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30日 星期四

林忌 - 向人民幣致敬的香港藝人

香港蘋果日報   2016年6月30日   

九龍灣迷你倉大火,兩名消防員英勇殉職,市民紛紛踴躍為其家人籌款,望能盡一分力,就在港人開始收拾哀傷心情,卻突然莫名其妙見到近年紛紛北上,一眾為香港事長期默不作聲的藝人,突然高調「向前線消防員致敬」,又呼籲市民上社交網站「打卡」,以用作「過百藝人」合唱改編歌的MV云云。

此舉最突兀者,是他們連對「自己人」包括黃耀明、杜汶澤、特別是被《環球時報》生安白造是「港獨」的何韻詩,藝人都集體默不作聲,請問連藝人都不撐藝人,更不要說林榮基了,為何突然撐消防員呢?

上一次香港演藝人集體打卡的活動是甚麼?連撐香港足球代表隊都不敢。而是去年9月,中共的殺人屠夫解放軍在天安門廣場閱兵,宣揚中國軍國主義,而香港藝人竟爭相在微博上「向閱兵致敬」,當時已經令香港網民一致劣評;如今這些藝人竟然用同一招,一人一相「打卡」去向前線消防員致敬?這正正就是中共「喪事當喜事辦」的作風,令人作嘔之極。

被市民批評,藝人森美竟反過來說「如果啱都唔敢講,係一個白色恐怖,將來乜嘢都自我審查」,則是絕對顛倒是非黑白了;如果香港演藝人真的沒有自我審查,一直為政治理念及民生課題發聲,又怎會被大量港人劣評?

真相就是何韻詩等人正正是敢言,平日為港人開聲,不但被攻擊,被全面封殺,甚至連海外公司都因此害怕到加入封殺,這種真正的「白色恐怖」,藝人集體沉默,明明沒有義氣的過錯在藝人自己,如今竟「惡人先告狀」鬧市民,甚至說藝人「其中一項工作係教育市民」──究竟是教育市民選擇性失明,還是在遇到無理打壓時要默不作聲,還是要學習「走精面」,見到不公義的事情要「潛水」,見到「安全」又可「抽水」的時候就出來做「攝石人」?其身不正,請問何以教人?

藝人為了生活、賺錢向中共屈服,平日要#向人民幣致敬,市民或能諒解;但請不要把這套相同手法,令悼念消防員的崇高,變成離遠可聞的「人民幣味道」,沾污我們的英雄。

幫政府轉移視線

保安局長黎棟國說「消防工作本身有風險」,這個當然;但風險有幾多?是否人禍?政府種種錯失或者不作為,都令風險增加。政府高官一再呼籲「不要問,只要信」,出了事就「要支持,不要責難」,是幫庸官貪官衰官解脫嗎?最終支持了誰,幫了誰的忙?

由城大屋頂倒塌,到迷你倉欠缺監管消防設施,到844億買高鐵的大陸列車,不符合歐盟標準,只能承受25公里速度衝擊;政府竟認為,靠中國訊號系統的防撞保護,已把「碰撞風險」降至「可接受水平」;政府偷偷繞過立法會,濫用機管局架構瘋狂舉債,花1415億興建香港人不需要的第三條跑道,要繼1997年之後進一步割讓香港的空域,變相令市民承受更多風險,即如本月26日深圳客機違反香港飛行控制塔指示,險撞向大嶼山大佛,此等事只會更常發生。

這些例子都說明,最重要的是實質支持,而不是甚麼「精神支持」的致敬;怨憤,其實是促進社會的動力,特別是面對毫不知恥,也無心為民的政府。明明內裏百病叢生,非大刀闊斧改革,必然藥石無靈。平日對本地事務默不作聲的藝人,在這時集體散發「正能量」,只是幫特區政府轉移視線,為其減輕前線人員的怨氣,令所有檢討不了了之;然後每隔一段時間,又要勞煩網民貼出「人類總是重複相同的錯誤」的圖片,這不是助人,而是害人。

林忌
時事評論員


加送鄭立的fb貼文:

//這不是白色恐怖來的。我就說得直接一點,哪天解放軍要攻擊臺灣或香港時,香港的藝人,如果站在被侵略者一方,就要利用自己積下一生的名聲,為弱勢方說話,爭取國際的支持。而這樣做,你們大概會斷送你們所有的中國市場,可能你們的演藝事業也會畫上終點。但是,身為香港人,你們難道要支持解放軍嗎?你們的意志力足夠支撐你們為香港人說話嗎?

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如果你們面對大是大非會沉默或屈服,我很相信這也是你們面對解放軍武力攻擊香港或臺灣的反應。

這時候你們應該站起來向那支企圖用暴力去實施統治的軍隊說不,但你們真的做得到嗎?如果你們做不到,甚至背後有力量迫你們「支持祖國統一」時,我會預見到很醜陋的情景。

面對現實,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會經常蠢蠢欲動,以害人害己的暴力,去實現霸道的帝國,我說的情景,在未來很可能會發生。這是一個社會的責任,公民的義務。你想站在道德高地,我不反對,但你要這樣做,你就要確定你不會在大是大非前摔下來。//

長平觀察:Lady Gaga與中國政治霸淩

德國之聲中文   2016628

美國歌星Lady Gaga(臺灣譯為"女神卡卡",中國大陸多用英文藝名)因為與達賴喇嘛見面,遭到中國大陸"粉絲"憤怒刷屏,指責她"與恐怖分子為伍""傷害了中國粉絲的感情"。據《蘋果日報》報道,中宣部、廣電總局及網辦層層下達封殺Lady Gaga的指示,要求內地所有傳媒及全網即時停止播放和上載Lady Gaga的所有作品。

可以看出,這些"粉絲"既不瞭解達賴喇嘛,也不瞭解Lady Gaga。換句話說,他們既不關心到底是誰在威脅或者推進世界和平,也不關心所謂"偶像"真正關心的問題,並非真正的粉絲。甚至,他們連娛樂消費者都算不上──正如有網民嘲笑的那樣:"一群聽盜版音樂的人恐嚇Lady Gaga將失去中國市場。"

更重要的是,他們也不瞭解自己,並非自由發表意見的網民。我知道,他們中的很多人因為被稱為"五毛"而憤怒,因為他們真的沒有從政府部門直接領賞,而是真心憤怒,主動抗議。"為什麼擁護政府就要說是被洗腦?"他們感到不解。很遺憾,這是事實。

且不說政府控制了全部教育、出版和媒體,每天發佈各種"引導輿論"的指令,列出無以計數的被禁書籍、網站、歌曲、作者、歌星和人權活動家,也不說一個打壓基本人權、動輒禁這禁那的政府不靠洗腦如何能獲得贊同,單就所謂港獨、藏獨、中間道路等議題而言,權力禁止了一方面的意見,另一方面意見怎麼好意思宣稱勝利?

被禁止的其實是本國民眾

《環球時報》對此心知肚明。在前不久評論"網民打擊何韻詩"的文章中,它強調"這種打擊完全是內地民間的自發行為,它的性質一如蘭蔻取消'何韻詩音樂會'後,一些香港人所呼籲的對蘭蔻的抵制"。這是明顯的謊言。很多香港人、機構和企業可以高喊"堅決反對港獨",在內地可以宣稱"堅決支持港獨"嗎?

