變成不一樣的揚眉女子;昔日彈琴纖細的雙手,現在已能熟手幹操活。幸枝辛勤勞動的力量,來自亡夫從前反政府的左右銘:「我對青春無悔」。她身體力行、不離不棄、不屈不撓,感染隆吉的母親以及他頑固的老父。黑澤明這部影片,巧妙地以耕作、土地,回應故事當下本國的軍事擴張。而原節子由跳脫少女,到沉實農民的形象,堪稱是她從影而來,另一個最有力量、最感人至深的精彩角色。

 
文:家明
編輯:蔡曉彤、高卓怡

謝孟謙 - 正常中文

專題研讀   星期日生活   20151129

【明報專訊】各位,請看此句:「面對暴政不仁,市民采取抗爭行動,上街發聲爭取普選,請獨裁者下台,落實民主化!」這不是正常中文,句中有錯字,亦見洋化句式,並且語意不通。以上文辭之誤,筆者往日未嘗知之,近來讀了三本書才略有所悟,正是容若《簡化字尋根揭底》、古德明《真假中文》、陳雲《廣東雅言》。篇首病句,筆者留待篇末改正,還先看此三本書,讀了汗顏,便知當下中文所犯何事。

簡化字毁壞漢字

容若《簡化字尋根揭底》一書,書名題曰「簡化字」,不稱其「簡體字」,因為簡化字擾亂漢字書寫,不成體統。漢字偏旁部首本有其意,簡化字每每削去原有結構,字義不全,又一字多用,添煩添亂。例如採,簡化為「采」,既是名詞文采,又是動詞採取。又例如湧,簡化為「涌」,若見河涌暗湧,「涌」、「湧」同字,難解其意。還有「須(鬚)」、「后(後)」、「舍(捨)」、「累(纍)」……不勝枚舉。如此混淆漢字,致使今人不識古文舊字,舊學無後矣。

容若扼要敘述漢字簡化歷史,話說民國初行新文化運動,士人求變,認為中國傳統有礙革新,於是摒棄舊學,漢字即如糟粕。文人如魯迅曾言:「漢字不滅,中國必亡!」後來中共建政,毛澤東說:「文字必須改革,要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是故簡化漢字,一為方便民間認字,二為中文拉丁化之先聲,替以拼音,終而毁滅漢字。民初以來半個世紀,官宦士人迷信西學洋文,覺得傳統有害,試圖廢漢字以興中華民族,遂有簡化之風。

這是昔日中華民族主義一大矛盾,既要廢除華夏傳統,又想振興中華民族,於是東抄西襲模仿別人,然而文化無根,不知何去何從。例如,中華兒女猶記日本侵華恥辱,但見國字簡化成「国」,卻是日本東瀛新風。中文古書本有簡化字「囯」,今人卻取日本之「国」,點王成玉,謂之正確。又聞七七恨卻蘆溝橋,時至八十年代,中國跟從日本漢字表,竟把蘆溝寫成「盧溝(盧沟)」。大陸文官如此崇日,容若稱之為「向日葵思想」,他痛心寫道:「(我們)不該任令中文領域變成日本文字殖民地,希望關心中文的走在一起,以『七七』精神打贏這一場仗!」

洋奴中文 現代漢語

大陸簡化漢字,也洋化中文字句,成就所謂「現代漢語」。古德明通曉中英兩文,在報紙筆耕不輟,結集專欄出版《真假中文》,批評現代漢語盡取西方語句,直譯英文,不寫正常中文,人人一副洋奴面相,甘於下流。例如「面對」,本是「當面對質」之意,現代漢語則仿效英文to face,濫用不絕。常見者有「面對工作,要不怕吃苦,要腳踏實地」、「面對暴政不仁,我們必須鎮定」。「面對」此詞其實多餘,句子讀來沉悶無味,正常中文這樣寫:「做工不要怕吃苦,要腳踏實地」、「暴政不仁,我們必須鎮定」。「面對」以外,還有「隨着(with)」、「進一步(further)」、「跟進(follow up)」。現代漢語寫此等英譯字詞,往往一詞百用,抹掉正常中文的豐富詞彙。

如今報章滿紙英文生字化身,只見「強降雨(a strong fall of rain)」、「高難度(difficulty)」、「知名度(fame)」,不見「暴雨」、「艱難」、「知名」。翻譯英文有何不好?古德明博覽群書,援引文言詩句白話小說,今昔對照,高下立見。承上例「強降雨」,清朝鄭板橋題詩:「奈何奈何可奈何,奈何今日雨滂沱。」若以現代漢語寫作,卻是:「奈何奈何可奈何,奈何今日強降雨。」《真假中文》以舊文為體,示範現代漢語之謬,讀來會心微笑,也教人慚愧。

現代漢語歐化中文,正是二十世紀初新文化運動遺害,時人搗毁中文辭章,替以科學術語偽裝,禍延至今。目下中共官腔盡取現代漢語,諸如「高度(high degree)肯定施政」、「很大程度(to a large extent)的發展」,卻不正正經經說「十分」、「很」、「極」。古德明這樣寫:「真正中文,現在已經愈來愈少人懂得;新中國人爭相學習的,是中共的現代漢語……但一定要保存我們的語言文化,否則我們給中共奪去的,就不止是河山。」這是花果飄零之嘆,北望中原,華夏無家。

廣東雅言 宏揚中文

花果飄零,然則廣東香港可以靈根自植。陳雲多年來評論中文,今寫成《廣東雅言》述說古雅:「廣東話保存古語較多,這些客套話,在文言文的信函和明清小說的對話常見。」陳雲認為廣東話斯文有禮,廣東人日常交談,句句語出古文經典。香港人搭小巴說「街口有落」,朋友下車時候說「有數(代付車錢)」,此虛詞「有」,說來語氣溫婉,謙虛有禮。查《論語》開頭一句:「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何來「有朋」之「有」?因為「有朋」對「遠方」,二字對二字,琅琅上口。古雅之「有」,粵語保存千年,香港人說「有請」、「有禮」、「有幸」,也是溫文爾雅。

大家購物,店家招呼道:「歡迎光臨,多謝盛惠九十蚊。」此「光」與「惠」也是彬彬有禮。賞光、賜光,見於明清小說,如《文明小史》:「兄弟在衙門裏,備了一個下馬飯,務請三位賞光。」婚嫁請帖多見「恭候台光」、「敬請光臨」,正是書面敬語。盛惠盛惠,《三國演義》一句:「(曹)操久聞先生大名,今得惠顧,乞不吝教誨。」副詞之惠,可以寫信入文,恭敬客氣,如「得先生惠允」、「敬請惠納(禮物)」等等。

廣東老百姓日常閒談其實字字古雅,傳承先秦文言,兼得明清小說白話真粹。廣東話本來古雅,今人不知,甚為可惜。現在大家「保育」粵語,所持之見,只論述嶺南方言「呢」、「啲」、「咩」之異,忽略粵語傳承千年華夏之貴,實有不察。廣東話豈止一地方言?我們身在香港,不應被動「保育」粵語,更須發揚光大,寫好中文,講好雅言,垂範華夏。廣東雅言固存中文正朔,接通古今,可解現代漢語之毒。而今香港仍然書寫正體漢字,口說文雅語言,扶正中文,捨我其誰?吾等必須虛心問學,用心為文,華夏中文才不致丟失最後正朔。

話說篇首一句:「面對暴政不仁,市民采取抗爭行動,上街發聲爭取普選,請獨裁者下台,落實民主化!」「面對」、「落實」是多餘的洋奴現代漢語;「采取(採取)」是簡化錯別字;「請」語境不當,對獨裁者毋須有禮。讀過容若、古德明、陳雲,學以致用,病句改正如下:「暴政不仁,市民奮起抗爭,上街高呼爭取普選,誓令獨裁者下台,奉還民主。」

文:謝孟謙
編輯:蔡曉彤

2015年11月29日 星期日

區選新思維:徐子見:打大佬 十八區都唔使驚

星期日生活   2015年11月29日



【明報專訊】在把扎根地區廿幾年的鍾樹根連根拔起、成就今屆區議會選舉的重大奇蹟後四天,徐子見終於回到診所,乖乖做物理治療。去年初騎單車時跌斷腳的徐子見,至今仍需每星期做一次物理治療,不過因為在最後一刻決定空降建制票倉重地漁灣參選,結果放棄治療整整一個月。晚上,他一拐一拐來到自己的選區,在常被居民投訴噪音和污糟的露天消夜檔跟我見面。要做一個好議員,總要親自看看人們爭議的是什麼吧。「這裏晚上很熱鬧,是居民聚腳點,但要取個平衡,例如食肆老闆是否可以自律點,做好衛生?我擺街站才發現,這裏早上有臭味,找了很久,原來是雨水渠積了食物殘渣。」

與很多參選新臉孔一樣,徐子見被傳媒學者稱為傘兵,是參與雨傘運動後湧現的政治新人之一。運動期間,他在金鐘佔領區住了79天,後來參與傘下爸媽組織,他不諱言,參選做區議員,是雨傘運動啟蒙了他。「一直以來,我對政治比較冷漠,沒興趣、沒時間,好多藉口,反正就是不關心,有事唔會出來那種。」直至去年,他在電視看見學生被警察包圍,於是拄着拐杖到現場看,沒站多久就挨在一輛警車休息,十分鐘不到,催淚彈就在他頭頂飛過。「所謂暴民,絕大部分都只是站着,手無寸鐵,小部分在最前與警察推撞,他們看來是想打開缺口,讓學生出去而已。我不明白,為什麼警察要放催淚彈?如果你說是暴民,他們掟石搶嘢,那就放吧。」最後,他與他的拐杖,在金鐘佔領區佔足79天。「我看着年輕人流淚流血,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受這些?一定是我們這一輩沒守好閘口,沒做好我們的本分。當年寫《基本法》的時候,我是否應該關心多點、參與多點?」

是我們這一輩沒守好閘口

在暗角紀念七警事件一周年那天,他在最後一刻,決定選區議員。「東區其實我還想挑戰建鰂魚涌避雨亭的丁江浩,但已有人挑戰了,所以我去漁灣。」柴灣,人所共知是建制派的陣地,尤其漁灣邨,更是鍾樹根的鐵票倉。所以,人們才對這個無黨無名的徐子見驚奇,傳媒說是「刀仔鋸大樹」、「大衛對歌利亞」,而在建制眼中,他則可能是「不自量力」。報名參選後,他開始洗樓做家訪,深入虎穴前,「是有淆底的」,腦海幻想自己被街坊罵個狗血淋頭。「但驚都要行,這是與居民接觸最直接的方法﹕嗱,我就是徐子見,就係咁嘅樣,你哋信我啦,畀一票我啦。」他說,家訪很辛苦,從頂樓開始逐戶訪,有一晚,回家後,他左右兩腳輪流抽筋,持續兩小時。「但你估都估唔到,漁灣邨,好多人居然話支持我。面對面、兜口兜面鬧的,一個都無遇過。可能見我拎住支拐杖,都唔搞得啲乜。」

