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31日 星期日

朗天 - 《絢光細瀧》冷月庸姿

星期日生活   2016731日 

【明報專訊】正式翻看麥樹堅最新散文集《絢光細瀧》之前,看了《阡陌》為他做的訪問,題為「拒絕入海的細流」,很有非主流堅持創作的意味。翻看之後細讀了胡燕青為該集寫的代跋,實質是一篇導讀,題為「殘酷,生命的本質」,視讀者如中學生般,示範如何正確解讀麥氏文章,並導引讀者認同麥文直中生命本質;算是前前後後裏裏外外品鑑了這位得獎常客的作品好一遍。說作者是得獎常客,因為出版社(可能也包括他本人)很想讀者意識到這一點——書扉裏清楚列出他的主要得獎清單,由2000年青年文學獎散文高級組亞軍始,至2012年中文文學創作獎小說組冠軍,十三年間,共摘下二冠四亞,另加一個藝術發展獎藝術新進獎(文學範疇)。
《絢光細瀧》的第一篇文章是〈琉璃珠〉,寫敘事者如何學燒琉璃珠,準備送給女友作為加於束髮橡筋圈的「普通禮物」(禮物多普通也全心全意,不避辛勞去做),期間夾雜他和女友的交往情思(主要是不介意他的炫學和世俗社會界定下的未成材)。主敘事的這一邊,不斷強調手工的精細、危險和辛苦,結果當然敘事者都一一堅毅不拔地克服了啦;插敘的那一邊,則是對女友的盛讚(她的嫣然一笑,她對他的靈性洗滌)和自嘲,不過都是表面的。且看以下一段:
「其實她比我聰明,事事心裏有數——她深知我不可能當木匠,未必是出色的詩人、學者。不追逐潮流,不爭先恐後,少說活,卑怯,凡事亂串聯,是瞎編、胡謅、杜撰的高手。她忍讓才沒有把克利斯特保拿從芸芸名字裏掀出來,拆穿我的把戲。」(頁14
在自嘲還是自我肯定?
讀者其實不能明確分辨敘事者究竟在自嘲,抑或通過自貶和女友的包容而自我肯定。也許解答此問其中一條線索,在於全篇散文充斥典故——固然不得不提到工藝知識,四千餘字的文章裏,出現的指涉參考有美國詩人史耐德、《魏略》、法國作家德梅斯特、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美國小說家梅爾維爾、捷克作家赫拉巴爾、法國人類學家李維史陀等等。由作者杜撰出來的克利斯特保拿和「她」的半自傳小說《黑晝白夜》更是重點,讓他親身示範能轉化現實的文學「修正力」,順利和女友調情和相處,並獲得良好效果。
古來散文猶重抒情說理,故情真理深,可屬佳品。但今天符號遊戲愈趨緻密,反諷和批判的層次數量可如幾何級數上升、加上後現代瓦解大理論,自戀書寫成風,頹廢沉溺暴力都自成美學,評定情理漸欠標準,要區分情之真偽,難度提高之餘,必要性也成疑。審美的退場邀請修辭進佔,評論困難和相對主義導致訴諸權威。故今時今日,追求深刻的散文讀者自懂得對過分修飾,以及明顯面向(如不至於討好)評獎機制而寫的務實文字保持戒心。
虛情和真意 摻合糾纏
麥樹堅的文字經營感強,斧痕甚深;虛情和真意,每每摻合糾纏,有時遮掩得不太好,有時又好像故意讓讀者察覺,連別人的解讀也預計好了。〈琉璃珠〉寫女友(最終是自己),〈燈罩〉、〈橙〉和〈泥蜢〉則寫父親。透過這三篇文字,作者對父親形象的披示、經營,着實花了好一輪曲折。
〈燈罩〉略玩敘事遊戲,從一件換燈罩的生活小事分拆出兩個版本,可以設想成欲望和現實(或不同欲望)的對照。不過遊戲是不徹底的,也許和作者並非結構主義者有關,兩個開端兩個結局完整組合該是四個變化,但作者只是把兩個開端和兩個結局分別寫出來,而且重點在寫父親貫串其中的無助、落漠、苦中作樂。一個為了妻兒被生活壓得透不過氣的父親形象,和不得不換下的燈罩重疊了,無論燈罩最終有沒有扔掉,大廳結果都只是裝上平凡燈泡,迎來「凡俗」和尷尬的明亮。讀者留意到文中最後一句,(父親)「也不知道燈罩因消失而留存」。如果燈罩是父親的話,那麼誰令它/他留存下來呢?答案太明顯了,難道不就是宣示才情的作者了嗎?
至於〈橙〉,裏面的父親是突然瘋狂買橙的家人,他洋洋自得,不聽家人意見,被懷疑患上強迫症。一方面,他會怯怯承認母親說他什麼也買錯的指控,一方面又被說成「雖自稱退居幕後,由我當一家之主,但他的威勢絲毫不減,澟然是實權在手的太上皇」。(頁112)他由擁抱金山橙到東莞臍橙,加速吃孫女摔壞的橙,好像很有真性情(以樸拙的橙作為意象),但這種「真」,在作者眼中、作者筆下,是模模糊糊,斷斷續續的,何以故?
直看到〈泥蜢〉便可了然吧。作者在文中憶述父親帶他釣魚,到碼頭半生不熟地釣上了兩條泥鯭,雖然經常訓斥兒子得意忘形,但這時他自己倒得意忘形起來。這位要往深圳工作,中港兩邊走才能保得住職位的父親平時很受氣,還是小孩子的敘事者當時不怎麼樣,直至自己二十四歲鬱鬱不歡地辭掉第一份工作而又動念去釣魚時,才體會到箇中心情。這時讀者總算明白,泥鯭就是作者布置的,兩父子的寫照,也是這個社會人浮於事的每個個體的寫照。他在文中透出的不安,就是他不想步父親後塵,做一個俗情世間界定的失敗者。而這裏面的價值觀,猶抱琵琶半遮臉,為生存恐懼,又不忘補上小泥鯭其實也快樂巡遊,只是不得持久,連街市魚缸的位置也很快被互相攻擊,爭「上位」的白蝦佔據。
是的,《絢光細瀧》表現出來那些對別人的情感都充滿別扭,有意無意的意象經營,喜歡的人可認為複合象徵,不喜歡的便是重重掩映了。〈路上的釘〉一文更直寫陌生人,一些全然不認識的他者,裏面流露的,早已成形的不信任和顧忌(「我很久以前就習慣,開車前把四條輪胎檢查兩次、三次、四次」),在在指向一個不斷合理化自我保護的書寫操作。安定的生活,以便提供能長期寫作的環境(在後記和訪問中,麥氏都強調一直以一些中斷了寫作的作家為誡,覺得能繼續寫下去便好),對作者來說,似乎太基本和重要了。
樹堅的散文不易讀
胡燕青在「代跋」中寫:「樹堅的散文不容易讀」,有多難讀呢?首先,除了多用典,他更愛用僻字,書名四個字便非常用中文,意指閃着稍迅即逝之光,細細的水流。會寫母親「臨蓐在即」,自己「未逾齠齔」(頁73)等。其次,本來可以直寫的東西,迂迴曲折的經營一番,待讀者輕輕揭開層層面紗,卻常有「噢,原來只不過這樣」之嘆,不自行施加心理分析及徵兆閱讀,便弄不懂他為何要大費周章,故弄玄虛。其三,其文篇篇讀到最後,都似從不同角度,或多或少指向自己。寫情人親人陌生人,到頭來都包含着某種自我形象的經營,包括處處顯示低調,擺出自嘲和自省的姿態。對此,有些讀者會覺得你只要有自我對待(每每包含自眨),也算坦率真誠;另一些讀者則看出,箇中自戀書寫的成分,建立了一個淡泊中見風雅,內面包藏追求世俗成功(包括得享特定生活指數、獲權威評審的青睞等)的作家形象。我們要一眼望穿,有時也並非易舉。
作家都需要讀者。有些作家需要跟讀者交流、彼此砥礪,有些作家需要讀者愛護、崇拜、讚賞。更有些作家需要讀者如〈琉璃珠〉中的女友,忍讓,好不揭穿他的把戲。做哪一種作家,常是生命情調的抉擇。
文: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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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翎 - 寫下去吧

2016731 

【明報文章】《比海還深》的阿部寬是一位小說家,寫小說就是他唯一能做且非做不可的事,除非他鐵了心轉行,徹底放棄文學,但明顯他不打算這樣做,那是什麼卡住了?
除了一些現實裡無可挽回的災難,譬如身體的嚴重折損,否則一個有心寫作的人是沒法子停下來的。不管是內心的渴望,還是世界的種種挫折,都會把他拉到書桌前,埋首在他相信的夢裡。也許在凌亂不堪的房間裡,他桌前的紙筆和燈影就是世界的全部。而那刻他是自由的。寫作帶給寫作者的快樂或希望,也是一種自由。所有在外面世界曾經摧殘他的或被他唾棄的事情,在這個寫作的世界都不再能夠傷害他,他是自己的主人。
他具備了小說家的資格和質地,第一部小說拿了獎,等於擁有了某些文壇的入場券(雖然這其實不是必要和必然);敏於觀察,留意到別人沒有留意的細節,如音樂老師的洗衣袋裡混着女性服飾;有轉化事物的語言能力,把買彩票比作一場夢,並嘗試改變別人的看法;有獨到的文學品味,能立即為兒子開書單,且不是一般兒童讀物;有癡有癖,賭博也是一種特殊愛好,年輕的海明威亦嗜賭,他喜歡那種潑灑出去的生命力和狠勁,像他也愛的拳擊,這些力量最終流到筆下的文字,剛勁痛快。
但要成為「職業小說家」,像村上春樹像海明威,還要多一點什麼,不光是運氣或才華。像前幾天看到一個美國女作家訪問,說費茲傑羅他們那一代人好像很頹廢,無不是酒鬼樂極生悲活得無法無天,但是你知道嗎,他們、一直、他媽的用功。
小說家阿部寬要做的事,就是把那幾本別人的漫畫丟進垃圾桶,回去那張書桌前,再他媽的用功。如果還不行,就聽海明威的建議,找別的事做或上吊都可以,但不要再提寫作就是了。