官媒為什麼要不惜公然撒謊來強調這點?因為它希望外界將專制控制看成是一個民族主義問題。或者說,按照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像的共同體》中的區分,它刻意要混淆“群眾民族主義”與“官方民族主義”。事實上,境外媒體報道中稱"中國網民"的時候,或多或少接受了這種宣傳。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說,官方民族主義是對群眾民族主義歷史的收割和利用。在今天的中國,官方從播種、收割到加工都完全掌控,很難說有什麼原初的群眾民族主義。那些群情激憤“驅趕”歌星的網民,動輒宣稱這是“人民的力量”。事實上,在讓孩子不喝毒奶粉、不吸毒空氣等同樣讓他們憤怒的議題上,“人民”沒有半點力量。

一些港臺人士對此辨識不感興趣,認為群眾民族主義和官方民族主義沒有區別,不過是"蝗蟲""蝗蟲的爹"而已。不過,對此問題有清醒的認識之後就會明白,與其花費大量時間去和"中國網民"吵架,不如更多地抨擊中共輿論控制。言論自由的社會,仍然會有民族主義和意見分裂,但是這種可怕的"人民的力量"不復存在。

禁止娛樂明星的"力量"來自官方,它直接損害的正是"人民"的利益。極端的例子,就是"文革"期間全國人民只看八個"樣板戲"。人們忽略了一個簡單的事實:禁令並非直接下達給自由世界的歌者,而是不允許本國人民自由聽歌。被禁止的聽者非但不抗議,卻還念茲在茲富可敵國的歌者的利益,實在不可理喻。

來自北京的政治霸淩

歌者當然也是受害者。這種傷害不僅僅是"失去市場",而且是政府發動和引導的人身攻擊,以及對娛樂業必需的精神自由和言論自由的踐踏。那些自稱"粉絲"的中國網民,似乎並不知道, Lady Gaga一直致力於反對各種霸陵(Bullying) 。幾年前,她曾因一位同性戀少年受欺淩自殺,宣稱要和奧巴馬總統見面討論此議題。

在本年度奧斯卡電影獎上,Lady Gaga演唱了《直至你感同身受》(Till It Happens To You)。這首歌是一部反映美國校園霸淩現象之一──性侵害紀錄片的主題曲。在Lady Gaga演唱時,來自美國各地的52名性侵倖存者,有男有女,走上舞臺,手牽著手,互相鼓勵,一起完成了演出。

今年以來"政治霸淩(political bullying"成為美國輿論中的一個熱詞,它是指政治人物或者組織利用政治權力行欺淩之事。放在全球範圍來看,北京政府鎮壓本國異議人士,打擊港臺及境外的反對力量,包括禁止不同政治觀點的娛樂明星,難道不是最嚴重的政治霸淩嗎?

霸淩現象中的常見錯誤是"譴責受害者",讓受害者覺得是自己的錯。這也正是欺淩長期存在的秘密。中共官媒及所謂"網民"也是如此,企圖讓人認為錯誤不在政府禁止民眾聽歌,而是歌星們做錯了事說錯了話。

Lady Gaga在奧斯卡電影獎演出之前,登上舞臺介紹節目的人是美國副總統拜登。他呼籲人們採取行動阻止性侵犯行為。"我們必須也能夠改變文化,讓遭受虐待的女人和男人不再自問:'我做錯了什麼?'她們沒有做錯任何事。"

相信長期反對霸淩現象的Lady Gaga不會接受中國網民的譴責。所有遭受中共政治霸淩而失去所謂"粉絲"的明星們,也不必自問:"我做錯了什麼?"你們沒有做錯任何事。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德國之聲致力於為您提供客觀中立的新聞報道,以及展現多種角度的評論分析。文中評論及分析僅代表作者或專家個人立場。

2016年6月26日 星期日

郭梓祺:笑與哭——訪關子尹


星期日生活   2016626

【明報專訊】有幸曾旁聽關子尹先生三門哲學課,受益良多。

他在中文大學哲學系教學三十年,專攻康德及海德格等德國哲學家,因常常負責哲學概論及西方哲學史等課,不少外系同學最初接觸哲學,可能也與他有關。

他今年退休了,早前的榮休講座「十年磨一劍」一貫謹嚴,便把人生劃分做六個十年,一一評論,當年兒子因癌去世之事他沒多提,只以典故「西河之痛」幾句帶過;重點則放在最近十年,磨成的一劍,便是耗用許多精神研發的「漢語多功能字庫」,為的是展示中國文化的厚實,古為今用。

訪談前,關生不止一次提到自己不擅辭令,沒急才。結果他談到的內容卻出奇豐富,有時歡笑,有時哽咽,使我想起他在課上曾論笑與哭的哲學意味,宜乎訪談終以對飲他喜愛的威士忌作結。

■關:關子尹
□郭:郭梓祺

生物與哲學

□郭:你還記得最初知道世上有「哲學」這東西,是哪時嗎?

■關:應是小學。小五時,教中文的馮爕彪老師,說起河圖洛書,講「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那些口訣。

□郭:小學就教這些?

■關:對。當時固然一知半解,但大了一接觸,就立即記起小時學過的東西。真正知道哲學和感有興趣,則是經歷中學一個crisis之後。中三那年,家中有突變,曾考慮輟學,打擊很大。結果那年成績很差,要留班,但留班後完全改變了讀書的態度,看了很多課外參考書,終於那年考全級第一。而考第二的是我一生中最佩服的朋友,談起來,發現大家興趣相投,他對哲學有素養,故彼此有很大激發。

□郭:但怎樣開始?

■關:自學。似懂非懂什麼都看,包括羅素和存在主義。碰巧當時的老師,也會提到些有衝擊性的書籍,啟發了我們關注不同事情。班主任曾傑成老師把柏陽的《高山滾鼓集》、《道貌岸然集》等放在班會,讓大家傳閱,另外李敖的書也看很多。這都是側面的衝擊,打開了世界觀。

但留級那年因讀書太用功,染了肺病,加上那時父母都在海外,心情抑鬱,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後來病情轉穩定,已不敢像先前一樣苦讀,但到考會考時還是全校成績最好,中六便轉去小學時未能如願考取的皇仁。我一直對理科有很高興趣,但因不想做醫生,故在皇仁讀了一年便轉入中大。

□郭:你初入中大是讀生物對嗎?

■關:對,當年我是以第二成績考上中大生物系的,但由於自己一直是文、理雙線發展,生物讀了大半年終於又遇上crisis,如跟系主任說,應增開「生物學史」,一如牛津劍橋的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老師說他們從來沒這想法,而我終於知道自己當走另一路,讀更理論集中的學科,便決定轉系。

轉到哲學系後,有幸遇到許多好老師,特別是勞思光先生,中國哲學史、西方哲學史、康德、知識論都是他教,另外如陳特和何秀煌先生也很大影響。幾年間讀得很如意,獲得多個學術獎項,只是最後很不忿要另考學位試。

□郭:那時大家都覺得學位試多餘?

■關:心中覺得多餘就肯定,但大家都不敢輕視,唯獨我在考試前還跟朋友通宵在捉圍棋,哈哈,以行動來表示輕蔑。但結果當然還是考到。

在天棚撒傳單

□郭:那年代的保釣和中文運動,你有參與嗎?

■關:我不在前線,只是小僂儸,但都有參加。保釣運動時,便與洪清田到銅鑼灣一些大廈的天棚撒傳單下來,離開時,下面已有人在監視。另外因為中大校園鞭長莫及,故有些師兄師姐在農圃道的舊新亞,設了總後勤部,支援受傷的同學。

□郭:你那時不是入新亞。

■關:我當年入的是崇基,崇基與新亞哲學課程不接軌,原則上不用修對方的課,故新亞老師中,我只旁聽過牟宗三先生暑假開的佛學,上了兩個暑假。大四那年,是中大正式各院合併的階段,故讀碩士時便可修其他書院的課,如劉述先教授開的詮釋學和形上學。

□郭:後來為何選擇到德國讀博士?

