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24日 星期四

李怡 - 單一聲音讓無知變得理所當然

(尊子.預賽)

香港蘋果日報  蘋論   2008424

在理所當然的紅衛兵面前,無論怎麼學貫中西、博學多聞的知識人都只能發抖。在電影《戰火屠城》裡,那些十一、二歲的赤柬小兵,以塑膠袋套在有學識且明理的成年人頭上,讓他窒息而死,少年兵覺得這是為了實現偉大的共產主義理想,理所當然。

整個社會被鋪天蓋地的宣傳所覆蓋了。過去鬥走資派、日夜想念毛主席共產黨,是宣傳;現在講盛世奧運也是宣傳。若說奧運不該政治化,那麼在中國,「反對奧運」怎麼就像過去「反對毛主席」似的,連十歲小學生都知道是一個政治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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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社科院前研究員、著名學者王學泰,前兩天在網絡發表一篇文章,文章記他在星期天中午坐公車回家,某站上來幾個小學生,他們拿著種種樂器,大約剛練完參與奧運的節目,上車後一個小姑娘仍在打銅鑔,刺耳的金屬敲擊聲,讓車內乘客露出厭惡的表情,她媽媽就嚴厲叫小姑娘:「XX,別打了!讓人心煩。」孩子仍繼續敲擊,媽媽生氣了,就把銅鑔從小女孩手中奪過來,女孩也生氣了,指著媽媽:「好!你反對奧運,我告訴我們老師去。」

王學泰說,他看到這情景,感到很悲哀,一個「不到10歲的女孩竟會以如此純熟的『政治』手段和媽媽鬥爭,這手段曾是我們很熟悉的。其特點就是拉上當前被認為最犯忌的問題,給對手以一擊,必以致其死命為目的。……多少整人的政治運動,都是用此法操作的,輕車熟路,每發必中。……」

當然,王學泰說,他不認為小姑娘想致媽媽死命,小女孩可能只認為這句話可以嚇住媽媽。但天真無邪的孩子有此行徑才使人覺得可悲。為甚麼會這樣?因為整個社會被鋪天蓋地的宣傳所覆蓋了。過去鬥走資派、日夜想念毛主席共產黨,是宣傳;現在講盛世奧運也是宣傳。若說奧運不該政治化,那麼在中國,「反對奧運」怎麼就像過去「反對毛主席」似的,連十歲小學生都知道是一個政治罪名?

其次,筆者從這件小事領悟到,鋪天蓋地的政治宣傳,對年幼無知的孩子最有效果。

無知的幼稚心靈裡,不斷重複而不容置疑的聲音最理所當然。在理所當然的紅衛兵面前,無論怎麼學貫中西、博學多聞的知識人都只能發抖。在電影《戰火屠城》裡,那些十一、二歲的赤柬小兵,以塑膠袋套在有學識且明理的成年人頭上,讓他窒息而死,少年兵覺得這是為了實現偉大的共產主義理想,理所當然。

現在大陸畢竟已是經改革開放後,進入非意識形態化的時代了。網上看到的,是一窩蜂支持抵制家樂福、反擊CNN的帖子;《解放軍報》仍與《人民日報》的降溫言論唱反調,強硬表示「中國人不可欺,不可辱!」但實際上,許多批評政府的、反主流意見的帖子,或者根本上不了網站,或一上去就被刪除。

儘管中國當局不容許有另一種聲音,但另一種聲音仍轉彎抹角地在網站出現。除了劉曉波、楊恆均、王學泰等人的文章之外,也看到有評論說,家樂福在中國,是三資企業的其中一種,正式名稱是「家樂福中國」,三資企業在涉及稅收、外匯管理、投資機制等方面均由中方控制管理;又有評論指,家樂福在中國僱用了四萬多人,產品95%由中國製造。因此,抵制家樂福才「真是賣國賊」。

著名青年作家韓寒撰文說,抵制家樂福「其實挺沒出息」,「其他國家侮辱你,你在自己國家為難一個超市,……有人拉橫幅,有人要遊行,……有人自己降下家樂福的中國國旗,然後拍個照說是家樂福給中國降半旗。……」這些行為豈是成年人所為?