鄭培凱 - 讀讀金庸

世紀.文字江湖   2016731 

【明報文章】今年香港書展的主題是武俠文學,重頭戲是金庸的小說,有「我與金庸」徵文的頒獎典禮,還有一場「從世界閱讀金庸」座談會。我受邀參加,談到小時候第一次讀金庸的特殊經驗,是跳躍式的顛來倒去閱讀,記得是先讀了十二回,再讀三十七回,後來又跳回去不知讀了哪一回,居然讀得津津有味,覺得故事精彩,像吸食毒品一樣,上了癮,如飢似渴,想要知道故事的全貌。情節讀得斷斷續續,經常是先知道後果,後知道前因,像玩拼圖遊戲,卻念茲在茲,一直要讀。會出現這種跳躍式讀金庸的現象,有其歷史原因與特殊的情况,恐怕不是今天的金庸迷所可以想像的。
一九六〇年代早期,台灣還在施行「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也就是白色恐怖時期,金庸被定性為「附匪」的左派文人,所以他的武俠小說都是禁書,有動搖國本之虞,不得進入台灣。我有個同班同學,家裏很有錢,花了大價錢託人走私偷運了一套《射雕英雄傳》,還是一回裝訂成一小冊的版本,沒有封皮,拿到學校來顯擺。我們向他借閱,他就端起架子當老大,不時賞賜一本給他看得順眼的同學。就像古代皇帝的賞賜一樣,只有謝恩的份,沒得挑,完全不知道會得到哪一回,今天三十七回,下星期第八回,磕頭謝恩吧。
觀眾發出一陣哄笑,大概覺得匪夷所思,哪有這種讀武俠小說的方式?我特別提出,這個閱讀經驗讓我體會了金大俠說故事的本領,真是武功蓋世,隨意揮灑,就是滿天彩霞。連這種跳躍式閱讀,都讓人牽腸掛肚,望穿秋水,等着下一次賞賜,還不知道能看到第三回還是二十三回,就可知金庸那支生花妙筆,編排故事細節,刻劃人物性格,絕對不輸於荷馬吟唱《伊利亞德》與《奧迪賽》或說書傳統的《水滸》。金庸的武俠小說可以超越同儕,異軍突起,從通俗暢銷書進入文學經典的過程,不過幾十年,首要的關鍵就是文字流暢優美,情節引人入勝。但是,我總覺得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不久前跟武俠作家鄭丰聊天,談到金庸的作品。她自謙說,因為讀金庸小說,深受金庸啟發,才開始創作武俠小說,但自己的文化底蘊遠不如金庸,只能算是pre-金庸的武俠入門。她還告訴我,自己有好幾個孩子,以前都嫌漢字太難,除了課業要求之外,不肯讀中文書。後來她介紹金庸武俠小說給他們,一看起來就迷上了,一本接一本,看得廢寢忘食,中文程度進步神速。所以,她現在勸說當了父母的朋友,鼓勵小孩讀金庸,因為可以增強他們的中國語文程度。我說,以前父母是不讓我們讀武俠小說的,怕我們耽誤了正經的學習,荒廢了學業,你居然反其道而行,也真是石破天驚之舉。她說時代變了,小孩整天玩手機,玩電腦遊戲,不習慣耐下心來閱讀,思想愈來愈膚淺,愈來愈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將來都變成半文盲了。我非常同意她的看法,也擔心現代年輕人不喜歡閱讀,不願意從前人的經典著作中汲取智慧,逐漸就思想偷懶,喪失明辨是非的能力,成了沒有自我本體、沒有靈魂的皮囊。讀讀金庸,不但學到什麼是流暢的文筆,生動的敘述,更重要的,是從細緻的情節結構與人物刻劃,學到嚴密的思維邏輯,以及豐富的歷史文化知識。
翻翻金庸的作品,你會發現其中浸潤着豐富的文化資源,以最生動的描述方式,通過精彩的人物對話,呈現出中國文化傳統的瑰麗。比如說,《射雕英雄傳》寫一燈大師手下的漁、樵、耕、讀,就在不經意間介紹了中國隱逸文化的精髓,也在刀光劍影中展現了古典文學的趣味。再如《笑傲江湖》寫江湖群雄百態,在滑稽梯突之中蘊藏了正經的學問。寫西子湖畔的江南四友,就把傳統文化的琴棋書畫高雅境界,以擬人化的誇張風趣文筆,刻劃附庸風雅的武林人物,活靈活現之中,也恰如其分地展示了傳統文人的高雅追求,令人神往。
我也勸年輕人讀讀金庸,絕對可以提高中國文化的修養,拓展眼界。
作者簡介:學者、詩人 近著《品味的記憶》等
文.鄭培凱/編輯.袁兆昌/電郵. mpcentury@mingpao.com

吳靄儀 - 妥協與頑抗——擺在眼前的路

本土新   2016716

編按:今天港獨議題甚囂塵上,其實討論仍是晚了三十三年 。早在一九八三年,吳靄儀博士已發表過以「港獨」作為香港出路的文章,本刋為此專訪了吳靄儀博士,她指這文章出來後,沒有任何人回應過。我們感謝《明報月刋》授權轉載《妥協與頑抗:擺在眼前的路》一文。

很多人對中、英兩方香港前途談判的立場做過不同的分析,其中不乏中肯的意見。最可靠的看法大概是:中國堅持在一九九七年收回香港,最好不在危及香港繁榮安定的情況下收回;英國基本上同意要交出香港,但堅持認為如果硬性規定一九九七年交回,香港的安定繁榮勢必大受打擊。英方堅拒透露談判內容;鄧小平則一再公開聲稱談判範圍只限於一九九七年前的措施,九七年中國收回主權之後誰來管理香港怎樣管理香港的問題,「是不可談判的」。看來,中、英都在談「過渡時期」的問題;只是雙方對過渡時期應不應該硬性定出期限的問題上立場不同。

中國都會比香港金錢的畸型社會更理想?

那麼,長遠來說香港會怎麼樣呢?英國不會也不能永遠擁有香港這個殖民地;「過渡時期」不管長短——到期之後,香港就要歸還中國;北京政府是英國及國際上承認的合法中國政權,把香港交還給北京政府是絕對不容置疑的做法。不妨做一個好的推想:英國的目標是要這個過渡時期過得妥當得體,不影響任何一方的利益,包括英、中、港及在港從事貿易投資的其他國家,不影響英國在國際上的聲譽,終而皆大歡喜,友善揮別香港。中國收回香港也極盼在順利情況下收回,既不損害利益,也藉此示範給台灣看。為了順利收回香港,同意歷史因素下所要求的「過渡時期」是可以的,甚至在一九九七之前,也可以完全不提改變,一九九七之後,更可以視為特區,准許香港擁有資本主義經濟結構,保持原有法制,實行高度自治主權(不知「港人治港」有沒有這個涵義?);但是這些寬容的做法,也只是「過渡時期」的一部份,過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情況漸漸改變,香港終歸是中國共產政府統治的社會主義中國的一部份。所以今天的談判,姑勿論那一方佔上風——其實談判如果成功就不可能有任何一方「佔上風」之事!姑不論談判多麼成功,香港最終的政治命運是一樣的。當然談判成功的程度,對過渡時期裏香港人的生活,甚至對香港長遠的經濟命運都會有很大影響;光是這一點,已經足以證明談判成不成功是有其極大的重要性的。但是,他們對香港長遠的政治命運的影響,充其量是間接的、是不肯定的。

長遠來說,我們希望香港怎麼樣?這一點,討論的人很少。這也許因為香港人很現實,認為「長遠來說人都死了」「不可以預知的」或者「不可以改變的」事情不必去思量。但是香港的長遠命運並不是完全不可以預知的。肯定可以知道的是:中國政權今天是堅決穩固地操在中國共產黨手中;這個政權在中國大陸上日益穩固,五十年之後也不會比今天弱。「反清復明」是非分之想了。或者說,別說五十年了,就是十五年罷,十五年前的中共統治局面跟今天的中共統治局面分別極大。一九六八年文化大革命搞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大家難道是想像得到中國大陸今天會這樣開放自由嗎?既然如此,誰會預知十五年後的局面會發展成哪一種境地?可能在民生、民權、自由開放方面,中國都會比香港金錢的畸型社會更理想。這種說法是有的,也是有人相信的。有人甚至相信中國到時不再是共產政府!但是這究竟是不是一個合理的推測呢?

中國不可能變成一個實行民主政制的中國

中國共產黨並非光在拿共產主義作幌子的;中國共產黨也不是掛共產主義之招牌做資本主義之生意。不正是和不重視中國共產黨對共產主義的認真態度的人只好咎由自取。共產黨的政治觀、階級觀、經濟觀乃至政治方法,都說得清清楚楚,絕不含糊;細讀近代史和中國領導階層的著作的人隨時會得到印證。政策方針是有彈性的,可以因為時勢需要而修改;某些情形下,中國還可以容忍異己;但是,基本的原則和最終目標則不得轉移絲毫。此外中國政府是一黨專政的政府。這一點也很重要。對黨而言,黨的權力是最重要的,是大前提,可以包容暫時性的、有限度的批評,踰與半吋就是要嚴格箝制、繩之以黨紀。共產主義從來不標榜民主;共產主義走的是「民主專政」——一種大不相同的路線。在共產主義統治下,中國未必一定是比民主政制統治貧弱;有人相信他們的治安就會好——有些人還相信寧枉勿縱!但是如果我們相信共產主義制度下會有更多民主競選、自由開放、公開批等情事,那我們就大錯特錯了。所以十五年內可以發生的變化很多,但變化不是漫無規限的。中國不可能變成一個實行民主政制的中國,中國也不可能變成一個流行自由經濟的中國,除非中國政府放棄共產主義。

這樣來說,如果香港最終的政治命運是成為中國共產政制的一部份,即我們根本可以預知「過渡時期」裏的基本方針,就是香港逐漸受同化。中國政府的介入會越來越多,香港會出現越來越多的中國大陸來的人。或者,區議會、市政局、乃至立法局及各類團體會多了一些親共代表;通行的名詞用詞會多用內地流行的一套;掛五星旗的建築物會越來越多等等。不然的話,又怎麼能叫「過渡時期」呢?難道要成為「暫時不便」時期加上「一齊改變」?