■關:這裏頗有趣。大二那年,我曾被選拔參加美國國務院一個Asian and Pacific Student Leader Project,每年兩次,每次在亞太地區各選一代表成團,在美國不同大學巡迴訪問,為時七十日,費用全免。可想像,目的當然是鎖定些未來或有影響力的人,讓他們及早認識美國。我當時是崇基學生報主編,經美領事館面試而被選中,我那屆的印尼代表後來便成了國會議長,台灣代表是李大維,後來是駐美大使,剛成了蔡英文政府的外交部長。他當時常提及他前一任的APSL代表,姓馬的,對,就是馬英九。

所以我常戲言美國政府在我身上的投資都白費了。當時如我要去美國升學,簡直輕而易舉,但那時卻對美國文化有很深反思,算不上反美,卻意識到美國是一強權,與我傾慕的cosmopolitanism有些距離,故知道如深造便會選歐洲。因我一轉入哲學系便學德文,後來知道德國有一DAAD獎學金,結果申請成功了,是那獎學金首次發給人文學科,德國文化參贊還約了我和我的德文老師到Holiday Inn吃德國鹹魚,只覺很難吃,雖然後來喜歡到不得了。

□郭:你說過到德國讀書時也很刻苦,五年內沒回港,跟家境有關嗎?

■關:無關。說出來你也不相信,離開香港時,我跟自己立下誓言,不完成學位,便不返香港,其實有很大壓力。初到德國,有時一聽到有中國情調的音樂,如《江南春早》,便哭出來,因不知何時才可回香港。

□郭:哈,好像古時被貶到老遠的人。我很記得你上堂曾說,初次用德文讀海德格的《存在與時間》讀了三個月,每天讀,不論到那裏都拿着書,卻沒法讀懂。結果三個月後便找金庸的小說來看,覺得文字還是可愛的。

■關:你竟記得,我還說,我讀金庸是要重建我對文字的信心。

□郭:這也令我想到你對文藝的興趣。你有時上課會提些小說和電影,如談悲劇喜劇和笑的關係,便順帶講起艾柯《玫瑰的名字》。

一部深刻的電影

■關:跟專攻文藝的朋友比較,我這方面的浸淫當然差得遠。我看得較多的是古文,有時讀完重讀,如〈諫逐客書〉、〈弔古戰場文〉、〈陳情表〉都讀過許多次。電影我其實看得不多,但看了覺得深刻的便細細回味,如艾慕杜華的All About My Mother,你看過嗎?

□郭:看過,香港譯《論盡我阿媽》。

■關:我欣賞艾慕杜華的才華。這部戲觸及變性、易服癖等議題,坦白說看時一直有很大的排拒感,也不認為是好戲,一直想,what's the point?懷着抗拒和懷疑看下去,終於連片末鳴謝都看完,還在想,好在哪裏呢?直至離開座位,走了幾步,忽然想通了,有一陣莫名的震撼,立刻和太太講:「我想到了!這齣真是好戲啊!」

我明白了,電影是講寬恕。明了這點,電影的骨節便全出來了。有一幕是這樣的:戲中的兒子追着一個女演員拿簽名,不幸被車撞死了。媽媽早就跟兒子的父親斷了聯絡,直到她找兒子的遺物時,打開其日記來讀,見兒子在日記說一直不知爸爸是怎樣的,媽媽從來不說,自己也不敢問,因知道一定有很多不堪的經歷。爸爸可能不是好人,但無論如何,也希望見見他,了解父親的生活……

(此時關先生哽咽起來了,離開座椅,拿杯喝水,放下,又再喝水,慢慢復歸平靜)

……那媽媽本已全不理會那不肖的丈夫,慢慢卻改變想法,找他出來,和顏悅色地告訴他有一兒子,並把一直珍惜的兒子的遺照送他,即是說,藉着相片這媒介,圓了兒子的心願。若不因為此,她斷不會饒恕丈夫;因為兒子,乃達成饒恕。看得通與看不通,對戲的評價便是兩回事。

□郭:你看此戲時,你已經歷了兒子過世對嗎?

■關:對,那時他已走了多年。

□郭:你的感覺想必特別大。

■關:當然。全戲最可貴,就是那親情的流露。

哲學的無力感

□郭:兒子過身一事,對你人生觀最大影響是什麼?

■關:首先是無人能真正把我激怒了。我只隨緣而活,比較無所謂,見不合理的事會不忿,但很快便淡然處之。但我也知道,有這種經歷的夫妻,很多最後不能再一起生活,因不能共同面對這記憶。這種事,是要積極地消化的,不要只當是不幸和不堪的事,要從痛苦經驗中提煉出一些讓生命顯得高貴的價值。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的兒子,在《教我心醉‧教我心碎》,我便引了烏納穆諾(Miguel de Unamuno)的話:只要在記憶中,死者便雖死猶活。

□郭:你做「漢語多功能字庫」跟兒子過身也有關係?上次演講,你只提到那時中文大學希望國際化而貶中文的背景。

■關:兩樣都有關。中大國際化涉及理,兒子過身則關乎情。「人文電算研究中心」九三年成立,那時互聯網也未普遍。我兒子九四年染病,九六年過身,我有很長時間對哲學失去了信心,如我在〈論悲劇情懷〉寫的,就是哲學的無力感,那是真心話。而我又不是個尸位素餐的人,那四年我一篇哲學文章也沒寫過,要四年後寫〈論悲劇情懷〉才打破這片空白,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先道破哲學的無力感,才找回哲學於無力之餘的力量,不過這是後來的事了。

□郭:那四年生活,你是怎樣過的?

■關:兒子在生時需要照顧,故還能抖擻精神,他一離開,我便崩潰了。我在〈既醉〉一文談過,整體而言就是四字:行屍走肉。先是大病一場,之後好一點,但也只有半日體力,下午二時許便筋疲力盡,唯有喝喝啤酒那樣。由於感情的困頓,那幾年盡了教務責任後,便找劉創馥一起去開發「人文電算」的研究,編寫程式,排遣愁緒,也為日後的計劃建立了許多技術條件。這點跟兒子的事不無關係。

□郭:傷心時做這種東西應會好一點。

■關:電算對我,像麻醉藥。做哲學要用生命力,而我那時已沒燃料了,如何能燃點和支撐哲學工作呢?所以要做些不用燃點生命的事。人文電算的工作是死板的,後來做有意義的計劃當然也需熱情,但做的過程很技術性,如計數那樣,不會造成感情的困頓,又有智性的滿足感,做出來對天下又有少許意義。有了技術條件,可做的東西很多,如曾試過做哲學文本等。到後來中文大學出現語文爭議,我便鎖定要做漢語字庫,因覺得文化的歷史沉積很關鍵,我甚至從其他計劃抽調人力來做字庫,這是我看通了客觀價值後的決定。

「哲」與人的處境

□郭:我想問問字庫的問題。你不是訓詁出身,做文字解釋這些工作,會有什麼問題或局限嗎?舉個例,你幾門課開始時都會提到「哲」字的來源,可能傳統訓詁的解釋會較簡單,就是折中、能斷,引伸為智。你卻有多一重演繹,如謂從理論層面看,指概念的區別,從實踐上看,則是行為的抉擇等等。

■關:對,文字學非我專業,故只能不斷自修,如裘錫圭先生的《文字學概要》等。但我在字庫的責任,是訂定字庫的整體規範,並確保其運作順利。最初我自己也寫了幾百條詞條,因不落手做,便難知道困難何在。後來請到中文系的人,便尊重他們的學術自由,每周請兩個助手把有興趣的例子拿出來討論,我也可從中學習,或補充意見。