在美國杜克大學讀書的20歲中國女子王千源,只因在反藏獨的中國留學生和要求自由的藏族留學生團體對峙時,進行調解和要求對話,就被中國網民指為「叛國賊」、「漢奸」,中央電視台網站在本月17日首頁還以「最醜陋的留學生」刊登了王千源的照片(她其實相當美)〔Vic:堂堂國家電視台,這樣侮辱一個年輕女子,羞不羞恥?〕。隨後,她在青島的住家遭人潑糞塗鴉,她的父母嚇得另找地方躲起來。

一位法國老華僑談到419日巴黎的反對西方媒體、支持北京奧運的示威時說,西方媒體雖也時有錯誤報道,但它和中國媒體是有本質區別的,西方媒體是自由的,民辦的,不是政府的喉舌,法國也容許中共在巴黎辦《歐洲時報》,宣傳中共的觀點。在一份法國報上,刊有一張照片,上面是一面法國國旗,被中國人塗上法西斯字樣,報紙仍照登。你能想像中國國旗被塗成這樣,中國媒體會登嗎?[Vic:會登的,只要有宣傳價值,都會登。]

有不同聲音,社會才顯出價值。只容許一種聲音作鋪天蓋地的宣傳,只會讓無知在年輕的頭腦中,變得理所當然,也變成對成熟的、有知性的人們的威脅。

2008年4月13日 星期日

陶傑 - 「 聖 火 」 爭 奪 戰 的 鬧 劇 情 節 和 悲 劇 色 彩

香港蘋果日報 星期天休息 專欄 2008年4月13日

「 聖 火 」 如 同 一 名 重 犯 , 跨 國 押 送 , 戒 備 森 嚴 , 好 似 隨 時 都 會 遇 到 劫 囚 的 樣 子 。奧 運 的 「 聖 火 」 , 英 文 只 是 「 奧 林 匹 克 火 炬 」 ( Olympic torch ) , 並 無 「 聖 」 的 意 思 , 只 是 一 場 盛 會 的 一 個 標 徽 , 並 無 「 神 聖 不 可 侵 犯 」 的 宗 教 膜 拜 思 想 。 中 國 是 一 個 無 神 論 的 政 權 , 「 聖 火 」 之 「 聖 」 , 無 法 上 接 一 個 全 民 認 同 的 神 祉 , 叫 做 「 聖 火 」 , 可 謂 莫 名 其 妙 。

奧 林 匹 克 運 動 會 的 原 名 , 是 Olympic Games 。 所 謂 Games , 不 過 是 遊 戲 、是 博 弈 , 不 是 戰 爭 或 鬥 爭 , 而 是 介 乎 對 抗 和 玩 耍 之 間 的 一 場 心 智 的 周 旋 。 一 場 遊 戲 還 沒 有 正 式 開 幕 , 只 是 小 小 的 熱 身 , 遇 到 人 家 抗 議 , 先 不 管 道 理 在 何 方 , 沒 有 必 要 繃 緊 臉 咆 哮 暴 叫 , 在 一 場 國 際 電 子 資 訊 戰 中 一 敗 塗 地 。 不 是 說 中 國 文 化 雍 容 博 大 嗎 ? 所 謂 「 平 常 心 」 何 在 ? 一 夜 之 間 , 認 定 全 世 界 都 是 敵 人 。 是 全 世 界 都 錯 了 , 惟 有 中 國 永 遠 一 切 是 對 的 , 還 是 胸 橫 罣 礙 、 目 蔽 心 魔 ?

金 剛 經 的 名 句 : 「 一 切 有 為 法 , 如 夢 如 泡 影 , 如 露 亦 如 電 , 應 作 如 是 觀 。 」 中 國 人 的 包 袱 太 重 , 包 袱 就 是 「 有 為 法 」 。 舉 辦 奧 運 , 不 是 甚 麼 大 不 了 的 事 , 希 臘 是 歐 洲 的 一 個 小 國 , 也 主 辦 成 功 過 ; 韓 國 從 前 是 中 國 的 藩 屬 , 也 主 辦 得 有 聲 有 色 , 更 遑 論 人 口 稀 少 、 歷 史 並 不 悠 久 的 澳 洲 。 人 家 辦 奧 運 就 辦 奧 運 。 沒 有 必 要 扯 到 「 洗 雪 國 恥 , 吐 氣 揚 眉 」 的 情 緒 高 度 。 除 非 特 別 自 卑 , 否 則 辦 奧 運 並 不 需 要 特 別 的 「 民 族 自 豪 感 」 。 中 國 人 自 己 給 自 己 出 精 神 上 的 難 題 , 自 己 給 自 己 加 重 擔 , 本 來 無 一 物 , 與 幻 影 搏 擊 , 向 心 魔 咆 哮 , 逐 漸 塵 埃 就 聚 過 來 , 心 鏡 明 台 , 即 使 披 上 幾 點 塵 埃 , 輕 輕 拂 掉 就 是 , 重 拳 擊 碎 鏡 子 , 只 有 沾 了 一 手 鮮 血 。