「一廂情願」妥協的幻想

當然,對於本來就相信共產主義的「愛國人士」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熱切盼望的大事;但是這樣的人在香港並不算很多。土生土長的「還算青年」的一輩中對香港的歸屬感一般都信當濃烈。香港未必真的那麼十全十美,但是跟別的地方一比,好處只怕多一些。面對九七問題,有些人以移民的方法逃避;但也有不少人不願意這樣做;其中比如「匯點」組織裏的人贊成他們心中的「港人治港」,還有就是潛力頗大的一些社團領袖,相信即使不是「港人治港」,也準備發起團結本港居民,培植他日中國接收香港的時候與中國政府談判的力量。他們一方面相信沒有別的路可走,另一方面又相信會有組織的條件下,跟中國當局談合作條件是可行的辦法。他沒有希望藉此盡量保持香港人珍惜、香港賴以生存的制度、權利和自治結構。易言之,他們願意作出有限度的妥協以維持大局,維持基本利益。

這個目標用心良苦;但是這個目標實際不實際呢?看來即使委曲求全,也未必會有多大的成功希望。最大的原因是地位不對等的兩方,絕不可能真正坐下來講條件,結果只好是勢力薄弱的一方據理力陳己見,聽由掌權的一方決定一切。如果決定不符合勢力薄弱的一方定要求,那麼,他們是該抗拒呢?還是該妥協?不準備抵抗的話,只好一步步妥協,直到完全聽掌權的一方的裁判,唯命是從。準備妥協而不考慮抗拒的人,又可以有多大的談判力量呢?所以說自私的妥協,比如近來頻頻上京的鄉議局一類的團體,如果他們認為可以跟中國講好條件保障他們的利益而不顧香港全局命運,那麼,他們的想法未免太過一廂情願了。

但是,最重要的還是一點;即使妥協真的成功,那也不過是「過渡時期」而已,維持五十年大概還說得過去,要是你老是不踏上社會主義的路,那根本就失去「過渡時期」的用意了。長遠計仍是要拿定主意,接受共產主義社會政權,做個共產制度下的中國人。那麼,現在就要看清楚不要騙自己,更不要騙取別人的支持。

獨立是「唯一出路」

反之,如果不願意接受妥協的後果,唯一可做的就是絕不妥協。但是,要做到絕不妥協,要堅持長遠保留香港現有的一切特殊有利條件,保留一切居民現有的權益自由,保留目前這種不受中、英政府干預的實際自主,則事實上只有一條路可行,那就是獨立。這樣一來,堅決不願接受共產政權統治的香港人可以繼續做香港華人了;不願意「英國人在統治三十年」的一些大學生可以不必受英國人庇蔭了;要治港的港人也可以放手大治了;預備組織民間力量的領袖也有了明確的目標了。舞固然可以照跳,馬固然也可以照跑,連法治也可以繼續推行。高等英國人請回祖家去,不然就留下來做一個同舟共濟的普通香港人;熱愛中國政權的人請回中國去;願意在資本主義社會拼老命搶奪遍地黃金的人,更可以在這裏以青春作賭注去賭他一賭。

「香港獨立」不成的原因

搞「獨立」是冒大不韙。這點誰都知道。頑強如鐵娘子,也不得不說:「要不是中國的緣故,香港早就獨立了。」新華社香港分社的許家屯可以容許不同思想背景的人同入愛國陣營,却不能容忍不支持統一的人。提出各種解決香港前途方案的每一位論者,幾乎都開宗明義先說「香港當然不可能獨立」。由此可見——香港獨立這個意念相當普遍,但害怕這個意念的現象也相當普遍。

事到如今,「冒大不韙」也要分析一下。「香港當然不可以獨立」的理由有三點:
()香港不能以軍事防守
()中國統一是神聖的大業,每一個真正的中國人都要奉為基本信條。
()中國不容許。

第一個理由在今天的國際政治經濟環境裏不能成立,因為國與國之間的經濟利益互相關連,唇亡齒寒,只要香港在國際經濟上有獨特作用,那麼,其他國家會出於自利而維持香港的完整地位。主要當然是得到中國同意,與中國保持友好關係——這當然跟星加坡和大馬關係的情形相似。所以,第一個理由不配合第三個理由是不能獨自成立的。第二個理由不是理由,因為講信條的人是不講道理的。中國為什麼要統一?七十年前,我們相信中國不團結是不能強大起來的;今天的中國不強大麼?中國版圖因朝代而異,為什麼今天就不可以有新的發展?所以說,不是講道理,是數人頭——有多少人相信,有多少人不信。第三個理由是唯一的真正難題。這是一個實際的難題。中國容許香港獨立的客觀條件是俱備的;中國不容許,香港就獨立不了。事實就是那麼簡單。

中國不能容忍香港獨立的原因是眾所周知的。第一就是為了面子:中國也信奉中國統一信條,但主要是把香港收回,一雪前恥;第二是為了台灣;台灣可以是一個潛在的軍事威脅。進一步問:中國有沒有可能改變態度呢?獨立的香港被中國管治下的香港更有機會保持繁榮,而香港對中國友善,可以促成中、港互惠。但是,中國會認為,獨立的香港會比殖民地香港帶來更大的恥辱。殖民地還可說是英國人持勢逼迫腐敗清廷割讓,獨立却等於是香港中國人公開表示不歡迎中國的政權。

更重要一點是:中國何必改變態度?中國政府堅信香港人絕大部份歡迎回歸祖國,再不然的話,還可以借重一下香港中國人強烈的民族意識;如果擺明只有兩條路,一是繼續做英國殖民地政府的順民,一是回歸中國,那麼,香港人絕不會公然站在洋鬼子那一邊!正因為這樣,「獨立」於是成了冒大韙:一旦多出了「獨立」這條路,選擇就不是這樣明確了——起碼道德上講,香港人不一定認為獨立等於背叛了五千年中國文化。既然口口聲聲說「香港當然不能獨立」,當然也沒有人問「香港人是不是當然願望獨立」這個問題了;其實答案是什麼,大概絕不是中國當局想像那麼簡單。香港人是很實際的,這種沒有機會成功的事,香港人大概不會認真去想;大家也許都寧願妥協;但要是認為妥協根本沒有意義,那就要公開的問:大家是不是願意堅持不變到寧願獨立的地步?

我們只有自己的力量

香港人對共產政治的看法在過去的十年二十年中經歷了不少變化,大致上說,印象是變得越來越好了,而中、港的關係也越來越密切、友好了;從五十六十年代的恐懼和口誅筆伐,逐漸變成容忍和接受。這其中重要的原因一方面當然是中國政局逐漸穩定,對外逐漸開放,另一方面是雙方都有意避免強調敏感的政治上的分歧。「從大陸逃難來的」這一類說法固然不再有太多人說,甚至「大陸」一詞,大家都覺得不夠尊重而改稱「中國」了。但是,這並不表示這一代的香港人比以前更樂意在中國共產政權下生活。他們願意跟中國友善共存,互利互惠,但一旦重提被接管的可能性,香港人往日的抗拒就成了今日的反應了。

香港人的這種感受,中國認為既不可理解,也不可忍受。英國則認為可以理解,但不可以慫恿照顧——可能還會被英國視為要求加長過渡時期的因素之一。但是,最基本的政治現實,是香港終歸要歸還中國,而唯一公認的合法中國政權是北京政府;香港中國人如果不大喜歡中國的政權,那也就太抱歉了!就以目的含糊的「觀察社」來說,盡管他們可以不斷地向香港政府反映至少是他們一代的香港人的意願,但是,港府畢竟可以替他們做什麼呢?

這個世上沒有可以代替我們拿定主意的人;這是最幸運也是最不幸的一代,我們只有自己的力量。這股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我們有責任認清楚我們所要的是什麼。目前的邏輯是:我們不預備放棄我們認識的,用血汗心智塑造出來的香港。從政治上講,結論便是要求獨立。不願意走獨立之途,就唯有妥協了。

(文章原載於《明報月刊》198312月號)

註:小题為本土新聞編輯室所加

鄭立 - 他們好像不知道憲章是可以修改的

2016730 

【明報文章】憲章的作用,是約束政府與法律。個人要守法律,而法律則不能違憲。議會即使通過違憲的法律,會因為違憲而無效。政府實施的自認合法權力,如果被發現違憲,也會無效。《基本法》也是一樣,要守基本法的是政府,以及香港立法會所通過的法律。但你無法用基本法控告任何一個「個人」,你不能拿着基本法告他侵犯你言論自由。
憲章並不是永恆不變的天條,憲章是可以修改的。例如美國憲法,經由國會兩院必要人數的三分之二,即可啟動修憲。美國的憲法,在200多年來,也多次修改過。那是明顯的,人類制定的任何條文,往往是依據制定時的社會狀况來設計的。而隨着時間,社會與技術會演化,故條文會慢慢的變得不合時宜,而必須修改,就像機器的零件老化,需要替換一樣。
提出修改憲章的人,自然是對現行憲章不同意的人。但是有權提出修改憲章的人,則是議員。議員成為議員時,固然要宣誓維護憲章,這卻是指憲章的整體。
忠於憲章 才會想推動修改
也就是說,所謂「效忠憲章」,是指「支持憲章去約束政府」的這個精神,並同意「法律與政府不應違憲」。「效忠憲章」,並不等於同意憲章上寫的每一條條文。如果「效忠」代表必須同意憲章上每一條條文,那麼修憲制度和權力的意義何在?正是因為不同意其條文,才會提出修憲;正是因為大家都不同意那條文,修憲才能夠成功通過。
故此,議員不同意憲章上的任何條文,不等於他不忠於憲章。正是忠於憲章的人,才會不同意上面的條文,並想要推動去修改它,修改它是為了讓未來的政府遵守修改後的條文。不忠於憲章的人,他們不需要提出修改憲章,而是直接不遵守憲章,把它視為白紙,形同虛設。
通過違憲的法律,並實施違憲公權力及說成是合法,甚至直接廢掉或不設立違憲審查,使憲章淪為擺設;如果沒有違憲審查,這樣的憲章,寫得再漂亮也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制度上它有如不存在。一堆違憲法律與違憲權力存在,憲章也約束不了。諷刺地,不忠於憲章的人,是不需要提出和憲章對立的政見的,因為他絕對是講一套做一套,要不就指鹿為馬,盡做違憲行為再說他是合憲的,反正沒有一個中立的法庭審他是否違憲,他怎說都可以。
一個人聲言提出跟憲章條文不同的政見,哪怕他提出的政見是「反對言論自由」也好,也不能說他違憲。一個人可以效忠憲章,而不同意目前的條文。他有權帶着與憲章不同的政見,參與議會,並推動將憲章換成他所主張的政見。而他就算提出並有份通過違憲的法律方案,例如一條危害言論自由的法律,那人也沒有違憲,那條法律將會因為違憲而被無效化。
故此,一個人抱着和憲章條文不同的政見,那只代表他是一個有意修憲者,而不是一個反對憲章的人。
我有交稅的。想到我交稅養的,是一群對上面的常識傻傻搞不清的官僚,我就想去消費者委員會投訴。

2016年7月27日 星期三

桑普 - 「習禁評」的審查和出擊

香港蘋果日報   2016年7月26日

《狼吞虎嚥:習近平與梁振英專政之始》是我的第三套政治評論文集,由香港九江文化出版,發行人是武宜三。本書面世過程,歷盡驚險波折。武宜三承受壓力,反覆思量,終於同意出版本書,我相當感激。程翔也因為答應擔任拙著新書發佈會的主持,竟然收到不要「頂風作案」的「溫馨提示」,實在令人憤慨。

寫政論多年,自己評自己,還是第一次。我要談談幾點感想。一、共產黨監控與箝制網上言論的實力,不容小覷。7月13日,我擬在23日舉行新書發佈會的文稿出現之後,48小時內,即引起斧頭幫打手的注意和出擊,快、狠、準。

二、欲破艱困,必須堅定,述說真相,公開高調,內外輿論,傳遍四海。有些人未必同意我的看法,認為政治碰不得,共禍闖不過,遇困宜低調,應徐圖後計。然而,依我看來,沉默就是懦弱,忍耐就是麻木。有些人的家屬沉默了,結果呢?大家不妨想想。

三、網上有人聲稱:我是為了催谷新書銷情、為了錢而「做」新聞。但請問出300套書,怎能賺得到錢?由始至終,主動出擊恐嚇的是斧頭幫打手,我是處於被動,只有敍述事實,沒有加油添醋,怎能算是「做」新聞?

