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30日 星期一

林夕 - 名人子女的家書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30日

親愛的家人,如果我情緒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甚至患上了情緒病,而鬱結又來自彼此關係,那麼,最理性的解結辦法,就是私下關上門來,開誠布公間將心事血淋淋地解剖開來。大家都把輩分放下,不妨沒大沒小,哪怕吵架爭論,在沒有和諧的條件下,也不必急着於以和為貴、一家人相嗌唔好口,一棒壓下來,把沒解決的問題、沒有發完的疑問爛死在肚裏,腐蝕在心裏。所以,別那麼趕着維持穩定的家庭狀況,別用你辦公的那套。

又如果你為此放下肩上扛着事關幾百萬人的擔子,飄洋過海來關注關注我,我緊繃的情緒自然有可能得到舒緩。但是,也要懂得關心情緒出問題的人,最需要的是空間,不想做的事情別逼我做,連鼓勵誘導也不必。我知道我需要多曬曬陽光,一家人到公園走走,也罷。

我親愛的家人,你想合影全家福,也好,就當私人留個紀念,但是,你把合照公開到社交平台,你想跟誰社交想應酬誰?你這一公開,闔家樂融融即時變質,淪為唱好家庭的形象工程。我不敢以機心去度親人之腹,只是思前想後,你是想證明你齊家有道,還是為我澄清我沒事我歲月靜好?我其實不敢想下去,也不敢說你私心大於親心。你知道嗎?可能我之前為發泄而把家事抖了出來,添了你麻煩,可是你這樣發佈一家人齊齊整整的消息,會讓我覺得我拖累了你的形象,所以要挽救,而情緒有事的人,最受不起這壓力,變相增加我的內疚。我需要的是空間空間空間,你卻把我照片公開,像要證明被圍觀的大熊貓,依然盈盈樂樂,安然無恙,沒損了門楣。

閉門家事,本容不得他人指點,更不用向外人交代。但你一交代,就別怪旁人多話。你關心我而不得其法,把家庭活動當公關活動,兩邊也不耽誤,我為此心傷。雖說禍不及家人,你治下幾百萬人沒理由心涼,卻也有權因此心寒。

添馬男 - 英式議會文明正式終結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30日

吳亮星在眾泛民議員包圍下強行宣佈東北前期工程投票結果,然後在眾多保安護送下以逃跑方式走入電梯離開,那一個鏡頭,正式宣告1991年立法局直選後所建立的文明議會正式玩完。呢個政治秩序,一度成功吸納了體制外反對力量,是英治時代的「維穩工具」。英式與中式維穩最大分別係中式毫無政治技巧與藝術可言,有權就去盡,完全不理食相之醜惡。

英治時代議會當然不民主,功能組別此怪胎乃英人發明,北京只是接過來後發揚光大而已。但英國人總明之處是將不民主議會打扮成民意中心,關鍵在於那一套議會文明秩序,令反建制議員心甘命抵接受不民主遊戲規劃,達到政治吸納這維穩目標。

英人及政務官都唔希望同政黨分享權力,內心鄙視一切本土政客,不理閣下親中還是民主派,但要做到政治吸納,就要扮到好尊重議會,即使起用保皇建制議員也需要有一定水平及議政論政能力,尊重議會文明及秩序,吳亮星對比昔日黃宜宏便是例子。因為要在議會內壓制泛民,是需要技巧,雙方鬥而不破,太赤裸裸以權以力壓服對方,最終只會令泛民全面反枱,呢場假民主戲就無法再演下去,公眾也失去政治信任,要求取消功能組別聲音會更加響亮。

但換了主子後,北京對英式議會文明一無所知,甚至心生厭惡,認為事事尊重議會、協商,是行政主導軟弱之表現,中式政治秩序是三權合作,議會及司法均要配合行政機關,英治時代建立那套議會秩序文明,阻手阻腳。加上近年議會內抗爭手段日漸激烈,索性將遮羞布也扯掉,赤裸裸地將冇水平之政治代理人放入議會,毋須歷練及不論水平,總之敢做爛頭卒、面皮厚、襟鬧爛做冇詐型,唔使熟悉政策規程,於是湧現了建制四人幫揚名立萬:Dr Treegun、蔣元秋、鼠王芬及吳亮星,與議會外造反派四大頭目:私煙、振中、達斌、淨心互相呼應。政治品味、修養、水平全面與珠三角東莞接軌。

議會文明淪亡,劣勝優汰,建制派數夠票就硬去,泛民仲以英治時代守文明程序方式去問政,太天真太儍。在北京控制下之特區議會,已宣告將鬥爭為綱全面實踐,街頭有四大造反派,議會內有四人幫,廿三條立法話去就去,梁家傑的憂慮不無道理。目前球在泛民一方,曾鈺成已表態撐吳亮星,表示上周五財委會硬上弓是北京旨意,所以建制派大佬紛紛為吳背書。如果泛民停留在司法覆核財委會決定,然後收工(Business as usual)如常開會,同建制派談笑風生,咁以後就唔使玩嘞,被人侮辱兼踩到上心口,在政治上唔還招,就等如投降,大家等住睇政改同廿三條在建制派結合泛民內鬼下強力動員通過。

如果還招,就要同曾鈺成攤牌,唔使搞乜嘢不信任動議,而係泛民全線在所有法定委員會內發起「不合作運動」:可以是不斷提問、提修訂、提規程、直至政府主動停止東北前期工程,等待城規會有決定為止,將過去三位議員抗爭變成泛民全線抗爭。如果今次吳亮星就此過骨,議會將出現質變。

議會失效,議員有責,冇得側側膊!否則到2016年就要還! 

2014年6月29日 星期日

拍好電影:感覺不到的好聲音——專訪音效大師杜篤之

星期日生活   2014629

【明報專訊】杜篤之,我們都叫他杜老師,著名的電影聲效專家,有人稱他為「音效大師」。台灣新電影年代,他為侯孝賢、楊德昌、張毅、王童的電影做聲音;亦陸續跟蔡明亮、王家衛及魏德聖等緊密合作。杜2004年創辦「聲色盒子」公司,除了為電影混音,亦不斷培育新人。早前他來港一周,在演藝學院授課,本訪問是某夜談話紀錄。杜老師固然老練,對聲音很敏銳;這次跟他面對面,還覺得他很開朗、謙和。工作了這麼多年,對電影仍舊非常熱枕。

配合侯孝賢偷拍默契

問:1989年《悲情城市》是首次做同步錄音,之前你跟楊德昌的《恐怖分子》及《海灘的一天》等都是配音的。但你們一直很認真,做到好像同步錄音一樣。讀張靚蓓的《聲色盒子》一書(2009年出版),說徐克當年看《恐怖分子》也以為是同步的。香港八十年代都是配音電影天下,我們好像很少看到、聽到類似的完美技術追求。

答:是熱情做成的。我們入行時配音到了極端,標準國語,典型表演,聲音很美,咬字清楚。男女主角的聲音都是一樣的,林青霞、甄珍、林鳳嬌常常是一個人配,秦漢跟秦祥林一樣,閉着眼睛分不開來,很荒謬。還有,導演現場拍片,花那麼多力氣,請演員來演,其實只拿一半東西回來,就是影像、臉、表情,然後叫配音員再演一次。最不能忍受是哭,現場可能哭得好,回來要別人重哭。我們要配音員注意呼吸節奏、張嘴及吞口水等,那是演戲的細節。不過雖然我們很努力,還是有瓶頸的。《恐怖分子》有場戲是繆騫人哭,我們找蕭艾來配。蕭艾是哭真的,但她流淚便看不到畫面了。《恐怖》後再難突破,決定要同步錄音,但台灣當時沒有隔音的攝影機。我們拍《悲情城市》,攝影機是從香港沙龍租來的。我們只有一台錄音機,沒有無線咪,只有兩枝「shotgun」;沒有釣桿,只好拿曬衣架改裝。

侯孝賢《悲情城市》得了大獎後,他以為賺到分紅了。還未領分紅時,跟我說不能再用土法煉鋼的方式,我們的電影進入國際市場了。他叫我開一套理想設備清單,二話不說給了我一百八十萬概台幣。那時候這個錢可以在台北買房子。設備到齊一天,就用在楊德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第一天拍攝。後來我才知道,侯孝賢沒分到紅,這錢是他借來的。他說不用還,只有兩個條件:你拿設備做想做的事情,另外去幫助沒錢拍電影的人。

問:《悲情城市》一開始有磨合麼?好像這部是你跟侯孝賢的第一次合作。

答:是第一次,也是我第一次每天去外景收音。剛開始很興奮、新奇,長時間夢想的聲音品質,錄一個鏡頭都讓人覺得滿足。收工回來我都不休息,把當天錄的東西轉成磁帶,轉錄的過程已經很開心了,因為可以放到喇叭上來聽。轉錄完後,我把冲出來的拷貝跟聲音對在一起,然後在steenback上看同步,聲音都對上了,多好!《悲情》頭兩天拍攝時,我看到侯孝賢的工作方法。他在整理梁朝偉的書桌,美術陳設好後,他坐在那地方很久。他在幹嘛?他在看這個東西應不應在這裏,如果是他每天工作的地方,這個物件在哪裏,哪個順手,都要非常合理化。把一切都弄到很人性了,他才讓演員進入他的狀態。你看侯導的電影,演員都很會演戲,其實沒有演,他只是進入侯導設定的狀態。我很少看到侯導跟演員講,等下你坐在這裏,然後怎麼演,看哪裏,講哪句話。

問:侯孝賢愛用偷拍的方式捕捉寫實,比如在《悲情城市》避免陳松勇太用力去演。你們錄音怎樣配合?

答:跟侯導拍戲已養成默契了,知道什麼時候要幹嘛。拍他的片子,現場沒人喊「Action」、「安靜」,我們都躲起來,看差不多了,就開始眼神交會。也不打板的,侯導跟演員溝通,「啪」在桌上擱件物件,我們就用那來對聲。《珈啡時光》也是日本偷拍的,山手線車站從來不借人拍片,那是東京最繁忙的路線。日本製片說他們申請也不行,侯導說不行也要拍,因為故事只會在山手線發生。女主角坐在這輛火車,旁邊另一火車跟它同一方向,然後慢慢的超過它。超過它時,旁邊的車廂要看到男主角。這是多低的機率啊!我們查了班次,只有那個站,幾點幾分出發的那一班車,才可能碰到另外一班幾點幾分的車。侯導大概拍了二十次,就是說,偷拍了二十天才拍到。你拍兩次人家就發現了,我相信車站的警衛知道,只是看我們這組人小心做事,沒干擾到乘客,才不來阻止我們。

《恐怖分子》聲音裏的遺憾

問:讀《聲色盒子》這本書,最佩服是你們拍電影對細節的關注,令人眼界大開。常說「細節就是藝術」,這方面是你從小到大一直有的能力,還是在中影工作時培養出來的?

答:是在中影培養的,我一直很幸運,被台灣那時候一些很厲害的導演訓練,楊德昌、侯孝賢、張毅,每天對我有不同的要求。一個工作人員的養成,不完全靠自己。我很喜歡跟兩種人合作,第一是沒合作過的導演,第二是大家都覺得他很麻煩的導演。我總覺得麻煩不是麻煩,是因為他很敏感,才有人覺得他很麻煩。但正是因為他敏感,才拍出正常人想不到的東西,「麻煩」其實是他最強的地方。如果他不麻煩,他就很平凡,那你也沒什麼好期待了。反過來看這事情,對我收獲很大,我好像練了吸星大法,吸收了他們這些麻煩,哈哈!

問:對了,像楊德昌,每一個人憶起都很敬畏他,可你說的全是開心事。其實代表你的性格非常樂觀,看每人每事都是很好一面。

答:我跟他的確有份感情。我喜歡他的每個階段,由《海灘的一天》、《青梅竹馬》、《恐怖分子》一部部過來,每部戲我都喜歡。我對他說,自己有幸做過他所有的電影。我跟兒子第一次有好的溝通,也是因為《恐怖分子》。兒子有段叛逆期,我跟他沒怎麼講話。你有你叛逆的,我反正做電影每天加班,忙得要死。後來,他說他想學電影,我說你一定要去研究所,把電影的正規課程上完,那是我沒辦法給你的。學校老師給他們看各種冷門的電影。他平常不大講話的,有一天來找我,問我拍《恐怖分子》時有沒有電腦剪接,我說沒有;他再問有沒有同步錄音,我說沒有。我就知道這個小孩開竅了,他看懂了,會記下來了。他開始知道爸爸過去沒理他都在做什麼。不過當時電影院沒法把《恐怖分子》聲音效果放出來,我們很挫折。做錄音的人跟我講,你幹什麼,聲音在電影院都沒有喇。我不服氣,覺得應該做,放不出是電影院的問題。所以每次到國外影展都是回饋,楊德昌會寫名信片給我,說我們所有努力,在這邊都聽到了。

問:《恐怖分子》這麼好的聲效,有保存在現在看到的DVD版本麼?

答:很可惜,《恐怖分子》有被中影修復,但做得非常粗糙,我為了這事極度生氣。我們做《恐怖》的原創者都還活着,他們連一眼都沒給我們看。當我在家看到時,嚇了一跳,連我太太都看出來聲音不對。我已經沒辦法看了,因為不對嘴。它還在前面放字幕解釋,說不同步不能被修復,意思是這是當年的錯誤,這是很可惡的事情。不是的,我們那麼小心做,絕不可能是這樣子,氣死我了。

電影聲音教與學

問:你從1983年開始去錄音,為電影建立聲音資料庫,最初的構想是怎樣的?

答:你想想瓊瑤那些文藝愛情片,聲音其實是很簡單的。他們需要演員的表演、對白,還有音樂。音效呢?大概只能滿足走路、開車這些,不大會經營背景聲。我們做的時候發現,這是一大塊有待開發的空間,可以把電影做到更模擬的真實。但你要找聲音,資料庫是零,從來沒有人做過。每次到了山上,就要放那隻鳥的聲音,吱吱,吱吱,每個山都是。關車門也是,生氣、客氣都是同一個聲效,BenzToyota是同一個,沒有表情。我覺得要改,我存錢買了部便攜的咪高峰跟錄音機。每部電影開拍時,我會列寫需要聲音的清單,騎着摩托車到處去找。比方需要深夜山上的蟲鳴,就深夜跑上山去錄。每次錄回來都要整理,作記錄。這幾年,我們搜集的全部是5.1環繞聲道。

問:電影聲音很多時候被忽略,像個無名英雄,它有很大貢獻,但一般觀眾不會意識到。你可有個心願,令觀眾認識電影聲音多一些?

答:有。這幾年我在台灣政治大學研究所有門課叫「聲音基礎」,講的是聲音欣賞。我請學生來studio上課,放我的片子給他們看,跟他們分析。我們平時都是看到做好的東西,不知道人家做了什麼,只知道片段很感動。我跟你分析聲音做了什麼,才讓你很感動,學生知道原來聲效都是被設計、安排出來的。曾經有人問我,你覺得什麼聲音是最好的,我答得籠統:沒感覺到的聲音是最好的聲音。你覺得這個電影很好看,不覺得聲音很突出,那就是好聲音。所以我們忙了半天,其實人家沒看到你做了什麼,但是你沒做好,人家會知道。

問:對啊,我們反而會說某電影的攝影很好,卻很少說聲音很好的。我在電影學院有時碰到一個問題,同學很喜愛技術。因為它具體,怎樣拍到什麼鏡頭、景深什麼。可電影畢竟是關於人的,同理心、情感也很重要,這兩方面,在聲音教學方面如何平衡?