他說,漁灣主要由三個部分組成,漁灣邨、樂軒臺、柴灣邨。「三個地方,住在裏面的居民原來好大分別。漁灣邨多老人,樂軒臺是居屋,比較中產,柴灣邨因為新,住了不少新移民。」徐子見雖不是居民,小時住在西灣河,婚後搬至康山,但他早就認識漁灣。小學,他在柴灣道慈幼上學;中學,他在興華邨附近的文理讀書,每天放學總會走到漁灣,才乘83號巴士,「其實學校附近也有巴士站,但同學都住這裏,我會跟他們一起行到這裏才回家。以前漁灣邨,是徙置區,填海而來的,我們身處的糖水舖,本來是柴灣邨的一部分,後來柴灣邨拆了,先把部分土地建了樂軒臺,再在後方建成現在的柴灣邨」。

沒聽過有居民讚鍾議員

如今,他的老同學全都搬走了,想拉少幾票都不行,可是,他還是在人家的票倉成功搶灘。他不止一次說,是前任議員做得差罷了。「六個星期以來,我在區內沒聽過有居民讚鍾議員,關於他,他們只說很久沒見他、總找不到他。你去看他的辦事處,星期一至五下午二時至七時開放,五個小時而已,周六日甚至全日關門。上班的人不需要服務嗎?」真的沒人讚鍾樹根?「有一個,我擺街站時,她在我們旁邊大聲說,內容意思是不要投傘兵,傘兵只懂搞事,現任議員才好,修橋補路。我當時心想,修橋補路,下一句是『無屍骸』啊。」徐子見說,作為現任議員,其實鍾樹根只要搬出政績,不用抹黑,很容易就能打沉自己,「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真的沒有什麼政績,說來說去只有打通樂軒臺旁邊小巷和在漁灣邨建電梯,但這兩件事,我不認為是他個人的功勞」。

議會之內,沒有政績的人,其實比比皆是,即使替巿民修橋補路,過後在議會裏出賣選民意願、說一套做一套也大有人在。然而,他們仍然屹立未倒,議會仍然如舊沒靈魂地運作。徐子見與其他好多這一屆的新人,大概就是想要衝擊區議會早已僵化的運作,「像我在這裏擺街站六星期,我問這麼多的巿民,當中無一個知道,東區區議會的一億元重點項目撥款用來做什麼?無人知,一個都無。但事實上,區議會已通過項目,只待財委會批錢。他們有沒有諮詢過居民?東區為什麼要用一億元在筲箕灣譚公廟外建一個天幕文化廣場?」他認為,東區是個老區,「柴灣、筲箕灣、北角,仲有好多人執緊紙皮,我不是反對建築項目,但可否不要全都用來建廣場?用三四千萬,餘下的用來做其他地區工作也可以」。

一億撥款做什麼沒人知

又例如,區議會被詬病已久的「圍威喂」文化,即是區議員把地區項目判給自己的公司承辦,說申報了就沒問題。「申報咗就得?我是否也可以開一百間公司承接所有工程?那跟貪污有何分別?我覺得好有問題。」如果有一天,作為議員的他要表態是否要真普選,可是漁灣居民六成不想改變,怎辦?「都是那句:居民行先。我沒可能強加自己的意願在居民身上,否則和現在的議員有何分別?」

辦傘運式居民大會

東區區議會35個議席,如今徐子見雖然踢走鍾樹根,但建制仍佔25席,要在議會推動改革,看來依然舉步維艱。不過,改變議會文化的時辰未到,自己小小的區內亦是一片天地,四年可以做的新嘗試,有很多。「這裏幾乎二十多年未有過居民大會。我指的是我心目中那種小組討論式居民大會,不是一邊吃飯一邊聽人唱歌那種。」小組討論式,徐子見是在雨傘運動時學來的,「我們辦藝墟的經驗,是可以借鏡的。那時候我們會請人來開講,然後本來的構思是延續下去、圍起來討論,可是在連儂牆下面無法做到,空間太小。但漁灣邨不同,漁灣邨是香港碩果僅存的舊式公共屋村,特色是什麼?空地大。我們在空地搞,夜晚不怕熱」。要多搞幾次才能旺起來?「我不是這樣想。這裏渴了二十幾年,居民應該感興趣。我們先不要談太複雜的政制問題,最低限度要知道他們想什麼,就當是訴苦大會也要做。議員其中一個角色,就是聽居民訴苦呀。」至於樂軒臺,居民中產一點,可以嘗試「社區自決」的概念,「姚松炎教授在置富花園推動的『社區自決』,例如一些環保項目,減省電費、減省廢物,將果皮做環保酵素,用來洗地,做得好的話,可以減四成電費﹗社區之內,也可以自給自足」。

選舉過後,訪問一個接一個,名氣更大了,或許甚至可以挑戰超級區議員?徐子見沒正面回答,只說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夜成名。「不要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我的故事,只帶出一個信息,小巿民都可以參政,行多半步,就可以打低大佬。很多香港人無心無力、或許有心無力,我只是快一步進化到有心有力。你看,人們說柴灣是深藍色,怕來這裏會被攻擊,但現在好了,行了第一步,以後人人十八區都唔使驚,度度都去得。」

文 陳嘉文
圖 蘇智鑫
編輯 馮少榮

李怡 - 生命變得單一

香港蘋果日報   2015年11月29日

台灣出生、在大陸發展號稱「台獨剋星」的歌手,舉報另一歌手盧廣仲有台獨意識,於是盧「被退出」東莞草莓音樂節活動,也「被取消」北京演唱會;一個被黃秋生稱為「女流氓」者,舉報盧凱彤曾繫黃絲帶,於是盧凱彤也「被退出」草莓音樂節。阿諛絕對權力討賞並自鳴得意的打手不罕見,只是掌權者竟被小丑糊弄,卻是在毛鄧時代不會有的事。縱有台獨意識,在缺乏台獨土壤的大陸如何宣揚?縱有香港人自主意識,大陸歌迷又有誰理會?相反,禁制令在台港的後果,則無疑助長了台獨意識和香港人的自主意識。真是愚不可及。

女流氓說:「決抵制一切佔中藝人歌手到內地賺人民幣。」原來歌手獻唱、歌迷欣賞不是等值交換而是歌手來「賺人民幣」。愛國者大概不知道,抵制歌手其實也是在抵制大陸歌迷。

1976年捷共統治時期,捷克出現過一個名叫「宇宙塑膠人」的搖滾樂隊,他們唱出年輕人的絕望與迷茫,用特立獨行來保持內心的溫暖與希望。捷共忽然逮捕「宇宙塑膠人」連帶追隨他們的年輕歌迷,官媒說他們是流氓,準備以刑事罪檢控。當時的劇作家哈維爾說,這一案件「不同於和政敵算帳,也絕不是政治集團的鬥爭,這是極權對人最起碼的自由和誠實良心的侵犯。」這些青年人只不過希望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檢控揭示了極權主義的本質:讓生命變得單一,割除任何與統治者意識形態不同的人與事物。

禁制台港歌手,也等於在大陸扼殺流行音樂代表的自由和奔放,使大陸人的生命變得單一,缺乏多元生命和想像力。生命單一的社會創造力也乾枯。(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塵翎 - 鎌倉日和

明報   20151129

我去過鎌倉。久美子陪我從東京坐車去,下了車就覺得特別的靜,沒有半點喧鬧。連車站前的小街,人來人往也像午休,只是打盹,沒有真的沉睡的意思。

久美子說要帶我去看大佛,但她也不懂得路,只覺得鎌倉小,總走得到。幾年以後,我去比薩,從佛羅倫斯過來,也是這樣子。好像依附在某個黃金地的小城,靠着一個傳奇引來人潮。當地人的生活倒是與此無關。

鎌倉的傳奇,不止一個。佛是其一,另一是小津。他的墓在此,碑上僅書一「無」,很有姿態的無姿態。

我沒去尋訪他的墓。那天我和久美子大概在鬧情緒,大家都不怎說話,偶有一兩句也是語氣不太好的。然而,久美子是那樣溫順、柔和,什麼都無所謂的,而那天還是我們第一次一起旅行。那麼耍性子的肯定是我了,但我如此喜歡久美子,也樂意和她同行,怎麼忽然鬧別扭呢?我已經忘記了。總之,我們是一路鬥氣,直至看到了大佛,聽到有人解說,外界的紛擾一下子把我們冲開了,繃緊的情緒才緩和下來。回去東京的路上,也回復到輕鬆的友情狀態。

那時我十九歲,初看過小津。非常迷戀他的電影裡,那乾淨明美的秩序,克制的情感,從不越雷池半步,彼此為對方留下餘裕,安靜地孤獨。這種美,擊中了我,且是我所能明白的,毫不費勁就能理解與感應的。

從原節子的微笑裡,我深感那哀而不慟,親而不膩,對人世以至自己,也保持着一點距離。抱殘缺而自圓。

是這樣的人,完成了這樣的藝術。把一生靜靜走完,到最後也不願驚動任何人,原節子,最美是你。

馬家輝 - 提早退休失敗

明報   20151129

又有香港中坑朋友移居台灣,我曾建議他只租不買,把香港房子留着,每月收租,扣除管理費和差餉後,約剩兩萬港幣,即八萬台幣,然後用四萬台幣在台北市公館區租一個千二呎左右單位,剩下四萬,若不揮霍,已夠花用。

如果希望吃喝玩樂得較為順手,不妨每月補貼一萬五千元港幣,即六萬台幣,加起來每月便有十萬現金可花,生活質素已是非常美好。用這方法,在台北居住,每年才消耗大約十八萬港幣,並可保留香港的原有房產和手頭的若干積儲,日後回港,仍有着落。進可攻,退可守,不亦快哉。

但他沒聽我意見,半年前賣了香港房子,把一千萬現金全部投放在台北市的新居上,位於士林區,一千五百呎連車位,七年樓齡,地段高檔,住得非常暢快。他買了一輛汽車和兩輛單車,平日常跟妻子從北到南開車或踩車遊走,探尋美食,玩山樂水,跟昔日的忙碌上班生涯痛快告別——然而就只痛快了半年。

現金花光了?沒得玩了?