四、我結集文章出書,究竟是為了甚麼?很簡單,留下歷史記錄與見證,避免網上及報刊資訊零散紛亂而欠缺系統性整理。我以前找晨鐘書局老闆姚文田出版《風雨如晦》及《革命倒影》,也是抱持同一目標。豈料到了這一次,我的新書意外成了香港言論自由與出版自由的另一塊試金石。

五、在銅鑼灣書店事件中,被衝垮的香港言論自由與出版自由「底線」是:不能黑吃黑收錢後叛黨、不能吃共產黨飯而砸共產黨鍋、不能胡編亂造故事誹謗習近平、不能把這些書運到大陸出售。今天的九江文化發行事件,被衝垮的香港言論自由與出版自由「底線」悄悄地向前推進了一大步:不能在香港出版任何在標題或內容方面負面評論習近平的書籍,不論作者理性評論抑或胡編亂造,一概不准。這是共產黨把底線逐步向前挪移之舉。一旦大家繼續沉默,不肯撰寫反習、反共、港獨書籍或發表相關言論,中共必將繼續蠶食,我們必須防微杜漸。須知道,這已經不是「自我審查」的問題,而是共產黨「主動審查和出擊」的現實。豈不嚴峻?

六、對一個人的不義,就是對全人類尊嚴的踐踏。同樣道理,對習近平的禁評(名副其實的「習禁評」),就是對言論自由與出版自由的全面打擊。有些人說:「你還可以批評毛、鄧、江、胡、反右、大饑荒、文革、六四,只是識點時務,不要批評習近平即可,所以你的言論自由還是有99%嘛!」這是荒謬的說法。「你可以愛全世界的人,就是絕對不可以愛父母夫妻子女,所以你愛人的自由還是遠遠超過99.99%嘛!」通嗎?須知道,沒有明顯而立即造成暴力危險的言論,即應享有百分百的自由。港獨如是,反共如是,反習亦如是。

七、有些人更奇怪,聲稱「你做得政治評論,就應該預算好會有這樣一天」。這樣麻木不仁、冷血無情、不分善惡是非、信奉強權即公理的觀點,簡直不值一駁。今年9月,這種人投得出票給某些黨派的候選人,又應該預備會有怎樣的一天呢?上廁所,又預備會有怎樣的一天呢?上班、上課,又預備會有怎樣的一天呢?「預備會有」暗示「理當如此」。這是甚麼「理」?根本只是赤裸裸的恫嚇和強權而已。識者自省,莫墮深淵。

桑普
政治評論人

2016年7月26日 星期二

區家麟 - 動物農莊新編

2016726 

【明報文章】網上讀到這故事,抄錄改寫如下。
阿爺問孫子:「如果我把農莊交給你管理,但是豬抱怨吃得不好,狗埋怨待遇太差,驢又不滿工時太長,你會怎麼辦?」
孫子想了想說:「我會給豬吃好一點,給狗加薪,和驢搞個諮詢會,商討標準工時吧。」
阿爺連連嘆氣:「你道行未夠,你應該告訴他們狼要來了!」
孫子不明白:「但農莊附近沒有狼。」
阿爺搖着頭:「孩子你太天真,當然沒有狼。」
*** *** ***
故事二,狗狗圍圈在吹水。他們發現,北方農場裏的狗,最近全遭閹割,而且失去自由;狗狗甲還發現,農場主人最近磨刀霍霍,農莊中,愈來愈多禁區,還有些同伴神秘消失。
狗狗甲擔心:「處境危險,自由危在旦夕啊。」
怎料狗狗乙大發脾氣:「你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們現在是最自由的時代,你們剛剛說話不是很自由嗎?誰在阻攔你?那些禁區,那些利刀,都是用來防範狼,保護大家的!」
狗狗丙則擔憂:「以往升職有準則,現在只有騎騎笑舔鞋底,萬分馴服的狗,就能雞犬升天,以後我們的工作完全受操控啊。」
狗狗乙怒不可遏︰「你們什麼都陰謀論,一定要升你職嗎?人事任免,難道主人沒有權力決定嗎?」
說罷,憤怒的狗狗乙揮一揮衣袖,闊步轉身就走,不帶走一點雲彩,卻露出了褲襠,眾狗狗才恍然大悟:原來狗狗乙欲練神功,早已引刀成一快。

莊元生 - 街市的舊書店

2016726 

【明報文章】書展開幕,全港新書出爐,可是當天我卻選擇去買舊書。午飯後,去了大埔寶湖道街市的「解憂舊書店」,見到白先勇的《台北人》,本來我已有香港版,是《白先勇自選集》及《骨灰》,將《台北人》十四篇小說,分拆載於二書,不過為要支持一下,還是將《台北人》買下。
付款時,跟店主聊天,她說這些舊書都是有心人送贈,因此可以賣得便宜,我說有大量舊書可以送她,因為新界東北發展,老家閣樓藏書,無地容納。店主問:「你東北老家幾時會拆?」我說:「新界東北發展撥款已經通過,可能三至五年內吧,不過我怕你的舊書店捱不了那麼久。」想想也覺得自己荒謬,無處放書,又經常不斷買書。真是無藥可救。
離開舊書店,我繞着這個街市走了兩圈,發現這裡有別於傳統街市,以乾貨為主,最多是鮮花與窗簾布舖頭,租金便宜,所以沒有冷氣,炎炎盛夏,外面酷熱天氣警告,但因為樓底高,到處通風涼爽,吸引附近居民,尤其是老人,來此乘涼歇暑,所以在市場中央,為了方便居民,設有四五張長椅。這裏真是一個庶民生活的好地方,領展沒來之前,我們不是曾經有過這樣安穩的生活嗎?
其實,我經常逛舊書店,最大的原因是當年錯過了的書,希望有機緣重遇。總是有些書,錯過了就一直後悔,而總是有另一些書,因為記取錯過的教訓,當機立斷買下,然後一直擱在書架,更加後悔。我說的雖是書的初遇,但是人與人之間的邂逅與糾纏又何嘗不是這樣?

David Tang - 政治問題政治解決

香港蘋果日報   2016年7月25日

幾十年來,按香港法律,紅酒、遺產一直要打稅。到唐英年做財政司,推動修改稅制,結果兩樣都不用再打稅。那麼,推翻這兩條法律的唐英年,不「擁護」香港法律了?

不是。因為法例從來都可修改的,稅制也可隨之而改,只要他根據立法程序去改,你就不可說他不「擁護」香港法律。同樣道理,擁護《基本法》,也可推動修改《基本法》,以變更香港政制,只要是根據《基本法》下修改就是了。正如美國總統上任時宣誓「擁護」憲法,但他認為槍械氾濫造成無數槍下亡魂,因此推動修憲廢除保護槍械擁有權,只要跟循憲法的機制,請問哪裏違憲?哪裏不「擁護」憲法?

就算《基本法》說任何修改不得牴觸中央對港既定的基本方針政策,亦不代表有人推動現在不為北京接受的修改,就等如不「擁護」《基本法》。北京對港的方針不可改變嗎?北京接受與否是它的事,它不接受了,你最多推動失敗,但推動失本身「違憲」?正如港府去年政改方案,明知不能得到三分二立法會議員的通過,但她還是推動,那政府不「擁護」《基本法》了?

如果主張修憲就是違憲那就大件事了。別的不說,中國大陸本身的憲法,從1949年至今改得面目全非,今天引以為傲的改革開放以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擺在以前的憲法的話,九成「違憲」了,那當年推動修憲的人都沒有「擁護」中國憲法?

因此,如果特區的選舉主任,純粹以某參選人推動與現行《基本法》下不相同的體制,就說他不擁護《基本法》,邏輯或法理上也太過粗淺兒戲,完全講不過去。

地方憲法要不要修改,或怎樣改,是政治問題,不是法律問題,但中國人從來搞不清政治跟法律的分野,以為法律不過是政治工具,總之政治上我看你不順眼就隨便說你犯法。對不起了,這裏是香港,政治問題請政治解決,別再拖選舉主任甚至法官落水了,OK?

David Tang
《真假法治》作者

2016年7月25日 星期一

吳靄儀 - 篩選侵犯選民權利

2016725 

【明報文章】選委會無端要求參選人在簽署提名表格內的聲明之外,還要簽署「確認書」,而選舉主任更以須決定參選人的聲明是否真誠為名,進一步要求提供資料,以決定其提名是否有效。全人類都可以看到這是透過選舉主任進行的政治審查,是如假包換的篩選。反對行政長官選舉設篩選的人,應該更強烈反對將篩選手法強行加諸香港立法會選舉制度,因為涉及的絕不止於某些政治人物的參選機會,而是侵犯了所有選民的選舉權。人權公約及基本法訂明,選民有在公平公開的選舉,自由投票選出他的代表。篩選的機制,審查參選人,禁止符合法定要求的參選人參選,即是剝奪選民透過票箱表達意願的權利。
舉個極端例子,假如選舉主任否決了所有報名參選的人的提名,只剩一人,那麼這個選區就等於沒有選舉,選民的選舉權完全落空。同樣道理,否決所有支持某種政治理念的參選人,或選擇性否決個別參選人,即是違憲違法,剝奪選民的權利。
過去,參選人只須符合法定條件,簽署據法例要求的提名表格,提名即屬有效,這些要求是客觀而公平、中立的,例如年齡、永久居民身分等。選舉主任的職能只是查核有沒有正確填寫及提名人資料是否正確、參選人有沒有簽署法定要求聲明,便可決定提名有效。法例從來沒有要求選舉主任審查聲明是否真誠、參選人過去言行是否可能與聲明內容相牴觸等等。觀其言行,決斷參選人的真誠與否、與基本法條文與精神相符合與否,是選民的權利,透過票箱行使。參選人違反聲明、違反誓言,自有法律上、政治上的機制制裁。這是一套行之已久的制度,亦是符合民主選舉制度的起碼條件。是以設讓選舉主任審查參選人的政治理念,已是徹底地、系統性地破壞了整套選舉制度,這當然直接打擊每個香港人的權利。
現時政府宣稱這是防止鼓吹港獨人士參選,但對於不鼓吹港獨,甚至反對港獨的參選人,他們的權利仍受侵犯,因為他們有責任維護言論自由,即使他們反對甚至厭惡有關言論,如果參選人必須支持審查機制才合參選資格,堅守原則的參選人就一律會被否決,結果選民只能在公開表態順從政府指示的參選人之中作選擇。我們真能讓香港的選舉制度,一夜之間徹底變質?