如你提及我對「哲」字的解釋,便正正因我不是文字學出身,而是哲學專業而興趣旁及於古文字,才有這種互動,我看到的正是他們沒法看到的。這不是誰輕視誰,而是不同視域引伸出不同的考慮,故「哲」字於我,便是一種人於處境中求明辨的共同渴求。那種智性的搏動,在西方有西方的表述,在中國則有中國的表達,尤其是當我看見大克鼎和史牆盤的「哲」字,那寫法後來雖再無出現,但那曇花一現的構造,如有「彳」和「心」,處處可與西方的討論相比擬,正正顯示哲學的追求是跨國族跨語言的。

□郭:記得你強調「彳」之為「四達之衢」,人總是處於某環境,去回應他的問題,使我想起你曾在書中引用奧特嘉(José Ortega y Gasset)的一句「I am I and my circumstances」,如用這句話來歸納你一路做哲學和教學的經歷,有何想法嗎?例如我知道,中大語文爭議時你會寫文章回應,佔中時,你到德國做研討會又特意讓與會者知道香港的情况等等。

■關:入世的問題可分幾層。如六四,我覺得用香港這場所去喚醒我們的記憶是責無旁貸。另一面社會要分工,人有不同角色。字庫的工作,跨越任何政治主張都應該能理解其意義,因語言文字是我們共同的精神財產,這事如我不做,便沒有人這樣做,故我甘願投放精力和時間。當年申請資助,字庫計劃的副題是「通向未來漢語教育的一項基礎建設」,整個模式,包括那些「部件樹」的設計都是創新的,將來還會修訂,希望對未來的教學有點刺激,使文字古老的意義根源信手可得,和再不是文字學家所專有。我欣賞明末黄宗羲「明夷待訪」的想法,做好了,待有朝一日有興趣的人可自己找來看看。我這糅合漢宋,讓漢字研究與現象學理論接軌的嘗試,雖較艱深,也希望將來對後學有所啟迪。

□郭:真好,謝謝你。

■關:對了,你飲威士忌的嗎?

■「漢語多功能字庫」:humanum.arts.cuhk.edu.hk/Lexis/lexi-mf
文、圖:郭梓祺
編輯:蔡曉彤
sundayworkshop@mingpao.com


哲學達人關子尹(圖:郭梓祺)

(圖:郭梓祺)

關生書架一閣。中間幾本舊書,是他讀書時為省買書錢,自己影印訂裝的,保留至今。(圖:郭梓祺) 

塵翎 - 永恆的光與影

2016626

【明報文章】何藩的照片作品有一種魔力,教人看得入迷,愈看愈無法把眼睛移開,渴望走進照片中的世界。

黑白照片先天就是nostalgic的,黑與白之間,是無盡的灰。一瞬就和現世拉開距離,色彩沉澱下來,只剩下光的影子。何藩很懂得構圖,用簡潔明淨的線條,切割相紙,分配人物和動作的躁動。按下快門的一刻,他把所有喧囂凝住、隔開、過濾,昇華而成靜美的畫面。

那個世界的人,也許在趕路,也許在努力工作,也許在歡鬧,也許獨自在沉思,在忙着或閒着,但總是靜靜的神采飛揚,彷彿日子是有滋有味的。每個人都是有精神的個體,連影子也能飛舞。

浮世靈光,如露亦如電。攝影師看得到的永恆,不是通過眼睛看到的景象,而是內心的悸動。心就是鏡頭。這是真正的攝影藝術,本質所在,幾乎和技術無關。

比照現在網上社交平台氾濫如海的美圖樂園,萬千影像即使是同樣的構圖,其實只是一再重複的複製、模仿,形式和氛圍有着相近的輪廓,但缺乏了靈魂。觀者也只能交出表層的情緒反應,匆匆按讚或加剔,無法駐足停留。

在時間長廊的另一端,何藩用心傳遞出來的影像,還有情。它們召喚出觀者內心封塵的情感,或記憶(若有),生出以為曾經擁有如今不再的歎謂與感傷,同時卻得到超越時空的安慰——普通生活之美。

實在要感謝何藩記下這些影像,其藝術的普世性毋庸置疑,放置在世界攝影藝術版圖依然閃亮,而因其取材的地域性,此城故事遂添加了充滿詩意的註釋,為本土美學立下標竿。
 


鄭培凱 - 香港非遺中心

2016626 

【明報文章】香港有個非遺中心,你知道嗎?不知道。不知道沒關係,不會有人批評你孤陋寡聞,批評你不關心「本土」,因為是上個星期才啟用的,是個新鮮事物。
新鮮事物?新鮮事物好,我們香港人最喜歡新鮮事物了。新鮮就熱鬧,熱鬧的事物就得趕緊去摻和,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否則就落伍了。只要是沒見過的、沒聽過的、沒吃過的,都充滿刺激,引起人們的興趣與熱情,都要去試試、聽聽、看看。有人聽說哪裏開了家奶茶舖,還用真正的絲襪拉茶,就擠去排隊,排一個小時喝上一杯奶茶。聽說哪一家蛋撻店在上環開了四五十年,英國末代總督曾經降尊紓貴來吃過,因為租金大漲而執笠關門,就去排上兩個小時,吃一口大英帝國的最後餘蔭。聽說尖沙嘴哪一棟大樓裏的西班牙餐廳得了米芝蓮一星,價格卻沒漲,趕緊打電話去訂位,安排好十天以後去排隊。猶記得當年赤鱲角新機場開始營運,連小學校長都帶着全校師生去「通識教育」,從青馬大橋就開始塞車,一直堵到航站入口,擠得水泄不通,讓旅客們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航班起飛,人還進不了機場。那麼,這次香港非遺中心啟用,會不會又擠得人頭湧湧,大人叫小孩哭呢?
有人就問,非遺中心是政府機構嗎?是展覽館嗎?設在什麼地方?還問,「非遺」是什麼東西?這就得稍微解釋幾句了。「非遺」者也,即是非物質文化傳承,英文叫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日本人稱之為「無形文化財」,一般譯作「非物質文化遺產」。什麼?是遺產嗎?怎麼從來也沒聽說過文化還有遺產,居然還可以分成「物質」與「非物質」的?是誰規定的?假如是香港本地的中國文化遺產,不是應該屬於所有的香港人嗎?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是持份者,不是嗎?怎麼沒有經過我們的同意?怎麼沒有經過全民公投,就偷偷摸摸的搞出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國文化源遠流長,五千年文化呢,遺產的數目不小吧?每個市民可以分到幾萬、幾十萬吧?
告訴你,先別激動。文化遺產不是錢,非物質文化遺產更不是錢,沒錢可分的。至於制定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件事,也不是香港政府異想天開,黑箱作業,關起門搞出來的。這是依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2006年世界各國簽訂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而來:「非物質文化遺產,指被各社區、群體、有時是個人,視為其文化遺產及組成部分的各種社會實踐、觀念表述、表現形式、知識、技能,以及組織的工具、實物、手工藝品和文化場所。這種非物質文化遺產世代相傳,在各社區和群體適應周圍環境以及與自然和歷史的互動中,被不斷地再創造,為這些社區和群體提供認同感和持續感,從而增強對文化多樣性和人類創造力的尊重。」說起來似乎有點囉嗦,但是界定得也算清楚。香港設立非遺中心,從立案調查、民眾諮詢,到具體執行,前前後後,已經十年了。
經過三年多的普查,香港現在列了480項非物質文化遺產,其中有10項比較重要的,屬於國家級,包括粵劇、涼茶、長洲太平清醮、大澳端午龍舟遊涌、香港潮人盂蘭勝會、大坑舞火龍、古琴藝術、全真道堂科儀音樂、西貢坑口客家舞麒麟和黃大仙信俗會,都已列入國家非遺名錄。還有許多項目,如粵語、車公誕及客家山歌等,正在進行深入研究和評審,準備申報為國家級的非遺項目。你聽粵劇吧?喝涼茶吧?看過太平清醮的飄色與搶包山吧?什麼?沒聽過西貢坑口客家舞麒麟?那真是可惜了,舞麒麟跟一般的舞獅不太相同,雖然是一樣精彩。
哦,對了,你還不知道香港非遺中心在哪裏。其實很容易找的,就在荃灣港鐵站旁邊的三棟屋博物館,那一片葱鬱林木後面的客家圍村,現在成了非遺中心,展示香港的10個國家級非遺項目。上星期啟用,同時舉辦了「非遺樂在三棟屋」同樂日,讓市民親身體驗本地的傳統文化,如粵劇化妝穿戴、吹糖技藝、客家麒麟紮作、茶粿製作示範等等。最精彩的,就是客家舞麒麟,真是香港本土的文化傳承,翻騰跳擲,龍行虎步,又如飛隼冲天而起,戛然而降,引得人人喝彩。
有空的時候,可以去非遺中心看看。
作者簡介:學者、詩人 近著《品味的記憶》等