倒不是。要玩,仍有資格一直玩下去,只是不想玩了。他和妻子嫌棄台灣的生活步伐太靜太慢,剛開始時一切舒適順意,徹底驅走上班多年的累積疲勞,但其後,感覺自己明明只是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卻忽然像跌進六七十歲的老年期,每天的日子過得幾乎一模一樣,周一舒適,周二舒適,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日亦是舒適,到這地步,舒適已變累贅,成為另一種的極不舒適。

台灣並非沒有多元豐富的生活項目,但到底是有了一把年紀的香港人,難再交往新朋友,欠缺了分享快樂的友伴,快樂難免大打折扣。至於許許多多的文化藝術節目,他們不懂欣賞;許許多多的政治和社會熱話,他們聽不懂也無心聽。移居台灣之後,他們恍悟原來所謂快樂的居並非只有吃喝玩樂和風平浪靜,而是能夠找到同聲同氣的人,面對同喜同悲的事,各抒己見,各發議論,各自貢獻,即使有衝突矛盾,亦表示大家仍對眼前的社會有熱情和有期待,而這,才是生活的重量,失去這些,生活變得輕飄飄,人也變得輕飄飄,時間過了亦是白過,渾渾噩噩,等同浪費。

於是朋友決定放棄提早退休,也等於拒絕提早衰老,急急腳返港,貸屋而住,重投工作,台北房子變成他們的「度假屋」,有空便飛過去歎個長周末。這樣的短期慢活始是真正享受。

愛與恨,皆在腳下之城。重量之所在,你在其中,怎可缺席。

2015年11月28日 星期六

鄭立 - 最大公因數

2015年11月28日

【明報專訊】粵語盛行一句諺語,叫「若要人似我,除非兩個我」。每一個人都是獨特的,無論你怎樣費盡心力令兩個人相像,他們總會在某些地方上有意見衝突。如果是一個百人的團體,就有100種不同的意見,愈多人衝突就愈複雜。

面對衝突,我們基本上有三種解決方法。

第一種,就是保持距離。人類之所以有各種界線,例如國界,其實就有如一個個獨立的睡房,如果有人睡覺會磨牙,同睡一室的話大家很容易相處得不快,分室而睡則相安無事。

但是,人數不斷增長而變得擁擠後,就難以保持距離。保持距離是共存的最簡單解決方法,但這個方法受限於難以增加的空間資源。

第二種,是單方面的服從,形成權力金字塔,當意見有衝突時,永遠是其中一方放棄自己的意見,直接服從另一方的命令。不論是用軍隊用武力恐嚇,父權用倫理關係,宗教用精神權威,僱主用經濟控制,達至另一方的服從,都是服從。

「團結」和「服從」的分別

人類從千年的歷史中,慢慢理解到這種方法的危險性。被服從的人,會變得自大盲目,看不到決策錯誤和結構性惡化,而服從的人,則因為長期執行不是自己的意見,而習慣把所有責任推卸給別人,失去了責任感也對於做好事情欠缺動力。

最終這種建立在服從的結構,會不斷的腐朽,百病叢生之下,某天服從者發覺事情已極端惡化而無法再服從時,反而會引爆更毁滅性的衝突。這是因為以服從為骨幹的體制,欠缺自善能力。

第三種,是「團結合作」,一個經常被曲解的詞語。很多人搞不清楚「團結」和「服從」的分別,認為不跟隨我的指導思想,就是不團結。對於不服從自己思想的人,予以責罵、否定、嘲諷,直接認定對方不是朋友、不是盟友、不是同路人,甚至是敵人。這其實就是希望別人服從,但實際上又無力令人服從,除了變回衝突之外一無所得。

真正的團結,並不是讓所有的盟友在任何立場上,都跟自己一樣。相反,它是先透過溝通,找出大家一致的地方,找出大家完全無法容忍的底線,然後在這些一致的地方,互相支持;在無法容忍的底線中,互不侵犯;在這以外的部分,則互不干涉。然後各自做大家最擅長的事情,取得對雙方而言都有利的成果,這就是團結合作。

這就是所謂的「政治」,也就是目前人類文明發展出來的,消解衝突的最理想手段。透過清楚雙方的立場,增加有共同利害時的力量,並互相不妨礙,對方與自己意見不同,但沒有直接侵害自己的行為。這就能發揮最大的力量,爭取雙方最多的生存空間,和數學的最大公因數一樣,不挑剔大家的不同,而是盡可能找尋大家的相同。

愈能夠掌握這點的人,力量和影響力就愈能夠增長,而更接近實現自己的願望。

馬傑偉 - 遺言

明報   20151128

在網上讀到Steve Jobs遺言。他說,多年來追求財富與成功,快樂的時候不多。財富到了一個水平,之後都沒意義了。他還說,夠了就要收手,否則會像他成了個扭曲的人(a twisted being, just like me)。他最後勸大家與人為善,愛伴侶、愛家人。其實都是濫調,很多心靈雞湯式的文章,都會有如此這般的智慧之言。但我印象中,Steve Jobs是個十分乞人憎的瘟神,為什麼人生到了最後,會變成如此善良。

好奇心驅使,我搜了一下,發現了一部描寫他生平的紀錄片。看畢全片,再讀他的遺言,真覺他是個謎一樣的人物。他很早已迷上了京都,沉醉於寺院與庭園那簡單與寧靜的氣氛。iPhone把精密設計於簡單之中,也許與禪意有關。片中指出他被生父生母遺棄,又被養父養母特意從眾多選擇中挑出來領養,他自言這個矛盾的身世令他長年覺得自己獨特又有被棄的情緒。另一個很深刻的矛盾,正是他的意念與產品,改變了人類溝通的模式,把人與人連結起來,而他本人卻是個極難相處的人,別人很難與他溝通。為什麼一個不能connect的人,可以創造這種連結人們的新發明?他的不近人情,可見於他曾否認親生女兒,指她不是自己所出,後來DNA測試令他無法逃避作為父親的責任。為他生下女兒的女朋友直指,他是天才,得到上天賜他的啟示,把天賜的禮物創造出來,改變了世界,卻改變不了自己;以自我中心的瘋狂方式,傷害身邊的人。直到他面對死亡,才醒覺到大半生的扭曲性格是不對的,如今放下權與慾,說出溫柔的說話,但已是到了人生盡頭:「Please treasure your family love, love for your spouse, love for your friends......Treat everyone well and stay friendly with your neighbours.

趙崇基 - 總是別人的錯

明報   20151128

電影理論中,有一種叫「作者論」,緣起於五十年代,法國新浪潮導演杜魯福在《電影筆記》中提出,一部電影的真正作者應該是導演而非編劇,一個導演,在選擇題材與表現風格上,有個人的signature,就是自己作品的作者。

我也是「作者論」的信徒,不只相信什麼樣的導演,就拍什麼樣的電影,也相信一部電影的好壞,導演負有不可推卸的最大責任。

常常對學生說,一部電影,無論哪一部分出錯,永遠是導演的責任最大。劇本不好,不要只怪編劇,要怪,怪導演方向不清,判斷不準。演員演不好,怪導演選角不當,指導不力。美術攝影不好,怪導演風格不佳,溝通不足。口碑不好,票房不好,當然也由導演一力承擔,沒有藉口,也不要找藉口。

因此,今屆區議會選舉,有人成功,有人失敗,有人爆冷,有人老貓燒鬚,本屬正常不過,最堪玩味,卻是某些失敗者的落選宣言,即是如何為自己落選,找一個下台階,找一個藉口。

有一個說自己落敗,原因是今次選舉太政治化了,原來這位擁有博士銜頭的雙料議員,一直以為區議會選舉與政治無關,真夠天真。

有幾個則歸咎佔中效應,不明白他們的邏輯,到底是佔中得人心,害他落選,還是後悔沒有打佔中牌,佔了佔中的便宜?

有一個既不怪自己,也不怪別人,他怪一個從不反擊的東西,那叫天意。他回首前塵,怪自己從政的timing一直不好。這位同樣是雙料議員,他沒有怪自己經常說錯話,成為市民笑柄,沒有怪自己不夠勤力,被街坊唾棄。

這些人,有錯,總是別人的錯。因此,市民不選你,就做對了。

李怡 - 民主派整合芻議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5年11月28日             

區議會選舉剛結束,青年新政即向公民黨提出明年2月新界東補選的建議,認為應進行初選以代替一兩個政黨閉門協商參選人。

這說明香港民主派在多黨紛擾中,加上區選後青年參政者冒起,將面對更複雜的未來立法會爭奪參選議席的問題。區選顯示本土化、年輕化已成定論,當選者鄺葆賢說年輕人「不再相信政黨虛實難辨的承諾」,在此情勢下,民主派明年的選情顯露危機。如果仍是不同派別競爭,加上年輕人對政黨的厭棄,則必然會使建制派在統一指揮下參選而漁翁得利。因此,民主派的當務之急是如何整合。筆者不用「團結」而用「整合」,是因為團結通常是在領袖或大佬意旨下「團起結來」,無論黨內黨外,講團結都無意義。不團結但依民主機制進行整合,才是文明政黨的正常道路。

筆者不辭淺陋,僅提出一些民主派整合的芻議,供高明參考。

民主派整合有兩大問題,一是路線,二是機制。

本土化即年輕化

路線有溫和與激進之爭,但這只是手段,深層是大中華與本土之爭。按照道理,任何本地的從政者只應對本地市民負責,沒有理由會「大中華優先」,即使上海、廣州也如此。但由於主權移轉特別是03年以來,中共在政治經濟社會全面插手香港事務,特府和建制派都向中共膜拜,施政上也是自由行優先、大陸人優先、新移民優先。這種政治強勢導致一些從政者為取得政治資源,多有「西瓜靠大邊」的取向。自高鐵爭議開始,本土派興起並日漸形成社會的主流思潮。參與本土抗爭的又大都是年輕人。因此本土化其實是由年輕人帶動的,本土化即年輕化。

去年的政改喚醒了絕大部份的「大中華派」,中共主導的政改諮詢、白皮書、8.31決定,顯示出中共不會恩賜民主給香港的專制政權本色,於是由年輕一代發動的大規模佔領運動,使大部份包括大中華派的民主人士和政黨都投入。佔領運動打出「命運自主」、自己香港自己救的旗號;中共和港共曾經對泛民有點懸念的政改方案,結果被全體民主派否決;毛孟靜提出的本土優先議案幾乎獲所有民主派議員支持;主打本土議題的新民主同盟在區選中大勝;在港中足球賽中市民本土熱情激發……,所有這些顯示本土派已成社會意識主流,成社會大勢,而最具標誌性的是連建制派在區選後都自稱「本土」了。

真正本土派的目的和路線應該十分明確。其一,在港中矛盾的議題上必定是本土優先,包括爭取入境審批權、抑制自由行、反水貨、港人入學優先、公屋輪候優先、立法會特權法查鉛水,以及高鐵、三跑、港珠澳大橋等等。建制派實在沒有資格自稱本土派。

其二,幾乎人人口頭上都會說「民主不是恩賜的」,但在實行上,考慮到現實政治,一些民主派不經意地寄望中共恩賜香港民主,他們或期待或等候「中共變」,或寄望中共發善心。真正的本土派必須徹底認清,人類自有歷史以來,所有的民主都是本土民主,所有的民主都靠抗爭得來。要向中共爭民主,也只有在實力地位上才可迫使它讓步,憑接觸、協商、妥協、利益交換是得不到的,因為地方民主意味中央權力下放,這等於要專制政權的命。而所謂實力地位,就是奪取更多議席,獲更多選民支持,以及在輿論上包括網媒論述上佔優勢。

本土旗幟下休兵

其三,本土派有許多不同論述,包括落實《基本法》的自治條款、2047派、聯邦派、城邦派、歸英派、自決派、港獨等等。任何真正的本土民主派,可以持自己主張,可以不同意其他派別,但在爭取自主的大前提下,都應該包容。各種派別應有言論自由,都可以是未來的選項,而最終由香港人決定。

其四,爭取本土利益有溫和或激進手段,只要目的一致,手段應該互相包容。你可以不參與激進,或不認同溫和,但毋須公開譴責,尤其是未搞清事實就予以譴責,會使自己及政黨失去本土優先的市民支持。因為這畢竟只是手段。其實若與其他地區的抗爭手段相比,香港可以說根本沒有激進抗爭。

其五,不要用陰謀論相互攻擊。最新的攻擊指青年新政召集人梁頌恆學生時代同中聯辦有聯繫。這攻擊伎倆其來有自,過去溫和或激進民主派,都被對方指為親共。這是民主派最無聊和最不長進的地方,因為仍然跳不出大中華思維。

以上是就路線方面整合民主派的芻議,至於機制方面,筆者支持用民主初選機制產生參選人的建議。李平前天在「論壇」對初選機制有詳細介紹及論述,支持民主的朋友可參考。本文總的結論是希望各路民主派在本土旗幟下休兵,集中火力對付建制派的組織動員力量。(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2015年11月27日 星期五