譚端 - 宮玲不是胡同台妹 她是我好友

世紀.台灣人在大陸   2016725 

【明報文章】宮玲離世了三天,我還沒有完全回到現實,心情還沒有緩過來。在我的台灣朋友中,宮玲(圖)算是一個異數,她一直勇於對中國社會表達不同的思考,她自任兩岸溝通的橋樑,敢於相信自己能夠改變兩岸看待彼此的方式。她喜歡北京胡同中國的老味道,又對生長的台灣自豪,所以取名叫做胡同台妹。從此她便以這個混搭的身分,主動承載兩岸離合碰撞的力量。不像一些台派的朋友自絕於中國之外,宮玲至始至終懷抱着愛與希望面對中國,即使在她最挫折、悲觀的時刻,也沒有放棄她對中國變得更好的期望。
十年前我們經常在北京三里屯北街一間叫大菲(Philip's)的小酒館裏聊天,在世紀初急速變化下的中國交換生活的各種經驗。昏暗的小酒館裏,我們發現彼此交換的大都只是迷惘與困惑,挫折和無力感。我們此前台灣的生命經驗在這裏大部分是行不通的。我們早先預期我們與中國同胞是一樣的,差別只是在歷史經驗和社會認識不同而已,就像我們跟香港人一樣,對於什麼是好,什麼是美,價值觀的基礎並沒有太大差別。但我們想簡單了,我們無知,沒有識別出來中國是一個比我們想像還要複雜,價值觀和社會結構要更加混亂的社會。
一個台灣人想像裏的中國
宮玲心中有一個想像的中國,她堅定相信那才是美好的中國,尤其在面對不理性的挑戰時她更是堅毅,毫不動搖。面對朋友,她是仗義的。我開書店之始,她交給我十多個她自己的名牌包包,要我拿去變賣換成資金。對待家人她是溫柔的。她的父親來自安徽,是個老兵,保有傳統社會重男輕女的觀念。宮玲要強,做出什麼事都是要給父親看。爸爸你看,我也做得到。這個嬌弱的女兒一直要得到父親的認同。
宮玲從未對我顯示過一絲來自社會參與產生的壓力。她的抑鬱症應該是來自生活與工作雙重的焦慮,我相信更多來自私人生活上的不如意。無論如何,這十年前後宮玲公私生活的破碎和她內心深處的矛盾將她逼到絕境,而中國之大,朋友之多,居然沒有一個她可以感到幸福的地方。
還記得2007年冬天,她邀請我和她的前夫,與她的父母在簋街一間賣貴州酸湯魚的餐館吃飯,那是一間木頭地板,木頭桌椅,有吧台和仿古木紋裝飾,燈光相當蒼白的餐館,那時奥運還沒舉行,餐廳空氣中瀰漫着濃濃的煙味。當天晚上我跟她的家人喝了不少白酒,頗為盡興。當時絕沒料到,隔一年她的婚姻生變;三年後,她的母親仙逝;今年三月,她的父親在台灣家裏一早出門運動,不幸被疾馳的卡車衝撞身亡。生死兩茫茫,十年之內,當年那桌歡飲的人大半沒了,三里屯的大菲酒館和簋街貴州酸湯魚店也不存在了。
宮玲是兩岸聚合離散的必然。生存在光怪陸離中國歲月的夾縫中,她可能不過是一閃而逝的浮光掠影,但在我心中卻是鮮明而有恆久溫度的那麼一個女子。

2016720
(標題為編輯所擬)
作者簡介:著有《天空的情書》、《烽火、離亂、老士官》。翻譯過偵探小說、魔幻小說,目前在台北大稻埕開設推理小說專門店「偵探書屋」。

2016年7月24日 星期日

家明雜感:《比海還深》家的味道最可貴


期日生活   2016724

【明報專訊】如果說小津安二郎是個美食家,電影永遠有令人垂涎的味道,是枝裕和可說深得小津真傳。

不是什麼珍饈百味,不過尋常人家的基本烹調,但更讓人魂牽夢縈。一來簡單即是美,生活本來如此;二來對電影角色而言,味道連結了回憶、家庭及成長。母親獨到的手藝只此一家,在別處一定嘗不到。

看是枝的新作《比海還深》,最難忘的是那乳酪杯冰,炎炎夏日一件平凡的小甜點。做法簡單、很廉宜,嫲嫲淑子(樹木希林)想必已做了多年。年過四十的兒子良多(阿部寬)是從小吃大吧,一吃就嫌味道太淡,說糖漿放得不夠。沒法子,母親都是節儉的,老人家亦不好吃太甜。我有點想起兒時的「益力多冰」,因為益力多容量太少,冷成冰才可以慢慢品嘗。但凝固了加上樽口窄,用湯匙掘呀掘很費勁。人長大了,很少再做這些傻事。

《比海》還有嫲嫲那頓咖喱飯,絕對「家傳」秘方,擱在雪櫃愈久愈入味。嘿,奄尖聲悶的良多知道已太遲。良多大概口是心非?吃着老媽咖喱飯味道,說不定心裏像兒子真吾一樣喜不自勝。中年父親的矛盾,是枝裕和這幾年拍得特別多。男人總是可憐的,社會競爭劇烈,慣了不苟言笑、喜怒不形於色。回到家裏,在年老父母眼中,卻是長不大的孩子,於是處處要證明自己成才(良多給母親零用錢的忸怩真是一絕)。輪到自己當父親了,才知道對下一代的管教與放任,根本不好拿揑。

對照《橫山家之味》

《比海還深》的確是《橫山家之味》(2008年)的姊妹作。同樣一個晚上,同樣說兒子歸家,同樣由嫲嫲親自下廚,同樣在中段憑歌寄意(上次是《藍光橫濱》,這次是鄧麗君《別離的預感》)……更核心的,同樣由樹木希林及阿部寬飾演母子,角色同樣叫「淑子」與「良多」;是枝裕和鏡下,兩部影片兩個家庭,儼如一面人生鏡子。在《橫山家》,那是長子的忌日,嚴父還健在,良多跟他關係不好,因為自己沒繼承衣缽當大夫。來到《比海》,父親剛離世不久,但父子關係並沒癒合(孫兒從前聽過爺爺說:你爸爸很討厭我)。誠然,家家有本難唸經,《橫山家》的良多娶了寡母婆(夏川結衣),當上繼父,老父母多少有微言;《比海》的良多,髮妻(真木陽子)帶着兒子離開了(跟《橫山家》的「買一送二」剛好相反),因為一場颱風,一家人「被迫」同一屋簷下。

颱風來得真妙,災害變成緣分——不像我等香港異化打工仔,跪求半天颱風假,就為了繼續倒頭大睡,或跟朋友打麻將唱K。《比海》的狂風暴雨在外頭呼嘯,先是讓人感到家的溫暖;像聽着雨水打在鋅鐵入睡,風雨到臨,始覺有瓦遮頭之可貴。外面的動,襯托裏面的靜,颱風好造就四個角色的共處機會,由婆媳、父子,到一家三口,躲不了就促膝長談吧。過了這夜(英語片名為「風暴之後」),四個人的關係有點不一樣了,這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最開心的準是嫲嫲,要不是打得成風,平日獨居的她,很難有此樂聚天倫的時刻。

秉承《奇蹟》及《誰調換了我的父親》,是枝裕和的中年遺憾,一再投射在父親角色身上。《比海》的良多是個充滿缺點的父親,但看完電影,觀眾對他無比同情,因為我們(包括是枝在內)都是良多。阿部寬這次的造型比《橫山家》更潦倒,頭髮蓬鬆、衣著寒酸。他生活拮据,工作雖跟藝術有關係(上次是名畫修補師,今次當小說家),不過沒大作為。小說家更困難了,良多得文學獎後好些日子。新作交不出來,還染上賭癮(《比海》叫人開眼界,日本單車賭迷跟香港馬迷一副德性,單車館亦跟馬場一樣,滿地失落彩票)。嗜賭令家庭破裂,離婚後還付不起贍養費;給兒子買名牌釘鞋,還得耍點小人伎倆。良多絕望到一個地步,回娘家即大舉搜刮,看看亡父有沒有留下什麼可供典當的奇珍異寶。

兩代隔世橋樑

所以他轉行當私家偵探,佯稱找創作靈感,實際是為了生存迫不得已。但當私家偵探讓他見盡世間俗不可耐夫妻(某顧客為穿豹紋衫濃妝女子);不是說人分上等、下等,只是人跟人的關係若只剩金錢,嘴臉哪會好看?《比海還深》寫出很多現實的折騰,良多不停為錢銀頻撲。慢慢看下去,會發現金錢沒法締造親人的和睦相處。無論是妻子跟前夫,還是良多跟父親,最後稍稍令關係重圓的都不值錢。那厚重的墨硯最別致了,還以為有什麼名貴捲軸,想不到只是個黑黝黝、毫不起眼的書畫「工具」。後來又發現墨硯另有內文:它出其不意,化成兩代隔世的橋樑,令良多總算釋懷。除此以外,還有良多送給兒子的彩票,其「價值」也堪玩味。對了,《比海》想說「價值」吧,外在物價,永遠衡量不出內心的珍愛重視。

包括前文說,家裏獨有的美食。是枝裕和秉承日本電影大師(小津、山田洋次)的人文情懷,纖細溫柔,是當今最擅鋪陳細節,把生活娓娓道來的日本導演。而且他的電影不止在亞洲,西方觀眾也看得津津樂道。《比海》沒有起伏情節,不過是人情練達、生活片言隻語,但加起來平和雋永。一個晚上、四個角色,看着看着,或嗟嘆或會心微笑的,兩個小時很快便過。是枝對世界不是沒有怨言的,但批評點到即止。像那個被圍封的公園,良多小時最愛的藏身所。好端端的過了這麼多年,因為小孩不小心摔倒就封起來了。嫲嫲說得對,是小孩的問題多於公園設施吧。但時移世易,一代比一代更嬌慣,愈來愈多有事沒事都投訴一番的成年人/家長。還幸,《比海》的小孫兒真吾生性,小小年紀,對棒球已有自家領悟。證明了,當運動不是為了證書、升學,的確令孩子成長更快。

樹木希林盡是戲

樹木希林成了是枝裕和電影的「御用祖母」,由《橫山家之味》、《奇蹟》、《誰調換了我的父親》、《海街女孩日記》到《比海還深》,舉手投足盡是戲。在《比海》中她是個仁厚長者,性格爽朗,事情都看得很開(亡夫遺物一下子丟掉);但靜下來時,也瞥見她內心的苦澀與渴望。她也是電影裏面「味覺」的靈魂,除了《比海》,《橫山家》拍她為兩家人煮菜做飯,過程記之甚詳。她還不只出演是枝裕和電影,早陣子河瀨直美的《甜味人間》亦出一轍。戲裏的美味銅鑼燒,都拜她演的角色了。