即 使 「 聖 火 」 為 示 威 者 所 奪 , 天 不 會 塌 下 來 ; 英 語 中 有 So what 的 一 句 話 , 跌 倒 一 跤 , So what ? 中 國 人 出 於 文 化 的 局 限 , 在 面 子 上 , 就 是 So what 不 起 來 。 但 是 對 待 人 權 和 生 命 , 卻 一 向 都 So what , 中 國 帝 皇 政 治 的 態 度 輕 佻 , 視 同 草 芥 , 這 是 中 西 文 化 永 不 可 能 溝 通 的 障 礙 。 最 終 任 何 「 公 關 」 , 修 修 補 補 , 實 質 的 硬 核 不 變 , 外 殼 髹 了 另 一 層 色 彩 , 作 用 也 極 為 有 限 。

這 個 世 界 從 來 不 需 要 六 十 億 人 做 同 一 個 夢 , 但 連 津 巴 布 韋 的 黑 人 , 也 想 像 歐 美 一 樣 能 票 選 一 個 領 袖 , 這 樣 的 夢 , 在 世 界 越 來 越 多 的 角 落 , 已 經 不 再 是 泡 影 。


Vic:陶傑字字珠磯。中國犯了嚴重的「民族主義綜合症」,起因於近代的民族心智閉塞,在外來勢力衝擊、侵略下,天朝自豪感迅即轉為深重的自卑感,共產專政下數十年的自殘自虐更加深了民族心靈的乖張扭曲。以普世價值而言,中國人的心靈仍近乎虛無,在外來刺激下,動輒就回歸最原始的「面子至上」部落心態,以受壓迫者自居控訴「亡我之心不息」的虛善強權或「自以為是的異見份子」,殊不知在西方自由民主的土地上,代表專制暴政的五星紅旗越是舖天蓋地,反示威越是起勁,越是坐實自身野蠻落後的形象。

人權與自由等現代觀念,其核心在於維護人性尊嚴,與耶教的博愛、佛教的慈悲、儒家的仁愛是相通的。而民主與法治正是維護人權與自由之必要制度體系,什麼時候中國人真正明白這一點,中國才稱得上與現代文明接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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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 運 「 聖 火 」 傳 送 , 演 變 為 地 球 一 體 化 的 一 場 鬧 劇 , 在 現 代 新 聞 史 上 , 是 破 天 荒 的 奇 怪 景 觀 。 「 聖 火 」 如 同 一 名 重 犯 , 跨 國 押 送 , 戒 備 森 嚴 , 好 似 隨 時 都 會 遇 到 劫 囚 的 樣 子 。 如 果 「 聖 火 」 如 一 早 中 國 政 府 的 宣 傳 , 是 代 表 了 十 三 億 中 國 人 的 尊 嚴 , 今 日 此 一 尊 嚴 的 形 象 , 無 疑 帶 有 豐 富 的 諧 趣 風 味 。

支 持 西 藏 宗 教 文 化 的 示 威 者 , 同 情 達 賴 喇 嘛 的 西 方 政 府 , 抱 著 「 跟 你 玩 一 把 」 的 輕 鬆 心 理 , 中 國 心 情 沉 重 , 漢 民 族 主 義 者 憤 恨 躁 狂 , 一 場 「 國 力 」 的 宣 傳 , 事 與 願 違 , 中 西 對 決 , 勝 負 立 判 。

「 聖 火 」 為 何 會 成 為 中 國 的 公 關 災 難 ? 首 先 當 然 是 中 國 和 西 方 之 間 的 思 想 隔 閡 。 中 國 帝 皇 政 治 兩 千 年 , 視 「 聖 火 」 如 天 朝 大 國 的 一 面 圖 騰 。 然 而 奧 運 的 「 聖 火 」 , 英 文 原 文 , 其 實 只 是 「 奧 林 匹 克 火 炬 」 ( Olympic torch ) , 並 無 「 聖 」 的 意 思 。 即 使 奧 運 源 自 多 神 崇 拜 的 古 希 臘 , 歐 美 是 耶 教 社 會 , 西 方 公 眾 眼 中 的 奧 運 火 炬 , 只 是 一 場 盛 會 的 一 個 標 徽 , 並 無 「 神 聖 不 可 侵 犯 」 的 宗 教 膜 拜 思 想 。