德叔 - 來自監獄的學生

明報   2015年11月27日

十多年前北區一所男校中五課室裡,有十個學生群毆一個同學,全程被手機拍下,放到網上,全城嘩然。警方拘捕了相關學生。法庭全判了入獄。

三四個月後,我接到這個班的班主任劉老師來電,他說這批學生陸續出獄了。其中大部分都想繼續升學,完成中學課程。他要求我接收這批出獄的學生。

劉老師是位有豐富經驗教導差弱生的有心老師。他因為班裡出了這個事件也很受打擊。他一直關心看望學生,也為學生出獄後的出路奔走。他知道我校有教導弱生的經驗,「而且你們有愛心」。我跟他說,不宜把這批學生放到同一學校。且不說標籤效應,把他們分散到不同學校,教師照顧起來也比較容易。而且很多學校門口都掛着什麼愛心的口號,每間收一個也不難。他苦笑:不要開玩笑,遑論他們肯定不會接收,而他們也不懂得教

我們這些照顧弱生的學校,面臨殺校危機,正在努力建立學校聲譽,多方改革求存。要是讓社區知悉我們接收了來自監獄的學生,家長就更不放心把孩子送來。我跟副校長為此掙扎了好久,最後決定接收一個跟單親媽媽和婆婆同住的學生重讀中四。協議他絕口不提往事,努力學習和守規。校中也只有正副校長、訓導主任和班主任知道其背景。

我要求他每周一放學後都到校長室來,既是檢查學習狀况,也談談生活瑣事。知他好久沒有上茶樓「飲茶」了,也曾讓他參加我家星期日的飲茶聚會。

兩年後,他在會考中拿了五科及格,跟我說想申請當個郵差。

chantakhang@gmail.com

Vic:看了這篇,再看到〈名校10招保成績 全科合格也留班〉這篇報道,頗有感觸。

2015年11月26日 星期四

星期日現場:從巴爾幹貪腐看香港逆向建設

星期日生活   20151120

【明報專訊】從巴爾幹半島遊歷回來,跑了九個國家,最後一站是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誰知回港後一天,布加勒斯特一家夜總會發生大火,四百名參加演唱會的年輕人中有四十八人燒死,二百多人受傷,情景恍如半年前的台灣遊樂場大火,聞者心酸。但羅馬尼亞政治局勢不比台灣,人民對當權者貪污腐敗的怒火積累已久,一場意外便爆發出來,三萬人跑到首都市中心廣場集會,拿着「貪污殺人」的標語,要求政府問責。早已貪污官司纏身的總理宣布辭職,涉嫌受賄簽發夜總會許可證的市長被捕,但示威集會仍然持續,人民對建制徹底失望,總統宣布委任臨時總理進行改革,換政府容易換建制卻十分艱難,羅馬尼亞人曾經一次又一次失望。

羅馬尼亞

布加勒斯特市有兩個景點特別矚目,其一是堪稱全球最大的民用建築「人民宮」,共有1100個房間,共產黨獨裁者壽西斯古在他統治羅馬尼亞最後6年,把每年國民收入約四成挪用作建築費,動用700個建築師,決意建成比地球上任何一棟建築物還偉大的大樓。但歷史愛跟獨裁者開玩笑,就在人民宮即將完工之際壽西斯古被推翻,全家在1989年聖誕日被處決。城市另一景點是革命廣場,廣場中豎立了25米高的紀念碑,碑柱穿上了象徵一滴鮮血的大鐵環,見證1989年血腥革命的歷史,也是壽西斯古最後一次站在共黨總部大樓露台上向民眾訓話的地方。

羅馬尼亞人從1989年起,用了26年時間還未能清洗共產黨統治遺留下來的貪腐。因為壽西斯古倒台以後,舊共產黨人改頭換面繼續掌權,即使2007年加入歐盟後被迫提高民主選舉的透明度,貪腐傳統依然根深柢固。今天憤怒走上街頭的羅馬尼亞青年,正是繼續26年前上一代「未完成的革命」,廣場上最矚目的標語是「1989年我們為自由而戰,今天我們為公義而戰」。

阿爾巴尼亞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毛澤東推行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時期,中國被國際社會孤立,但共產黨宣傳機器吹噓形勢大好,繼續播放來自「兄弟國家」的外國電影,宣稱「我們的朋友遍天下」。民眾看在眼裏,編成一句順口溜:「我們的朋友遍天下,都在阿爾巴尼亞」。

由此可見,阿爾巴尼亞獨裁者霍查,在毛澤東時代曾經是中共在西方最堅定的盟友。霍查比壽西斯古幸運,他在鐵腕統治國家40年後於1985年病逝,避開了5年後共產黨倒台時接受人民審判。阿爾巴尼亞首都地拉那市有一家國家歷史博物館,位處一棟三層樓高的典型蘇俄式建築,其中半層陳列了共產時期人民經歷的苦難,從宗教迫害、個人崇拜、黨內鬥爭、政治清洗、受害者遺物到政治犯囚室模型一應俱全,是難得的歷史教材。

阿爾巴尼亞人口只有300萬,不及羅馬尼亞的六分之一,但兩國有共通點,就是共產黨時期遺下的貪腐仍然肆虐,還被「透明國際」列為全歐洲貪污最盛的國家。

馬其頓

中國在巴爾幹半島的影子絕非過去式,很多地方可以見到新建的孔子學院。到了從前南斯拉夫分裂出來的小國馬其頓,從寬敞的高速公路駛進人口只有50萬的首都史高比耶市,你會驚覺北京政府大灑金錢的威力。史高比耶在歷史上薄有名氣,曾被羅馬帝國用作軍事基地,但在馬其頓1993年立國後才變身一國之都。市中心有一條名副其實的「發達河」,河上現今建有新大橋,大橋兩岸都是大廣場,橋樑和四周共豎立40尊雕像,幾乎包羅了巴爾幹歴史上最著名的人物。最高的阿歷山大帝策馬雕像放在22米高的大理石底座上,河岸兩旁新建20座博物館和政府大樓,巴羅克、新古典甚至拉斯維加斯式建築風格包羅萬有,全是過去5年內落成的傑作,屬於一個「史高比耶2014」的政府大計。

史高比耶市中心建設既宏偉又浮誇,與一個總人口少於香港三分之一的新興小國絕不匹配,更由於國內失業率達28%,社會上批評之聲不絕。政府解釋為了吸引遊客,製造新旅遊景點,原來工程預算8000萬歐元變成2億歐元,民間指控政府其實浪費了5億歐元,但錢從何來也不甚了了。

中國向馬其頓提供不少政府貸款,例如兩年前送出7.8億歐元優惠貸款興建高速公路,但今年初馬其頓政府總理被指從中收受2000萬歐元賄款協助中國承建商取得工程合約,隨後有人泄漏秘密錄音,揭露政府高層挪用公款、濫用警權和隱瞞罪證,至今已有兩名部長下台,加深了國家撕裂的危機。北京政府少不免尷尬,但馬其頓實在太不起眼,國際上似乎無人在意。

巴爾幹半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歷史上曾經是農業技術經由阿拉伯傳入歐洲的要道,但今天很多國家的發展制約在於政治體制。從羅馬尼亞到阿爾巴尼亞到馬其頓,體制腐敗的表徵猶如三個緊套的魔戒指環:無能、貪污、卸責。他們面對的最大困難是整個社會不知多少代人從未有政府廉潔法治的集體記憶,所以要改變體制便要改變文化,舉步維艱。

香港

回看今天香港,相對巴爾幹諸國我們正逆向而行:這一代香港人對法治廉潔的記憶珍而重之,但當權者正一步步用實例把這些記憶變得模糊,取而代之是貪腐失職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隨手拈來,市民幾乎每天都可以在新聞中看到無能、貪污和卸責三個魔戒指環被高高舉起,戴上魔戒的達官貴人毫不忌諱,沒有半絲歉疚,甚至取代上帝為自己在天堂預留位置。

議員要求特首履行承諾接受防貪條例規管,因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應與市民一視同仁:政務司長林鄭月娥指此舉是攻擊特首,有損特首憲制上的超然地位。

康文署未經投標未經公眾諮詢,便決定將星光大道擴大五倍圍交給新世界集團管理20年:民政局長劉江華表示交給新世界管理是「順理成章」,政府與財團「伙伴合作」不涉利益。

在鉛水聆訊中房屋署被質疑並非認知不足,因在建築合同中早已列明水質須符合世衛標準:房屋署總建築師表示不知悉條文,估計合同起草者「照抄」綠建環評內的世衛水質檢驗標準,他「不排除看過」,但房委會無考究。

港珠澳大橋有承建商被揭發用劣質蝴蝶磚承托鋼根,有供應商承認偽冒單據供貨日期,亦有承建商被揭多年來非法排污:路政署表示沒有收過施工出現問題的報告,更沒有意圖擴大調查偷工減料的範圍或追究偽造文書的刑事責任,只承認曾向排污承建商發警句信。

高鐵延誤超支導致工程項目合同付款責任超出立法會審批金額,政府任由付款責任膨脹卻不向立法會申請撥款:面對違反基本法的質疑,路政署長表示依法停工是「消極及不負責任」,對遵守財政紀律的要求置若罔聞。

梁振英政府的「逆向建設」,是要把廉潔法治從香港人的集體記憶中移除,向巴爾幹諸國上世紀的歴史看齊。一如電影《潛行空間》的情節,「倒行逆施」經過潛移默化植入大腦會變「順理成章」。巴爾幹向上走很艱難,歐盟派出很多專家監督指導;香港向下走卻有大國在旁扶持,手持魔戒,只須一瞌眼便會一直滑下去。

文 黎廣德
編輯 林越慧

古德明 - 伊斯蘭國和中共國

香港蘋果日報   2015年11月26日

十一月十三日,巴黎遭伊斯蘭國幾名死士恐怖襲擊,百多平民喪命,還有幾百人受傷。同一天,中共公安卻高奏凱歌,「全殲」了新疆一群「恐怖分子」,還在網上發表現場筆錄,其中一句雖然打了格子,但原文還是給人看到,即遭「全殲」的那群人之中,「有女人和小孩子」。中共反恐的堂皇衣冠之下,於是露出恐怖剿民的馬腳。

據自由亞洲電台報道,中共殲滅的「恐怖分子」,是維吾爾族人,曾突擊拜城縣一派出所,取得警察制服穿上,再攻擊附近一座煤礦,襲殺多名警察之後,逃上天山。然則這應是一群義民,不堪中共恐怖統治,斬木揭竿而起。秦末陳勝吳廣起義,襲殺狂秦兵將,太史公尊為「世家」,中共公安卻一定貶為「恐怖分子」。

論全球恐怖組織,首屈一指的,絕對不是甚麼伊斯蘭國,而是中共國。根據一中國民權組織呈交聯合國的資料,中共對付民權律師的恐怖手段,不一而足,如尖錐刺肛門、竹簽插生殖器、高壓電警棍亂打、藥物注射、鼻孔插喉灌食、窄小鐵籠囚禁等。酷刑之外,中共治民當然還有其他辦法,例如九月十五日《南方都市報》報道,前一天,山東臨沂市共幹指揮打手,強搶後東固村張繼民居所,張繼民負隅頑抗,給活活燒死,妻子則給拳打腳踢之後,委棄路旁,不知死生;他們兩個未成年女兒,以後更不知何怙何恃。伊斯蘭國對付敵人的恐怖手段,和中共國相比,實在望塵不及。