石琪 - 陰謀偽書的中譯

2016626 

【明報文章】從公共圖書館借來《操縱20世紀歷史的黑手:錫安長老會絕密紀要》,這是惡名遠揚的陰謀論奇書的中譯本,不足一百頁,很快瀏覽。
《紀要》早已被查證為偽作,扮成猶太長老們議定征服世界的秘密陰謀,實為反猶派炮製,煽動仇視猶太人,更成為納粹屠殺猶太人的理據。
跟一般反猶宣傳品不同,偽作者顯然有才學,熟悉西方歷史、文化、政治、經濟與民情,加以尖銳批評,提出反論,列出奪權統治的計謀。有點像古代中國韓非子和十五世紀歐洲馬基亞維利的理論。
其中掌握金錢資本,進行經濟戰爭,控制媒體,讀來更有「先見之明」。難怪2008年華爾街爆發金融海嘯後,此書成為中國大陸「海歸」圈的熱門讀物,他們大概相信猶太人控制了美國的經濟和媒體,是在華爾街興風作浪的黑手,進而波及全球。
書中主張利用自由、平等、民主的西方「虛偽」觀念,煽動反政府,亦似乎在今日世界不少地方進行。不民主地區的建制派(包括香港),就常指「顏色革命」是外國陰謀。不過,《紀要》愈寫愈瘋狂,宣稱要不擇手段,令全世界被猶太人極權專制統治。當然是反猶偽作,怎能信以為真。
讀此書又一次發覺,中譯外文常有問題。第十頁「經濟戰爭」一章出現「達爾文主義、馬克思主義以及納粹主義」,但《紀要》最初在1897年出版,當時未有希特拉納粹。上網查查英譯文本,果然不是納粹,而是Nietzscheism(尼采主義),錯得離譜。

2016年6月25日 星期六

趙崇基 - 常識問答

2016625
【明報文章】活在一個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的亂世,很需要一副清醒的頭腦,與一顆澄明的心,但更重要的,可能是常識。將一些看似複雜的事,簡而化之,靠的就是常識。
「銅鑼灣書店」五個香港人失蹤「懸案」,說法紛紜。尋求真相的,不妨參考以下幾個常識問答題。
為什麼一個自願北上投案的香港人,寧願將回鄉證留在家中,瞞着妻子,選擇用一個不合法的方式自首?
為什麼既然回港銷案了,對於用何種非法方式北上,警方不查,當事人又一直支吾其詞?
為什麼一個香港人在內地犯了法,可以無聲無息被拘八個月,不用通報。而那個人又自願不通知家人,不找律師辯護?
為什麼他們總是在電視前認罪,而不是在法庭?
為什麼一個面對傳媒,左閃右避,一個選擇公開面對,有些人就光叫人相信那個語焉不詳、貌似很多苦衷的人?
選擇將事件公開,他能得到什麼好處?他為什麼不像另一人,選擇沉默,然後讓世人淡忘?
他要冒生命危險為泛民選舉造勢?他不去找何俊仁幫他,難道找李慧琼、黃國健?說他不是普通人,難道他是美國間諜?
在這個國度,到底何謂禁書?
至於他的女人、賣書有沒有賺大錢、那些書是否水平低劣、遊行人士是否各懷鬼胎,與非法禁錮、跨境執法,有何直接關係呢?
趙崇基 derekee@gmail.com

2016年6月24日 星期五

李怡 - 記住:這裏是香港

世道人生   香港蘋果日報   2016年6月24日

香港最出色的舞台劇作家莊梅岩在她的facebook推薦一篇長文說:「我懇求朋友,坐下來由頭到尾把訪問讀一遍,沒有驚濤駭浪的情節,但是,看到一個真實的人在香港重獲自由的經歷我覺得感動、看到一個盡責的記者在香港忠實報道我覺得感動。……這裏是香港。」

我很少看見有人用「懇求」這個詞去叫人讀文章。於是細讀這篇長文,同樣地感動,也同樣懇求我的讀者朋友去讀。

這是《立場新聞》刊登的林榮基專訪,它觸及所有香港人都應該關注的要點,就是為甚麼我們要珍惜香港。

出事前的林榮基,跟大部份香港人一樣,是「自由的香港人」,將自由視為理所當然。但經過在大陸失去自由的八個月,這次回港,他卻像換了一副眼鏡,香港的人、事、物跟以往不再一樣。

他詳述被囚禁的經歷。中共當局不僅囚禁其肉身,更透過種種精神折磨,軟硬兼施,予以思想上的扭曲,飽受恐懼、絕望、無助的煎熬,在不知不覺間讓他打從心底接受自己失去自由的事實。他慨嘆:「我想不到自己可以被它洗腦洗到咁。」縱然五個月後將他「取保候審」到韶關圖書館當義工,但在當局監控下,他仍然溫馴如綿羊。「他控制得我好嚴,連我諗咩都要話佢知。」而經已認命的林榮基乖乖照辦。曾經是自由的香港人,不過幾個月時間,已被改造成不吭一聲的順民。

直至他重新踏足香港。密切監視他的兩個人,不再在他身邊,只命他定期以短訊報告行蹤。而林榮基,即使已身處自由的香港,卻仍然按照吩咐,十分聽話,像是自我扣上無形手銬。到第三天中午,在返回大陸途中,林榮基突然想到香港這裏「始終是自由的地方,跟大陸完全不同。我見到有人搭地鐵就開心,逼都開心。這裏的人的素質、氛圍都不同,個個有自由有尊嚴,上面不是這樣。」於是他在九龍塘火車站出閘抽煙。三支煙的時間,「我察覺自己不應該再受他們那一套。我身處的環境是自由的嘛!」於是,他毅然作出了決定:擺脫被強權操控的奴隸處境,自己重新掌握命運。

在這篇洋洋五千多字的專訪中,林榮基詳細回顧他的經歷和心路歷程,不是我這篇短文可以概括的。最使我感動的是他對自己的遭遇和挺身而出「無憾」:「如果這件事令許多香港人維護自己,我覺得很值得。就算無辜坐了八個月,都值得。」經過親身體驗失去自由的恐怖,他說他終於明白一個道理:「有咩唔妥,就要企出來。」

自由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沒有的人不會知道它的滋味;而享受慣的人,它就像空氣一樣,不會令人覺得可貴。然而自由人一旦失去了自由,成為奴隸,當他再享受到自由時,他是寧死也不願意再做奴隸了。