答:我在政大講課,學生喜歡聽電影欣賞,對我來說有點點挑戰,因為我不算很擅長。第一年去講時叫學生講,我自己累積。然後,我開始關注以前做的電影了,注意欣賞角度,開始整理這麼多年來的東西。這是跟同學互動練習出來的,講課很有意思,你開始反省前面所有東西,從欣賞聲音的角度來思考錄音,讓我更進步。欣賞其實是藝術一種。我們公司的員工,其實你教他技術兩三年,他已經很熟練了。我帶比較資深的同事,就會跟他們聊情感的累積,怎樣製造氣氛,怎樣跟導演溝通。

跟王家衛合作長時間沒睡

問:你一直跟王家衛合作無間,去年的《一代宗師》你有替他做聲音麼?

答:沒有,因為我有高血壓。每次跟王家衛合作,都長時間沒睡,我已不是最好的年齡。張震結婚時碰到他,他說我們再合作,我說老了,沒辦法熬夜。他說他也老了。若他也沒體力,我們可能有機會,哈哈!我很喜歡跟他工作,電影好看嘛。《一代宗師》的泰國錄音師來台灣,我們碰面聊天。他比我還久,一共三個月,我說你還年輕。《2046》時,我二十多天在泰國不眠不休,每天只睡三小時。我有幸跟他合作,從《春光乍洩》、《花樣年華》到《2046》,還重新做了《重慶森林》跟《墮落天使》。

我也替他做了幾部短片,像《愛神》(Eros)。鞏俐是落泊妓女,有一幕她跟她的男人在房裏吵架,張震坐在外面,對他的壓力很大。聽到都算了,高潮時還要摔東西,聲音令東西像噴到外面,快要打到他。男人出去關門,我知道關門聲要很大很重。我已把資料庫最大的門聲放上去,音量調到最大了,王家衛說不夠。我想了很久,假設那面牆有掛東西,門很用力關,牆壁震動,東西在抖發出聲音,這樣就夠了。關門後再跳進來,拍鞏俐在裏面照鏡子。這麼長一個鏡頭,放點音樂吧。放什麼音樂呢?放個最快樂的音樂(吳鶯音的《好春宵》)。她在那裏聽歌,脾氣多牛!

問:這些年來,你對技術一直抱很開放的態度。好像這次在魏德聖的《KANO》用Dolby Atmos,是台灣第一次。

答:是,我很好奇,我的個性就是這樣。有人跟我說,我沒有錢,你幫我做mono就好,不要做5.1聲道。我說,我寧願幫你做5.1,然後送你一個mono。為什麼呢?我用六個喇叭較容易打動你,還是一個喇叭?所以對我來說,5.1比較容易,單聲道比較難。說到Atmos,有人說複雜、比較難,我說不是。我現在有64個喇叭,更容易讓你滿意。

問:做《KANO》的聲音有什麼最困難地方?

答:《KANO》整個球場是做出來(電腦合成)的,沒有聲音。我們只有兩百個人的聲音,用兩百個人去貼成兩萬人,那是較困難的地方。還有的是,那些台灣小孩不大會講日文,雖然他們很努力的學,現場很多人教,但日本人覺得不對。後來把小孩找回來,一句句ADR(重配)日文,這個比Atmos花更多時間。

問:聲色盒子今年十周年紀念,有什麼慶祝活動?

答:沒有喇。我曾經有過計劃,當我們做到第一百部時開個派對。但現在好像已超過三百部了。

訪問 家明、陳智廷
整理 家明
編輯 方曉盈

杜篤之聲音設計五例

【明報專訊】1)《悲情城市》(1989)聲音變主觀

影片放到40分鐘,詹宏志、吳念真等老師圍坐月旦政事。梁朝偉與辛樹芬敬陪末座,兩人繞到老師後面聽音樂。梁是啞巴,以紙筆跟辛樹芬訴說往事。初時還聽到老師侃侃而談,後來只有樂聲,聲、畫聚焦在小情人世界。

2)《獨立時代》(1994)最難收一場戲

杜篤之說最難的現場收音,竟是場靜態的對話。電影放到46分半鐘,演員鄧安寧及李芹回家。楊德昌照例長鏡頭,演員對白及走位非常精準。但他們得換衣服,身上不得掛無線咪。杜篤之他們費盡腦筋,才把問題解決。詳見《聲色盒子》122頁。

3)《海上花》(1998)難忘陳寶蓮配音

《海上花》的紅牌妓女沈小紅由日本女星羽田美智子飾演,拍畢需重配上海話。杜試過找專業配音員,都對不上美智子的嘴型,直至找到陳寶蓮。杜說陳講話時微笑着,慢條斯理的,聲音有種氣質,跟角色正好配合。他說她非泛泛之輩,只可惜沒走對路。

4)《一一》(2000)畫外音襯兩代愛情

吳念真跟初戀情人在日本街頭踱步一段,時間約在1小時47分。鏡頭離吳兩人遠遠的,他們對話聲音卻很近,影、音有特別的分離效果。更巧妙的是,中年人的回憶對話,同時剪上吳女兒初次約會畫面。命運的常規性,給電影聲畫巧妙呈現了。

5)《賽德克.巴萊》前導預告(2003

早在2003年,魏德聖已有拍《賽德克》的野心。那年魏自資拍了五分鐘的前導預告,杜篤之特別為短片操刀,精心編排聲效。杜出外演講,常以此片說明電影聲音設計。他這次也在演藝講解了一次,聽得我們津津有味。詳見《聲色盒子》281頁。

林夕 - 演藝畢業生大問答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29日

學生問:畢業典禮最終意義在哪?有什麼必備禮儀呢?

禮儀師答:畢業典禮就是找個場地,全校師生做人證,表示你們正式畢業了。一般禮儀,排隊上台走到中央,向主禮嘉賓鞠個躬,點點頭,行禮如儀就成了。

學生問:我們是學演藝的,可以搞搞新意思嗎?

禮儀師答:禮儀是傳統,傳統是先輩定的……。

老師插話:可是,死跟既定劇本而沒賦予自己靈魂,也只是個木頭人,藝術表演要有自己的想法,這叫個性,是演員必備。

學生問:可是我們讓校長很傷心很傷心喔。

老師答:你們這次顛覆了傳統,向台下鞠躬,向台上嘉賓抗議,是借這人生舞台,把憋在心裏的氣表演出來。畢業後第一次公演,要演活自己本色,感情由外而內再從內至外。

學生問:為什麼嘉賓都是大官呢?為什麼要向不相干的人鞠躬呢?

禮儀師答:這是慣例,政府掌學校生殺權,也是金主,這是禮貌。

學生問:我們經費終極來源其實是全港納稅人,搞好教育是公務員的本分,更何況,在這政府治下,電視台數目跟北韓看齊,直接堵住了我們的出路前途,真要拜,也拜曾拜過的師吧。一畢業就要演違心的戲,對着壞我們飯碗的人行禮?

老師答:說感恩太嚴重了,教學也是我們本分,你們畢業後的本分,就是先學會做人,做一個忠於自己的人,對世事敏銳有熱情的人,才看透人生人性,才會把戲演活。

學生問:校長說,表達意見要看場合喔。

禮儀師答:場合與平台有許多,但這是個曝光度高必然見報的舞台,機會難逢,表演意見當然要爭取最多的觀眾,難道只准高官搶鏡,不許學生出位?
學生問:前輩說我們不懂感恩,不識感恩的人又是冇用之人,以後不會跟我們合作,我們巧驚驚喔。

老師說:別怕。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合作講緣份也講契合。你們還嫩着,尊重了不該尊重的人後,再也不能尊重自己,如此真性情外露,的確不夠格跟明事理識時務的演技派老戲骨合作,遲些吧。人大了,虛禮做多了,城府就深了,戲就真假難分了。別急。 

2014年6月28日 星期六

蘇賡哲 - 可笑的頒獎

太陽報   2014年6月28日

華人社會倣效諾貝爾獎而為港人熟知的是邵逸夫獎。不久前台灣企業家尹衍樑也捐資設立「唐獎」,它的單項獎金比諾獎高,而尹衍樑雖然是土木工程出身,但「唐獎」有漢學獎和法治獎;電影人出身的邵逸夫卻只設立科技獎項,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對比。

不過,正如諾獎的和平獎及文學獎比其他獎項特別容易招來議論,今年「唐獎」的漢學獎頒給余英時,也引起台灣人熱議。我認為余得此獎絕對是實至名歸,恰當之至。余先生一向以來,是堅定的反極權學者,他不止在著述中對極權制度有毫不留情的批判,還在實際行動上設立普林斯頓中國學社援助流亡美國的中國民運人士。他發現陳寅恪的作品,充滿一九四九年沒有隨妻子唐篔奔赴香港,反而召她回穗,以致陷身苦海遭受迫害的悔恨。聽余英時的啟示,就知道《柳如是別傳》是陳寅恪寫給妻子的懺悔書。台灣人反服貿,余也一針見血指出,反服貿和經濟得失沒有關係,只是台灣人不願受中共控制的抗爭。他又認同香港和台灣的前途,應由港台人民決定,和大陸人無關。凡此種種,使我覺得余先生是新亞書院最傑出的學生。

可是「唐獎」當局,還有丁邦新之流評選委員雖然將獎項給了余英時,卻硬要說這是純學術考慮,和余的政治觀無關。一個言行合一難得之「士」,被他們閹割為學界蛋頭,太可笑了。

蘇賡哲 評論員

李怡 - 新界東北關係一國兩制生死存亡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28日

時間進入7.1前的倒數,香港爆發中港矛盾的議題可說是一籮筐:普選、白皮書、公投、司法獨立、新界東北等等。前天北京召開白皮書座談會,一批所謂學者居然表示,凡是《基本法》沒有規定的地方,就適用於憲法規定。那麼《基本法》有規定的,比如22條,比如改變選舉方式,是否就照《基本法》呢?又不是了。在政治凌駕法律的國家,所有這些爭論其實都無意義。世界上有兩種邏輯,一種是邏輯,一種是中國邏輯。中國邏輯奉行的是強權就是真理,爭論無關輸贏,只是對市民認清是非仍有幫助。

各項議題中,7.1最應該突出哪一項?筆者認為,當務之急並且也最實在的,是新界東北發展的爭議。昨天,民主派議員大都力阻新界東北的早期撥款,對於衝擊立法會,也有議員指出這是制度暴力引來的抗爭暴力。但社會多數輿論,還未能將東北發展議題,聚焦中港融合的問題上,而這才是香港會不會淪為一個中國城市而不是一國兩制之下的香港人城市的關鍵。

梁振英和其他政府高官現在都說,發展東北是為了解決港人住屋需要,因為香港缺乏土地。這說法建立在市民健忘的基礎上。

回顧東北發展規劃的歷史,首先在2007年11月22日,中國新聞社公開報道了以合併深圳和香港為大綱的「深圳市綜合規劃2007-2020」,按此規劃,深圳和香港將於2020年合併為一個城市,並表示這規劃已得到建設部批准。港府於2008年,就新界東北發展計劃,向大陸官員諮詢,並總結出:「服務範圍包括深圳以至整個珠江三角洲」的發展方向。2010年梁振英接受《南方都市報》訪問,提出開發禁區的構想:未來可以容許深圳居民,甚至是所有大陸居民,免簽證進入新界北三個城市,將邊境模糊化。2012年6月梁振英上任前接受媒體訪問,說要在深圳河以南28平方公里的新界土地成立「特區中的特區」,地盡其用發展經濟,內地人可免簽證進入,並可使用香港的各種服務。2012年8月官方新華網發表題為〈從受惠到互惠──深港一體化的國際大都會夢想〉一文,其中說:一個「被命名為『香圳』的國際大都會,正在深港雙城的互動、競爭、融和中冉冉升起。」「兩地人員自由來往、自由就業、貨幣自由兌換……深圳和香港,要完全變成一個城市的概念。」並引述深圳官員說,深港一體化、甚至粵港一體化,已由《泛珠三角區域合作框架協議》等「路線圖」引導「走向成熟」。

從2007年中共就開始規劃,梁振英配合大力推動,有些得風氣之先的人士,就在新界北囤起地來等着待價而沽了。其中有地產商,有政界人士的親屬朋友,也包括發展局局長囤地波。

然後,由於近年民意對中港融合的強烈反彈,於是東北發展忽又被政府說成是一個解決香港住屋問題的項目了。但香港缺土地嗎?發展局前局長麥齊光在上任不久,曾向立法會披露政府的住宅土地儲備共有2,153公頃,此外還有777公頃空置的政府、機構或社區用地,當中不少可以轉為興建住宅。香港不缺土地,即使要發展,也不必在全為方便大陸人的新界北發展。一定要選新界北,很難說跟之前中共的深港一體化規劃無關。

林鄭月娥最近就反東北發展的抗爭說,不少示威團體及人士,本身並不受東北發展影響,何以要走到前線去進行抗爭?

她是真的如此無知嗎?在當年反高鐵後,反對中港融合的議題已被社運界關注。中共及梁振英的深港一體化大計,導致關注團體開展對東北土地的調查研究,並在一些網上媒體發表。他們關注的重點不是賠償,甚至主要也不是保護家園,而是要保護整個香港避免核心價值及生活模式的淪陷。

青年網絡作者盧斯達前天為文說,新界東北的命運,是一國兩制生死存亡的關鍵。因為將香港融入深圳、珠三角,拆除關卡、免簽證人口流動、大陸人來香港工作,洗刷香港風俗,並且憑雙城的灰色地帶大量種票,則香港只有一國再無兩制,本土香港人不再存在,也沒有一個能與中國區別的身份了。因此他說,7.1並不是戰場,真正的戰場在財委會。

戰場在財委會,沒錯,但7.1仍是戰場。我們希望7.1標舉的議題,也應該聚焦在反對新界東北的發展上。是不是「自己香港自己救」?是不是本土優先?考驗所有的民主派,也考驗所有參加遊行的市民。(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台灣蘋果日報蘋論:政府失敗得太成功了

2014年6月27日

反對王張會的民間團體,還沒展開行動,在旅館裡就遭到旅館員工、警察和情治人員在沒有搜索票的前提下,破門而入,蒐證、網路斷線並被軟禁,像極了中國這種國家。這套作風用來歡迎張志軍非常討好,因為讓張覺得賓至如歸,好像回到中國。

旅館破門囂張違憲

人民進住旅館是居住、遷徙的自由,準備向張抗議也是言論自由,屬於《憲法》權利,不可蠻橫剝奪。大法官釋憲曾明白指出民眾居住旅館的房間屬於私領域,除非獲有法院的搜索票,否則不得闖入侵犯。如此明目張膽地違憲,馬政府丟盡了民主國家的臉。

一個張志軍就值得政府破壞人民的《憲法》權利,那將來若李克強、習近平駕臨台灣,政府可以用更嚴厲的手段像是機槍、坦克來對付抗議民眾了。民主最基本的修養馬當局都沒有,作為民主政府失敗的典型,馬真的太成功了。

更離譜的是抗議民眾還遭到黑衣人的毆打,而警察則旁觀欣賞。馬政府為了政權,已經和黑道合流,每有事件一定出現黑衣人保駕護航,整個藍黑紅三位一體的恐怖機器已經安裝妥當,以後抗議民眾須把這樣的風險計算進去。政府忘了利用黑道逞一時之快,最後落得反遭黑道要脅綁架而聲名狼藉的下場。

一匹馬向路人抱怨驢子在牠的地盤上吃草,怎都趕不走,請路人幫忙趕驢。路人說我必須騎在你身上才能趕走牠,馬同意,於是驢子被趕走了,但從此人也永遠騎在馬背上了。政府對支持它的黑道縱容利用,將來黑道犯法變本加厲,政府只能不聞不問,離黑道治國就不遠了。蔣經國充分了解此中要害,才在江南案後整肅與黑道掛鉤的高級官員,並下令掃黑。馬崇拜小蔣,為什麼沒學到蔣的智慧與魄力?