伊斯蘭國成員有時會潛往外地,擄外國人為質;中共則有特務橫行外國,把中國人擄回大陸。香港銅鑼灣書店老闆桂民海,曾出版《中共高官夫人秘聞》、《上海幫的女人們》等中共禁書,上月在泰國失蹤,他的三名僱員也同時在深圳被捕。又今年五、六月,中共遣特務往美國,準備脅迫逃犯令完成回大陸,遭美國國務院警告之後,新華社還撰文質問:「美國的屁股是不是坐在正義這邊?」然則伊斯蘭國之擄掠人質,和中共國相比,又是瞠乎其後。

明朝弘治年間,浙江仁和縣知縣陳榮貪墨殘民。當時縣內安溪山多虎患,陳榮遣人捕獵,「一日而獲三虎」,獻於鎮守邀功,甚得美言嘉獎。文士俞鳴玉因作詩譏刺:「虎告相公聽我歌,相公比我食人多。相公若肯行仁政,我自雙雙去渡河。」(《堯山堂外紀》卷八十四、《七修類稿》卷三十二)假如中共所謂恐怖分子是餓虎,中共大小幹部就是千千萬萬位大小陳榮。他們食人之多,不知是餓虎之幾千萬倍。

對中共來說,中國小民全是恐怖分子。所以民權律師高智晟出獄之後,仍遭軟禁,要去治療獄中受創的牙齒,也被禁止,以防「危害國家安全」。可見小民的牙齒,都可列作恐怖襲擊武器。

十一月十九日,中共國主席習近平說:「恐怖主義是人類的公敵。」他說得對。人類公敵,殺人連「女人和小孩子」都不放過,但是,口頭上,他們永遠「坐在正義這邊」。

古德明
專欄作家

家明雜感:《山河故人》讓人魂牽夢縈

星期日生活   20151120

【明報專訊】看罷賈樟柯的《山河故人》,葉蒨文的《珍重》在腦裏縈繞不退。一個山西的小人物故事,配上久違的香港粵語流行曲,意境互相補足,有說不盡的神采。

今天再也寫出、唱不出如此好歌了。不是因為《山河》還不特別查看,《珍重》乃1990年出品,王文清曲,潘偉源詞,葉蒨文正值當紅時。《珍重》固然是情歌,淡淡哀愁的,聽着惆悵;然而現在回看,歌詞說戀人分隔二地,他方「天氣涼」、「白雪飛」,似乎還有八九後港人新一輪移民潮的寫照。說不準歌中的戀人,就是因為顧慮前途才分開的。

《珍重》於《山河》,先是時代脗合。電影故事由1999年說起,歌曲選得恰當。那些年香港流行文化無遠弗屆,賈樟柯從前就在錄像廳看港片長大,港式文化如吳宇森電影影響之深,在他的作品已不斷重申。葉蒨文的歌更是第二次用了,對上一次是《二十四城記》中的《淺醉一生》(《喋血雙雄》主題曲)。《二十四》一幕工人夜裏騎單車,流動的畫面,僅有的電筒光源,和襯《淺醉》的旋律、歌詞孤獨意境,很有詩意。

《珍重》母子情

都說流行曲替我們說話,《珍重》是《山河》女角沈濤(趙濤)的心聲,她跟情人由熱戀到仳離,最後天各一方,甚或人鬼殊途(梁子的病得以治癒?)。歌在戲裏猶如當年出台,有從小見大之效,訴說國人/港人為前途離鄉的現象,在海外漂泊終老。另一方面,《珍重》指涉的不只男女之情了。歌曲在戲裏出現最少三次,橫跨四分之一世紀。在「2014年」段落,沈濤快將與年幼兒子分別(子隨父移民澳洲)。濤依依不捨,給兒子包餃子,弄美食;送行不坐飛機,寧選擇軟卧列車,跟兒子更親近,爭取與他相處時間。濤在車上話不多,合聽心愛的歌,送他老家的鑰匙。濤應該料到,這一別其實是永別了。《珍重》歌詞「縱在兩地一生也等你」,在《山河》之後,多了份母子情意。

《山河故人》配上《珍重》,感覺戚戚然,很惦念一對母子,他們最後相處的身影歷歷在目。的確,兒子離開母親後,生命便沒着落了,愈大愈見迷失。他本名「到樂」,洋名是音似卻俗氣的「Dollar」,呼應父親當年要賺美元的狂言。2025年,Dollar 19歲(董子健),他不會中文,準備輟學,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他對生母印象模糊,只依稀記得叫「濤」。繼母已無影無蹤(觀眾從沒見到她),失婚的中文老師Mila(張艾嘉)於是取而代之,順理成章滿足了Dollar的伊狄帕斯情結。Dollar跟父親關係差,更且語言不通,即使叫Mila翻譯,還是lost in translation。父親張晉生(張譯)移民澳洲十年,眷戀舊世界不捨,拒絕受異邦同化:社交仍是同鄉,在家無所事事,捧讀金庸小說;英語說不好,lifestyle(衣着、茶杯)盡是老派的。彼邦生活毫無安全感,張的日常家居竟然放滿槍械!《山河》的未來世界,未見科技如何造福人類,便見國人的惶惶不可終日了。

殊途同歸 心無所靠

Dollar跟故鄉與生母,物理及心理都有遙不可及的距離;他身上唯一跟汾陽/山西/中國的對認,乃頸項的老家鑰匙。《山河故人》的敘事凡二十五載,由從前說到未來,關鍵詞在「變幻」。前文愈是強調人物和顏悅色,他們跟土地的結連(黃河流域、文峰塔),中國人的文化風俗(片名的顏真卿墨寶,故事裏的春節、婚嫁及葬禮)……愈是襯托出後面的人面全非、無根與荒涼。時移勢易,什麼都變了。資本是萬惡之源?或許吧,戲初「先富起來」的張晉生好不威風,開着紅色德國車在沙塵滾滾的土地奔馳;「生活條件」決定了三男女戀愛命運。故事再說下去,梁子(梁景東)固然坎坷,煤礦工人的命很賤,貧病交迫,談不上什麼做人尊嚴了。但另一方面,「資本家」張晉生、妻子「沈總」表面風光,其實內心亦「富足」不到哪裏去。兩個人很快便離婚,張另娶,改洋名Peter;到樂跟他搬到上海,入讀國際學校,後來再舉家移民。到樂的iPad裏照片很浮誇,騎馬、遊艇、名車,跟NBA球星學球……崇洋、盲從、炫富的背後,除了數典忘宗,把故鄉跟習俗拋諸腦後,更是源自內心深處的不安與虛怯。《山河》的人物不論貧富,年輕到中年各走各道,最後倒有點殊途同歸:貧無立錐之地,富者骨肉離散、心無所靠。

怎樣安身立命?何處是吾家?由此看,《山河故人》算不算是賈樟柯給二十一世紀中國人譜寫,語重心長的時代寄語?還是,賈甚至不彈「桃花依舊」的老調?沈濤對兒子說:「每個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山河跟前我們皆故人,沒有誰敵得過「時間」,萬物皆有盛放與凋零時。放長線看,連山河都不倖免(英文片名為「Mountains May Depart」)——像戲裏想像的2025年,澳洲的「十二門徒石」便僅餘三座了。

《山河故人》的趣味也在於形式,整體很寫實,突如其來的Pet Shop Boys Go West,張揚的音樂配上「大媽舞?」,一首一尾的味道竟如此不同。初段有幾場戲疑似錄像拍攝,據說是賈樟柯從前拍下的影像,似要把虛構人物置放在真實時空。一些細節不錯,像梁子得知病情後,跟動物園的老虎相視,老父悄然離去巧遇出家人等;不過少年背大關刀兩次經過、播種飛機墮毁有點莫名其妙。《山河》更堪玩味的是結構與構圖,結構是工整的三段式,199920142025年,片名與片首字幕,竟然在1999年段落完結後(戲放了45分鐘)才出現。構圖跟着段落改變,拜今天數碼電影之賜,導演可大玩特玩銀幕比例;《山河故人》跟《刺客聶隱娘》及《慈母多惡兒》(Mommy)異曲同工,同樣作銀幕比的試驗。

闊銀幕鏡頭切合未來

《山河》「1999年」的銀幕比是「11.37」(即常說的43),鏡頭較近,長鏡頭不少,三個角色常在一起,畫面很充實;春節的畫面色彩濃烈,日光暖和。「2014年」的是「11.85」(即169),第一個畫面是寬闊階梯上的工人合照,照完工人散落,餘下孤零仃的梁子。這一年,三個主角的改變很大,構圖及色彩都跟之前不同了。「2025年」是「12.35」,不曉得賈樟柯對此闊銀幕格式有沒偏好/見(上回《天注定》也用此比例),很多年前大導演費茲朗(Fritz Lang)嘲諷說過,「12.35」的CinemaScope只適合拍「蛇」及「棺材」。《山河》第三段首個闊銀幕鏡頭已很妙,拍長長地鐵車卡,Dollar巧遇老師Mila。這段戲,畫面最飽滿也是他們最親密時候,母子、情人,前世、今生(Dollar說的Déjà vu),盡冶一爐。當然,闊銀幕更切合這段落的未來背景,美國的所有科幻blockbuster都是闊才中看。而最後沈濤在汾陽溜狗,淒美的雨雪紛飛,畫面更形空洞,更顯她形單隻影。

「多年情,不知怎說起。」然而,在恍如隔世之間,人與人的心又好像奇妙的連上,這正是《山河故人》讓人魂牽夢縈的所在。

文:家明
編輯:蔡曉彤

陳文敏 - 禍從天降

明報   20151125

一個平日的下午,荃灣街道上行人熙來攘往,路旁泊滿了車輛。一位司機正在搬運貨物,忽然發覺一名男子在關上他客貨車的車門。該司機當時約在十呎開外,他隨即前往客貨車察看,發覺車廂內的手提電話不翼而飛,他認定一徐徐橫過馬路的男子為偷去他手提電話的竊匪,隨即追上截停該男子並加以質問。

被告說他剛從藥房出來便給司機截停,指他偷竊及報警。警方沒有在被告身上找到失去的手提電話,客貨車車廂內或車門亦沒有被告指模。被告沒有案底,有正當職業,一直採取合作態度,報警等候期間他還要為無法趕回公司接替一抱恙同事工作而致電道歉。

這該是一宗典型認錯人的案件。當時路上車水馬龍,司機在竊匪的背後,他說他視線一直沒離開該竊匪,但他趨前往客貨車察看,抬頭再見到的會否已是另一個人?那時被告已在橫過馬路,路上還有不少車輛往來影響視線。况且,若司機一直緊盯那竊匪,為何在被告身上找不到手機?那竊匪和被告唯一的共通點是兩人均背着一個很普通的背包,司機很可能因背包便認定被告是竊匪。

警方沒有證據指控被告偷竊,卻控告被告沒合理理由干預車輛,唯一證據是司機在十呎外看到一名男子在關上車門,而該名男子和被告背着相同背包!若被告不是竊匪,他便沒任何動機去干預車輛。儘管疑點重重,裁判官仍判被告罪成,甚至認為向感化官堅稱無辜的被告沒有悔意而判他入獄六星期!