值得一提,是枝裕和、河瀕直美拍片之初,都曾說受侯孝賢影響,現在兩人已獨當一面。「台灣新電影」幾年前還在慶祝三十周年,這個運動當年曇花一現、只有幾年光景,然而其滲透與影響力,啟導了多少人的電影人文認知,恐怕難以估計。

文:家明
編輯:蔡曉彤


《橫山家之味》


《比海還深》 

通識導賞:旺角之夜 換了人間 香港社運的抗爭循環

星期日生活   2016724
【明報專訊】立法會選戰開打,政府突然要求參選人簽署確認書,擁護「香港是中國不可分離的部分」。
有泛民中人相信,是政府有見本土民主前線的梁天琦在六月立法會補選中得到六萬票,為防港獨政黨進入立法會,向北京「交功課」。
而這六萬票的「投名狀」,來自梁天琦在旺角事件中被捕。
旺角一夜對香港政治形勢的影響仍待觀察,樹仁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張少強則以毛澤東的詩詞形容:「換了人間」。
他說,旺角事件是雨傘運動的下集,延續了佔領區的情緒、抗爭手法,打開一個無底線抗爭的年代,泛民與勇武、主流媒體與公眾也愈走愈遠。
張教授研究香港過去多場騷亂,最近完成年初二(29日)旺角騷亂的研究。
這幾星期,我們由一九五六年的雙十暴動談起,梳理香港政治脈絡。
對談的最後一集,我們嘗試釐清旺角騷亂中值得留意的地方,特別是「抗爭循環」的困局及主流媒體報道的方式。
旺角騷亂是雨傘運動下集?
張教授以中性的「旺角事件」形容初二晚的事,強調不批判立場對錯,只釐清當中的來龍去脈。「若你記得,金鐘佔領區一度有人掘磚,只是後來被阻止。旺角事件,只是將當天沒用到的行動策略拿出來,而警方派防暴隊,是佔領後首次出現(類似)佔領區的場面,激發現場的人的情緒,將現場變成了佔領行動的下集。」
「掟磚」遠因:社會運動在傘運後陷入「抗爭循環」
張教授認為,示威者的「勇武」抗爭,源於雨傘運動後香港陷入「抗爭循環」,即政府、公眾對相同的抗爭手法會習以為常,抗爭者必須更激進才見效,惟就算抗爭手法升級,其震懾力最後也會慢慢會被消化,故只會愈來愈激進。
雖然香港人自覺政治冷感,但原來,過去數十年,民間形形色色的抗爭不斷,令港人習以為常。有研究綜合傳媒報道,發現一九七○年,香港平均每周只有不夠一宗集體抗爭,至二○○○年,平均每周已有15.2次抗爭行動,即每日多於兩次(見表一),包括聯署、靜坐、遊行、罷工等,對象有政府及私人機構。
雨傘運動 從抗爭高峰到衰落
「香港人訴諸集體抗爭愈來愈normalized(尋常),漸漸已變成一個norm(常規)。」張教授說,社會運動的劇目(Repertoire)要不斷更新,否則力量會隨時間減退。「社會運動要成功,必須有製造轟動的能力,這就必然要干預、甚至打亂現有秩序運作,這種干預必須要推陳出新,否則會陷入抗爭循環,用現在的說法,就是『行禮如儀』」。雨傘運動之轟動,在於香港從未出現如此大型的堵路佔領,是「和理非」(和平、理性、非暴力)抗爭的高峰,但也是其衰落。「其爭取的訴求並未實現,在這意義上,(雨傘運動)是不成功的。」
張教授說:「未有旺角事件前,梁天琦有參與和理非的抗爭,但他發覺已是窮途末路。我相信,他在立法會補選高票落敗,是因為這種感覺很切中年輕人那種失望。佔領後期,有人感覺和理非抗爭已不足以達至目標,要升級行動,當時已有人挖磚。旺角讓當天在『和理非』主調下,被壓抑的勇武行動方式,全數重現。」
「掟磚」近因:防暴警察勾起傘運情緒
「這個本來以保護小販為目的的本土行動,在出動防暴隊後,整件事變成佔領運動的情緒投射,這已超出本民前的計算。」當晚是雨傘運動清場後,香港首次出現與佔領區類似的場面,砵蘭街有人堵路,有人以垃圾桶做路障,更有人在對峙期間,舉起黃傘。「佔領運動不了了之,政府未有回應訴求,香港對民主或自主的訴求長年受抑壓,這一股歷史欲望已不斷轉化。像民主訴求,已進一步升級為本土訴求,其層面亦由保育(本土文化)升級為獨立。一日不解決民主訴求,這股歷史欲望會在不同層面開火,變成抗爭。」
媒體報道如何影響我們對旺角事件的看法?
政府以「暴亂」形容旺角事件,不少示威者亦以暴動罪被捕。張教授說:「當晚三四點才開始扔磚,到五六點已鳴金收兵,其實(示威者)以磚頭還擊的時間不長。平情而論,若以扔磚而言,是有騷亂性質,但歷時不長,範圍不大。你說是騷亂也成立,因為它有破壞的性質,有燒一兩輛車,有掘磚;也有流血成分,有反抗警察,但其破壞程度最少跟以往的騷亂不同,沒怎麼破壞公物,所以你問我最準確的描述是什麼,是流血的警民衝突。若說是暴亂,未去到這程度,最少他們沒有搶掠,他們的目標很清楚,是要反抗警察。」
他認為,政黨、坊間輿論一致否定旺角事件,是因事發於凌晨,故全城都靠翌日的傳媒報道了解事件,主流傳媒,特別是香港最多觀眾的免費電視無綫電視的報道方式,局限了巿民對整件事的理解。「佔領運動是發生在上午,全程有直播,全城都見證警方如何投擲催淚彈,同步感受示威者的憤怒,明白事件如何一步步轉趨激烈。但旺角事件,警察開槍發生在深夜,全城靠翌日的新聞理解事件,看不到當晚的情况如何演變。催淚彈只是驅散群眾,但開槍可以殺死群眾,示威者的憤怒比佔領時更大,因此也以更激烈的行動對抗。」
大台報道一面倒 描述過程省原因
張教授重看所有新聞,發現翌日傳媒已將之定性為騷亂。「我以大台(無綫電視)的新聞為主線,因我相信這是最多人看的報道。好明顯他們好多次的新聞報道,首先是只是簡單一句,說昨晚因為有一些組織支持小販的行動,演變為騷亂。然後鏡頭一轉,立即羅列好多他們叫『暴徒』(的示威者)衝擊、襲擊警察的場面,而且整個旁述都是一面倒講『暴徒』如何襲擊、衝擊警察,警察開槍,往往是講完這些場面後作為補述,調轉了次序來展現。將重點放在『暴徒』如何襲擊警察,令全城先入為主有印象,這件事是示威者不斷打警察,旁述不斷描述這過程,卻不提供原因。」甚至有片段只集中講示威者打警察。
他說,因大眾理解旺角事件的框架(frame)來自傳媒,而傳媒集中描述示威者的如何襲警,至於警察如何驅趕示威者,例如出動警棍毆打示威者的片段則被篩走,令示威者被標簽書為「暴徒」。「為何大家,包括不同政黨,這麼快跳出來與暴力割席,是因為傳媒的報道。」
「暴亂」之說從何而來?
特首梁振英在旺角事件翌日說,任何一個城市發生類似事件,都會定性為暴亂,又指新聞界報道時,已用同樣字眼。但張教授說,就算看無綫電視當晚的即時報道(見表二),亦沒有刻意以暴亂指稱,只是有個別記者有兩三次將騷亂講成了暴亂,「我相信他們只是衝口而出講錯,因字幕沒有寫暴亂,而是騷亂」。
他說,值得留意的是,就算示威者開始扔磚,無綫記者仍稱他們為「聚集人士」,直至該台記者遇襲後,無綫記者及字幕才以「暴徒」稱呼示威者。「令他們叫此事為騷亂的關鍵,不單純是(示威者)襲擊警察及扔磚,而是他們的記者受聚集人士襲擊,令他們正式改稱在場集會人士為暴徒或滋事分子。換句話,這件事所以變成『騷亂』,涉及媒體的自我保護,將此事以完全否定的方式報道。」
定性暴亂 本土意識被綑綁
特首梁振英於翌日的記者會,宣讀聲明時仍用「騷亂」,直到有記者質問梁是否要對騷亂事件負責,梁才說「我們不應該為任何的暴亂行為作任何一些姑息的評論。昨晚大家在電視畫面看得很清楚,這是一場暴亂。」張教授認為,梁振英以「暴亂」定性旺角事件,除是自我維護,亦是政治策略,借此完全否定示威者的行動,意圖將本土意識與勇武抗爭綑綁、而勇武抗爭則與暴徒畫上等號,削弱本土派的支持度,像六七暴動中,巿民對左派放炸彈的反感。但就算全國人大委員長張德江訪港,亦說「本土之情人皆有之」,只是「打出港獨旗幟」才是問題。「明顯社會不完全接受這個說法,梁振英未能成功以暴動之名打壓他們(本土派),日後要用這方法更難。」
旺角事件對香港政治有何影響?
張教授以「換了人間」形容旺角一夜。「那是正式向香港宣布,社運不一定是不還手。佔領時,整體仍是和理非,就算面被警棍、胡椒噴霧(擊打),都束手就擒。今天由其現實行動,我們見到勇武抗爭的無底線,以往示威者在警察安排他們表達訴求後,會和平會散去,現在是主動佈防,衝擊,甚至不怕被捕,被警棍打,他們會反擊。」
其次是本土與泛民政黨的鴻溝愈來愈大。事發翌日民主黨及公民黨譴責暴力及縱火行為,「政黨根據傳媒的報道譴責暴力不足為奇,除了感性上對暴力感到不安,理性上,暴力的抗爭成本太高,不能持久,而政黨需要一定的選票授權,才能在體制內有影響力」。旺角事件,除反映主流媒體報道方式的局限,有記者遇襲,亦反映大眾對主流媒體的不滿已見諸行動,包括妨礙報道及襲擊記者。「媒體沉迷暴力,由反高鐵時,已有人投訴媒體只集中報道衝擊場面,這種新聞範式令香港的戾氣更大。」張教授希望傳媒不再沉迷暴力,並在報道時,能加大民間聲音的比重,甚至多於一半,因官方的發言權本就較多。至於泛民與本土的裂縫,他則坦言暫看不到出路,但寄望九月立法會選舉後或有所改變。
文:黃熙麗
圖:黃熙麗、資料圖片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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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立 - 「中國人」是一種宗教

PTT   2016年7月23日


在清末的時候,因為滿清帝國面對多難之秋,一群被清帝國統治的臣民,當時只有滿漢之別,但所謂的漢人,其實也只是一個不斷被重覆回收的詞語,有些人以為漢人是源自漢代,這是把事情刻意搞亂。其實不同時代,用過漢人一詞,所指也完全不同。

例如元代,所謂漢人,指的是華北金帝國統治的居民,哪怕講地理,像福建和廣東這種人,在元代被稱為「南人」,這點你翻歷史課本也有。如果說元代之前漢人都一直是今天的定義,那是明顯是矛盾的。那時候的南方人既不自稱漢人,也不被稱為漢人。

我在讀碩士時,教授講滿清時,就指出了,滿清重新強調了漢人這個概念,在於不同的階級身份,簡單來說,滿人自己當滿人,也就是特權階級。然後再為那些習慣了科舉體系的民族群,歸類為漢人,所以「漢人」並沒有相同的語言,甚至生活習慣,文化,種族(以廣東閩南就十分明顯)都迴異,但對於滿清帝國而言,只是一個統治單位,他們的帝國包括了滿洲,蒙古,西藏,以及關內十八省。如果要講漢人這身份的特徵是:使用漢字,參加科舉。

故此漢人並不是一個民族,漢人是一群被科舉連起來的民族。

清末的時候,為了反清,孫中山主張的「驅逐韃虜」,就是企圖團結所有漢人去反清,事實上,清亡之後,孫中山就跑去南京祭明陵,可見他的用意是自視為明朝的繼承者。他一直強調漢人,這是他說服海外華僑,以及馬來西亞華僑回國去對付滿清的論據,否則,別人為何要為你拼命回大陸搞恐怖活動?