仿中國預防性羈押

從太陽花學運到張志軍來訪,馬當局的違憲行為越來越囂張,連嚴重違憲的「預防性羈押」都敢說出口,完全不顧罪刑法定主義的原則,只要政府認定你可能犯罪,就先羈押起來。每個男人都可以被關起來,因為身懷性器,隨時可能性侵女人,不需要以行動判斷是否犯法。這在中國稱為「阻止動亂於萌芽階段」,不需有行動,只要你被懷疑開始萌芽,就可逮捕收押。兩岸是不是快要政治無縫接軌了?

2014年6月26日 星期四

蔡子強 - 他們並不孤單

2014年6月25日

【明報專訊】上周二,「和平佔中」舉行電影籌款,放映的是根據南韓已故總統盧武鉉事迹改編,描述在南韓獨裁統治白色恐怖時期,勢孤力弱,但卻堅定要為受政治迫害學生作辯護律師的一介小民,力抗一頭國家巨獸的故事——《逆權大狀》。

電影《逆權大狀》

故事背景是1980年代初全斗煥軍人政府執政初期,為了打壓學運於萌芽階段,政府在釜山地區拘捕了22名學生,控以「非法集會」,甚至是「傳閱危險書籍」等罪名,更在黑獄中嚴刑拷打,屈打成招,這就是南韓史上著名的「釜林事件」。

男主角原本是一名只顧搵錢的律師,專做房地產買賣和稅務生意,對政治十分厭惡。但碰上曾在其昔日潦倒時,對他有一飯之恩的飯店老闆娘,其兒子被捲入這場冤獄,老闆娘對男主角苦苦哀求,在幾經與良知的掙扎之後,他決定接手這宗無律師敢接的案件,為學生辯護,力求還他們一個公道。

當小民面對國家機器時的無助

審訊過程極不公允,控方和法官都想草草結案,無視那些所謂「罪證」有着明顯疑點,令男主角這位辯護律師的種種努力都付諸東流。更讓人氣餒的是,軍政府這頭巨獸,開始對他作出各種滋擾,他的律師事務所開始被稅務當局挑剔和審查,他的客戶在受到政府壓力後逐漸流失,他的家裏接到神秘電話問候他的兒子和家人……男主角開始體會到,當一介小民面對一頭國家巨獸時,是如何的無助。

電影播完後,朋友陳健民作出個人分享,想不到,只是說了幾句話,他便聲音哽咽,說不出話來,良久不能自已。這也難怪,他對劇中人物的遭遇,可說是感同身受。看到朋友如此,我也感到心酸。

事實上,過去一年多,「佔中三子」因這場運動而面對巨大壓力,各種文攻、恫嚇、滋擾陸續有來,他們也受盡委屈,亦作出了很多犧牲,甚至賠上了自己事業上發展的機會(但卻偏偏有人撰文,昧着良心的譏諷,說佔中是一份「筍工」)。過去幾個星期,先是國務院發表「一國兩制」白皮書,後又因為要搞6‧22公投,而遭到「國家級」的黑客攻擊。

我相信,陳健民也同樣體會到,當一介小民要面對一整部龐大的國家機器時,那種無助。

那麼為何還要揹上這類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呢﹖

Because I have Children

片中有如此的一幕:男主角的生意拍檔警告他,說公司的業務正如日方中,更剛剛搭上一個夢寐以求的大客戶,飛黃騰達已經在望,為何偏偏要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男主角答說:「我只不過是不想自己的子女,將來要生活在一個荒謬的地方,你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未來活得更美好吧?」

不料拍檔卻答說:「不要緊,我們可以把孩子送往國外。」

無言。

陳健民在之後的分享中,特別提到這一幕。他說,他也不想將來自己的女兒活在一個荒謬、歪理乖張的地方。

這讓我想起一個之前自己說過的小故事。

美國前國務卿奧爾布賴特(Madeleine Albright)在其自傳《Madam Secretary》(台灣譯本《從難民到國務卿》)一書中,記述了以下一件往事。話說當捷克仍是鐵幕國家的那個年代,童年時便已去國懷鄉的她,有一次重訪故土,並聽到以下一個故事。

一名異見分子遇上一位朋友,想請對方幫忙,不料對方卻推說:「其實我也想幫你,不過,你也看到,我有小孩,所以愛莫能助。」(I would help you, but you see I cannot, because I have children.)

這位異見分子聽到後,沒有動氣,只是平靜的說:「其實我也希望像你一樣保持沉默,不過,你也看到,我有小孩,所以我不能。」(I would remain silent, but you see I cannot, because I have children.)

不要讓他們孤單

電影結尾,男主角投身抗爭,佔領街道。當他被捕後遭盤問,對方說:「你是一名律師,現在竟違反法律,不是太過分了嗎?」男主角平靜的說:「正因為我是律師,才要在不公不法的時代,帶領人們,這是律師的真正責任。」

片中最後一幕,男主角被控帶領非法集會,在法庭中受審,法官要確認為他辯護的律師是否都已經出席,於是一個又一個名字的念了出來,而同時間,一個又一個律師也應聲肅然起立,名單久久仍未念完,原來,當日釜山142名律師中,竟有多達99名出席!

原本是那樣無助的男主角,最後發現自己原來並不孤單。

由最初沒有人願意接手這類燙手山芋當辯護律師,到後來超過三分之二的律師挺身而出,這就是歷史的洪流,這也是民心的向背。

在絡繹不絕的人龍中,看到一個又一個老朋友

過去幾個星期,因為一個6‧22公投,惹來炮聲隆隆,甚至是「國家級」的黑客攻擊,天上只見烏雲蓋頂,一派山雨欲來的景象,大家都不禁心如鉛墜。

不料,上周五電子公投啟動,首日已經有逾40萬人投票;到了次日累積至55萬人;到了周日,也就是第3日,更有近5萬人不惜長途跋涉親自走到票站,參與實體投票,令公投人數進一步累積至逾70萬……

陳健民說當他在民主毅行途中接到投票數字時,他和身邊的人,不禁熱淚盈眶,原來他們並不孤單。

在這些絡繹不絕的投票者裏,在票站長長的人龍中,我們彷彿看到一個又一個的老朋友,雖然大家素昧平生,但卻又十分親切,因為彼此肝膽相照。

就是這些老朋友在守護香港

就是這些老朋友,在過去25年,每當香港的核心價值受到嚴峻挑戰時,例如1989年六四、2013年七一、2012年以及今次的民間公投,大家便會不約而同,四方八面,從香港每一個角落,每一個階層,挺身而出。有人認為他們未免是螳臂擋車,但卻是這些老朋友,讓大家知道人心未死。

也是這些老朋友,讓一介小民面對龐大國家機器,感到茫然無助時,知道他們原來並不孤單。

也是這些老朋友,為日漸沉淪的香港,提供一股力挽狂瀾的向上拉力,守護我城。

雞蛋雖脆弱,但卻可以孵化出生命

近年,大家都喜歡以村上春樹的「雞蛋與高牆」來為抗爭作比喻,《逆權大狀》一片中亦反覆出現過一句類似的對白:「以卵擊石,雖然雞蛋看似脆弱,岩石看似頑固,但岩石最終都會成灰,而雞蛋卻可以孵化出生命。」

這就是我們的信念,也是大家對香港未來的期盼。

我相信,歷史將會站在這一邊。

蔡子強
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講師

陳沛敏 - 驚佢有牙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26日

咬人離譜,更離譜的是咬完人之後,再反咬對方是你的膊頭撞到我的牙。

說的不止是蘇亞雷斯,還有當權的建制的一套論調:「如果由於佔中而引起嚴重的波動,中央被迫改變對香港政策,責任在發起和參與佔中的人士……奉勸佔中發起人,不要把路走絕了,這句話應該由廣大香港人向佔中人士大聲說。」

《明報》昨刊出阮紀宏的這篇文章,借鄧小平當年說給戴卓爾夫人聽的那句話,警告佔中運動可能導致中央對港政策大變,而且責任全在發起和參加和平佔中運動的市民。類似的意思,當權者和建制派不是沒有說過。只是近期全民投票如火如荼,7.1如箭在弦,中共喉舌和特區建制的神經越發繃緊,推動的輿論和心理攻勢越發猛烈,以致軟硬兼施,又嚇又𠱁之間亂了陣腳,出現這種任誰都一眼看穿的「蘇七式」倒果為因、混淆黑白。

明明是你承諾了普選,現在變成篩選,我們據理力爭,你卻說成是我們在逼你改變政策,然後還要我們承擔所有責任。明明是你發表的白皮書背棄了《聯合聲明》、《基本法》的「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甚至僭建「法官要愛國」的解讀,才激起法律界反彈,全港市民投票、上街表態,你卻說成是我們把路走絕了。一口咬過來,牙印還在,還說是我們撞痛了你?

偏偏有些東西是本性難移的。同類的咬人反咬套路,過去不是沒有出現過,將來仍會繼續出現。像美國眾議院撥款委員會通過,將華盛頓中國大使館外的道路改名為「劉曉波廣場」,若成事中國大使館的地址將變成「劉曉波廣場1號」。中國使館發言人的回應最引人發噱:「相信美國人不會喜歡街道以一名罪犯來命名」。你可以說美帝玩嘢,但畢竟在西方,劉曉波是堂堂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不要忘記,劉曉波變成「罪犯」,是因為你中共以言入罪在先。

當今世道,就是這樣錯亂。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強國,卻像蘇亞雷斯一樣仍是口腔期。蘇七咬人,網上洗版,我在前輩的面書留言「驚佢有牙」;但還是前輩看得透徹,回應說「同中共一樣,得番棚牙。」

陳沛敏
記者

2014年6月25日 星期三

李怡 - 催生香港自救運動的最好時機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25日

過去幾天,從毅行到佔中投票,並由此引來中共港共的反應,向所有關心香港命運的市民帶來幾個重要啟示:

一是社工復興運動發起人邵家臻在facebook上載了毅行照片,稱「自己香港自己救!」翌日《蘋果》以這句話作頭條。在中共又是白皮書,又是官媒謬論,宣稱「電子公投的人再多,也不及13億人多」的時候,香港人尤其是泛民如果仍然寄希望於同中共協商、尋求妥協,盼望在恩賜「民主」之下有自己政黨的殘羹剩飯,那若非沉睡不醒,就是太不知香港民意取向了。換句話說,當前形勢是催生香港自救運動的時機。

二是由於認清了「自己香港自己救!」,因此所有關心香港民主的人士,必須在今後義無反顧地關注所有香港本身的議題。不少泛民人士,在過去反高鐵、保育護土、反國教、反中共在政經社對港人生活形態的全面侵蝕、反香港人優先這些方面都缺席,至少是後知後覺、關注不夠。最近在村民和社運人士力阻新界東北被割讓,泛民的支持也不足夠。有人主張抗爭必須和理非非,這是個人的取捨,但至少應看到,衝擊立法會的勇武行動,是由於政體暴力和建制派的議會多數暴力逼出來的,也應看到衝擊立法會的「暴力」,比諸世界上發生過的示威抗爭「暴力」,實在微不足道。在「自己香港自己救!」的目標之下,為反對體制暴力而激起群眾義憤,並由此而產生一些反體制的較勇猛行動,泛民人士至少不應該予以譴責。

三是我們看到,過去幾天,即使提出溫和方案的民主派,也堅決反對假普選方案也「袋住先」了。6.22投票,有本身屬溫和派支持者的市民何小姐原本不打算投票,但眼見白皮書扭曲一國兩制原意,加上新界東北發展爭議,令她看到中共企圖全面掌控香港,於是決定出來投票,她直言若政府方案未達國際標準,寧可原地踏步也不要「袋住先」,「一袋就死。就好似你就算口渴,都唔會飲毒藥」。因此,由練乙錚提出、筆者予以附和的「爭取不到,不如拉倒」的對泛民立會投票取向的建議,看來被接受的可能性在增加。

四是接下來的7.1遊行。今年一月,在終院就新移民領綜援作裁決之後,市民對幫助新移民提司法覆核的民陣蔡耀昌極反感,於是不少人杯葛元旦遊行。但當前如果香港人能凝聚在「自己香港自己救」的旗幟下,那麼7.1遊行不論誰發動,我們仍然可以在遊行中展示港人自救的力量。筆者期待佔中投票的氣勢能在7.1展現出來。

五是從佔中投票,到政府向立法會提交政改方案,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會是香港自救運動的不斷發酵、成長的階段。如果被質疑電子投票不夠準確,那麼超級區議員或五區議員的辭職變相公投,絕對應該提到日程上來了。

群眾運動的形成和趨於洶湧,從來都是反面力量逼出來的。03年反23條,若無葉劉的反面催谷,斷無50萬人上街。香港自救運動也是中共白皮書和官媒的謬論逼出來的。《852郵報》揭示,梁振英說是經一年籌劃、撰寫的白皮書,在闡述對香港的「基本方針政策」時,竟粗疏地誤指「主要官員在當地通過選舉或協商產生,由中央人民政府委任」。主要官員要選舉?這是常識性的錯失。而梁振英四度表示白皮書有「七種外國文字」,《852郵報》向中國駐法、西、日等國大使館查詢,都沒有英文之外任何其他文字的版本。白皮書是隨手寫,梁振英是隨口說。

《環球時報》社評說,「公投人再多,也沒13億人多」;「在香港政改的核心問題上,13億中國人同樣有發言權。」且不說中國大陸13億人何時授權中共代表他們意向,就以兩個人權公約的自決原則來說,也都是本地人才有決定本地政治地位的權利,加拿大魁北克獨立的公投,只在魁北克進行,加拿大其他地方沒資格投票;蘇格蘭獨立也只在蘇格蘭進行。若香港的選舉方式要由在香港無居留權的13億人決定,那麼中國的政制是否要由全亞洲甚至全世界的人投票決定?這種荒唐的主張恐怕只有野蠻政權才會想得出來。

《環時》說,香港人「無論怎樣折騰,都跳不出《基本法》的掌心」,其實是說跳不出專制政權的掌心,因為《基本法》根本就是被專制政權搓圓按扁的玩具。

跳不出專制政權的掌心,是香港人的宿命嗎?除非我們認命做奴隸或奴才,否則就在接下來的一年多,投入香港的自救運動吧,哪怕只是做小小的一分子。(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吳靄儀 - 白皮書是背棄《聯合聲明》承諾的宣言

2014年6月25日

【明報專訊】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表《「一國兩制」在香港的實踐》白皮書,已在香港引起了巨大迴響,廣大市民直覺這次不得不發聲,原因是這份白皮書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對香港及全世界公布,《中英聯合聲明》及《基本法》的承諾已不能作準,今後中國對港實施的政策,會按照白皮書施行。白皮書的核心信息,就是中央會全面介入香港的管治。「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要作如下理解:

(一)「高度自治權的限度在於中央授予多少權力,香港就享有多少權力,不存在剩餘權力。」這是赤裸裸的霸權。 事實上與法理上,中國政府透過《基本法》落實《中英聯合聲明》,作為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的基本方針,已經作出了的授權不能隨時更改,更不能任意解釋。當年在中英談判期間,中方雖然否決有港人參與的「三腳櫈」,但《基本法》實質上是中央與港人的約法三章。若照白皮書那樣詮釋,就等於中央無視《基本法》條文已作出的授權,愛放就放,愛收就收,任意而為,必要時以「解釋」為名,達到改變《基本法》的實際效果。這個做法,等同毁諾背信,推倒前約。

(二)白皮書同時也有針對性,主要對象是法官享有的司法獨立:「『港人治港』是有界限和標準的……必須由愛國者為主體的港人來治理香港。 包括……各級法院法官和其他司法人員等在內的治港者,肩負正確理解和貫徹執行香港《基本法》的重任,承擔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保持香港長期繁榮穩定的職責。」

即是要求法官必須從「愛國」的角度履行司法職能,要政治理解法律,只言效忠,剔走司法誓辭之中,「以無懼、無偏、無私、無欺之精神,維護法制,主持正義」的文字與精神。 這個做法,等同摧毁香港一直享有的法治,代之以內地法庭受黨指揮的制度。

的確,司法獨立之下,法庭只按法理原則解釋及實施《基本法》條文,是以《基本法》授權多少,由法庭裁斷,這與中央隨時收放,任意行使權力勢不兩立,白皮書是正式抓破顏面。

中央無權要求港人「人心回歸」

這一次,「魔鬼」不在細節中,而是顯示於整個佈局、部署、取向、行文。 整部《基本法》各個範疇一一觸及,重新詮釋如何每項自治權力,在實施之際,皆有中央角色,中央無處不在,特區亦步亦趨。 如果《基本法》沒變,何須重新全面解讀?