上訴時,高等法院認為審訊沒有不公,亦只涉及事實裁斷,裁判官已提醒自己舉證責任和標準,並無犯錯而駁回上訴。最後港大法律義助計劃協助他向終審法院提出上訴,刑事檢控專員介入後亦同意沒有足夠證據入罪,上訴最終得直。

我們的刑事制度假定任何人在未判罪前為無罪,舉證責任在控方,證據須達沒任何合理疑點的標準才能入罪,這是對人身自由的重要保障,但若只將這些原則掛在嘴邊而不理案情疑點,則冤案自難避免,這種處理只是個別事件,還是冰山一角?一宗不該入罪的尋常冤案,又為何要去到終審法院才得到平反?


陳文敏 - 彰顯司法公義
明報   20151118

一個升斗市民,閒來喜愛在屋宇天台的水箱上放風箏,為此而與屋苑的管理處有多番爭拗,管理處在天台加設鐵絲網,防止他爬上水箱。有一天,管理員發現該名市民在天台水箱,鐵絲網一角遭剪破,他趨前時該市民已離去。他爬上水箱時,只見到該市民在他自家的天台淋花。管理處報警,最後警方控告該市民刑事毁壞。

被告否認控罪,並準備了一份自辯書,他否認當天在天台,並指管理員誣告他。開審時,裁判官認為此乃小事一宗,不應浪費法院時間審理,遂問被告是否願意守行為而控方則不提證供起訴,案件便可了結。被告拒絕,堅持他是遭誣告,於是案件開審。

管理員作為控方證人作供後,被告開始盤問證人。一般市民多不能分辨盤問證人和自己作供的分別,他多次嘗試向法院提交他事先預備的自辯書,但裁判官卻拒絕接受,並表示不會理會。在盤問過程中,裁判官亦多次干預,令被告無法向證人質詢對他的辯護的回應。在審訊中途,裁判官突然中止審訊,他認為被告語無倫次,說話顛三倒四,遂下令將被告還押小欖精神病院兩星期以索取精神報告。其後報告指出被告精神健全,但在收押兩周後,被告決定認罪,並被判罰五百元。

法律學院的港大校園免費法律諮詢計劃協助他提出上訴並成功推翻原判。高院法官對裁判官的處理感到驚訝,裁判官不單沒嘗試明白被告的答辯,反而多番阻撓。高院法官在聆聽了原審的錄音和審訊紀錄後,並不認為被告語無倫次,亦無合理理由將被告押送精神病院。即使被告真的精神有問題,亦沒有證據顯示他會對其他人構成危險,裁判官卻沒考慮准予他保釋在外等候精神科的檢驗,而且案情輕微,即使判罪也不會被判監禁,但裁判官卻等同將被告囚禁於精神病院兩星期,被告更因而改變答辯承認控罪,這明顯違反公平審訊和法官持平的責任。

雖然公義最後得以彰顯,但被告卻無辜被囚於精神病院兩星期,人身自由是法治的重要一環,這宗案件,究竟只是個別事例,還是冰山一角,提醒我們要正視司法公義的素質?

馬傑偉 - 呃like唔容易

明報   20151125

絕大部分香港年輕人每天浸泡在facebook世界之中,出postlike火速成為媒體生活的日常組成部分。Post冇人like,幾冇癮。有like開心,冇like失落,正是網絡新潮。有人清高地說,like rate如浮雲,我不在乎。這些人,十個有七八個口是心非。有朝一日,他或她的寵物拍了幅萌照,upload之後一百個like,你問佢會唔會暗爽?梗會啦,仲要問。如果自拍照一天兩天冇人理,無論你如何超然,都會sad sad哋。如果不想有人likewhy did you post in the first place

也有一些很有深度的教授(比如我),會很有智慧地說:「有like不代表有意義,呃like是自戀行為,年輕人不要太沉迷……」言下之意,post一些膚淺的貓相狗相,自拍白癡傻樣,呃like咁低層次,容乜易?!我這兩個月,跟學生做project,每星期炮製news feed,出片出圖出infographic,才發現,呃like唔容易。如果下次聽到人講「唓!呃like之嘛,容乜易」,我會兜口兜面同佢講:「你今晚呃一百個like畀我睇吓!唔該!」

幾月下來,要人like,有很多tricks

1. 貓狗萌照,討人喜歡;仲要係超白癡的貓撞板片段,或者超有愛心的感人故事,一定like爆。2. 性感情色,可以呃view,未必多like,因為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好此道也;3. 搞笑搞gaglike數有個底;4. 喜事如婚禮、周年慶、大肚生BB,一定有人畀面;5. 病痛、甩拖、失婚、失手,多人comment,但你咁慘,很多friendslike唔落手;6. 社群內的八卦與競爭,有話題,有親切感,很易有人「些牙」。我們的同學,拍了搞笑短片,開中大各個書院的玩笑,拿到十二萬 view,千個些牙,三千個like7. post要出圖,圖片最好是奇觀,極端的美,極端的醜,自貶自嘲,都是呃like極品。

當然,說到最後,呃like唔容易,但like & view不是一切,最能令生活充實愉快的,還是現實人生。

2015年11月25日 星期三

安娜 - 香港未來10年

紙上聲色   2015年11月25日

正在讀賈樟柯的電影手記《賈想》,在裏面一篇圍繞《小武》的對談,他曾有如此感嘆:「……真正以老老實實的態度來記錄這個年代變化的影片實在是太少了!整個國家處在這樣一個關鍵性轉折時期,沒有或者說很少有人來做這樣一種工作。我覺得,這種狀況對於幹這一行的人來說實在是一種恥辱——起碼從良心上來講,我也覺得應該要想辦法去做一個切切實實反映當下氛圍的片子。」

而正值風雷交加的香港,有沒有出現一部叫我們能無慚愧地「對得住時代」的電影?我想起《十年》。《十年》由5齣短片組成,導演有郭臻、黃飛鵬、歐文傑、周冠威、伍嘉良5位年輕創作者;電影先前於香港亞洲電影節放映3場,反應不俗,12月會另設加場。

有志氣有膽識

《十年》以10年後的香港為題,讓5位創作者各自交出一段對我城未來的想像;5段故事中有賣蛋、的士司機生計等民生事,亦有裂土立國、行刺政要等牽連深遠的沉重題材,每段短片各具姿態顏色,每段短片背後都是一把亟欲鳴放的獨特新聲。

這幾年來,面對時勢浮沉,有幾多結於我們香港人心頭的憂患能忠實地反映在影視作品裏?我們對往昔的千頭萬緒、對現在的嗟怨憤怒、對將來的惶恐疑惑,有誰來說?《十年》不只是賣一種「本土情懷」,用香港的人情物事來作包裝;幾段短片所見,創作者不但對幾個左右香港命運的核心議題深有所感,而且他們由此引伸的觀點省思亦絕不兒戲。容或有人會覺得這5齣短片在製作及創作上都有缺失和瑕疵,但無可否認的是,它們都有耀目的志氣與膽識。

郭臻的《浮瓜》與他之前的作品一樣,都是以社會邊緣的小人物為主角,故事講南亞裔青年Peter仔與光頭佬長毛得到黑社會大佬委以重任,安排他們佯裝槍擊議員,製作恐慌性輿論,讓政府能藉此設立國安法。郭臻不但保持了一貫強烈的正義感,而且今次還能用較鎮靜的角度去寫一眾政要高官與西環代表開會,共商陰謀。於是我們看到安坐最高層的掌權者如何冰冷無情地盤算,也一同看到環環緊扣層層壓制的政治操控。是故,我們更能深深感受到Peter仔與長毛的悲哀。高層們後來指令一定要見血。換句話說,即是將兩個無名爛頭卒推向更危險境地。《浮瓜》一方面警示他日可能有人自製動亂務求通過二十三條,另一方面,創作者對命運不由自主、死於枉信小人的兩個小嘍囉,也有深切的關懷。



《十年》5部短片中,《自焚者》選材最為尖銳,
 並直接有力地申述了創作者的悲憤與期盼。

當下敏感話題

黃飛鵬的《冬蟬》迷離奇幻寫收集舊物成癖的一男一女,終日躲在屋中互相以囈語慰藉。《冬蟬》大概會是5部短片中最令人摸不着頭腦也最難令人喜歡的一部。但我覺得黃飛鵬在整齣短片創造了一個鮮明而統一的風格;他對影像、聲效配樂、主題內容的掌握都是充滿自信的。再者,《冬蟬》與黃飛鵬之前另一佳作《寂靜無光的地方》是何其南轅北轍!光是他去開拓自身創作界限的勇氣與跨幅,已經值得欣賞。

周冠威的《自焚者》,我以為是5段之中最出色的。《自焚者》以偽紀錄片的形式重組一宗自焚懸案,且又多線並行增添緊湊氣氛,整齣短片複雜豐富但亦有其可信性。若說《浮瓜》是強烈影射,那麼《自焚者》則是明刀明槍地去講當下最敏感的話題——講港獨、講革命、講為推倒政權而犧牲。《自焚者》我看得特別感動,或許就是因為它夠直接——對,最要緊的說話就不要再淡化或轉彎抹角,直接說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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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明雜感:後雨傘《十年》想像
郭梓祺 - 瞬間看《十年》

李怡 - 相信自己是改變社會的起點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5年11月25日

年輕化和本土化,幾乎是所有區議會選舉評論的共識。但何謂年輕化?何謂本土化?似乎人人都認為毋須解釋,意思很明白。

建制派和民主派都講年輕化,也都推出年輕的新面孔來挑戰在地區盤踞多年的老區議員,也都有一些成功勝選。但他們的氣質與思想觀念卻並不相同。

以挑戰馮檢基的陳穎欣來說,她25歲,由兩大建制政團民建聯和工聯會力撐,成功勝選。在選後回應記者提問時,除了例牌表示感謝街坊支持之外,對其他問題都很猶豫,視像更拍到有一個人匆匆趕來在她身後提點,連隨後要去「謝票」也要身後人告知。她由強大組織力量推出來競選,組織對特定選民有很強的動員力,但在選後簡單的回應中,看不到她有政治觸覺和自主性。

年輕化體現在自主性

再看這次以青年新政成員身份參選並獲勝的年輕醫生鄺葆賢,當選後她發表一篇文章的其中一段寫道:「從97主權移交開始,到廿三條,到反國教,到電視發牌,到831方案,社會的急速墮落一步一步迫使我們提起戒心,先求自保。我們不再相信政府信口開河的謊話。我們不再相信政黨虛實難辨的承諾。我們不再相信世上有真心要改革社會的人,也漸漸不再相信自己。求變 就是求信任。」

從對政府、政黨的不信任,到漸漸不再相信自己,真是很悲涼,也說出了香港人的宿命。雨傘運動後,香港社會在某程度上確實陷入香港人不再相信自己的低潮。好像我們所作的任何努力甚而犧牲,都無法挽救社會在中共國侵凌下沉淪。但部份年輕人不甘心,他們奮起求變,從參選求取選民給予他們信任中,尋求恢復自信。這是對社會敏銳、有政治觸覺的年輕人的自主表現。這是對社會敏銳、有政治觸覺的年輕人的自主表現。

然後我們再看48歲並不年輕的徐子見,他在選舉提名期最後一日報名,最終將鍾樹根「連根拔起」。選後他說他最想講小市民參與政治,「意義不在贏或輸,意義在於係咪小市民真係得靜坐、遊行呢?係咪可以進一步?如果可以點解唔出嚟呢?」