而另一邊的梁啟超,作為維新派,他的想法是包納滿人。所以在1902年才提出了「中華民族」的觀念,其實是回收一個經常在古籍中出現,但定義不清楚的「中國人」詞語,企圖給予新的定義。對,臺灣與香港成為殖民地「之後」,才開始有中華民族這概念的。

當年的歐洲流行的是「民族國家」,nation-state,主張自己是一個民族就有資格擁有一個國家的主權。如果認真來說,清帝國應該四分五裂,滿藏回藏各自一族,而漢人也會分裂成多個不同民族。但梁啟超不想這情況發生,他便建立了一個叫「中華民族」的東西,把所有民族降格成為「少數民族」,而中華是一個「民族」,才能變成nation-state的China。

因為需要有「完全繼承清帝國領土的新國家:中國」的存在,所以才創造出「中國人」,因此,中國人這身份,是一種人造的政治工具。

所以,之所以會有「中國人」,本質上就是為了在面對民族主義浪潮時,把清帝國整個領土繼承下來的方法,說得難聽點,中國人這身份,是為了曲解民族主義而存在的。民族主義,原本就是為了瓦解這些中世紀留下來的多民族帝國,即例如奧圖曼帝國,俄羅斯帝國,而產生的思想。在這樣的思想下,清帝國也必然會崩潰。

而梁啟超希望的是將整個帝國說成是一個民族,當然他沒有想像到,他這樣的曲解,會引致日後文化清洗,文化迫害和認同清洗的後果。他間接令到很多文化因此被滅絕。因為單一民族國家,強調一種血統,一種語言,一種文化,一個國家(希特拉的說法),而當很多客觀事實證明清帝國不是時怎辦?唯有用各種手段把他清洗到「是」。

但這本來也只是梁啟超的主張,直至去到辛亥革命成功後,清帝國終於倒下時,才面對一個政治現實:像滿洲,他被日本和俄羅斯虎視,清帝國倒下他們還是需要被保護,而且上面也真的有資源,而明顯地,在清帝國這麼長久的統治下,華北與滿洲已有很多不可切割的政治以及經濟關係。所以孫中山理想的驅逐韃虜把他們趕回滿洲,這個概念,不合政治現實。

所以不久之後,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也被迫接受梁啟超的主張,就是把滿漢蒙西藏,民族融和成一個大的「中華民族」,回收「中國人」一詞。其實就是為了在論述上建立基礎,去處理滿洲西藏新疆等問題。不然,你都驅逐韃虜了,滿洲關你甚麼事?

而中國人的概念,去到抗日戰爭時,得到最大的強化。面對日本的侵略,各地的民眾感到無力,期望各個政府團結起來(這也是「民國無雙」第二劇本的劇情),但你知道這些各地政府一直都互相爭戰,互鬥,根本不會團結。

在這時候,中國人就成為了一個「道德」,大家都承認自己是中國人,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共抗日本的侵略。中國人的思想,就在此時修成正果,其實重點是這時候這些受侵略者,需要團結,當他們需要團結時,就發覺,那時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大家都共同擁有中國人這身份,再說服大家不要互鬥。張學良為何要西安事變?你要明白對他來說有感情的地方是東北。

故此,中國人身份的訂立,是大日本帝國侵略的副作用。而在二戰之後,因為深受戰爭之害,不論失去所有東西來到臺灣的國民黨,逃難而一無所有的香港人,以及不斷政治運動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中國人這身份是從苦難中得到了確認。而成為一種思想。

所以在六七十年代的影視,「中國人」觀念這麼強烈,就是這樣。這是痛苦所引致的,大家希望大家都變成強大的「中國人」,這樣就不會再受戰爭之苦。問題是,去到時間再過去,這些人當中又會有人成為了侵略者和戰爭的源頭時,中國人這身份,就從保護到者的工具,變成侵略者與統治者的工具。

如果你閱讀清末民初的文獻,你會發現,其實當年的人沒今天那麼含糊,例如廣東那時的文獻,就會把「潮汕」,「廣府」,「客家」直接視為三個不同的民族。而不像後來講的「民系」。

總之講來講去,中華民族或中國人三個字,他的存在目的,就是要找一個合理的解釋,怎樣將前清帝國的疆域,置於一個政治實體統治的理由,所以才會拗來拗去,龍門亂搬,一時說國籍是中國就中國人(馬來華人:...),一時說用漢字就中國人(日本人:...),一時說黃皮膚黑頭髮黑眼睛(亞洲:...),一時說「漢族血統」(新疆人:...),一時說自古以來某王朝統治(越南人:...)因為他的存在目的,就是盡可能吸納所有定義,去擴大統治範圍。裡面的東西自相矛盾,並沒在意過。如果拗不下去,就唯有說,你不是中國人,好,這是「中國」的土地,所以你滾。

所以你跟隨他們的論述跳舞,一定是自相矛盾的,例如他們講血統,你說你沒血統。他們講國籍,你說你沒那種國籍。他們講中文字,你說你用的中文字不同,都是多餘。因為他們總能找到一個令你拉上他們關係的所謂「論據」,如果你跟著他們的理論談,九成去到最後你還是「被中國人」,其實就算臺灣人有漢人血統,用漢人用的文字,有個「中華民國」的國籍,這些都只是一些沒意義的廢言,只要你看穿,中國人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野心和統治意圖時,你知道重點是直接指出這種醜惡的內在。

甚至再直接一點不討論,說總之我拳頭大我就是對。

如果你明白這一點,你會發覺爭論血統,或者中國人定義,其實沒有意義,因為中國人三個字,絕對是先射箭再畫靶,先確立了自己對那地方的主權。再去找理由,不是有了理由再去找誰是中國人,而是我想誰是中國人時,我總找到理由說他是中國人。

同樣地,他們想趕走你時,你也會立即不是中國人。例如中世紀的基督教的破門令,他不是看你是否信主,而是「我說你不是信主的就不是」。

以上的中國人思想,變成了信念,而在二十世紀不斷的散佈,形成了一種宗教,信奉者都自稱為中國人,所以中國人本質上是一種宗教。跟基督教,穆斯林,沒有分別,擁有這種宗教思想者,你可以叫他為中國人,這也是為何馬來華人,海外華僑,明明他們的國籍早已是該國,都還是自稱中國人。如果你把他理據為「英國穆斯林」,那麼「英籍華人」其實也是同一種東西。

這也是為何中華民國會承認雙重國籍的理由,因為當初中華民國就是經由信奉這思想的不同國籍的人建立的。

故此,沒有一群人是否「中國人」的問題,就像西方人也不一定是基督徒,但是如果一個國家大部份都基督徒,我們可以說那是個基督教民族,基督教國家,同樣地,香港人和臺灣人,他們可以相信自己是中國人,如果大部份人都這樣相信時,也會有基督教國家那樣的效果。但當大部份人都不相信時,則也沒辦法稱他們是中國人,假設哪天某個中東國家,沒有任何人相信伊斯蘭教時,我們也不能說他們是穆斯林。

甚至未來,可能是四川,上海這些地方,這種宗教慢慢的退潮,那麼他們也不會再是那個面目含糊的「中國人」,而重新產生他們自己的色彩。當然,中國人之所以這麼喜歡迫別人做中國人,就和那些宗教一樣,總是認為普天之下都要信他們的真主,厭惡異教徒。人類自古以來都如此,他們也一樣。

所以這不是「是不是」的問題,而是「信仰比例」的問題,那麼,我的答案是,這個宗教在香港新一代的信仰比例,急速的下降。但即使是上一代,土生土長幾代的香港人,其實不少都從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例如我上次在大學論壇時,就有個中年婦人,說,她從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因為她這麼多世代都是在新界生存的,但她同情那些建設民主中國者。

基本上,我認為人類有宗教自由,所以有人要承認他們是中國人,我是沒意見的,但是他們不能迫別人承認是,也不能假定別人是,更不應該提倡政教合一,將中國人身份跟任何政治意圖,統治權力,土地主權,混為一談。

2016年7月21日 星期四

長平觀察:沒有別的愛,只有中共

德國之聲中文   2016719

"在最重要的大是大非面前,態度是無法模糊的""戴立忍先生直到昨晚表態依舊模糊。為此,導演和全部投資方集體決定,撤換本部電影的男主演戴立忍"。這是導演趙薇和她的電影《沒有別的愛》團隊發表的聲明。儘管臺灣演員戴立忍聲明自己不是台獨分子,而是"中華民族炎黃子孫",他還是被換掉了。

時光倒流至2001年,幾乎原樣的話,可以用作任何機構辭用趙薇的理由。當時她穿了一件圖案形似日本海軍軍旗的衣服拍攝時裝照,被愛國網民認為侮辱了中國,對她千般辱駡和恐嚇,甚至在她演出時上臺潑糞。她先後三次發表致歉聲明之後,風波才漸漸平息。趙薇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間。所幸當時的政治氣氛略好於今日,沒有導演或演出機構像她今日這般,以"大是大非"為由和她劃清界限。