發表白皮書,藉口是「人心並未回歸」、「頭腦並末回歸」,即是說,白皮書有必要,是因為要令香港人思想及心態認同中央政權。 一個政府能否贏得民心視乎該個政府的表現,但中央政府無權對香港人作「人心回歸」的要求 當年香港人決定是否接受《中英聯合聲明》,並沒有這個條件。香港居民之中並非全屬中國公民,他們接受的條件,是要受《基本法》約束,不是要在思想及心理上認同中央政權。《基本法》只規限在外國有居留權者不得參與若干公職,但沒有要求任何人「愛國」。剛相反,《基本法》保障香港原有的多元化國際社會,及原有生活方式包括言論自由、思想自由與信仰自由,這是香港居民接受《中英聯合聲明》的重要基礎。

白皮書不但涉及兩制、一國,更涉及國際社會,在這個關鍵時刻,香港人與國際輿論,不能保持緘默,特別是作為簽署國的英國,沉默就是違反了維護條約必須遵守的國際責任。法律界6.27發起沉默遊行,維護司法獨立是主題,這是自1997年來的第三次,更全面地遍及全港市民的是7.1遊行,香港人現在就要站出來,不然就會太遲。

區家麟 - 哪裏有壓迫 哪裏就有反抗

2014年6月25日

【明報專訊】轉眼回歸17年,人心何止未回歸,更有愈走愈遠之趨勢。

「佔中行動」發起民間公投,叫人選擇特首提名方案,高官權貴口誅筆伐下,出乎意料有70多萬人次投票。香港人對中央政府的不信任度,近年亦升至高峰,最新港大民研調查,有41%人表示不信任北京中央政府,信任度為34%,信任度淨值跌至負數。17年過去,人心向背,數據可見,倒退至回歸前。

說一個小故事。周日,家庭聚會,9歲小女孩眼眨眨問我:「公投是不是犯法?」我正盤算如何把事情說得明白,只說了半句,她已搶先興奮地自問自答
「法律沒有說你可以食飯,所以你食飯係犯法!」原來,9歲孩子都明白港澳辦聲明之荒謬,已把它改造成「腦筋急轉彎」的IQ題。

論據的漏洞,連小孩都看得穿,如何服眾?國務院港澳辦批評指出,在香港「進行任何形式的所謂『公投』均沒有憲制性法律依據,是非法的,也是無效的。」此說遭網民群起攻之
若沒有法律依據就是非法,那麼電視台選美公投、小學生投票決定畢業大旅行地點,都是非法?

民間公投「沒有法律效力」,一如「阿媽係女人」,誰人不知?值得注意反而是,既沒有法律效力,為何中央如斯緊張,動員輿論與建制力量批判?既然大家都知無法律效力,為何仍有70多萬人表態?

數字就是力量,經此一役,證實了民間公投是凝聚民氣、動員力量的有效方式。縱使這種形式的民間投票有漏洞,不能把結果詮釋為全民取態,但是「七八十萬票」,本身已是強大力量;就算日後特首普選以「食住先」的方式舉行,300多萬選民、樂觀計算有六七成投票率,特首直選勝出者,也許只得100萬票民意授權而已。

民情失控,當權者慣性變本加厲硬起來,推卸責任,誣蔑「外部勢力」、諉過傳媒、批判民意調查、出白皮書「亮劍」、「國家級」黑客進擊、指公投「非法」意圖恐嚇。權力的嘴臉是催票功臣,結果協助困境下的佔中運動重生,成就了70多萬票的公投,令佔中運動得到民意授權,手握豐厚資本。

是誰令青山也變?

回看回歸17年來,香港人對中央的觀感,港大民研計劃廿多年來的跨年代追蹤調查,有一個大趨勢值得深思。港人對中央政府信任度,回歸後穩步上升,2003年前後,正值SARS、經濟低迷與國家安全法爭拗,當年市民對香港政府信任度跌破新低,但對中央政府信任度維持增加趨勢,遠高於特區政府信任度超過10個百分點;到2008年上半年,信任度達最高峰54.9%,當時是汶川大地震及北京奧運前夕。

俱往矣,是誰令青山也變?變的不是香港人。

回歸初年,中央政府信守高度自治承諾,加上總理朱鎔基與溫家寶言論開放,予港人信心,縱使香港外有經濟逆境、內有政治亂局,亦不減對中央之信任。2008年的汶川地震,香港人血濃於水,坐言起行,捐錢救災。是誰把香港人的熱情打沉?豆腐渣工程、捐款醜聞,官僚監控遇難學生家長,都讓香港人深刻認識多難興黨、官官相衛之殘酷現實;近年高壓升溫,鷹派當道,加強網絡監控、審查傳媒,以維穩為名,濫用法律,打壓異己,公民社會大倒退;一切道德感召力量喪失殆盡,窮得只剩下錢,香港人都看在眼裏。同樣的高壓操控手段,正慢慢滲入香港。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回歸17年,香港人還有一把口,還剩一票投,只能仰天吶喊,發出最後的吼聲,以一票又一票,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古德明 - 餘下的是歷史

中華正聲   am730   2014年6月25日

今年三月,香港《開放雜誌》有《蔣經國:特務首腦變成民主推手》一文,談到蔣經國的兒子:「蔣孝武指使竹聯幫,在一九八四年十月赴美,刺殺江南。餘下的就是歷史了。」字裏行間那股下流味,令人作十日嘔。

甚麼叫做「餘下的就是歷史」?這是不是說,在此之前所述,即「蔣孝武指使竹聯幫」等,都不是歷史,「餘下的」才是?也許,該文作者會笑我無知,會說「餘下的就是歷史」應當作英文來讀,即the rest is history,然則就請他用英文著書立說吧。我只怕真要用英文時,他就臨楮彷徨,不能成句。

The rest is history這句英文成語,逐字硬譯,固然是「其餘的都是歷史」,但單看字面,不可能知其意思。第七版《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the rest is history條下解釋很清楚:「used when you are telling a story to say that you do not need to tell the end of it, because everyone knows it already結局是盡人皆知的;結果如何不必贅述。」這裏試舉一例:They met each other at a mutual friend’s party, fell in love, and the rest is history(他們在一個朋友所辦聚會之中彼此認識,一見傾心。此後的事,盡人知之,不在話下)。

「此後的事,盡人知之,不在話下」十二字,意思清清楚楚,也用了中文成語。梁啓超《飲冰室詩話》第二十五則說太平天國的石達開:「翼王石達開,其用兵之才,盡人知之,而不知其嫻於文學也。」《水滸傳》第二十三回王婆給西門慶、潘金蓮這對狗男女穿針引線之後,「西門慶笑了去,不在話下」。但現代漢語人有中文不說,只愛硬譯英文說法。

請看大陸人民大學出版社二零零九年出版的《潮爆中國》怎樣寫北京後海酒吧業興起:「大約二零零零年,北京新興的混圈子在舞場音樂退散後,要找個清靜地方歇歇,就自行跑到後海。也差不多在這時候,後海銀錠橋附近,就開了第一家酒吧。餘下的便是歷史。」又請看臺灣《商業週刊》一二九七期怎樣談蘋果公司已故主腦賈伯斯(港譯喬布斯)的成就:「沒有賈伯斯,就沒有iPod、iPad、iPhone甚至後來的iPhone5,剩下的,就是歷史。」

其實現代漢語人剩下的,除了歷史,還有洋奴嘴臉。九曲黃河萬里長江,百年之後,恐怕都洗之不盡。


周三刊登
作者專研中英文,以寫作、翻譯為業。 

2014年6月23日 星期一

吳靄儀 - 有骨氣的律師,有義氣的市民

明報   2014623

真的要還香港的事務律師一個公道。林新強會長對不起律師公會的成員,說了那麼有違專業身分的政治宣言,還要堅持是代表律師會的說話,不接受的律師,最正當的方法就是按照會章要求召開會員大會,請會長向成員交代。短短幾天,聯名已240多人,顯見絕非視作等閒。

一般報道的角度,都說事務律師比較注重做生意賺錢,所以這次事件不尋常。我覺得這對他們絕不公道。無論大律師或事務律師也須為生活奔波,難道大律師就不食人間煙火?眾所周知,事務律師之中不少知名人士靠攏北京,爭取政治本錢為發展業務的手段,言行有時令人側目,但難道知名大狀之中就沒有同類人?在我的經驗中,堅持民主人權自由法治原則價值,無分彼此,是事務律師與大律師的常態。最有力的證明,就是我在立法會法律界功能界別五屆連任,每一次都需要有傾倒性比率的事務律師投票支持才能做到,因為大律師人數只幾百一千,而事務律師數以倍計。在多次競選中,我的對手有律師會的前會長甚至現任副會長,他們每次都是亮為業界爭取利益、與北京有緊密溝通的招牌,諷刺我不解業界艱難,被北京拒諸門外。但每一次投票都顯示,大比數的事務律師將確保法治放在第一位,本身利益放在第二位。我永遠都會感激他們的無私精神,特別是因為我知道他們是要付出重大代價的,無數中資機構的日常法律事務會流向靠攏者,不會再有他們的份兒。但十多年來,我沒有聽過他們向我埋怨一句。所以不要再說事務律師只顧搵錢了,他們一樣是有良知有原則有骨氣的專業法律人士!

本人為忙官司,要到最後一天下午才能參加毅行。親自在現場接到網上投票逐小時迅速上升的消息,感動不已——中央政府傾力以黑客攻擊,企圖癱瘓投票網站,激起了香港市民的義憤,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執筆之際,投票已過40萬。香港人!我們要繼續衝!

林夕 - 擁有掃地權的小媳婦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23日

憑賜予像施捨般得來的權力,大概只有權力狂迷才覺得興奮,進而感恩,如癮君子得到鴉片,抽着抽着就嗨翻了,忘了自己依然是個奴隸。主人批准你做這做那,但隨時可以不講理由,連奪權都談不上,直接就打入天牢。那不叫權力,那是把你手腳上鐐銬偶然打開,讓你在囚室裏活動活動,透透氣,免得你憋壞了憋悶了,生出事來,可是獄卒還在,從來沒離開過。你也從沒離開過天牢。

借來的權不算權,只是暫時允許你、指派你去執行某些事情的權利。借了東西,早晚要歸還。好比在一家公司裏,上司會把權力下放,在你職權範圍裏可以憑自己想法幹這幹那,還有些下屬給你管這管那,但也別太快擺出一副得志樣,以為真可以為自己的薪水作主。一不小心,幹得不好,或幹得太好,挑撥了上司的不安全感,傷害了上司脆弱的感情,或者,其實,理由莫須有,只不過看你不順眼,就可以讓你打回原形,衰過做女嗰陣。而你的上司也只是個高級別的執行官,權力永遠在大大老闆手上。

又好比舊式家庭,什麼男主外女主外,女的可以為今晚吃什麼作主,但事前得捉摸供應家用的金主,愛吃什麼不吃什麼。女的還可以選擇哪品牌的吸塵機,但如果是電視機,還得跟金主商量商量,買電視機豈容你主婦說了算。主婦手上的不叫權力,叫家務執行長,誰有錢,誰才是一家之主。

權力如果像一塊大餅,不知基於什麼理由擁有這塊餅的人,其實不介意分點餅碎出來,吃餅碎就飽了肚的人,不會鬧事。然後,事那麼多,餅乾持有人忙不過來,卻不是管不過來,只是讓你幫他看着點,出了什麼事,也有你做馬前卒,他在後面當他看馬戲的大爺。

大爺給你多少權就有多少權,而且可以隨時如廢物回收,把你當廢物處理掉,可憐那些小媳婦,還以為掌握了掃地權,快快樂樂風風光光打掃收拾去,然後等待被掃地出門。

孔誥烽 - 伊拉克、蘇格蘭與分離自決權

2014年6月23日

【明報專訊】伊拉克局勢危急,由少數遜尼派組成的「伊拉克及黎凡特伊斯蘭國」(ISIS)勢如破竹,從北到南攻陷多城,直撲巴格達,誓要推翻多數什葉派政府。一直離心的北部庫爾德族,趁亂擴大自治走向獨立。南部什葉派恐懼ISIS建立遜尼派專政,急急請求同屬什葉派的伊朗派兵支援。這樣發展下去,伊拉克解體,波及鄰國,引發區域大戰,實在不足為奇。

暴力解體,還是和平分家?

伊拉克在美軍撤出後解體引發區域戰爭,其實在小布殊執政後期已有人警告過。當時美國不少有識之士,包括現任副總統拜登,其實都理解伊拉克亂局,不止是阿蓋達搞事那麽簡單,而與伊拉克成為現代民族國家的特殊歷史有關。他們認為伊國解體難以避免,所以美國在還對局勢有一定影響力時,應該有秩序地將伊拉克分解成北部庫爾德為多數、中部遜尼派為多數和南部什葉派為多數的3個自治邦甚至獨立國家。但當時華府擔心這會帶來中東各國的分裂風,所以並未認真考慮建議。

今天的伊拉克在20世紀前,乃為鄂圖曼帝國的3個自治省:庫爾德人的Mosul、遜尼派的Baghdad 和什葉派的Basra ,互不從屬。鄂圖曼帝國崩潰後,3區全劃為英國勢力範圍。倫敦將3區合併成伊拉克,並扶植遜尼派君主,一面聽從英國指令,一面鐵腕治國。少數遜尼派鐵腕治伊的格局,一直延續到侯賽因獨裁政權。

3個語言文化和歷史背景千差萬別的族群,被高壓圈在同一國家之內達一個世紀;表面和平之下,是仇恨的積累。美軍在2003年推翻了侯賽因並解散他的遜尼派軍隊之後,3個族群間的衝突,即一發不可收拾。這種威權體制強行將不同文化族群綁成單一民族國家,族群矛盾在中央威權轉弱時引發族群廝殺的例子,從南斯拉夫、東帝汶到蘇丹,比比皆是。

勉強湊合民族國家中少數族群的分離主義,就算在民主體制下,也難避免。例如西班牙的巴斯克分離主義與Catalan分離主義運動,並未在1980年代的民主化後減弱。於1707年據說是自願地與英格蘭組成聯合王國的蘇格蘭,其獨立身分與分離訴求,300多年來並未減退。2011年蘇格蘭獨派更在當地議會選舉大勝,組織多數政府並發動獨立公投。一個最新民調顯示,支持獨立的民意不斷上升,支持與反對者,已達43%對46%。如大不列顛在今年9月的蘇格蘭獨立公投中逃過解體厄運,蘇格蘭也將獲得更大自治權。

蘇格蘭與英格蘭結成一國的歷史長達3世紀,比新疆與台灣等地自清中葉起受北京控制的時間還長。可見「自古以來神聖領土」的講法,是何等空洞。

從蘇共到中共的分離自決權理論

20世紀初各國的共產黨人,多視大一統民族國家乃資產階級壓迫的工具,所以都支持少數族群的分離自決權。列寧在1916年的《社會主義革命與民族自決權》提綱中,即提出通過保護分離自決權而建立聯邦的構想:

民族自決權從政治意義上來講,只是一種獨立權,即在政治上同壓迫民族自由分離的權利。具體說來,這種政治民主要求,就是有完全的自由來鼓動分離、鼓動實行分離的民族通過全民投票來解決分離問題。因此,這種要求並不等於分離、分散、成立小國家的要求,它只是反對一切民族壓迫的徹底表現。一個國家的民主制度同分離的完全自由愈接近,在實際上要求分離的願望也就愈少愈弱……與其存在民族不平等,不如建立聯邦制。

蘇聯成立之後,不論蘇共怎樣鎮壓加盟共和國,各加盟國在名義上和法理上,仍享有自決獨立的主權。1991年蘇共一倒台,各加盟國即行使自決權利,從蘇聯分離。大俄沙文主義者如普京認為這是一場地緣政治災難,但蘇聯相對和平地分家,與1990年代世界其他地區的腥風血雨比較,不得不說是一項奇蹟。

清帝國瓦解後,中國民族主義者要在歷史文化語言錯綜複雜的前清屬民中,建立一個單一民族身分認同,一直是一個巨大挑戰。中共在建黨初期,承襲了列寧的民族分離自決權理論,在1931年井岡山時期訂立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保證中國蘇維埃政權承認中國境內少數民族的民族自決權,一直承認到各弱小民族有同中國脫離,自己成立獨立的國家的權利。蒙古、回、藏、苗、黎、高麗人等,凡是居住在中國地域內,他們有完全自決權:加入或脫離中國蘇維埃聯邦,或建立自己的自治區域。

後來毛澤東在與美國記者斯諾於1936年的一次對話中,更指出台灣也有這個自決權利:

「(我們)不僅要保衛長城以南的主權,也要收復我國全部的失地。這就是說滿洲必須收復。但我們並不把中國以前的殖民地朝鮮包括在內。當我們收回中國的失地達成獨立以後,如果朝鮮人民希望掙脫日本帝國主義者的枷鎖,我們將熱烈支援他們爭取獨立的鬥爭。這一點同樣適用於福爾摩沙(台灣)。(Edgar Snow. 1968. Red Star Over China. Grove Press. P. 110)」

中國「單一制下區域自治」體系的壓力鍋

中共在內戰節節勝利的1940年代末,忽然放棄了蘇式的聯邦理論,而轉向「單一制下的區域自治」體制。這種地方自治視為中央恩賜,隨時可予收回的自治觀,即是最近香港白皮書嘗試推翻《中英聯合聲明》對香港自治的界定,並重新詮釋香港自治的依據。

中共為何在1940年代末忽然從蘇式聯邦體制轉向「單一制下區域自治」制,有待考證(這可能與防範新疆等邊區行使自決權投向蘇聯有關)。在這個體制之下,幅員廣大、族群複雜的中國在中央政權強大時,的確能保持表面的平和。但每當中央政權出現危機或權威減弱時,積累多時的族群矛盾,往往會忽然噴發,造成流血衝突。對新疆、西藏等邊區有深入研究的北京漢族知識分子王力雄,便一直擔心中國一旦進入急速的政治轉型,邊區將會爆發激烈的族群廝殺。

基於自由意志的結合,才能幸福;能結不能離、家長指腹為婚式的結合,則往往是悲劇之源。要在承認區域分離自決權的前提下維持聯合、要和平地分手,抑或要在高壓的和平下積累將來撕裂的痛苦,乃是東西方各龐複民族國家難以逃避的抉擇。

作者是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社會系副教授  

2014年6月22日 星期日

麥俊 - 「內地旅客」買買提的自由行

星期日生活   2014622

【明報專訊】在羅湖口岸等待過關的內地客人龍中,黃頭髮高鼻子的買買提相當扎眼。海關人員善意提醒他,應該去外國人的隊伍中。買買提掏出深藍色封面的「內地居民往來港澳通行證」,說「我也是中國人」。但和人龍中大部分人不一樣,買買提是一個人來自由行的,維族朋友中只有他能辦到來港的通行證和簽注。

被當作外國人的中國人

40出頭的買買提玉石生意做得不錯,在內地多個省份都有客戶,普通話比得上內地人(註:與西藏、海南等地一樣,新疆人口頭語稱的「內地」不包括本省)。買買提的維族身分有時會帶來麻煩,特別是入住酒店時,有時甚至要叫來漢族的官員朋友調解,才能拿到房卡。有時候,他卻收到莫名其妙的讚譽。不止一次有漢族的士司機對他說:「你們做得好!就是別殺無辜百姓,殺官員沒問題!」這明顯在說恐怖襲擊了。通常,買買提會一臉尷尬的說:「這個你跟他們說。我沒做那個事。」

近年,玉石的運輸成了問題。只要從和田出發,航空公司都會要求,玉石商人必須簽一份聲明,稱如果玉石丟失航空公司不用負責,這才答應幫他們託運石頭。還真有商人就這樣丟玉石了,買買提聽說,幾十萬的貨也丟過。玉石放手提行李也不行,怕你拿玉石作武器打砸,安檢不讓過。火車、大巴就成了他們在西域中主要的交通工具。

南疆和田護照是奢侈品

買買提很想出國,他說,想看看世界是怎樣的。可在被標籤為「疆獨勢力大本營」之一的南疆和田,護照是奢侈品,需要多個部門的蓋章、擔保才能到手,每個環節都需要打點,一個護照辦下來,起碼要七八萬,鄉長那兒就佔了兩萬,漢族、維族的官員都一樣。哈薩克的朋友在游說他,合伙去俄羅斯把玉石拉到內地去賣,買買提只有垂涎的份兒。買買提的母親很想去麥加朝聖,但也一直沒有辦法。

這次香港自由行是買買提的第一次出境遊。他低聲說道,通行證和簽注是靠他在老家某事業單位做幹部的弟弟,找熟人才辦到的,「就140塊(官方手續費),其他的什麼錢也沒花。」他總算享受到內地人的待遇了。現在,買買提公司的同事正在幫忙,讓他把戶口遷到烏魯木齊,希望以後辦事容易點。

他的微信名字上寫着一個生僻的英文單詞-Uyghur,維吾爾族的意思,這倒不是因為他英語好。他說,在他四年級之前,他所認識的維吾爾語就是由類似羅馬字母的組成,與現在的土耳其語相似,「Uyghur」不是英語,「是我們原來的語言」。四年級之後,官方要求重新開始學一種新的維語,其實是回歸以前的「老維語」,讀法一樣,但卻是用阿拉伯字母。買買提總懷疑,文字這麼改,是故意讓維族人與土耳其等「突厥系」國家的字體分道揚鑣。這天,他在銀聯卡上的簽名,仍是M字頭的一個拉丁文單詞,而不是現在官方的維語,「我喜歡寫這個」。

談話購物到處語言不通

扯遠了,總之他的英語不好。在進去一間埃及餐廳之前,我告訴他,餐廳主人是穆斯林,裏面沒有豬肉,沒有人喝酒,東西好吃便宜。買買提駐足在這間開在燒賣外賣舖子旁、略帶歐式風格的餐廳前,上下打量着招牌和食譜,嘴裏嘟囔着:「這是真的穆斯林,還是假的穆斯林?」

我硬帶頭進去了。買買提試探性的對店主說了句「As-salamu alaykum」——全世界穆斯林通用的問候語,意為「祝你平安」,對方以聽似同樣複雜的語法回應,對上了暗號,買買提才笑着打消了疑慮。店主微笑着說:「我是埃及的穆斯林,你是哪裏的?」我把英語翻譯成國語,再幫買買提自作主張的回答:「新疆!」店主說,你們的祖先是土耳其人,在奧斯曼帝國世代,土耳其和我們在同一個國家裏。我把話翻譯成國語,買買提客氣的笑着點頭。

席間聊到,這兩天買買提去了尖沙嘴的清真寺兩遍,但都沒和其他穆斯林聊天,語言不通。看來去重慶大廈體驗穆斯林風情的計劃並不可行,只能帶他去旺角掃貨了。其實他在前一天也去過,但什麼也沒買到。一進門,店員都用英語招呼,他讓對方說普通話,但還是聽得一頭霧水,就像他看不懂香港的英語和繁體中文招牌一樣。我把香港口音翻譯成較為接近北方口音的普通話後,他才重新變回那個精於算術的生意人。

百老匯剛好在做促銷,買完電話可以優惠價買剃鬚刀。剛好,買買提也想買剃鬚刀,他說,飛利浦這種型號的內地賣到快1000人民幣,這裏才600多港元。正好,反正老家那邊,政府也不讓留長鬍子。

他說,覺得香港很自由,在天星碼頭就能看到法輪功和六四的宣傳資料。買買提雖然連高中也沒讀過,但他很喜歡看維族作家寫的歷史小說,一談起賽福鼎、盛世才、三區革命、蘇聯干預新疆這類中國歷史的「冷門話題」,他總能口若懸河。新疆什麼時候由清朝管,什麼時候是國民黨管、共產黨管、「自己管的」,買買提都說得出年份。他說,家裏囤了幾百本書,但可惜維語作家寫出來的很多東西都被刪了。我和他說,漢族作家也一樣。他才會心的微笑了一下,估計他在想,這次又和內地人扯平了。

買買提老感覺在內地的電話被監聽,和很多維族朋友一樣,他在通話時有時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他用的是和田的電話卡,買卡時必須用身分證登記。他說,很多維族朋友開始不用智能手機了,因為儘管你刪除裏面即時通訊的談話記錄,只要警察拿到你的手機,還是可以看到所有紀錄。和漢族人一樣,智能手機也是維族同胞傳播「謠言」的主要「作案工具」。

維族人也愈來愈難信

買買提覺得,儘管在維族人裏面,也愈來愈難相信人了。4年前,他在北京做生意時,認識了另一個維族的玉石商人。就像其他維族生意人一樣,他和買買提一起住了幾天。此人走後不久,買買提和朋友在烏魯木齊在人群中認出了他。這一次,那位商人穿著警服。再一次,買買提在老家和田的一位女親戚,遇上了更蹊蹺的事。這位親戚負責帶着鄰里幾個小孩,在家裏學伊斯蘭教的基本原理,有一天,一個不帶頭巾的維族女人進來,說自己什麼也不懂,但很想學伊斯蘭教,想學好好做人。學了半個月後,這位新學生不辭而別。幾天後,安全部門到了親戚的家裏,把裏面的人都帶走了,還罰了一人5000元。買買提說,教的只是伊斯蘭最基本的原理,不是瓦哈比,不是疆獨。

「我原來也不信那些。」買買提說,這兩件事發生在身邊之前,他對維族間流傳的各種政治陰謀論,也是半信半疑。現在,每當新聞說有維族人策劃了恐怖襲擊,他總會覺得「事情肯定不是那樣的」。甚至遍佈內地城市的新疆籍盜竊集團,買買提也認為是「和警察一起的」,「抓了就罰款放人,怎麼可能?」他說,新疆人也深受這些盜竊集團之苦,因為他們用的小孩也是偷回來的,和田經常會聽到有人丟小孩。

在旺角掃貨時,買買提不斷看表,說自己錯過了做祈禱的時間,但出門在外,這事也可以靈活,回去補回來就行。臨別前,我上了他的酒店房間借廁所。那是600港元一晚,10平方米不到的包廁所的房間,下牀後一步到牆,兩步到馬桶。轉眼工夫,他就已經在牀上鋪開了小氈子,唱起了祈禱的旋律,我只聽懂了「阿拉」。看到我從廁所出來,他也不說話,只是簡單指了指牀邊的櫈子,示意我坐下。

起立、鞠躬、跪下、左右顧盼、閉目叩頭、合十,表情放鬆,不皺眉。如此幾個動作循環幾遍,加上低沉、旋律平緩的朗誦聲,10分鐘左右,就在堆放着百老匯、豐澤和Tommy Hilfiger塑料袋的狹小房間,買買提完成了祈禱。我說,他唱得很好聽,他說,這種歌聲如果讓阿訇通過廣播來唱,會更讓人動心。話鋒一轉,買買提就又皺起了眉頭說:「還是管得嚴。管得特別嚴。」

買買提可以留港7天,但他很快就走了,因為離封齋開始還有10天。在回家之前,他還要去幾個地方。買買提的封齋,只是不吃中午飯,但日落以後「可以隨便吃」。儘管是這樣,在幾個兄妹裏面,買買提仍是唯一可以參加封齋的,其他人要在不同機構或部門上班,不准參加。買買提說,有時候的確沒有辦法,但有的時候,他們還是會「偷偷的做」。

文 麥俊
編輯 葉雨舟

陳嘉文訪問賴灼東:內地黑客 用錢癱瘓你

生活達人   星期日生活   2014年6月22日

【明報專訊】這兩天,很多人說,第三次世界大戰展開了。

「戰事」是這樣接二連三發生的——上星期初,先是佔中公投系統遭國家級連續攻擊七小時;兩天後,壹傳媒亦受到差不多程度的襲擊,網站癱瘓十小時;再隔一天,牽動神經的是臉書也當機了,30分鐘足讓謠言滿天飛。

說是恐慌或許太誇張,可是,一時間人人都對黑客停不了揣測與想像。「一個個網站骨牌般跌下去,不要少看這當中引起的情緒。對於黑客來說,這心理很重要,製造恐慌是最高享受。」

賴灼東,公認的網絡高手,常常在銀行系統、大小機構網頁鑽空子找漏洞,不過他是拿正牌做「攻擊」,天天與惡意黑客鬥快,「以黑客技術偵測問題,及早通知用戶,拯救私隱」。像蝙蝠俠在黑暗中為正義而戰的黑客,又叫白帽。

有史以來最強入侵

受襲後第五日,佔中公投系統重新運作,一日就有逾40萬人登入投票。運作未見大問題,的確可喜,但背後的供應商、總部遠在美國的CloudFlare說,在香港人投票的同時,他們其實在奮力抵禦極為兇猛的網絡攻擊,攻擊由第一天的每秒75Gb,增強至星期五的每秒300Gb。CloudFlare,是專門提供網絡安全服務的供應商,「不是地上最強的話,也是第二強」,負責過濾DDoS(分散式阻斷服務)的入侵,賴灼東說,它的最大處理量是約每秒500Gb。

DDoS,是黑客務求令網站或系統癱瘓的一種常用攻擊方法,主使者一旦發號司令,成千上萬部電腦同時進入查詢同一個網站,就像通往詢問處的通道同一時間塞滿了成千上萬的人,造成癱瘓。很多時,系統其實事前已設置查詢上限防止當機,「好像有人要用硬幣掟死你,保護你的人於是設了上限,五蚊硬幣以上就會自動截住。現在的情况是,惡意要攻擊你的人不用五蚊銀,但發動十萬人用一毫子一齊掟,都掟得死你」。他不敢斷言這是由什麼地方的人策動,只知道近五年源自內地的攻擊確是多了,他替很多企業做網絡保安,「不要只說DDoS入侵,黑客也可能會掃描你個系統,監察你做什麼,或者撞下你的密碼。我們會用程式分析入侵者的動向,通常發現攻擊的來源地都是美國、東歐、中國,這三大地方走唔甩」。