因此我們看到,所謂年輕化不是指年紀,而是指自主性、指心態,是不甘心被操控、被欺騙、不由自主地過日子,是不服氣、不信邪,於是不見經傳、無人關注的小人物也可以挑戰建制大佬,而且可以成功。

本土化現在也很少人反對了。日前在電視節目看到一個民建聯副主席,表示他們也本土化,他們的政治取向只是不要激化中港矛盾。然而,港中矛盾不是香港人激化出來的,而是中共國在政治經濟社會各方面對香港的侵凌而導致的。本土化運動只不過是香港人出自本能的反抗。如果認為任何要遏止這種侵凌的言論行動都是在激化港中矛盾,那麼這種口頭本土化實際上等同於大陸化矣。

本土化是勿再向北望

其實本土化除了堅持本土優先之外,更重要的是不要事事向北望。早前有人號召市民票投民主派,理由是如果建制派大勝,北京會讓梁振英連任;選後又有論者認為這次建制派沒有大勝,梁振英要向北京問責,意思是可能下台。這些都是向北望、期待中共明智、希望阿爺插手的非本土觀念。儘管我們都知道,中共掌控香港是政治現實,但去年傘運提出的命運自主、自己香港自己救,以及在港中球賽中市民與特府的兩極表現,都說明香港人的本土化就是不甘於被操控。更何況寄望一個專制政權明智無疑緣木求魚。昨天論壇版吳廣明的文章最後說:「我一定不提中國因素,我是香港人,守香港的本位,支持就出來投票,做好一個香港人的本份,不要整天都說共產黨這樣,共產黨那樣。我們要做的是用信心去守護香港,給年輕人掌聲。」

中年人徐子見說:我們中年一代只顧掙錢,沒好好守護香港核心價值,「如果我哋嗰個年代守得住……」這是相當沉重的當選感言。

區議會選舉由於選區小,建制派鎖定票源的組織力可以發揮很大功能,因此儘管這次有傘兵和民主派新生代崛起,但全港十八區仍然是一片紅。民主派選民略多於建制的比例沒有在區選中體現。因此這次選舉並不反映政治上的真正民意。倘若立法會選舉也像區選那樣小區選舉,就絕不會是政治上的真普選。不過,這次區選卻是一個改變的起點。奴隸心態的特徵就是不再相信自己,命運由奴隸主擺佈。香港人若在政治現實下繼續逆來順受,俯仰由人,等待北大人明智,那就是開始有了奴隸心態。因此,感謝鄺葆賢告訴香港人,要相信自己。越來越多人相信自己,社會就會改變。而誠如徐復觀所言,長遠來看,操「政治指導之權」的正是社會意識。(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2015年11月24日 星期二

趙崇基 - 轉移視線

明報   20151124

報紙記者放蛇,揭發大學校董開設之書院,涉嫌偽造文件,極速製造博士學位,書院負責人回應,批評放蛇的人不道德。至於他們是否做過壞事,一概不提。

大學校委會會議,參與學生將個別委員之千奇百怪言論公之於世,那些委員大罵學生不守保密協議,又是不道德。可是,他們說了些什麼話,好像不太重要。原話錄音出爐,他們乾脆申請禁制令,掩耳盜鈴,就是不讓公眾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年輕人不滿現狀,反對不公平選舉制度,和理非非表達,無人理睬,於是走上街頭,繼而佔領街道。那些大人,大罵他們不守規矩,違反法治,阻人搵食,至於他們爭取些什麼,制度是否真的不公不義,也是一概不提。

到了有七個警察涉嫌毆打示威人士,他們卻說:「先撩者賤,打死無怨」,至於執法的人如果妄行私刑,是否應該同樣被繩之於法,他們也一概不論。

不知道是誰學誰,大陸首富被法國名牌貨集團告上美國法院,控告他賣冒牌貨,他反罵人家賣得貴,叫人反思經營模式,還理直氣壯、臉無愧色說:「我寧可輸掉官司,寧可賠錢!」「但我們會贏得尊嚴和尊重!」

這已經成為社會上某些人的伎倆。你提出反對意見,你反對他,你指出他的錯,他們想盡辦法先挑你的錯,醜化你,將公眾視線轉移,反咬你一啖,至於他做過什麼,就避而不談,然後,等時間過去,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

反正香港人務實,中國人善忘,這種伎倆,經常奏效。

2015年11月23日 星期一

黎廣德 - 一地兩檢:別在港人傷口灑鹽

2015年11月23日

【明報專訊】律政司長袁國強與運房局長張炳良赴京商討高鐵「一地兩檢」,會後承認容許內地公安在港執法「無法避免」,否則西九龍總站無法做到「一地兩檢」,又指問題複雜,變相承認未有解決法律和憲制問題的方案,因為「要在下次會議繼續研究」。

自從5年前公共專業聯盟和不少有識之士指出「一地兩檢」的死結後,這是首次有特區官員承認兩項過去一直迴避的事實:一是沒有「一地兩檢」高鐵不可行;二是不容許內地公安在港執法「一地兩檢」不可行。把這兩項加在一起,坊間盛傳的陰謀論就是確鑿的事實:特區政府硬推高鐵就是硬要港人接受公安在港執法。

即使從未看過《基本法》的香港人,都明白容許內地公安在港執法等同赤裸裸踐踏一國兩制,而這正是袁國強仍然想遮掩的第三項事實:容許內地公安在港境執法,必然要扭曲基本法。

雖然袁國強說話時加上註腳,「關鍵在於怎樣於法律及憲制上符合基本法,亦不影響一國兩制的概念,這就是複雜情况」,這顯然是「此地無銀三百両」。試想,基本法並非什麼「哥德巴克猜想」之類的數學難題,並且從訂立至今正文部分未改過一筆一畫,過去5年都找不出合法方式容許內地公安在港執法,為何明年會突然找到辦法?唯一方法就是北京與特區官員聯手扭曲基本法,把黑說成白,然後強迫港人接受。

這項「不能說的秘密」,港府內部其實瞭如指掌,因為早於興建深圳灣西部通道時已作詳細研究,結論是「一地兩檢」無法在香港境內實行,所以當時人大通過決議只在深圳境內實施一地兩檢。

公安執法 兩制不保

內地公安在港執法有何含義?無論袁國強用什麼語言偽術包裝為「局部執法」或「有限執法」,內地公安必然會執行超越香港法律的大陸法律(否則何必多此一舉),意味香港人在香港境內不能受香港法律保障。專賣內地禁書的銅鑼灣書店老闆店員4人離奇失蹤,有傳是從泰國被大陸公安擄走,將來「一地兩檢」更省事,只需把目標人物威迫或誘騙到西九龍總站,公安便可完成任務。這種威脅就在眼前,香港人難道要「殺到埋身」才明白?

此例一開,內地公安初期限於西九總站內執行內地法律,有了所謂「法律基礎」後日後擴權便順理成章——為了方便通關在紅磡直通車站和中港客運碼頭要執法,為了保護領導人安全在中環解放軍碼頭和中聯辦大樓要執法,以至內地政要經常到訪的央企寫字樓,都沒有限制公安執法的理由。最終中港界線模糊,國際投資者視香港風險為中國風險,試問香港豈能保住國際金融中心地位?

可能我們應該感謝袁司長,因為他點出事實後香港人可以有清晣的抉擇:要廣深港高鐵還是要一國兩制?二選其一,沒有第三條路。

第一條路是完成高鐵工程,接受內地公安在港執法,香港人開始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惶恐當中生活,逐步邁向「一國一制」。這是梁振英政府希望香港人不假思索「順理成章」走下去的單行道。

第二條路是維護一國兩制,放棄高鐵項目。既然放棄,當然是愈早停工愈好,以便減少損失。梁班子一直害怕有人提出這個選項,也一直利用香港人「洗濕個頭唔洗唔得」的心理,制止大家認真思考這個選項的好處。

停建高鐵 三大好處

事實上,只要市民打破「師奶炒股唔敢止蝕」的心理障礙,敢於客觀分析形勢,便明白停建高鐵有三大好處。

(一)政治前景:停建高鐵便毋須考慮「一地兩檢」,馬上粉碎「避唔到公安在港執法」的偽命題。一國兩制是保障香港人生活方式50年不變,今天還未走到一半,我們沒有引公安入關、自動棄守的道理。何况傘後醒覺的年輕一代,正要開展新一輪角力,為2047年後的命運爭取空間,這一代人豈能令他們的路愈走愈窄?

(二)維護法治:高鐵工程至今支出近500億元,若全面計算「合同付款責任」,已經超出立法會批款額度,但是港鐵故意拖延處理承建商逾200億元的索償,路政署則一直迴避向立法會申請撥款,等同剝奪立法會審批公共開支的權力,違反基本法第73條。所以梁振英政府若真要守法,便須馬上停工,在未向立法會取得新增撥款前不能復工。這是防止挪用公帑的重大原則,斷不能讓「打死狗講價」合法化(註1)。

(三)經濟效益:高鐵工程停工後需與承建商解除合約,政府除了已支出近500億元外,尚需支付承建商索償和應得利潤,即使要多付100多億元,相對於超支總額850多億元的無底深潭,仍可節省公帑200億元以上。只要善加利用,過去工程的成果不會完全白費。假如將西九總站已挖掘的38萬平方米樓面面積改作地下生態商城,光是六成面積的50年商舖租金收入已逾1800億元,尚未計算其他公共空間、創意空間和石崗地盤改作房屋用途的社會效益。由此可見,改變用途後的收益,遠高於政府估算高鐵運行50年的經濟效益780億元(註2)。

共設騙局 忍到幾時

只要交通規劃得宜,停建高鐵不會令香港有重大損失。運房局已經宣布興建北環線,完成後北環線從錦上路站經古洞接駁至落馬洲,意味市民可以從西九柯士甸站用西鐵直接過境,利用深圳福田站乘高鐵至全國各地。事實上,深圳福田直達全國各地的高鐵路線比西九站計劃開通的城市更多,市民無論用西鐵或巴士過境轉乘,都比現今的高鐵設計更便宜更方便。

今天停建高鐵的唯一障礙是北京和特區官員的面子,袁國強和張炳良把「一地兩檢」拖下去,不是他們不掌握扭曲基本法的方案,而是他們希望高鐵工程米已成炊才公布,屆時便可以大言不慚,宣稱容許內地公安在港執法是維護香港利益的唯一辦法。這是京港官員共同設定的騙局,香港人還要啞忍到幾時?