中 國 是 一 個 無 神 論 的 政 權 , 傳 統 中 亦 無 宗 教 , 「 聖 火 」 之 「 聖 」 , 無 法 上 接 一 個 全 民 認 同 的 神 祉 , 叫 做 「 聖 火 」 , 可 謂 莫 名 其 妙 。 在 中 國 人 的 潛 意 識 之 中 , 「 聖 」 就 是 天 子 皇 帝 的 化 身 , 「 聖 火 」 本 來 不 過 是 麥 當 勞 漢 堡 包 那 個 紅 底 金 字 的 M 一 樣 , 但 一 旦 輪 到 北 京 主 辦 , 「 聖 火 」 即 升 格 為 中 國 皇 權 的 聖 杖 。

區 區 一 柄 火 棒 , 在 西 方 的 大 城 市 傳 遞 , 英 國 是 民 主 的 搖 籃 , 法 國 是 人 權 的 故 鄉 , 美 國 是 全 球 移 民 嚮 往 的 自 由 天 堂 , 針 對 武 力 鎮 壓 西 藏 , 當 然 會 爆 發 抗 議 。 中 國 的 文 化 傳 統 , 有 很 多 哲 人 先 賢 的 教 誨 , 勸 諭 中 國 人 面 對 自 己 無 法 掌 控 的 劇 變 要 冷 靜 : 有 韓 信 胯 下 之 辱 的 典 故 , 勾 踐 臥 薪 嘗 膽 的 故 事 。

還 有 甚 麼 「 戒 急 用 忍 」 , 還 有 香 港 近 年 濫 用 的 一 句 口 頭 語 「 平 常 心 」 。 若 以 真 正 的 「 平 常 心 」 視 之 , 抗 議 就 抗 議 , 奧 林 匹 克 運 動 會 的 原 名 , 是 Olympic Games 。 所 謂 Games , 不 過 是 遊 戲 , 絕 不 是 戰 爭 。 一 場 遊 戲 還 沒 有 正 式 開 幕 , 只 是 小 小 的 熱 身 , 遇 到 人 家 抗 議 , 先 不 管 道 理 在 何 方 , 沒 有 必 要 繃 緊 臉 咆 哮 暴 叫 , 在 一 場 國 際 電 子 資 訊 戰 中 一 敗 塗 地 。 不 是 說 中 國 文 化 雍 容 博 大 嗎 ?

所 謂 「 平 常 心 」 何 在 ? 一 夜 之 間 , 認 定 全 世 界 都 是 敵 人 。 是 全 世 界 都 錯 了 , 惟 有 中 國 永 遠 一 切 是 對 的 , 還 是 胸 橫 罣 礙 、 目 蔽 心 魔 ?

中 國 的 傳 統 文 化 , 對 當 代 的 中 國 公 關 一 點 用 處 也 沒 有 , 金 剛 經 的 名 句 : 「 一 切 有 為 法 , 如 夢 如 泡 影 , 如 露 亦 如 電 , 應 作 如 是 觀 。 」 因 為 中 國 人 的 包 袱 太 重 , 包 袱 就 是 「 有 為 法 」 。 舉 辦 奧 運 , 不 是 甚 麼 大 不 了 的 事 , 希 臘 是 歐 洲 的 一 個 小 國 , 也 主 辦 成 功 過 ; 韓 國 從 前 是 中 國 的 藩 屬 , 也 主 辦 得 有 聲 有 色 , 更 遑 論 人 口 稀 少 、 歷 史 並 不 悠 久 的 澳 洲 。 人 家 辦 奧 運 就 辦 奧 運 。 沒 有 必 要 扯 到 「 洗 雪 國 恥 , 吐 氣 揚 眉 」 的 情 緒 高 度 。 除 非 特 別 自 卑 , 否 則 辦 奧 運 並 不 需 要 特 別 的 「 民 族 自 豪 感 」 。 中 國 人 自 己 給 自 己 出 精 神 上 的 難 題 , 自 己 給 自 己 加 重 擔 , 本 來 無 一 物 , 與 幻 影 搏 擊 , 向 心 魔 咆 哮 , 逐 漸 塵 埃 就 聚 過 來 , 心 鏡 明 台 , 即 使 披 上 幾 點 塵 埃 , 輕 輕 拂 掉 就 是 , 重 拳 擊 碎 鏡 子 , 只 有 沾 了 一 手 鮮 血 。