低技術攻擊 愈有錢愈穩定

賴灼東在二○○四年投身網絡保安工作,見過很多種類的攻擊,傷害力較小的,如黑客入侵網站後把頁面換成全黑,再加個簽署那種惡作劇,中小企、學校其實是重災區。這次公投系統的攻擊,被形容是香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連商業供應商也頂唔順的攻擊,我第一次聽聞」。稱得上國家級,賴灼東說這不是因為技術高超,「這種入侵屬於很初階的程度,不需要很高技術,而是要錢」,即是愈多錢,攻擊流量愈穩定,「不止於此,它還把這超高流量維持很多個小時,好犀利」。雖然背後的主使者,往往利用被植入木馬程式、隨時候命的電腦,或稱喪屍電腦,而不需要真的擁有大量電腦,但還是要動用到大量資源,「有同行曾經估計,背後至少有二十人。我認為這個團體,其實不止二三十人。一個組織,不會只為發動一次攻擊而組成,逢是這種cyber war,事前要有建設很多網絡基建、租用機器,千千萬萬部喪屍電腦早就準備就緒,準備時間以年計,不是等到發動攻擊前一天才部署」。Cyber war?這次算是一個戰爭?「背後的團隊,說是軍隊也可以,他們攻擊前,會做大量的情報蒐集,掌握目標網站的網絡設施,例如供應商是誰,盡可能把所有頻寬堵塞,不能讓你有機會從空隙中走位。」賴灼東說,美國國家安全局NSA專責做網絡防禦的隊伍,有差不多二百人,在國際上已算是很有規模。「他們收集情報,也會發動攻勢。」大約兩年前,伊朗的核電廠受到襲擊,當時的分析結果是攻擊來自美國,「通過一隻USB手指,把病毒傳入核電廠系統,這很危險,可以令反應堆的分裂速度減慢,會過熱,會爆炸」。相對於公投系統所受的攻擊,他形容美國這種是很極端、技術水平很高級的手段。

攻擊7小時 修復7日夜

不過,即使是低技術的攻擊方法,也夠造成混亂。隔天就有網站受襲停止服務,要癱瘓香港,真如想像中難嗎?如果推倒一個公投網站要一百億次查詢,主使的組織,資源再多也未至於足夠推倒全港網站吧?賴灼東憂慮的,並非網站全都被癱瘓。癱瘓的方法有很多,它可以這個鐘頭堵塞這個,下一個鐘頭堵塞另一個,「去政府網站去唔到、上不到銀行網頁,連tvb.com睇電視都睇唔到,把日常生活打亂干擾,突然發生,人們會驚恐」。而且,所謂癱瘓,造成的影響不止黑客攻擊的那段時間,他攻擊七小時,及後的修復系統工程可以花足七日七夜,「device不會壞,但要做很多重新設定的工夫,還有其他設施,例如是否要設置防火牆,怎樣把出問題的部分的資料包drop下,還要做檢討,看看整個系統怎防守」。

防禦重要系統 靠各方團結

聽上去,好像打仗,襲擊過後的善後重建工作,排山倒海。最可怖的,還可以攻擊一個地方的重要基建,例如電力系統、水系統、運輸系統。「政府和銀行,是否可以做到日日被DDoS攻擊的防禦?」他曾聽說港交所和馬會做過類似的壓力測試,其他大型機構,即使是銀行,也不是每間都做過,而做過的,也未必能夠有像今次這種規模的程度。「香港電腦保安事務協調中心和警察有舉辦過大型演習,不過參與的機構其實不多。」賴灼東說,香港近年對於網絡保安的意識,其實已提高了,「至少機構裏的管理層,多了與資訊科技部經理討論保安的事」。只是,這還未足夠,政府、網絡保安業界和系統擁有人,要三方團結才行。「香港應該要有自己的cyber defense team,專責做研究、偵測、蒐集情報」,而不是現在警察裏的部門,只在攻擊後才展開調查。至於業界,「現在大多各自為政,很少交流,這我明白的,很多技術其實是商業秘密,但當面對的攻擊可以這樣龐大,只有團結才能抵抗」。賴灼東覺得,香港人不能把這些大型攻擊看成事不關己、當成新聞看過就算,「我們不是要悲觀,但要作最壞打算,然後做最好的防禦。用入侵者的心態『攻擊』測試自己的系統,全香港是否ready?」

轉捩點:發現黑客上司監察下屬

代入黑客的心理思維想像攻擊方法,是他十年來練就的技藝。在他入行的年頭,網絡保安這行業尚未普及,「那時看很多關於黑客的書、雜誌、網頁,想知道黑客其實做什麼,理念是什麼」。他本來是個電腦程式編寫員,寫了五年,因為發現上司入侵了同事的電腦而遇上轉捩點。一般電腦,熒幕右下角會有個小電腦不時閃藍燈,顯示上網狀態,「有一天,同事發現那個電腦仔不同了,閃的燈,紅色又綠色,熒幕也大了。我還取笑他這個電腦仔好勁,upgrade了,哈哈」。一向有研究黑客行為的賴灼東,一看就覺得有問題,查閱一下同事電腦的日誌(log),發現原來被入侵了,入侵的人,是他們上司。「他是碩士,又是管理層,受咁多教育,居然會入侵近在咫尺的同事電腦,目的是監察他的一舉一動。」當時,賴灼東與同事去過灣仔警署報案,後來公司收到警示。「從那刻開始,想透過自己的『攻擊』知識幫助人。」

離開本行,他轉投其他公司的網絡保安部門,沒多久後,自立門戶。多年以來,就是運用黑客思維替客戶捉漏洞。「你用這道門出入,他會想,他是否也可用同一道門入去?」他說,黑客入侵電腦,通常會見到一堆防守,用工具也好,人手也好,黑客會逐個部分看、逐個試,「觀察你個network怎樣駁、用什麼軟件、什麼version,入侵後備server,通常backup無乜防守。見到私人資料、公司密碼,又或者成個資料庫泄漏給我們看到 ,我哋就最開心。」然而,損失金錢算是小事,他說,就像《黑夜之神》裏蝙蝠俠提到的罪犯層次,最低級的,是為了錢而犯罪,高階的,是要製造恐怖。

做正牌「黑客」 堵網絡漏洞

一般人的眼中,黑客不露面,標誌都沒有臉孔,只有一個黑影埋首在一堆高端電腦背後。賴灼東這半個黑客,卻並不神秘,拋頭露面做訪問已不是第一次,「我想做的是教育,我們有這方面的知識,不止是自己用,要讓更多人知道」。於是,在承接保安工程外,他成立了一個非政府組織,主動為香港的網絡系統做調查,「例如我們之前做了個拯救私隱行動,在網上找到被泄漏的私隱資料,就通知相關機構盡快修補。有些機構不回應,我們就找報館幫忙」。他甚至會到外國參與國際黑客會議,談新技術,為未來可能出現的攻擊做好防禦。「只掌握香港情况是不夠的,要與其他國家交流,去韓國、台灣、美國、日本,情報上的、技術上的,都要交流。」他們做的,大概就是一個國家官方網絡防禦做的事,只是他們不是全職受薪去做,而是純粹為了興趣,純義務地幫忙。「外國備受推崇的黑客,他們的理念其實就是這樣。他們當黑客,不是為了賺大錢,而是為了幫人。」美國有個黑客,在烏干達建了個lab,邀請其他黑客來幫忙教小朋友電腦知識,「他一來幫助小朋友,二來幫了一些無業黑客,讓他們做義工後有工作證明,幫助他們日後找工作」。真正的黑客精神,是自由、創意,最重要是分享,「你或可以稱我們為白帽(whitehat)」。

蒐集黑客情報 用手機便可

訪問接近兩小時,這一次,賴灼東狠狠地打破了我對黑客的想像。他說,他經常做蒐集情報的工作,目的是要知道黑客的新攻擊方法,也要知道他們下一步行動。我問他,家裏是否有很多部電腦?「多電腦是無用的。」他拿着手機說,「這個也做到」,在網上尋常不過的討論區、網頁,甚至facebook群組,都可以看到疑似的黑客討論,「我不會報警,但看到可信的情報,會通知襲擊目標提防」。情報工作,原來不一定像竊聽風雲裏看到的。對虛擬世界瞭如指掌,但他沒有宅男的結結巴巴,還會深入淺出解釋互聯網操作原理,賴灼東說因為他平日還會去做講座。他的太太眼見他所做的,問他是否想幫很多人?用自己知識,幫到人又搵到食,做得開心,才重要。「做不到蝙蝠俠,唯有用這種方式,哈哈。」

文 陳嘉文
圖 陳淑安
編輯 顏澤蓉

塵翎 - 壞發展

明報   2014622

香港城市發展系統早已失效,莫說發展鄉郊新市鎮,就是市區舊區重建,也沒什麼值得炫耀的代表作。這些年來,除了賣地建發水樓,還有什麼發展新思維,提升了城市的livablelovable水平?單是起樓,也不見得有什麼好品味。市民的怨言不是毫無理由的。推土機最該推倒的,正是這種一味講發展與經濟效益、不問細緻生活內容的官商發展霸權。

東北太遠不關己事嗎,舉頭看看自己處身的地區,同樣的發展問題不也日日上演,灣仔、觀塘、深水埗等等,城市生活有沒有更好。要說的,不是一個兩個發展項目,東北或西北,不是個別事件,而是一路以來的官商發展思維,最根本的政治問題,也是美學問題。一種用金錢換算空間與時間的思維,一種濫用新取代舊的策略,一種以人為複製自然的方向。借用劉華的口吻:今時今日,咁嘅發展(包括管治)態度唔得架。

如果根本的思維與方向有問題,怎樣發展都是舊問題的輪迴,都是一塌糊塗,官員退下了又換上新人,也不過是產品代言人。前幾年深水埗重建,受影響居民痛苦不堪,時任發展局長的林鄭月娥,落區也表明前朝定下的發展藍圖不能改,但她保證這樣的痛苦經驗不會再出現,今天她升官了,還記得自己當初的承諾嗎。(這則林鄭小故事出自周綺薇《推土機前種花》一書。)誰還會相信某位官員的片面承諾,他/她連自己的政途也沒敢保證,何來承諾之理。壞發展比不發展更糟,它帶來的問題,幾代人都矯正不了。

蘇賡哲 - 再談慰安婦

都市風雲   太陽報   2014年6月22日

一九九三年,時任日本內閣官房長官的河野洋平就「慰安婦」問題調查結果發表談話,對戰時日軍強迫中國、韓國婦女充當「慰安婦」表示道歉 和反省,是為「河野談話」。由於近年日本民情向右轉,反對「河野談話」的民意升溫,安倍政府今年初成立小組調查這個談話的產生背景,日前有了結果,小組指 當年河野談話在發表前曾與南韓政府協商過所用字眼。惟南韓政府已予否認。既然安倍政府已表示無意推翻「河野談話」,調查之目的就只為回應右傾民意,中韓兩 國自亦照例警告日方不可違反「談話」的精神。

日前我在這裏談及中國人對「慰安婦」的迫害甚於日軍,有朋友問:何以說「慰安婦」是地富反壞右之下的第六等賤民?「慰安婦」骸骨只准磨作肥田料是甚麼回事?

關於賤民,「慰安婦」是這樣說的:「我們沒有公民權,也沒有人認為我們是人。」「毛主席走了,我也去生產隊參加追悼會,被隊長叫出隊列,他嚴肅地說:『你回家呆着去,你有甚麼資格來給毛主席送行?』」但她看到地富反壞右都在隊列中。

解放後,公社社員清理舊井挖出骸骨,查知是「慰安婦」,便馬上磨碎,扔到糞池裏漚肥。李碧華著《煙花三月》主角「慰安婦」袁竹林在加拿大接受我招待時,也表示飽受同胞歧視,希望能移民。 

2014年6月21日 星期六

Vic - 日文漢字

2014621

今日《明報》木暮〈解散〉一文引用日劇《Change》(個人認為該劇水準不高)中的一句話:「政治家都是骯髒的,政治家都是不可信任的。」當中「政治家」一詞應該是直接引用日文漢字,而日文「政治家」其實是中性的「從政者」之意,是指「以政治作為職業,從事政治工作的專家,通常指議會的議員」。因此,日文的「政治家」其實如同英文的politician,一般可譯為「從政者」、「政界人士」或「政治人物」,而不能直接引用,因為中文「政治家」如同英文statesman,一般理解為偉大的從政者。(日文「政治家」也不宜譯為「政客」,除非上下文有明確的貶意。)

日文漢字往往是翻譯上的陷阱,「政治家」一詞是一個好例子,因為其字面意思與中文同字詞語相關,很容易被不假思索的譯者直接引用到中文裡,造成理解上的混淆。

數年前中工作中碰到不少類似例子,因為同事翻譯英文報道時可以參考日文相關報道,所以有時會直接引用日文漢字。以下是當年寫給同事的memo

日文書面語有不少漢字,但畢竟日文及中文是兩種不同的語言,在很多情況下,日文漢字不能直接搬過來當中文用。翻譯時,要考慮中文用詞的習慣,以及讀者理解的難易。

一般情況下,日本的人名若有漢字,我們照用不誤(有些字的寫法會有不同)。但公司及機構名稱的漢字,我們就未必會照單全收,比如日本汽車公司多以「XX自動車」為名,但我們選擇寫「XX汽車」,如豐田汽車、日產汽車,就是考慮到中文遣詞用字的習慣。

日本有一家負責退休金投資的官方機構,英文名稱是The Government Pension Investment Fund,日文名稱為「年金積立金管理運用獨立行政法人」,這對大部分中文讀者來說是相當彆扭費解的,我們寧可按其性質直譯英文為「政府退休金投資基金」,加附英文縮寫「(GPIF)」以協助讀者辨識(英文全名可不附就不要附,以免版面累贅)。

財經用語方面,日文以「利益」為profit的書面語,相當於中文常用的「利潤」,「盈利」及「獲利」等。就中文而言,「利益」另有所指(相當於英文的benefitinterest),一般是不用來指profit的。因此,考慮到中文的用字習慣,我們應避免照用日文的「利益」來指利潤。

日本公司財報中常見「營業利益」,我們應用「營業利潤」;「經常利益」則可用「經常性獲利」;而「當期利益」(current profit,包含非營運盈虧之稅前獲利)則用「當期利潤(包含非營運盈虧之稅前獲利)」。

再補一個例子:Tokyo Stock Exchange的日文是「東京証券取引所」,我們不會直接引用,會按中文習慣譯為「東京證券交易所」。

李怡 - 中共為甚麼會「驚到咁」?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21日

1993年3月18日的《人民日報》發表當時任港澳辦主任的魯平的談話,他談到香港的民主發展時說:「基本法對前三屆立法會直選議席作了明確規定……至於第三屆以後(2007年以後)立法機關怎樣組成,將來完全由香港自己決定,只要有三分二立法會議員通過,行政長官同意,報全國人大常委會備案就可以,不必要中央同意。將來香港如何發展民主,完全是香港自治權範圍內的事,中央政府不會干涉。」這裏所引的都是原文。經過人大一而再釋法和作出的甚麼「五步曲」決定,這些話當然全不算數了。

基本法剛頒佈時,《文匯報》出了一本書《基本法的誕生》封面字是鄧小平題的,「序言」由當時的港澳辦主任姬鵬飛寫。書中訪問的大陸官員,都指基本法是香港的憲制文件,時任港澳辦副主任的魯平說:「當時我們還考慮過叫甚麼名稱。當然不能叫憲法啦,香港不是一個國家。後來我們查了各個國家的法律,有的國家把憲法也稱基本法,像德國那樣。」這說明制訂基本法時,是賦予相當於憲法地位的。書中訪問人大法工委主任項淳一,他說:「基本法在憲法體系中沒有問題,具體說就是大家都不用顧慮將來藉口不符合憲法而將基本法否定了,也不會用憲法去干預香港高度自治範圍的事務。」這些也都是原文。

前天《人民日報》發表文章指香港社會和法庭解釋基本法,「鮮能看到我國憲法的影子」,這是「用外國的經來解中國的法律」、「『一國』就從憲制上悄然消失了」,因此「這種只講基本法不講憲法的傾向必須糾正」,又說有人稱基本法為「小憲法」,「這當中,多少看出了把香港視為一個獨立或半獨立的政治實體的心態」。基本法頒佈時所有中共官員的話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如果現在才看出中共的過河拆橋、翻臉不認賬的本色,就未免太後知後覺矣。早前有人把中共在建政前呼籲民主、自由、法治的領導人談話和黨報社論編輯成一本書《歷史的先聲》,在大陸卻被列為禁書。建政前講要與民主黨派組聯合政府,要「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結果在權力穩固時,一個反右就把民主黨派打翻在地,莫說完全沾不到權力的邊,而且所有民主黨派領袖都成了唯唯諾諾的龜孫子,簡直不似人形。

二十年前,有人在《九十年代》寫了篇《李瓶兒的夢》,話說李瓶兒原是花家貴夫人,跟西門慶暗通款曲,西門慶使出渾身解數,去討她歡心,李瓶兒也就編織起好夢來了。等到西門慶奪得花家的財與人之後,過了門的李瓶兒還想擺個身段,沒想到西門慶一下子變了臉,拿起皮鞭就抽,因為這時瓶兒已是他的人也。李瓶兒的夢也就是許多想委身事中共者的夢。

現在香港已回歸17年,按中共變臉的本色,即使不是把堅持維護基本法的香港人打翻在地,皮鞭也應該抽上來了吧。但中共似乎是色厲內荏。自去年起,中共各級高官就對普選議題定調,又不斷出言恐嚇,最近拋出狗屁不通的白皮書,出動國家級的黑客攻擊6.22公投的網站,還大規模攻擊壹傳媒的網絡。壹傳媒主席黎智英也似乎不解:「泱泱大國,你唔使驚到咁吓嘛!」

首先,它雖是大國,但不是泱泱大國,泱泱大國除了講國力之外,還指懷有寬大的氣度與良好的風範。中國何來氣度與風範?中共幾乎用吃奶的力去反對香港人要求的真普選,用國家機器,用各種人脈關係,不惜讓一些被它統戰的人士在全香港人面前出醜。用這麼大的成本,就是因為香港還不是已過門、可以被關起來抽打的李瓶兒,香港仍在全世界注目之下。而香港發出準備公民抗命──佔中的聲音,許多人包括發起者原來以為這只是溫和的非暴力的抗爭,應該不算甚麼,現在才知道中共會「驚到咁」!