從受害者到施害者

一個人因為持不同的政治立場,甚至是同一政治立場(例如"反對台獨")的不同表達方式,就要被萬民咒駡和驅趕,被合作者大義凜然地斷絕關係,這是一種政治迫害或政治霸陵。趙薇和理解她的人們可能認為,台獨問題事關民族大義,沒有商量餘地。翻看當年的網絡論壇,不難瞭解,在和她今日立場一樣的人看來,穿上日本軍旗裝,哪怕是無意穿錯,也事關民族大義,罪該萬死。再倒退回三十年前的"文革"期間,哪怕只是在美國留過學,和日本人打過交道,都事關民族大義,死有餘辜。那些口口聲聲稱人破壞"政治底線"的人,搞起政治迫害來其實是沒有底線的。

臺灣演員戴立忍

人們更願意相信,趙薇換主演並非她認同這樣的政治迫害,而是在政治高壓之下的被迫服從。因此,她得到人們的同情、理解和支持。她這樣做的理由太多了,最流行的說法是,她對要團隊負責,要對資本負責,對家人負責,對朋友負責(因此不必對公義負責)。她和她的支持者,甚至會因為她的忍辱負重而(自我)感動。

我當然同情並理解趙薇遭受到的巨大壓力,但是我同時也希望她能明白,她是一位擁有巨大影響力的公眾人物,操縱著影視藝術和資本市場的權力,無論是真心認同以"大是大非"行政治霸陵,還是被迫服從當局配合作惡,其所作所為都傷害了公義。作為曾經涉世未深的受害人,她應該為自己事業有成時加入施害者的行列感到羞恥。

趙丹"憤怒已到極點"之後

趙薇及她的支持者還應該明白,為了自保而站到施害者一邊,因為助長了迫害政治最終將難以自保。趙薇的電影人前輩趙丹,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批判"胡風反革命集團"時,發表了慷慨激昂的聲討文章《我的憤怒已到極點》。在此"大是大非"面前,一眾文藝天才都和他一樣"態度無法模糊",例如曹禺的《胡風--你的主子是誰?》,於伶的《敵人不投降,就消滅他!》。胡風被關進監獄,這些人都未能自保,趙丹被關進了關押胡風集團部分成員的同一座監獄,因為紅衛兵也是"態度無法模糊"

作家李輝編輯的《趙丹自述》中,一半的內容都是趙丹在"文革"中的交代和檢討:自清向黨隱瞞了哪些罪行,回上海幹了些什麼,解放後的罪行交代,1957年反右中的錯誤……甚至一些雞毛蒜皮的生活小事,趙丹也要深入挖掘自己"靈魂深處一閃念"的罪惡。趙薇一定認為,這些都是小題大做,荒唐可笑。可是在當時,它們都是"態度無法模糊""大是大非"問題。"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未來人們看趙薇今日之聲明,也會同歎"悲夫"

今天趙薇認為台獨問題是"大是大非",可是"小粉紅"們沒有買賬,他們認為昨天的"軍旗裝"已經是"大是大非",根本不應該讓她活到今天。明天,一定會出現更多的"大是大非"。沒有別的愛,只有中共;而且沒有別的愛法,只有用和"小粉紅"們同樣的語言歌頌偉大領袖,和他們一同去砸麥當勞。

協同作惡無法對團隊負責

再說,對團隊、資本、家人和朋友負責這類話,幾乎可以是古往今來所有作惡者和協同作惡者的藉口。一個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焚屍官,也是為了養家糊口;倘若他拒不執行滅殺猶太人的任務,他的團隊也會面臨危險。二十多年來,我在中國媒體業屢遭挫折,幾乎每一次都會聽到這樣的解釋:為了團隊的生存,我們不得不執行宣傳部門的命令,禁發你的文章或者解除合作關係。事實是,我走之後,他們所謂的團隊迅速土崩瓦解。協同作惡者不僅不能對團隊和資本負責,也無法對家人和自己負責,有人丟了以為如此這般可以保住的權位,有人未經審判被長期拘押。

我當然知道,不是每一個作惡者和協同作惡者都會落得這樣的下場。通過這些聲明和行為,趙薇或可保住她的億萬家財,保住中國電影表演藝術學會副會長等眾多頭銜,未來甚至可以當上電影審查機構的領導。那麼我只好期待,一個以藝術為志業的人,大概更難回避良心的審判。

根據趙丹的妻子黃宗英回憶,趙丹出獄之後,極度渴望再度從影。但是,他拒絕在"運動復查小組"的結論上簽字,也對當局嚴格的電影審查制度持批評態度(1980年發表文章《管得太具體,文藝沒希望》)。為此,他再也沒有獲得演出任何角色的機會。我相信,他以這種方式對自己的良心作了一些交代。

同時我也希望,無數同情趙薇和她的團隊的人們,也能同情更多被"大是大非"洗腦、被"無法模糊的態度"霸陵的受害者。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2016年7月20日 星期三

卓文 - 一點都不能少

夾心人   2016年7月20日

「寧失千金,莫失寸土」!南海領土仲裁案有結果後,特區不少「愛國演員」表示憤慨。有商人登廣告發表聲明,藝人在微博貼上「一點都不能少」國家地圖,亦有寫手在專欄發文,指摘美帝操縱裁判,是幕後黑手。在此大是大非時候,筆者認為這樣表態,只是沒甚成本口惠之為。他們應該要有實際行動,才配合身份。

首先,若入了美國籍的,就要公開宣布放棄美籍。有子女在美國留學的,應要求他們退學,改送到我國學府深造。若擔心美國稅局因脫籍而追稅,或者內地學府水準不夠,簡單一點,將家中美國貨品如iPhone全部打爛。更可考慮將面書等美國社交網站戶口取消,以示抗議。

不過我想強調,內地網民呼籲拋售美國投資,將所得捐贈軍備,此做法萬萬不可。愛國不用和荷包鬥氣,美國資產安全系數高,這代價太大。況且解放軍儲備充足,不需外求。只要看近年被捕將領,家中藏有大量現金,便知軍方懂得如何分散物資。

若認為罪魁禍首不是美帝,退而求其次便對付賓國。擁有菲國國立大學博士之愛國講師,應即時放棄學位,重新進修。家中有菲傭的便要辭退,改用印傭。若他們服侍已久,不願換人,可要求他們簽下「愛中國,支持中國主權」確認書。更可參考內地一貫做法,錄影他們「Sir, I love China, support China masters right」聲明,然後在網站公布,以振中華。若擔心菲傭報復,在飯菜「加料」,甚至虐待小孩長者,可拉隊操去菲國領事館,將賓國芒果乾等土產拋入館內,表達不滿。這些和理非非行動,梁班子是會配合的。

2016年7月18日 星期一

區家麟 - 駁古

2016718

【明報文章】如果要把《寒戰2》劇情犯駁之處一一列出,恐怕可以連寫七天,騙盡稿費。

有人謂,「聽古不要駁古」,否則世上無戲可拍。那麼,就不談枝節,只談貫徹兩集的主線。

故事中,一個暗黑陰謀集團,擄劫警車、綁架警員、殺警、製造贖金煙幕、操控通訊系統、綁架一哥老婆、地鐵引爆炸彈、啟動權力及特權法調查、劫犯、槍戰、脅持人質……

勞師動眾,製造懸疑,所為何事?(以下有一點劇透,但無所謂了,反正入場觀影,得悉故事情節,也毫無感覺。)

原來,是一幫勢力,為了逼警隊一哥落台,好讓自己的派系能掌控權位。這幫人,背後還有大佬,正準備接任特首,連管治班子人選也擬訂好……

也許《寒戰2》上畫時機不佳,觀今天香港,要換人整人,何須如此大費周章?當暗黑集團奪得特首高位,大權在握,才安插部署也不遲。

在上位者,只需一聲「不符合整體要求」、「表現不達標」,就可無視過往表現,隨時取消署任,不升你職,找自己人騎在你頭上,請你自行了斷。外界問解釋,一聲「私隱」加「保密」,自能推搪過去。有權位者,可以委任這誰那誰,掌控人事任免令箭,一切在西裝骨骨的拈花微笑間,何用出生入死槍林彈雨。

《寒戰2》,大犯駁位貫穿全局,小犯駁位準時每兩分鐘一次;情節牽強,三大最佳男主角,演得辛苦;觀眾如我,難以投入。問自己,明知如此為何入場?其實只想看看,香港電影的大卡士大製作,今天是什麼模樣而已。

某些中國人對宮鈴自殺的看法


 
1. 
以前可能是中華主義加民主主義者
後來由於大陸越來越強大
台灣越來越弱小
她的政治理念越來越偏激
很多時候感覺她強烈的反TG的民主自由觀不過是台灣優越感不再的一種轉向

2. 
她的死,我覺得一方面是她政治思想在兩岸落差越來越大的情況下受到了嚴重的衝擊……
一面看著討厭的大陸越來越強大,一面看著自己的家鄉越來越沉淪,而她的感情生活估計也不順利,多重壓力下自殺。

3. 
很遺憾,但如果你認可台灣歸屬中國並無可爭議之處,認可中國現今發展的迅速與成就,那麼她的自殺,也不過是偏執與敏感促成下的自然產物而已。……
先從最大的是非問題看,首先,台灣應該屬於中國,並無異議吧?

4. 
拋開自殺不談,就事論事,宮鈴真的是集合了台灣媒體人負面缺點的典型了。
以台式民主(不尊重法制等為標誌)為綱,對大陸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以及實際學識的欠缺(微博上幾乎全是轉發,毫無原創,批評點也是漫無邊際。),真是全湊齊了。……
我們對台結束讓利,劃定紅線,逼迫選邊站的大政策有沒有錯?絕對沒有
政策實施過程中,對於台灣的媒體人藝人我們有沒有施加過度暴力?僅宮鈴這篇po文看似乎也沒有。
那麼,我們為什麼要因為某幾個人的死,就出於憐憫而懷疑自己?

5. 
2008年以後,慢慢的沒幾年時間,國家的發展與個人的積累,讓我意識到自己進步了,在當年看起來不可思議的事情逐漸變得非常平常,甚至覺得台灣與香港變得落後了。再後來,香港的蝗蟲論伴隨著美帝的陰謀,終於在雨傘運動以及太陽花運動達到了高潮。然而在此期間,中國大陸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台灣與香港的事情,反而一再的忍讓與讓利。終於,在台灣民進黨重新取得政權,兩岸三地也正式開始撕逼起來。一旦撕逼起來,很多事情就不那麼的理性與友善了,大陸站隊與扣帽子的事情自然就會發生。
對於台灣來說,這恐怕是因果報應,你方“主流民意”敵視大陸,甚至辱駡大陸人的台灣,必然會遭到大陸人民的反感。因而,戴立忍是不是台獨並不重要,我們只是厭倦了台灣的面孔太多出現在大陸的熒幕面前了,厭倦了大陸政府各種送錢契作的跪台行為。

6. 
關注她N年了。這種極端反共台獨的貨色,共產黨居然還能容忍這麼多年不封號?這種內心極端負面陰暗的人不得憂鬱症才怪!
別說什麼死者為大的聖母話!
仇人死了應該放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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