奧 運 「 聖 火 」 鬧 劇 , 令 全 世 界 目 睹 , 中 國 想 「 融 入 國 際 社 會 」 , 是 何 等 困 難 重 重 ( 這 說 的 「 國 際 」 , 當 然 是 指 十 三 億 人 口 自 己 認 可 、 以 美 國 、 歐 洲 、 日 本 為 現 代 文 明 主 軸 的 西 方 國 際 , 而 不 是 指 伊 朗 、 津 巴 布 韋 、 北 韓 、 古 巴 的 另 一 半 球 ) 。 令 世 人 奇 怪 的 是 : 中 國 儒 家 的 忍 讓 、 道 家 的 雍 容 、 佛 家 金 剛 經 的 啟 示 , 在 當 代 中 國 當 權 者 和 社 會 的 思 想 行 為 之 上 , 關 鍵 時 全 無 作 用 影 響 , 中 國 文 化 優 良 的 精 髓 到 底 是 一 堆 泡 沫 , 還 是 經 當 代 的 中 國 人 自 己 鏟 除 了 記 憶 ? 這 是 另 一 個 課 題 。 奧 運 是 一 場 遊 戲 , Games 的 意 思 , 就 是 博 弈 , 博 弈 不 是 戰 爭 , 不 是 鬥 爭 , 而 是 介 乎 對 抗 和 玩 耍 之 間 的 一 場 心 智 的 周 旋 。 既 然 是 遊 戲 和 博 弈 , 即 無 所 謂 面 子 不 面 子 。 即 使 「 聖 火 」 為 示 威 者 所 奪 , 天 不 會 塌 下 來 ; 英 語 中 有 So what 的 一 句 話 , 跌 倒 一 跤 , So what ? 中 國 人 出 於 文 化 的 局 限 , 在 面 子 上 , 就 是 So what 不 起 來 。

但 是 對 待 人 權 和 生 命 , 卻 一 向 都 So what , 中 國 帝 皇 政 治 的 態 度 輕 佻 , 視 同 草 芥 , 這 是 中 西 文 化 永 不 可 能 溝 通 的 障 礙 。 最 終 任 何 「 公 關 」 , 修 修 補 補 , 實 質 的 硬 核 不 變 , 外 殼 髹 了 另 一 層 色 彩 , 作 用 也 極 為 有 限 。 台 灣 的 中 華 民 國 , 內 裡 的 硬 核 變 了 。 所 以 台 灣 應 該 是 國 際 社 會 的 一 員 。 這 個 世 界 是 如 此 不 公 , 西 方 的 偽 善 也 有 一 分 責 任 。 因 為 歐 美 一 向 更 重 視 十 三 億 人 口 的 資 源 市 場 。 中 國 沒 有 簽 合 同 「 改 善 人 權 」 , 改 善 到 甚 麼 程 度 , 也 沒 有 公 認 標 準 。 中 國 人 愛 錢 , 西 方 也 愛 , 中 國 和 歐 美 之 間 , 互 有 不 切 實 際 的 幻 想 , 幻 想 一 起 破 滅 , 遂 有 奧 運 「 聖 火 」 的 醜 事 上 演 , 西 藏 只 是 引 子 而 已 。 奧 運 只 是 一 場 競 技 , 四 年 一 度 , 跟 世 界 杯 沒 有 甚 麼 兩 樣 , 其 聲 勢 與 刺 激 , 甚 至 遠 不 如 之 。 沒 有 包 袱 的 人 , 他 不 是 沒 有 夢 , 只 不 過 他 的 夢 跟 你 不 一 樣 。 這 個 世 界 從 來 不 需 要 六 十 億 人 做 同 一 個 夢 , 但 連 津 巴 布 韋 的 黑 人 , 也 想 像 歐 美 一 樣 能 票 選 一 個 領 袖 , 這 樣 的 夢 , 在 世 界 越 來 越 多 的 角 落 , 已 經 不 再 是 泡 影 。

2008年4月1日 星期二

梁文道 - 和解的必要(中國為什麼不願和達賴對話?)