這就是林榮基的命運,也是你的命運,我的命運,香港的命運。「我們都是林榮基」,不只是一句口號。希望中共港共的掌權者記住,但香港人就一定要記住:這裏是香港。

立場新聞專訪林榮基:呼一口煙,吸一口自由
林榮基:不足 300 呎的房間裡,求死不能
林榮基戴的帽子、愛讀的書,以及其他

2016年6月23日 星期四

岑逸飛 - 名與字

生命通識   2016年6月23日

今人取名,有姓有名,但沒有表字。表字又稱字,是漢字傳統在本名外另一個代稱。通常出生三個月後由父親取名,20歲行冠禮時取字,二者都由父親或尊長所取。據說取字源於商朝,盛行於周朝,後來逐漸形成制度,但今日已趨式微。

由父親取字也不是硬性規定,許多時是長大後為自己取字。取字標準,一般認為是名與字在意義上有一定聯繫,字往往是名的解釋和補充。但取字也可視乎個人愛好。例如王維字摩詰,顯然因為他本人欣賞佛教人物維摩詰而取。

古人基於禮儀,習慣上間接叫喚他人的表字而不稱其名,以示客氣。長輩對晚輩可直呼其名,自己也以本名謙稱, 例如顏回,字子淵,對孔子說:「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他以「回」自稱,謂我雖然不夠聰明,仍會遵照老師的話去做。至於平輩或朋友之間,則宜以「字」相稱。

「名」與「字」的相應,能說得通便是。例如孔子出生於尼丘山,將「尼丘」拆開,一尼一丘,故孔子名孔丘,字仲尼,「仲」指他排行第二。孔子兄長叫孟皮,「孟」即大哥,而「皮」指「跛」。「皮」本來表示偏斜,取名「皮」暗示他不良於行。最使人費解的名字反而是孔子父親,《史記》稱他為叔梁紇,實則他叫孔紇,字叔梁,原來古代男性,當名與字連稱時,習慣上先稱字後稱名。

排行第一為孟或伯,第二是仲,第三是叔,第四是季。所以三國時東吳的孫堅有四子,長子孫策字伯符,二子孫權字仲謀,三子孫翊字叔弼,四子孫匡字季佐,一看便知長幼。又或取字時取一個與「名」相似的字義,例如杜牧,字牧之;胡適,字適之。又或者不取相似字義,而是相反字義可作互補,例如韓愈的「愈」是進,所以字退之;孔子弟子端木賜,「賜」是上對下的給予,因此取字子貢,「貢」是下對上的呈獻。

總之「名」是父母叫的,出來社會做事,人多知其字,不知其名,歷史上的著名人物,都以其「字」聞,人皆不識其名,舉其要者,如管仲名夷吾、屈原名屈平、項羽名項籍、薛仁貴名薛禮、呂洞賓名呂嵒、羅貫中名羅本、文徵明名文壁、梁實秋名治華等。

近代有個名人,中、台兩地稱呼不同,台灣叫蔣中正,大陸叫蔣介石。他的族譜名周泰,幼名瑞元,16歲到寧波上學時叫志清。「介石」之名是他在1912年留日時創辦一份中文雜誌《軍聲》所取的筆名,到1917年他跟隨孫中山在國民政府崛起時,取名「中正」,據說是想學習孫中山的正直不阿。但究竟「蔣介石」與「蔣中正」,何者為名?何者為字?

「介石」之說源於《易經.豫卦》六二爻辭:「介于石,不終日,貞吉」,《象傳》說:「不終日,貞吉,以中正也。」邏輯上,以「中正」解釋「介石」,是以「字」釋「名」,何況台灣叫「蔣中正」,稱其字是尊稱;大陸叫「蔣介石」是直呼其名,顯然視他為晚輩。

2016年6月22日 星期三

陳文敏 - 「符合法治」?

2016622

【明報文章】銅鑼灣書店店長林榮基,日前講述在內地被拘留的經過,引起香港和國際的高度關注。這不單涉及人身自由和一國兩制,亦同時揭示中國的法治和人權問題。中方官媒的反應是一貫的否認(林已認罪)、抹黑(感情欺騙女友)、威嚇(透過香港警方協助),而書店一眾連香港警方也無法接觸到的員工,也突然紛紛接受傳媒獨家訪問,駁斥林的說法 。

就中國的人權法治問題,林究竟被控觸犯什麼罪行?如果他觸犯的是在內地寄賣禁書,哪些書是禁書?如何得知哪些書是禁書?禁書可有客觀公開的準則和程序,還是取決於當權者的喜惡?法治要求客觀透明的法律,這種以言入罪的罪名,又怎與中國近年強調法治的政策相符?內地如此大動干戈來查一家小書店,到底是什麼書籍觸動中共的神經?8個月的深度調查後仍然未能結案,到底在查什麼?再者,林被拘留8個月,中國刑事訴訟法對拘留的時限均有規定,一般不超過37天。公安可指定居所監視居住,但這一般亦不能超過6個月,並須通知家屬,這些程序的保障可有遵從?限制律師代表,透過電視承認控罪,這些手法早已受人詬病,國內亦有不少學者要求司法機關嚴正審視這些證供的可信性。林被長期拘禁,他簽字同意放棄律師代表,一般人會相信這是自願嗎?

在一國兩制方面,林在內地被拘留, 從這方面而言,林的情况並不涉及越境執法,但若林是由內地公安押解或監視下回港取證便會涉及越境執法。李波及桂民海為何會身處內地,至今仍是謎團。鑑於李波的妻兒仍在內地(為何他們不回來?),李波不願披露詳情是可以理解的,但越境執法仍然須要追查澄清。另一方面,若林的行為在香港並不構成罪行,內地可以要求香港警方協助嗎?司法互助一般只限於在兩地皆構成罪行的行為,不適用於只在一地構成犯罪行為的政治罪行,林在內地觸犯的所謂罪行似乎是以言入罪的政治罪行!

官媒對中國執法的問題隻字不提,還振振有辭地說符合法治,難怪評論迅即被刪除。真正關心中國發展的朋友,不是該更正面地去面對破壞中國法治建設的問題嗎?

馬傑偉 - 禁錮港人

2016622

【明報文章】三十年後,瑪利才能坦然分享當年被禁錮的經歷。當年,她二十多歲,在香港加入宣教組織,常往內地傳教。被跟蹤多時而不察覺,在廣州被捕,多名男人走上前,沒有表明身分,前前後後的,把瑪利困住,半推半就被帶上車。然後單獨禁錮,燈火通明,不知晝夜。多名男子輪流問話,沒完沒了的追問,有時重複相同的問題,再死命捉錯處,對比前後差異。無眠的日與夜,很快令瑪利進入神志不清的狀態。追問人脈是主線,要她供出在工作上接觸過的所有人。平日同事也許只稱呼洋名PeterJohn,問話者打爛沙盆追問真名真姓。

我們出於關心,輕輕問她有沒有受皮肉之苦,瑪利很平靜的回想這段封塵舊事,說,沒有動她半條頭髮。她說這些話時沒有什麼表情,淡淡然的彷彿事件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她面對光猛的密室,白茫茫的記憶,有如烙印。她是可以睡的,但每次頂多幾分鐘,又被叫醒繼續問話;令她心寒的,還有室外那些零星的呻吟,聲音在走廊迴蕩,從不知名的角落,傳來痛苦悲鳴。

在香港她的白人丈夫在努力營救,經過一周無眠的折磨,有一天,一個老人走進來,聲音雄厚,告知瑪利可以很快離開,並勸誡她要與他合作,回港後記下同事的個人資料。最後老人用手掌按住瑪利的肩膀,到今天她還記得,老人的五指粗大有力,按得她身體傾側。迷迷糊糊離開密室,回到香港之後很快就決定移民美國,離開土生土長的香港。