註1:詳見拙文〈路政署涉違法 高鐵回應揭新漏洞〉,刊於《信報》,2015年10月30日

註2:詳見拙文〈與其爛尾 毋寧再生〉,刊於《蘋果日報》,2015年7月13日

作者是公共專業聯盟政策召集人

吳靄儀 - 任李國章撕裂港大

明報   20151123

據報道,區議會選舉後,政府就會宣布委任李國章為港大校委會主席。在泄出的會議錄音中,王䓪鳴不是說過不適宜委任陳文敏為副校,理由是這會進一步撕裂港大麼?她不是解釋說,陳文敏是好人,但她太愛護港大了,所以只能否决他的任命?同一邏輯,就更加要反對任命李國章為校委會主席。事實上,李國章自己就公開提出叫陳文敏自行退出,以解决他的任命引起的爭端。這些人的雙重標準,應足以令他們失去公信力。

况且指委任陳文敏會「撕裂港大」,其實邏輯不通,因為未聞港大校內有誰反對陳文敏,剛相反,李國章三番四次強調他是個「nice guy」,人人都認為他是老好人,好相與,所以雖然他沒有博士學位,也照樣支持他做法律學院院長。所以「委任陳文敏會撕裂港大」顯然是無中生有,但委任李國章會撕裂港大卻是已有充分證據:港大學生會公投,近五千人投票,逾九成反對李國章;教職員及研究生公投,人數雖少,但也是逾九成反對李國章;建制派議員林大輝公開表示李國章不適合任主席,因為校委會主席欠親和力,港大只會天天打擂台。

一片抗議聲中,官方反應是匿名放料強調梁振英鐵定委任李國章。港大無法阻止委任,若不接受任人魚肉,就必須起來反抗到底。港大教職員代表選舉說明了一切:一定維護港大學術自由的陳祖為、柯天銘、張祺忠當選,態度曖昧的前首副王于漸教授落選;顯見沒有太多人相信企圖與梁、李「修補」關係會有任何前途。所以這個擂台是打定的了,就算李國章坐上主席位,就算有紀文鳳、盧寵茂那類成員陪笑附和,他也不能隻手遮天,校委會也不會淪為一言堂;就算李國章罔顧輿論,恣意蹂躪港大,也不能令港大出賣貞操。

本月29日星期日,港大畢業生議會再舉行特別會員大會,總有人說,是對是錯,既然反對不會成功阻止李國章委任,反對就只是「搞事」,總有人說,梁、李都是那種愈有人反對愈要做的人,所以撕裂港大的罪名要由反抗的人負起;總有這些人的,幸好不接受這種亡國阿Q精神的還大有人在。

2015年11月21日 星期六

李怡 - 拓展命運自主的社會意識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5年11月21日

區議會選舉投票前幾天,最受市民關注的是港中足球賽。球賽的啟示有三:一是香港主體意識高漲,「We are HK」及「HK is not China」不僅是觀賽球迷的展示,而且也牽動了市民情緒;二是弱勢的香港隊二度守和中國隊,象徵道德力量可以頂得住強勢的侵凌,我們贏不了,但一定要守住不能輸;三是香港的特首高官(除了財爺)或龜縮,或用語言偽術,就是不敢撐香港隊贏,這現象已不僅是象徵性而且是實實在在說明特區政府不是香港人的政府,而是中共國的傀儡政府,是在港中衝突時不會站在香港一方與市民同心同德的政府。

然而這種社會大勢不會反映到區議會的投票結果上。選前社會缺乏選舉氣氛,整體選情冷淡,投票率可能偏低。這也許符合中共港共的部署,投票率低有利於擅打組織戰的建制派當選。

傘後民情的兩種面相

這是雨傘運動後第一次選舉,傘後的民情一方面反映在幾天前的球賽上,另方面也反映在這次選舉上。傘後香港自主意識抬頭,一些積極參與傘運或在傘運中覺醒、在傘運中堅定了信念的年輕人,面對區選,他們堅持韌性戰鬥,落區深耕和參選,特別是向建制派挑戰。他們的努力,使主要屬建制派的自動當選人數減至68人,儘管這仍是令人不愉快的數字,但至少說明覺醒的新一代開始起步。我們期待他們在選舉中獲勝,但即使選輸了,也是一個值得鼓勵的開始。傘後另一民情面相,是由於傘運沒有達到期望目的——中共港共撤回根據8.31制訂的政改方案,使許多參與者氣餒以至有絕望感,這種絕望情緒使不少人對參與現體制下的改變,失去信心,變得消極,甚至不想履行公民責任去投票。但我們須知道,在爭取命運自主的抗爭路上,必有高潮低潮,在達到目的之前,遇高潮不須亢奮,遇低潮不須悲觀,最重要是不要放棄心中的堅持。

早幾天幾位初相識的寫作人向筆者提出兩個問題,一是要不要「含淚投票」?二是若幾個候選人都「選唔落手」,是不去投票還是投白票?

筆者的回答是,決不可再「含淚投票」。雨傘運動的最重要口號不是「命運自主」嗎?投票行為,就是要體現個人的獨立自主的意志。我們認同哪一個候選人,就投票給他,絕不是經過計算之後,基於策略而含淚投票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甚而討厭的候選人。這樣對這個候選人及其政黨不會有好處,因為他們不會從投票結果吸取教訓,不會修正他們違反民意的政策。

兩天前,毛孟靜在立會提出「保障香港不受大陸化」議案,遭建制派否決是意料中事,但分組點票共有19名民主派議員投贊成票,與過去相比就有很大改變。2013年毛孟靜、范國威提出本土優先議案時,不僅大部份泛民投反對票,而且22名泛民議員還召開記者會提出「反歧視、反分化、反排外」口號,譴責毛范提出減少新移民來港配額,「令港人蒙羞」。2014年毛范再提本土優先議案,泛民包括毛范二人在內,只有4票贊成。如果不是佔領運動號召命運自主,不是反水貨等一系列本土抗爭,這次本土優先議案豈會有19名泛民支持?如果選民繼續含淚投票,那些熱心幫助新移民搶奪綜援、並去聯合國投訴香港人歧視大陸人的政黨,會含淚修改他們違反港人意願的政策乎?

政治指導權操諸社會

當然,香港選民在不含淚的情況下,應有理性考量,對於在傘運後逐漸改變政治取向的泛民政黨,可以再給他們機會。此外,秉持自己的認知,也不一定完全排除個別態度誠懇、熱心幫助市民並有見地的親建制候選人。

真正「選唔落手」,那麼也要履行公民責任,走進投票站投一張白票。這表示我們重視我們應有的選舉權,儘管沒有我們合心意的候選人。白票自然是廢票,有「揀得落」的候選人,當然不要投白票。白票是真正「揀唔落」的情況下的無奈選擇。

無論明天的選舉結果如何,香港政治生態不會因而改變:中共繼續從政治經濟社會各方面侵凌香港不會改變,特首高官建制派繼續躲避憤怒的市民、避免與維護香港核心價值的人士公開辯論的策略不會變,港中矛盾持續升溫的趨勢不會變,香港人自主意識持續擴展的趨勢也不會變。

筆者日前談及徐復觀教授的《理與勢》,「理」是只有是非對錯而沒有強弱順逆的,「勢」是有大小順逆的政治形勢。理或一時不能勝勢,但徐復觀說:「人類數千年的歷史文化,證明要政治清明,則政治指導之權,必操諸社會。」因此,憑獨立自由意志投票,不斷增強和拓展命運自主的社會意識,長遠而言,必能操「政治指導之權」。(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2015年11月18日 星期三

李怡 - 恃勢壓理,知識階層的沉淪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5年11月18日

港大事件之後又有嶺大事件,被揭發嶺大副校長的論文抄襲和校董開設「博士工廠」國力書院,最新發展是有五十多年歷史、由社會名人組成理事會的香港管理專業協會(HKMA)涉嫌代國力書院收生,而且是菲律賓快速博士課程的主辦者(operator)。一連串大學醜聞,令過去備受尊敬的社會精英階層威望盡失。港英時代憑委任一些事業有成、有堅實學位和學識的知識精英任公職,從而使非民選的政權維持穩定性,這個架構被中共政治文化蠶食和689的任人唯親唯左,一鋪清袋。

大學醜聞連番爆發

港大校委會成員講話錄音外洩,令人驚訝的不是他們的政治取態,而是他們說出的無知、低能、牽強的理由,使人奇怪這些話怎會出自被認為有知識並有名望的人士口中。

嶺大校長鄭國漢在今年三月,向嶺大中文系助理教授陳雲發警告信,指陳雲近年的部份言行超越言論自由的底線,嚴重影響嶺大校譽,要求陳雲慎言慎行,回歸教學及學術研究,否則後果自負。鄭國漢顯然不知道何謂「言論自由的底線」(公認的底線是「造成明顯而立即的危險」),「後果自負」的用語倒是超越了知識人書信往來的底線,口吻似「追數佬」也。

689委任港大校委會主席臨時縮沙,並非回心轉意,而是等待下月學生考試期間才公佈,避開當前的風頭火勢。而他委任兩名反佔中律師做嶺南校董,顯示他任人唯左的一意孤行。獲委任的何君堯,在參加學生會論壇時,批評學生之間喜歡用粗口「打情罵俏」,學生會會長劉振琳指其言論嚴重侮辱學生,反問他是否會用粗口與妻子「打情罵俏」,何君堯聞言大力拍枱後離場,表現出既無識見,又缺胸襟。昨日嶺大畢業禮,學生上台高舉「校董無德,何施賢治」的紙牌,又以白花放台前,表達「哀我嶺南」。

還有從一間小村屋地址註冊的大學取得博士學位的民建聯葛珮帆,獲委任中大校董;公開講出「明張目膽」、「子烏虛有」的鍾樹根,獲委任港大校董,均使社會瞠目,大學蒙污。

正常社會都尊重知識精英,因為社會普遍認為他們會以自己的知識為社會辨明是非。政治清明的社會,會吸納知識精英任公職,而他們也大都願意效力。但在政治腐朽淪落的社會,懂得自愛的知識精英是不願為政權效力的。子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政治開明而無功名利祿,是可恥的;而政治腐敗卻享受官位、富貴,也是可恥的。

信念是理而不是勢

已故儒學大師徐復觀教授曾寫過論《理與勢》的文章,「勢」指政治權力,即是「政統」,「理」也就是儒家的「道」,讀書人「士志於道」,是為「道統」。由孔孟建立的儒家「道統」,在知識人心目中,高於皇權,是自己與專制權力抗衡的思想源泉。徐復觀認為,雖然中國自秦以來,一直是專制皇權統治,但有「道統」平衡着「政統」,「使任何專制之主,也知道除了自己的現實權力以外,在教化上,在道理上,另有一種至高無上,而使自己也不能不向之低頭下拜的人物存在。……每個人的真實價值,不是由皇帝決定,而是由聖人決定,連皇帝本身也如此」。他認為「中華民族的信念,是理而不是勢」,「理只有是非而無大小,勢則不僅有順逆而且有大小。」如果我們做事為人只憑勢,那麼遇到勢小於自己就恃勢欺人,而遇勢大於自己就會神消氣沮,張皇失措。他認為知識分子,應憑着心中的價值信念,敢於以「理」抗「勢」。

他說的是知識分子,不是一般的知識精英。知識分子在西方的定義,不僅指有知識的人,而且是能夠以懷疑和批判的眼光,為社會提供理性、公平和獨特見解的人。知識分子一定要跟權勢保持距離,對掌權者永遠抱置疑態度。

無論儒家傳統,還是西方觀念,知識分子都應該敢於以理抗勢。至於一些循入專業,與政治刻意保持距離的人,並不能算知識分子,只能算技術精英,因為他們缺乏知識分子應有的擔當。但即使這樣的人,至少也應該守住作為知識精英的本份,不會恃勢壓理。然而,六十多年的中共國,知識人除依附權勢就別無出路,「道統」觀念已完全丟棄了。在「一國大於兩制」的影響下,香港知識階層連「無道則隱」都做不到,紛紛講些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做些恃勢壓理的事。這些人的言行,讓年輕人或對香港院校絕望,或扭曲自己準備進入腐朽建制。香港沒有了真正的知識精英,更沒有知識分子,社會只會快速沉淪。(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