梁文道 - 穿皮草還是不穿皮草
2008年3月21日

在徹底壓抑西藏文化主體性與藏獨這兩個各走極端的方向之間,我們至少就可以找到一個最起碼的共通點,最大的公約數,那就是真正的民族和解。

西藏問題是一團迷霧,只要你朝它多走一步,你就會發現原來所相信的任何一種簡單立場都能碰上理據十足的反駁。不只現在的西方媒體造假與中國傳媒監控各惹嫌疑,歷史上的詭局謎團更是令人眼花撩亂。如果你認為「自古以來」,西藏就是中國的一部分;你將會發現要花很多時間去解釋古代宗主國對藩屬的關係為什麼等同於現代民族國家和它的轄下省份。反過來說,如果你相信在「中國入侵」之前,西藏是片連丁點暴力都不可能發生的和平淨土;那麼你又該如何理解十四任達賴喇嘛裏頭只有三位順利活到成年的事實呢?假如你覺得文革對西藏的破壞是不可饒恕的,你或許應該知道當年打砸佛寺佛像的主力之一竟然是藏人。假如你認為中央對西藏的宗教自由已經足夠寬容,甚至准許流亡在外的眾多上師返鄉建寺;你可能也曉得現在的西藏小學生是連隨身護符也不准帶的。

達賴一走,中國就會少掉一個難以應付的對手,但是激進的「藏青會」豈不也是會趁勢崛起?各種極端的主張和暴力的手段豈不將如脫韁野馬般地蜂擁四起?然而,對中國政府而言,這或許也是正中下懷的好事,因為整個海外西藏流亡政府運動將會名正言順地變成人人得而誅之的恐怖分子,昔日的和平宗教色彩將因此一掃而空。有人可能會擔憂那些恐怖活動帶來的破壞和犧牲,不過,沒有風險又怎能叫做賭局呢?更詭異的是流亡西藏運動一旦走上了暴力路線,本來隱匿的「外國勢力」也會變得非常尷尬,他們願不願意直接敵對中國,支持一個公開放棄非暴力主義的組織呢?可見中國政府鷹派對待達賴的拖延手法其實不是外間所以為的愚蠢盲目,反而是相當聰明的。最大的問題只是中國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呢?大家是否都做好了長期武裝抗爭和剛性鎮壓的準備呢?所有平民百姓知不知道以後的日子可能要在惶恐中度過呢?因為除了「疆獨」,日後或許會多出一批前所未見的劫機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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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2006年,達賴喇嘛在印度舉行時輪金剛灌頂法會,他在會上批評當今藏人喜好皮草的虛華作風不僅庸俗,而且有違佛教義理。幾天之後,西藏各地就有人紛紛公開焚燒價格高昂的豹皮外衣狐狸帽子。當地官員大為震怒,認為這是以「達賴喇嘛為首的藏獨分子的精心運作」,然後下令藏人要重新穿上皮衣,因為它們證明了黨的德政使大家過上了好日子,甚至以穿不穿戴皮草來檢證大家的「政治覺悟」(關於這次事件的詳情,可以參見西藏作家唯色的《看不見的西藏》)。

這樁近乎鬧劇的事件可以用來說明兩個問題﹕一是北京為何在國際民間外交的戰場上佔不去達蘭薩拉的上風,二是流亡在外的達賴喇嘛為什麼在藏人心目中仍然享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力。

善用軟實力 達賴贏得共鳴

先談第一點。現在恐怕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膽敢得罪中國,承認西藏流亡政府的地位。但是在民間社會的層面上,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對大部分西方人而言,達賴喇嘛甚至可能是位比現任教宗本篤十六世還要受歡迎的宗教領袖。達賴喇嘛極少談及本篤十六世關心的墮胎和「性氾濫」等很容易被人批為保守的議題,他的主題一直是和平、寬容、理解和慈悲,所以就算不能贏得所有人的支持,至少也沒有多少人會對他有惡感。

為什麼每次西藏出事,每次有藏獨的集會遊行,我們都會看見一大群演員、名流、作家和知識分子站出來支持他們?相反地,支持中國政府的「國際友人」這時都到哪裏去了呢?簡而言之,這就是所謂的「軟實力」了。對很多人來說,達賴喇嘛代表了一套美善而完整的價值觀,他對西藏的種種訴求則符合了當今人權觀念的整個論述。再赤裸點說,大家會覺得聲援達賴喇嘛是為了「義」,給中國面子反對分裂則是為了「利」。