這幾十年,秘密的強力部門,似乎依然把泱泱大國禁錮在封建的蠻荒。文明政治,依然遙不可及。

長平觀察:烏坎,「一國兩制」的境內試驗

德國之聲中文   2016621

2011年末,我從德國去法國訪友,途中遇到暴風雪及鐵路工人罷工改道。為了有足夠的時間寫一篇文章,我索性取消了這趟籌劃已久的行程,在亞琛(Aachen)火車站一家咖啡店裏打開了電腦。那篇文章是《烏坎人,歷史的浮雕》,發表在我任主編的《陽光時務》。

"烏坎人",是這份週刊當年選出的年度人物。在此之前和之後,我的同事對烏坎事件進行了一再深入的連續報道,並拍攝了大型記錄片。幾個月之後,我的文章獲得2012 年亞洲出版業協會(SOPA)華語卓越評論獎,這一系列報道則獲得2012香港人權新聞獎。我們為此感到自豪。

烏坎為什麼重要?我在文章中寫道,它是中國人在中共建政以後,第一次迫使政府承認大多村民都是利益訴求主體,收回"被國外敵對勢力煽動和利用"的愚蠢說辭;第一次脫離政府控制,實現民主自治三個月;第一次迫使政府承認被它宣佈為非法組織的理事會合法,有效運作並爭取到公民權利。

烏坎並不完美,因為完美並非民主的追求。我當時寫道:"接下來他們還可能面臨政府的失信,利益的紛爭,宗族勢力與民選代表的矛盾,年輕人與老年人的代溝,甚至產生新的腐敗。"

夷平"歷史豐碑"

五年之後,我的前述隱憂全都變成了現實,而且現實遠遠比人們想像的更加殘酷。只是新的腐敗者到底是誰,村民與官方有不同的看法。官方將一頂頂"腐敗"的帽子戴在抗爭者頭上,大多村民們卻認為這是"秋後算賬"

當年的抗爭領袖中,薛錦波在抗爭初始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看守所,楊色茂、洪銳潮三年後以"受賄罪"被判刑入獄,莊烈宏流亡美國。核心領袖林祖戀(又名林祖鑾)做了兩屆村官,關鍵問題土地維權並無任何實質進展。

林祖戀計劃於今年619日再次發起大規模"集體上訪",並與太太簽訂離婚協議,作出決一死戰的姿態,卻在618日淩晨被警方帶走。不出所料地,政府發佈公告,稱他收受巨額賄賂。再過一天,和近年來眾多異議分子、維權人士一樣,他被當局錄製了"認罪視頻",在視頻中表示向警方"坦白交代犯罪事實"

村民如期聚集遊行,要求當局釋放林祖戀,歸還被強佔的耕地。儘管他們揮動著五星紅旗,高呼著"共產黨萬歲",但是當局發佈措辭強硬的告示,要求他們 "不要被少數不法分子煽動利用而採取過激行為",並警告稱"對採取違法犯罪行為特別是趁機打砸搶的,公安機關將依法予以嚴厲打擊,決不手軟"

烏坎再次吸引了全球媒體的關注。當年,林祖鑾在燈火通明的烏坎小學會場宣佈選委會名單,我的同事張潔平在現場報道中寫道,"他嘶啞的嗓音剛剛落下,遠處傳來了零點的鐘聲。仿佛一個寓言,烏坎,新的一天開始了。"如今,張潔平是香港新媒體《端傳媒》執行主編,而她的刊物在跟進報道時,卻被管轄烏坎的汕尾市政府指責為"在烏坎村內進行煽動、策劃、導演"的境外媒體之一,要被"依法採取措施"

"一國"豈容"兩制"

立下歷史豐碑的烏坎人,成為中國再也普通不過的一個受打壓者。拘捕、汙名、恐嚇、電視認罪、武警鎮壓……當局使用的全是老掉牙的手法,也根本不在乎人們是否相信它的說辭,是否怨聲載道。當檢察院公開播放林祖戀的"認罪視頻"後,律師孫斌給出了很好的評論:"檢方(若)公佈,他承認自己是外星人,我也不覺得驚訝。"

近年來,針對烏坎民主的艱難處境,當局控制的輿論一直企圖將話題引到同樣老掉牙的論調:中國人不適合民主。

事實上,正如我多次談到的那樣,這個問題的實質是:專制政治下有多少民主的空間?無數中國人設想過、迄今仍被很多人迷戀的一種安全的轉型模式是:上層專制,基層民主;整體專制,局部民主;由下而上,從小到大;先局部後整體,最終實現全面民主。當局也希望這個假想模式被香港人接受,正如全國人大2014"8·31"決議所安排的那樣。

人們似乎忘了,中國法律早已規定,中國內地近50萬個村實行村民自治,村民委員會及村長由村民一人一票直接選舉。官方甚至還主動試驗或者默認過鄉長、鎮長直選。1998年,四川省遂甯市步雲鄉,6000選民一人一票選舉出"新中國"第一位直選鄉長。隨後,深圳等地也進行了類似試驗。

有若干學者對這些試驗做過研究,其結論不難理解:在一個整體專制的大環境中,小範圍的民主選舉困難重重,必然走入死胡同。

五年烏坎故事,是村民誓死抗爭、當局被迫接受的一個新的試驗。今天,試驗的結果昭然若揭:民主與專制勢同水火,"一國"豈容"兩制"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德國之聲致力於為您提供客觀中立的新聞報道,以及展現多種角度的評論分析。文中評論及分析僅代表作者或專家個人立場。

2016年6月21日 星期二

劉輝與潘麗瓊論銅鑼灣書店一案


Vic:劉輝是深圳律師,潘麗瓊應該是香港人。兩人同日在《明報》論銅鑼灣書店一案,文章一長一短,觀點不一,都值得看看。

潘麗瓊是接屈婦人留下的副刊專欄,那時據聞《明報》希望找觀點立場與屈婦人接近的人接替,如今看來確實如此。這就是《明報》苦心經營的「百花齊放」。


劉輝 - 關於香港書商失蹤事件處理的建議——致全國人大常委會
2016621

【明報文章】一、事件基本情况

201510月至12月期間,香港銅鑼灣書店股東及員工5人陸續集體失蹤(呂波從深圳寓所被帶走、桂民海在泰國芭堤雅公寓被帶走、張志平在東莞寓所被帶走、林榮基在深圳過關時被帶走、李波在香港書店倉庫取書後失蹤)。5人失蹤半個月到3個月後,全部證實身處中國大陸並受有關當局控制。由於最後失蹤的負責人李波在香港境內失蹤,因此受香港社會廣泛關注。社會上有團體、立法會議員及市民質疑李波是否被人強行帶往中國大陸及是否牽涉大陸官方人員跨境綁架,令人憂慮「一國兩制」下香港受保障的言論自由、出版自由受到侵蝕。

5名人士失蹤後,先後有信息流出,證實他們身處內地。其後,5人先後在內地接受中央電視台、鳳凰衛視、《星島日報》、澎湃新聞等媒體採訪,李波稱「自願偷渡回內地協助調查」。其餘人均表示「認罪」,一同指證股東桂民海。其後先後返港,皆要求香港警方銷案,和不需要特區政府協助。

2016614日銅鑼灣書店店長及創辦人林榮基從內地返回香港,同時向警方銷案。616日,林榮基原被內地有關部門要求把銅鑼灣書店的硬盤資料拿回內地,但他在返回內地途中改變決定,決定召開記者會交代事件經過。林聯絡了民主黨立法會議員何俊仁在立法會召開記者會。記者會在當天下午645分開始,林詳細說明了他被內地有關部門拘留的情况,引起香港乃至國際輿論的廣泛關注!