「驚到咁」除了因為香港還不是中共予取予攜的囊中物,還因為普選挑戰中共的絕對權力,它擔心這會是一黨專政的一個缺口。「驚到咁」還因為它知道自己違反諾言,儘管一開始它就沒有想過要遵守;因為它知道缺乏正義,儘管它也從來沒有心存正義;因為它知道多數意向在哪一邊,儘管它要硬說甚麼外國勢力;因為它虛偽並由此而產生恐懼。

中共的過度反應,給了一些投機者乘機表態、諂媚、爭寵的機會。愛自由爭民主的香港人則從這些反常的反應中,知道我們原來不是弱者,儘管表面看來力量懸殊。但中共可以「驚到咁」,就無疑讓我們平添了勇氣,正義在手,勇者無懼,我們不須妄自菲薄了。(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蘇菲 - 越是害怕 越要投票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21日

朋友C是公司管理層,平時公餘時間只管家庭樂,他關心時事,但多數只是批評埋怨幾句,一家人也從來沒有參與過六四集會和7.1遊行。前幾天碰見他,他突然主動約我們,兩家人帶同小朋友一起在6.22投票。他放棄簡單的手機投票,堅持明天帶年幼的孩子去票站排隊,以便來一課公民教育。他說:「咁搞落去唔得喎,香港點可以俾呢班人玩晒。只係投個票表個態啫,使唔使用啲咁下流嘅方法嚇我哋?我今次真係好驚,所以一定要去投票。」

怕明天說句話都要獲批准

「好驚,所以更加要去投票」,這大概是那些惡勢力永遠不會明白的邏輯。

說清楚一點,我們怕的並不是那些惡勢力,而是今天你能令《蘋果日報》在網絡上消失,我們怕明天在互聯網裏消失的東西更多;今天你能攻擊面書破壞這個重要的社交平台,我們怕明天我們的日常社交都被控制。

今天有人只高叫幾句你不喜歡的口號,卻居然在眾目睽睽下、在警察面前、在法院門外被你們的人公然掌摑教訓,然後獲愛字頭高呼為民族英雄。你們目無法紀,沒有底線,將我們最貴重的價值踩完再蹂躪,你們認為拳頭比法律大,我們很怕明天我們說一句話、吸一口氣都要先獲批准。

還有白皮書指法官須愛國,還有《人民日報》說香港法院偏離中國憲法……我們怕,我們的子女還能在一個健康正直、有規有矩的社會裏生活嗎?就像葉蘊儀的問題,「你得?你下一代係咪得?」

後話:朋友C又相約我們去今年的7.1遊行。 

健吾 - 當東西壞了,我們會修理

2014年6月21日

【明報專訊】除了在電台做節目,我也是一個教師,教了8年。

學生的媽媽留意他的面書,指他最近有廣傳一些我的面書留言,還有照片、論政的「鋪」(Post,即留言上載),開始擔心孩子「入咗會」。學生的母親好言相勸:「你係咪入咗咩會呀,做乜講咁多政治嘢呀?唔好呀阿仔。」學生不明所以,欲向母親開導:「交咗稅畀政府,都係想啲錢用得其所啫,點解唔講得?」

抗議=入會,最緊要搵多啲錢

其母鍥而不捨:「你睇新聞啲人衝擊立法會,好危險架!唔好加入呢啲會呀。」學生心想,唉,原來TVB洗腦,真的是成功的。對師奶而言,去示威=暴力=廢青=警察打人是應該的:「咩會呀?總好過啲人入黑社會啩?」對老人家,有時像小孩,講道理不一定有用的。「……總之,讀多啲書,儲多啲錢啦。」母親就是這樣。你讀完大學,就說你為什麼不讀碩士。你讀完碩士博士,就問你為什麼不買房子,到你買了房子,他就會問你為什麼不做特首。我的學生只好回應:「媽,𠵱家唔講,遲下無人講架啦,因為未到2047年就會唔畀講㗎啦。等到時先出聲,我都60歲啦,到時就係等死架啦。何况我幾時入咗咩會呀?」

對老人家,真的不能對他們說太多道理。因為,他們是必勝的:「……哦,無入會就得啦。」

學生經歷這次小型家庭會議後,深受感動,在網上感言:「𠵱家做年輕人真慘,畀人標籤抹黑污名化。玩音樂,畀人叫廢青;關心社會,畀人叫憤青;遊行示威,畀人話激進。年輕人係咪仲衰過黑社會呀?」

我想,如果他們可以選,做黑社會可以有安樂茶飯、有房子有老婆有孩子,還是做一個身家清白而且一窮二白為公義為香港未來遊行一下的大學生,現在的父母,都會寧願你做黑社會。

另一個學生投身社會後,見到很多中產。他們的政治意識,比師奶還要差。如A師奶就對學生說:「唉呀我望到新聞上星期好多人衝擊立法會,真係好乞人憎,人哋話收返西北塊地就反對,啲人都話根本影響唔到有份衝擊嗰啲人,人反佢又反。」A師奶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是東北還是西北,她沒有見過任何一個有出席的示威者,都可以肯定所有人「為反而反」、「人反佢就反」。而B師奶就更好嘢:「係啦,我就無睇新聞,但係我好憎長毛陳偉業范國威,啲嘴臉衰到呢……」聽說,B師奶的丈夫是某大會計師行的合伙人,上年剛送了考不上DSE的兒子到英國讀書,家住半山,說美孚、屯門這些地區,不是人住的地方。現在的人生意義,就是在公司開手機的Apps,全程監視家中的閉路電視,看看家傭有沒有虐待她的「兒子」,一頭3個月大的迷你牧羊狗。

做人,真的,最緊要嫁得好。

當東西壞了,你會怎麼做?

香港,有很多這類人。這種有很多很有錢,不問政事,只看TVB就以為自己得悉天下,覺得自己的成功是「基於自己努力」而不是社會給他們機會的人。這些人面對電視畫面上那幾分鐘的「暴力」行為,他們會對青年人說:「咁唔鍾意,移民囉。」

各位在讀這爿文章的uncle、auntie們,你的兒女,或許曾經是我的學生。有不少學生都說,上過我的課後,對他們的生命有一點啟發,看世界的方法都有一點改變。不如,我問各位香港父母一個問題吧,以前我父母說我不珍惜物件的時候,說過一句:「在他們的時代,當東西壞了,我們是會修理,而不是丟棄的。」香港壞了,青少年們選擇修理,而不是丟棄。那些在香港得到這麼多好處、這麼多機會的大人們,你看着為抗爭押上生命、押上賭注的青少年,你對寵物、對窮人的惻隱之心呢?可以拿一點,分給他們嗎?

6‧22,你會用投票告訴中央,香港人要更民主、更公平的公民提名嗎? 

呂秉權 - 誓死保衛香港的最後防線——司法獨立

2014年6月21日

【明報專訊】內地法官是這樣宣誓的:

「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官,我宣誓: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憲法和法律,忠實履行法官職責,恪守法官職業道德,遵守法官行為規範,公正司法,廉潔司法,為民司法,為維護社會公平正義而奮鬥!」

內地法官聽國歌,向國旗宣誓,但統領他們的是黨委直屬機構即中央和地方的政法委。政法委領導公安、國安、檢察、法院、司法行政機關、社會綜合治理和維穩,講政治多於講法治,黨絕對指揮槌(法槌)。

在人治和「以言代法」色彩濃厚的內地,法官當然要愛國和跟黨走。中共總書記習近平要求包括大法官和大檢察官在內的政法隊伍不斷打牢高舉旗幟、聽黨指揮、忠誠使命的思想基礎,堅持黨的事業至上、人民利益至上、憲法法律至上,永遠忠於黨、忠於國家、忠於人民、忠於法律的政治本色。

內地法官要聽黨指揮

中共視法律為專政工具,習近平明令法官要聽黨指揮,有政治本色,先忠於黨,後忠於國家,再其次是忠於人民,最後才忠於法律。

此處,習近平沿用胡錦濤留下的「三個至上」,即黨的事業至上、人民利益至上、憲法法律至上。大法官在處理案件時,一旦發現人民的利益與黨的事業有矛盾,那麼人民的利益只能被犧牲;每當發現黨委和政府有違法律和憲法之嫌時,往往憲法和法律將無法對其約束,川震時全國法院一律不得受理豆腐渣工程訴訟就是其中一例。

有內地法官曾痛苦地說:「贏得法官的上帝只有一個,那就是神聖的法律。」可惜畢生苦讀法律的人,被迫要先講政治,臣服於比上帝還厲害的中共,將黨的事業奉為至上,第二才可考慮人民,而憲法和法律則排包尾,這簡直是對法治的侮辱。

《「一國兩制」在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踐》白皮書,稱香港法官為治港者之一,指愛國是基本的政治要求,他們要承擔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保持香港長期繁榮穩定的職責。

請看看香港法官的宣誓辭:

「我謹此宣誓:本人就任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法院法官,定當擁護《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效忠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盡忠職守,奉公守法,公正廉潔,以無懼、無偏、無私、無欺之精神,維護法制,主持正義,為香港特別行政區服務。(宣誓人姓名)」

再比較香港特區行政長官的宣誓辭:

「本人__ ,謹此宣誓:本人就任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定當擁護《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效忠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盡忠職守,遵守法律,廉潔奉公,為香港特別行政區服務,對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和香港特別行政區負責。(宣誓人姓名)」

行政長官的誓辭特別加入「對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負責」這一要求,但對法官並無此項規定,如果當初一早就要求法官要愛國、和承擔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職責,為何一早不將上述一段加入法官誓辭?

《白皮書》面世後,相信很多香港法官尤其是外籍法官才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判案除了要講法律之外,還要像內地同行一樣要顧大局。

不講法治,講政治,講大局,香港有運行嗎?

聞說內地對香港法院關於闖軍營等案件的判決諸多不滿,另外又多了內地官員與香港司法界和法官接觸,但願香港最終不要走上「行政、立法和司法3個機構互相理解、互相支援」的三權合作之路。 

2014年6月20日 星期五

蘇賡哲 - 日本人不知道的事

都市風雲   太陽報   2014年6月20日

中國政府將二戰期間南京大屠殺及慰安婦相關資料,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報列入世界記憶遺產名錄,日本提出抗議並要求撤回申請。日本軍閥在中國犯下昭著的罪惡,是外交手段掩飾不了的。但日本人顯然不知道,中國政府曾煞費苦心替他們掩飾南京大屠殺的罪行。二十年前,我在亡友杜學魁先生組織的抗日受難同胞聯合會當義務秘書時,協會曾北上南京弔唁受難同胞,受到南京當局的阻撓,連在小巴上掛一條橫額也不准,一切都要低調。種種為大屠殺降溫的做法,只為適應當年中共外交需要,外交需要講此一時彼一時,沒有公義,也沒有原則。

日本人顯然也不知道,中國的官方出版物、青海人民出版社的《中國慰安婦》記載着,慰安婦訴苦說日軍迫害她們是數年,中國政府迫害她們是終身,「說我們是日本潛伏下來的女特務,後來我們成了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先鋒,每次來運動,都是以批判我們開始,最後以徹底批爛我們結束」。文革時為了河南新鄉地區一群慰安婦,連累近四百名婦女被批鬥,多人致死致殘,株連一萬四千多名旁系親屬,要他們招出「陰謀集團」綱領。慰安婦成為地富反壞右之下第六等賤民,在街上跌倒不會有人扶起。枯井掘出慰安婦骸骨,只准磨作肥田料。

如果中國漏了將此書提交聯合國,我願捐贈一冊補上。

蘇賡哲 評論員

2014年6月18日 星期三

陳文敏 - 白皮書的失敗

明報   2014618

國務院在事前無聲無息下突然高調公布《「一國兩制」在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踐》白皮書,即時牽動了不少港人的神經。為減低白皮書對港人信心的衝擊,不少建制派人士唯有解說白皮書只是在重申中國政府的立場,並無新意云云。然而,若是這樣,又何需以多國語言公布白皮書;旣然要在國際間闡述中國的立場,國際社會有所反應乃自然的事。可是,當人家批評這份白皮書時,中國政府又說人家干預它的內政。旣是內政,那又何需以多國語言告訴人家你的「內政」?

如果白皮書是想爭取外國人對香港問題的理解,那是徹底的失敗。一國兩制建基於中央政府對權力的自律,而白皮書正正失去了這份自律。白皮書發表後,英美的反應基本是中國正在收緊甚至破壞一國兩制。公布當日,我正在台灣中研院出席一個國際行政法的會議,不少國際專家的即時反應均是這是高度自治的倒退。台灣方面對白皮書有不少的報道和分析。台灣正值服貿協議推倒重來之際,而服貿協議背後的爭論,正是台灣對中國政策的分歧。台灣人的解讀是,中英兩國簽署《聯合聲明》,保證香港回歸後的高度自治,但回歸後一切保證皆可撤回。主權至上,一國兩制或一國三制在主權至上的原則下皆隨時可以變得名存實亡。今天的香港可能就是明天的台灣,那台灣人對回歸又怎會有信心?香港一國兩制的構思原為台灣而設,近年隨着兩岸關係改善,中國政府已少提香港對台灣的示範作用。白皮書只會令台灣人望而卻步,亦是對已經積弱的馬英九政府的一次打擊,這影響可能是國務院始料不及的。

在國際層面,白皮書除了打擊中國政府的國際聲譽外,基本上是一無是處。在香港,白皮書只會激起更多人的不滿,不但不會對佔中造成打壓,相反可能只會推高622的投票率。白皮書中要求法官愛國之說,更顯示中國政府對法治的漠視。若宣誓便等於愛國,那為何不干脆要求宣誓,並確認宣誓後的人亦有資格參選特首?當律政司長和建制派人士均要努力淡化白皮書時,它的失敗已是不言而喻!