再也沒有比06年「皮草事件」更好的例子了。達賴喇嘛的主張不只出自慈悲,更與流行的動物權益運動若合符節,國際進步青年聞之莫不稱善。反過來看,而藏地方官員竟然為了抵制達賴喇嘛的影響,不惜違反世界潮流和保護野生動物的國家方針,要求藏民重新披上動物的皮毛。其間高下實不可以道里計。

欲解死結 須先放下偏見

比起這點,第二個問題或許更令北京憂心。達賴喇嘛人在印度50年,其一言一行在藏區竟然還有如斯巨大的影響力,原因究竟何在?近日的藏區紛亂,官方一直強調是「達賴集團」在幕後精心策劃出來的,我以為這個說法必須好好分析。首先,所謂「達賴集團」指的其實不一定是達賴本人。凡對西藏問題略有所知者,都知道「西藏青年大會」才是流亡西藏人中的激進派,他們的勢力龐大網絡周全,雖然奉達賴喇嘛為尊,但也公開批評過達賴的非暴力主張,二者潛存矛盾。我們目前雖然沒有足夠資訊研判內情,但最近的事件卻不一定就是達賴本人指揮煽動。反過來看,達賴那番若藏人暴力活動持續他就要退位的聲明,則有可能是對「西藏青年大會」等激進派的反制施壓。

然而,不管有沒有人策動藏人上街,也不管策動者是誰,中國政府首先該問的是何以它在過去數十年來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財力,使西藏年均GDP每年皆有超過10%的增長,竟還有許多藏人深懷怨憤,隨時就能人手一面「雪山獅子旗」呢?以我個人所見,這甚至是不少漢族知識分子都感到難以理解的,他們有的相信官方主流論述,認為共產黨把藏人從神權統治下的農奴制解放了出來;有的則覺得漢地各省長期以來勒緊自己的褲帶對西藏施行慷慨的「對口援助」,藏民卻毫不領情,一翻臉就不認人,甚是奇怪。

關於西藏的歷史,北京和達蘭薩拉各有一套說法。前者強調老西藏是塊大部分人充當農奴的黑暗土地,是共產黨一手把它帶進了光明的現代社會。後者則將西藏描繪為一個牧歌般的和平桃源,沒有爭戰只有靈性,是無神論的共產黨摧了這一切。

平心而論,兩者都各有偏頗,不足為信。西藏確曾是個農奴社會,1951年前,光是三大領主經營的莊園竟然就佔了全藏可耕地的62%,其中又有37%為寺院所有。大部分平民都要在耕作之餘替領主服終身勞役。不過這些農奴的實遠非中文裏的「奴」字所能概括,雖然身分是「奴」,但他們的物質生活卻不一定很差,所以在「劃成分」時才會出現了「富裕農奴」這麼古怪的類別。西藏確實也是個佛國,出家人所佔的人口比例舉世罕見。只不過和任何俗世社會一樣,以前的西藏也少不了各種心鬥角、貪污暴政甚至高層僧侶間的政治暗殺,與完美的世外桃源相去甚遠(詳見王力雄《天葬》、Melvyn Goldstein的經典巨著《A History of Modern Tibet 1913-1951》(中譯《喇嘛王國的覆滅》)及《The Snow Lion and the Dragon: China, Tibet and the Dalai Lama》)。

在中國以外的地區,田園版的西藏故事廣為流傳,我們姑且不論;在中國以內,黑暗版的西藏故事則深入人心,許多人至今不疑。要了解藏民的憤怒和不滿,漢人就必須先擺脫以往的刻板偏見。要促成最終的民族和解,中國政府就不能只是對藏區下工夫,也要在全國教育和文化政策上做出根本的改變。