林榮基指稱,他是20151024日於深圳過關時被拘留。據稱拘留林的單位為「中央專案組」,林被帶到派出所即被沒收證件,其間曾詢問所犯何事得不到解答。在派出所留置室坐了一晚之後,沒有膳食,翌日早上7時許他獲提供早餐後,在被戴上手銬、眼罩及鴨舌帽的情况下坐火車,據他自己偷看所得是被帶到寧波一幢大建築物2樓的一個房間,有人遞上一張寫有兩個條款包括「答允放棄通知家人」及「不聘請律師」的紙張,林在自認為孤立無援的情况下唯有簽字。其後約5個月,林在該大建築物的一個房間被「監視居住」,共被審問二三十次。20163月底他被轉移至韶關,被告知不能離開特定範圍,其後被安排到圖書館工作。614日,林被允許回港探望家人,但要求他把有讀者資料的硬碟帶回內地作為證據提交。當日,林在兩名人士陪同下返港。回港後,林和李波有見面。李波私下告訴林,自己是在香港被帶回大陸。林到書店取回硬碟後改變決定,決定召開記者會交代事件經過。記者會上,林詳細陳述了被帶走後的經歷,並表示此前媒體的採訪報道「有導演、有台詞」,內容按對方意願增刪,自己在當時情况下不得不這麼做。記者會給香港乃至國際社會帶來巨幅震盪!

二、內地官方及媒體的反應

《人民日報》旗下的《環球時報》於14日刊文,指摘有關書店的書籍「成為一些政治謠言的源頭」,又認為少數港人不應動輒質疑「一國兩制」,並指港人應該「相信國家,相信《基本法》」。該報16日又刊文,承認內地有調查銅鑼灣書店,又指內地警員不能把李波「五花大綁」帶過邊境,但「全世界的強力部門通常都有規避法律讓一個被調查者進行配合的辦法,既達到開展工作的目的,又不跨越制度的底線」。這篇文章被部分香港媒體以及其他國際媒體視為默認或變相承認是中國大陸執法人員違法到香港將李波帶走。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15日在例行新聞發布會上再次被問及銅鑼灣書店失蹤人員案件時說不了解有關情况,無法作具體評論。同日,外交部長王毅就英國方面確定失蹤者之一李波是英國公民一事回應,指李波首先是中國公民,也未確定失蹤者是被中方執法人員扣留,呼籲各方勿作「無謂猜測」。115日,中聯辦新任法律部長王振民表示非常關注事件,但強調不論中央或香港政府,都一定會嚴格遵循「一國兩制」方針政策,嚴格按照基本法,依法處理涉及兩地的所有事務。617日,外交部發言人回應林榮基在港開記者會。發言人華春瑩稱,林榮基是中國公民,中國部門有權依法處理;而李波本人已經否認是被帶回大陸,因此「一國兩制」政策沒有受到破壞。

三、國際社會的反應

事件發生後,英國、美國、日本、歐盟、台灣等很多國家、地區以及國際組織對銅鑼灣書店股東及員工失蹤事件表示「深表關切」、「極度擔憂」、「非常關注」,希望中國政府展開調查,遵守一國兩制的基本原則。

四、處理失蹤事件的建議

1)事件定性

從林榮基記者會反映的情况以及大陸官方媒體報道來看,銅鑼灣書店經營者的行為不涉及外交和國防行為,該是一宗行政或刑事案件,可能涉及出版物違法問題。

2)事件管轄

198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政府關於香港問題的聯合聲明》第3條規定:香港特別行政區直轄於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除外交和國防事務屬於中央人民政府管理之外,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享有高度自治權;香港特別行政區享有行政管理權、立法權、獨立的司法權和終審權;香港特別行政區的社會治安由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負責維持。

19904月全國人大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第2條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授權香港特別行政區依照本法的規定實行高度自治,享有行政管理權、立法權、獨立的司法權和終審權。第19條規定:「香港特別行政區享有獨立的司法權和終審權」、「香港特別行政區法院對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無管轄權」。第22條規定:「中央人民政府所屬各部門、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均不得干預香港特別行政區根據本法自行管理的事務。」

根據上述國際條約以及國內法規定,香港特別行政區享有獨立行政管理權、司法權。銅鑼灣書店如果只是在香港經營銷售書籍,對其書店經營行為是否合法應該根據香港基本法規定由香港特區政府和司法機構進行認定和處理。如果書店行為觸犯內地法律而不觸犯香港法律,也依然應當做無罪處理。當然,書店股東和員工如果在內地開展經營活動犯內地法律,內地司法機關當然可以行使管轄權,但行使管轄權也不可以直接到香港執法,不可以直接在香港拘捕嫌疑人,應該依照區域合作的有關規定,請求香港司法機構提供合作和便利。

3)處理建議

香港銅鑼灣書店股東及員工失蹤事件發生已經數月,在香港以及國際社會持續關注下,事件真相愈趨明朗!但中央政府對事件的態度一直曖昧,處在愈來愈被動的地位!這件事情如果處理不妥,將嚴重損害中國政府的國際形象!將嚴重損害「一國兩制」的基本國策,不利於香港人心回歸以及兩岸和平統一!因此,本律師鄭重建議和呼籲:

一、全國人大常委會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71條規定,成立銅鑼灣書商失蹤事件特別調查組,調查內地有關部門是否侵犯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管理權和司法權。

二、如果調查結論確實存在侵權行為,責令有關部門立即停止侵權,向涉案香港居民及外籍人士致歉,並賠償損失。

三、如果調查結論確實存在侵權行為,責令有關部門立即向特區政府及特區司法機構致歉!承諾不再發生類似情形!

四、將調查結論予以公布。不管內地有關部門執法程序是否合法,均須向國人以及國際社會澄清本案真相!

作者是深圳律師


潘麗瓊 - 銅鑼灣書店之懸案
2016621

【明報文章】銅鑼灣書店的五人失蹤案由201510月發生,演變至今,愈來愈像一宗懸疑偵探案。與書店有關的五個人,包括股東、職員及母公司巨流傳媒的業務經理陸續、集體失蹤。五人中,三人是在中國境內失蹤,而只有李波一人在香港境內,懷疑被大陸官員強行帶走。李波現身香港後,又堅持是用自己的方法出入香港,令公眾難以咬定大陸破壞一國兩制。

爆炸性之突破發展,在於銅鑼灣書店店長及創辦人林榮基在失蹤八個月後,突然出現。他聲稱去年底在深圳過關時被帶走,一直在內地被拘留。他要求回港探親,條件是把訂戶的硬件資料帶返大陸,就在九龍塘站的電光火石之間,他決定爆大鑊,聲稱是為了捍衛言論自由,被上街的港人感動云云。林榮基「忽然英雄」,以昂山素姬的名句「免於恐懼的自由」,號令天下出來捍衛言論自由,絕口不提他出禁書是為了錢。

然而,林榮基清楚他們販賣的是中國禁書,但他冒險把禁書寄上東莞,再透過女友轉寄內地各處,並動身北上,等於在刀口上討活。這些禁書不少是粗製濫造、穿鑿附會、東抄西襲的投機之作,利用內地人對政要的八卦心態,及香港「言論自由」的保護罩賺大錢。

我絕不同意大陸跨境執法,或非法禁錮銅鑼灣書店的職員。但遊行人士亦各懷鬼胎,有的是為了立法會選舉造勢。林榮基亦有自己的盤算,他連大陸女友的安危、李波的死活也不顧,豈會顧及訂戶資料?

出禁書賺大錢之人,並非正義之師。在高舉其作為民主英雄之前,停一停,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