【和解的必要.二之一】


梁文道 - 中國為什麼不願和達賴對話?
2008年3月29日

【明報專訊】西藏問題是一團迷霧,只要你朝它多走一步,你就會發現原來所相信的任何一種簡單立場都能碰上理據十足的反駁。不只現在的西方媒體造假與中國傳媒監控各惹嫌疑,歷史上的詭局謎團更是令人眼花撩亂。如果你認為「自古以來」,西藏就是中國的一部分;你將會發現要花很多時間去解釋古代宗主國對藩屬的關係為什麼等同於現代民族國家和它的轄下省份(越南反而是中華王朝的一省)。反過來說,如果你相信在「中國入侵」之前,西藏是片連丁點暴力都不可能發生的和平淨土;那麼你又該如何理解十四任達賴喇嘛裏頭只有三位順利活到成年的事實呢?假如你覺得文革對西藏的破壞是不可饒恕的,你或許應該知道當年打砸佛寺佛像的主力之一竟然是藏人。假如你認為中央對西藏的宗教自由已經足夠寬容,甚至准許流亡在外的眾多上師返鄉建寺(最有名的當屬頂果欽哲法王);你可能也曉得現在的西藏小學生是連隨身護符也不准帶的。

在種種互相衝突的證據和理論之上,任何一方要是堅持自己的行動方向,其實都是在玩一場後果難斷的賭局。為什麼明明有那麼多線索顯示與達賴喇嘛漸行漸遠的「西藏青年大會」才是騷亂主謀,中央政府仍然堅持要把達賴拉下水呢?為什麼中央不肯聽陳思這些獨立學者的意見,趁並不堅持獨立而且態度溫和的達賴喇嘛圓寂前與他對話呢?

這就是中國政府的賭局了。大家都曉得,就算達賴在海外轉世,一個幼年的靈童也起不了什麼作用。近日,十七世大寶法王將要接下藏人精神領袖位置的傳聞甚囂塵上,證據之一是他剛剛才公開向藏傳佛教各派上師致請安禱文,大有團結各派系的意思。可是,即便尊貴如他,恐怕也代替不了達賴喇嘛在藏民與世界各地支持者心目中的地位。沒錯,達賴一走,中國就會少掉一個難以應付的對手,但是激進的「藏青會」豈不也是會趁勢崛起?各種極端的主張和暴力的手段豈不將如脫韁野馬般地蜂擁四起?

然而,對中國政府而言,這或許也是正中下懷的好事,因為整個海外西藏流亡政府運動將會名正言順地變成人人得而誅之的恐怖分子,昔日的和平宗教色彩將因此一掃而空。有人可能會擔憂那些恐怖活動帶來的破壞和犧牲,不過,沒有風險又怎能叫做賭局呢?更詭異的是流亡西藏運動一旦走上了暴力路線,本來隱匿的「外國勢力」也會變得非常尷尬,他們願不願意直接敵對中國,支持一個公開放棄非暴力主義的組織呢?可見中國政府鷹派對待達賴的拖延手法其實不是外間所以為的愚蠢盲目,反而是相當聰明的。最大的問題只是中國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呢?大家是否都做好了長期武裝抗爭和剛性鎮壓的準備呢?所有平民百姓知不知道以後的日子可能要在惶恐中度過呢?因為除了「疆獨」,日後或許會多出一批前所未見的劫機犯。

就算中國政府預備好了硬性的手段,面對藏人普遍的忿恨不滿;它既不可能把他們統統都蒸發掉,也不可能成功地按照自己幾十年來的邏輯,將「極少數的藏獨分子」和「絕大多數的愛國藏胞」完全分隔。另一方面,即便流亡海外的西藏獨立運動真的完成了最不可能的夢想,爭得西藏獨立;他們也不得不面對西藏境內早已住上了許多漢人和回民的現實,難道你能強迫他們全部離開嗎?更不用提四川、甘肅、青海、內蒙古等地藏區多民族混合的局面了。所以,無論你抱持何種政治立場,你也不能不認真對待漢藏等民族間日後相處的問題。於是在徹底壓抑西藏文化主體性與藏獨這兩個各走極端的方向之間,我們至少就可以找到一個最起碼的共通點,最大的公約數了,那就是真正的民族和解。

像「藏青會」這樣的組織有何想法,我們姑且不論。但在中國政府這一方面,若是想西藏長治久安,若是想日後高枕無憂,它其實還有很大的活動空間。首先要破除的,就是那呆板單向的民族政策了。一直以來,中國官方實施的少數民族政策總是以那些少數民族為工作對象,渾然忘卻了真正多民族國家更需注重的是強勢民族本身的習性和視野。也就是說,一個完整的民族政策不能只是面向藏人,更包括了漢人自身的改造。關於這點,由於所需篇幅甚多,我們下回再談。

(和解的必要.之二)

梁文道
牛棚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