李怡 - 做文明的Hongkonger還是野蠻的中國奴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18日

上月23日,港澳辦主任王光亞接見訪京的港區省級政協聯誼會代表,談到中港矛盾時說,希望香港人明白兩地文明程度不同,應增進相互理解。王光亞又說內地會研究如何更好地執行自由行政策,例如教育內地人出境外遊時應作出的文明行為。

《來生不做中國人》一書作者鍾祖康,最近出了本新書《向中國低文明說不》,自序的題目是「野蠻人能夠統治文明人嗎?」開頭就提到中國政府多次向國民頒佈出國旅遊的文明行為指南,他說:「文明國家的民眾絕對不需要這樣的外遊文明行為指南,低文明國家的民眾則即使三令五申也無用,若提示一下就能馬上遷善,那就算不上是低文明了。」他又指出,對香港破壞最大的,不是不太文明的中國遊客,而是極不文明的中國政府。指望極不文明的政府,教育不太文明的國人嗎?

《中英聯合聲明》和以之為根據撰寫的《基本法》,算得上是文明的文件,基本上採取法律用語,儘管所謂「高度自治」有多高並不明確,但「除外交和國防屬中央人民政府管理外,香港特別行政區享有行政管理權、立法權、獨立的司法權和終審權」,再加上《基本法》22條規定中央所屬各部門、各省、自治區不得干預香港自行管理的事務,已經算是相當明確的「分權」法律文件了。文明人是否應該按照這個法律文件處事呢?

但中共國的國務院新聞辦近日拋出一個白皮書,基礎不是法律,而是儒家大師徐復觀所指出的中國政治文化最大詬病的「血緣政治」。毛孟靜昨天撰文指出,白皮書全文講「愛國」兼種族字眼有:「香港同胞」18次;「祖國」12次;「中華民族」4次;「中華兒女」2次;「血濃於水」1次;「愛國」7次,包括兩個「愛國愛港」。

徐復觀認為,自秦以來政治文化由血緣政治延伸到社會的講關係、講人情,而不是以法律、制度為依歸,使中國的政治始終未能實現現代文明。社會學家費孝通認為,中國社會是一個「熟人社會」,而非契約社會,它以血緣關係維繫,「人和人的權利和義務根據親屬關係來決定」。血緣政治在全社會蔓延,使中國歷代的官員選拔無一例外地滋生弊端和腐敗。

「血濃於水」並非中國成語,它源自中世紀德國的種族主義語言,1859年美國海軍准將Josiah Tattnall在遠東,違反美國的中立原則,指揮美國艦隊協助在大沽口與中國作戰的英國艦隊時,說了一句「Blood is thicker than water」,使這句話成為名言。這句種族主義語言,雖然在歷史上有「帝國主義侵華」的記憶,但因為同中國的血緣政治投合,所以常被中國民族主義者取用。

白皮書一反《基本法》以法律語言來界定香港特區與中央的分權關係,而是用血緣政治的語言去講「愛國」。它本質上屬於未實現現代文明的野蠻人的文件。筆者一位在英國和香港完成法律學位課程的年輕朋友,日前經過羅湖口岸,她拒絕接受一本派給她的白皮書,她說報上看過有關內容,覺得同文明社會的觀念南轅北轍。她不拿這個免費派發的小冊子的原因,是怕自己忍不住會當場撕掉它。她很奇怪為甚麼梁愛詩、譚惠珠、林新強這些受西方法律教育的人,會說出奉迎這個野蠻人文件的話?他們是受了人治社會的血緣政治影響而渾忘了所學的基本法治精神呢,還是基於個人政治經濟利益和名位的考慮?

和平佔中原定後天舉行的全民投票,其電子投票平台,遭國家級網絡攻擊至系統癱瘓。YouTube拒絕刊登呼籲市民參加6.22投票的廣告。李克強訪英國,計劃藉着與英方簽署多份總值逾2,300億港元的經濟協議之際,要求英方再簽署一份中英聯合聲明落實成果的文件。這樣的文件不用問都知道是邀請英國一起來強姦香港市民的意志,但基於巨額利益的考慮,英國很可能還是會簽。

強權就是真理?美國前總統尼克遜說過:儘管強權不能代替真理,但真理往往敵不過強權。香港人今天應該把這句話反其意用之:儘管真理往往敵不過強權,但強權永遠無法代替真理。

筆者學法律的年輕朋友說,讀到梁愛詩、譚惠珠、林新強這些談話,她覺得對學法律的她自己來說也是羞辱。香港人如果在野蠻人的白皮書羞辱之下,在強權硬壓之下,在一批無恥的蠅營狗苟的政界法界領袖胡言亂語的侮辱下,而仍然無動於衷,對6.22投票、7.1遊行、佔中不聞不問,那麼就乾脆不要做引以自豪的Hongkonger了,甘心去做強權之下的中國奴吧。(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2014年6月17日 星期二

蘇賡哲 - 邪教的特徵

多倫多明報   2014年6月10日

    中國的中央電視透過微博教導人們怎樣辨認邪教。根據所開列的五項特徵,不少人得到結論 :中共就是邪教。 而且應該說是世界上最龐大的邪教。如果這不是網民的創作,而是央視真有此舉,則不外出於兩個原因,或是他們沒有自知之明;或是央視內部隱伏著異議分子,故意藉此啟示世人。

    央視的邪教定性可謂言簡意賅,它指出:邪教具有強烈排它性,始終宣傳自己是最偉大的。邪教具有強烈的強迫性,通過洗腦和自我標榜來建立自己的正確性。邪教通過壓迫別人來獲利。邪教內部通過裙帶關係和其它手段來構築內部關係網,以保證其利益。邪教往往嘴上說得很好聽,實際上做著最齷齪的事情。

    中共之被稱為「偉光正」,就因為他們宣傳自己最偉大、光榮、正確。但其實它比一般的邪教更邪,古往今來,沒有一個邪教教主為了保住權力,挑動信眾內鬥而鬥死千萬人,造成十年浩劫。

    很多邪教喜歡預言世界末日或大災難,原因是藉此恐嚇人,令人以為信了就可以避禍。他們又往往將末日的日期訂得太近,結果末日始終沒有出現,有些信眾會因此流失,但他們有辦法、有說法,可以留住大部份信眾去期待另一次末日。

    共產黨不會預示末日,他們會預示天堂,人民公社吃飯不要錢,提早進入共產主義天堂。天堂也沒有出現,反而餓死數千萬人。極少數人醒覺不再信他們,但他們有辦法、有說法可以令數億人繼續喊萬歲。


蘇賡哲文章見
懷鄉書訊

黃永志 - 我被捕了──我感謝警察一切關心與問候

世紀.Civil Disobedience   明報   2014617

背景:具爭議的新界東北發展計劃,於上周立法會舉行財務撥款會議。此前,計劃經公眾諮詢,收到的申述絕大部分均反對計劃,其間,媒體與大眾均質疑政府官員與立法會議員各種利益衝突,政府回應卻一直未能服眾。多名市民在立法會示威區靜坐抗議,卻被警察以武力清場,多人被捕、受傷。

編按:社運人黃永志,是613立法會外其中一個被捕者。據悉,他在警車裏被警員以各種方式「關心」與「問候」,有警員特別欣賞被捕示威者嗌咪的風範,又特別關心各人在人生經歷中有否誤入歧途,並不斷問候家人。今天,黃永志分享他在警車內的遭遇,細述他所見所聞。

很累。在通宵被拘留後才在早上9時保釋出來,午睡數小時後又再開會討論反新界東北1200億大白象工程的運動。仍然心有餘悸的是,我們這晚經歷了只會在電影情節才會出現的黑幕──我們在同一警車中的5名被捕示威者被眾多警員圍毆。

當我及其他示威者一被押上警車,就見有其他警察陸續拉埋窗簾,關了燈的昏暗車廂是為了令人認不清那些警員的面貌?而心裏也有預感會發生什麼似的。我被安排坐在後排,而當警車門一關上、車一開,前面那些警察就像發難一樣,開始向示威者狠狠地拳打腳踢,隱約看見他們扯頭髮、掌摑、打頭等等。同時發狂的警員不斷向我們大叫粗口,問候父母,亦大聲呼喝指問我們是來自哪幫黑社會。

到底誰是「暴民」?

初時我隱約看見前面那些警察的暴行,我也就立即被大力打了幾下頭和面,要求我頭要向下,勿望向前。但前面與旁邊傳來大力打頭發出的聲音、連環撞擊的聲音、掌摑的聲音、身體被大力撞向車窗的聲音、心口被打而發出的砰砰聲,這些聲音都太大聲、太熟悉了!我以為只會在電影情節出現,卻竟親身經歷!聽者亦痛!

「哦?你係唔係就係啱啱嗌咪嗰個呀?你頭先唔係好威架咩?」然後就聽見一拳的聲音。「出聲啦!做咩唔出聲呀!頭先好多嘢講架你!做咩而家好似死狗咁呀!」然後又是聽到另一次拳打腳踢的聲音。「X你老母!X你老母!X你老母!」又再來另一連串痛入心靈的拳打聲。「你係邊X度嚟架?做咩X嘢嚟香港搞我個場呀!你係邊度嘅黑社會呀?」又再來不斷的拳腳聲!

窮得只有武力嗎?

這個車廂裏充滿的是憤怒與恐懼的空氣。那些你只會在新聞或電影看到對被捕者動用的私刑,竟然真的發生在你眼前及身上。我們肉在砧板上,當時警察可以令你恐懼的方式實在太多了,例如:警察問你知錯未。唔知?再打!你唔夠大聲回答?再打!你沒有叫聲阿sir?再打!

甚至是你的髮飾、帽子、衣著都可以成為他們繼續打你的原因!車外照來短暫的隧道燈光,令我意識到我們的警車經過中環,我不禁想,這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香港?為何香港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拳打腳踢繼續維持了好一段時間,似乎直到那些警員也累了才減少。下車前,警察也很「關心」大家,例如再三問前面一名示威者面上的那個傷痕是否皮膚爆拆,當他再三回答是,才准許他下車。下車後才在燈光下見到其他幾個同伴,其中一人已被打至披頭散髮、頭破血流,這時,警察倒很關心他,帶他抹去頭上與眼角長長流下來的血迹,才讓他離開警署。

為何要趕走村民?

老實說,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也有軟弱的時候,我現在寫這經歷的時候,仍是有點害怕他們會不會秋後算帳,記下當晚在警車上的一幕,因為,那些警察已暗示過,叫我們不要亂說話,言語間暗示會為我們的其他案件找數。假如我們有朝一日被秋後算帳,會與此有關?我知道,他們就是要製造白色恐怖,讓其他人不敢再出來。

但我們究竟做錯什麼?究竟警察當我們是什麼人?我們是偷呃拐騙而被捕的嗎?我當晚從來不在最前線,連鐵馬也沒有拉過。當200多人靜坐集會時,我多次強調,我們只是一群追求公義的公民。我們只是不想新界東北的公公婆婆老無所依,慘被逼遷,我們不想當地村民失去了住所以及鄉郊生活的選擇,我們也不想政府利益輸送白白浪費了香港人1200億公帑卻餵肥了財團。以上這些就是驅使市民出來反對的原因。

我們也想不通,究竟為何聲稱要解決住屋問題的梁振英,不去收回當區的高爾夫球場去起公屋,卻要趕走那些良善的村民而起豪宅,而在那些砒霜地區起公屋。我們也想不通為何政府可以一面說沒有資源做好民生,卻要將五分之一的財政儲蓄去大搞大白象工程!

這個新界東北工程,無論在目標、環境、安老、住屋上,都仍然有極大的爭議,才會有早前城規會收到逾4萬份反對書,而只有7份支持今次新界東北工程!立法會本應有着一個審議這些議案的功能,可惜在建制派把持下政府要闖關通過,更不惜扭曲議事規則不許議員辯論,這是赤裸裸的議會暴力!一旦通過,政府就會發動推土機剷平新界東北,這更是政府的暴力發展邏輯。難道新界東北將來只可容得下豪宅與石屎森林?

在警車內的經歷,得來不易,我要感謝警察一切關心與問候,令我眼界(與傷口)大開。而我,只是不想警察你有份的香港變成那樣,才要站出來。難道我們不能一起重奪屬於自己的未來嗎?

盼自重。

(標題為編輯所擬)

作者簡介:學聯前成員、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畢業生,推動社會運動是希望香港可以解決貧富懸殊。

文 黃永志  編輯:袁兆昌

林鴻達 - 新界東北 全港市民的事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17日

2010年反高鐵運動有近萬人參與,今次東北發展計劃只得約一千人,其實反映了市民的冷淡。究其原因,這計劃的爭議已持續三年多,其間除了爆出劏房波在古洞囤地,和2012年9月22日諮詢會,並沒有太多爆炸性的新聞,未能吸引市民留意;另一方面,也可能「各家自掃門前雪」的心態,認為「我又唔係住喺嗰度,唔關我事」而可置身事外。而林鄭的「最合理賠償論」,再次使市民認定「不過是村民要多啲賠償」,更加對事件不聞不問。但這一切就正中下懷,掉進港共傀儡政權設下的陷阱。

東北發展計劃的問題,除了村民提出的原居鄉郊生活模式,抗議團體指出政府向地產商利益輸送、無助改善港人的住屋之外,尚包括可予大陸人不用簽證進入香港境內的「特區中之特區」,即對應近期因自由行問題而不斷有人提出的「邊境購物城」該就是了;更有蓮塘口岸計劃……簡明而言就是把香港大開中門迎向中國。自由行所衍生的問題已弄得香港一團糟,東北計劃勢必使香港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東北發展計劃範圍東起坪輋,北延至打鼓嶺,向西推進至龍躍頭,沿梧桐河畔至天平邨以北的的虎地坳,即是粉嶺北,再延至古洞。若再宏觀留意周邊範圍,古洞以南的蓮塘尾和蕉徑更有可能被納入計劃當中。這範圍是香港最後的農耕活動地區,家庭主婦在街市買到的「新界菜」就是來自這處。單是對照出中國毒菜問題,就證明東北計劃絕非僅是住在該處的村民的事,而是與全體港人切身攸關。

四年前,立法會審議高鐵撥款時的一輪抗爭運動,普羅市民的視線都被傳媒框限於反高鐵運動是搗亂、搞事、破壞社會秩序,妨礙港人北上掘金,認為菜園村村民不過是貪圖更高賠償,沒有理會反高鐵的「搞事分子」提出的反對理據、安全風險問題。但早陣子大量有關高鐵工程延誤的報道,提到的因由正正就是當年普羅市民幾乎完全不理會的,當如今人人破口大罵港鐵和港共政府之際,但又以相同的態度和思維看待抗議新界東北發展計劃的村民和示威者,市民真的打算犯上同樣的錯誤,讓港共得逞嗎?

更是要清楚囤地波之外,財委會主席吳亮星是在該區持有大量土地的新鴻基、及可提供融資的中銀香港的董事,田北俊是新世界發展董事,以至劉皇發和石禮謙,完完全全的利益衝突之局,港人可接受香港回到未有廉署之前的日子嗎?而且,要解決住屋問題,范國威、譚凱邦等等人士提出大量數據和資料,證明有替代方案,甚至這些方案是走回市區範圍,這一切都證明新界東北發展計劃是全無需要。

縱然村民、示威群體未有清楚詳細說出東北發展計劃對全香港社會的影響和危機所在,但不代表市民可以視若無睹,或單純聽從官員的說法作罷。財委會稍後將會重新表決撥款,市民必須與村民和示威群體團結起來,把這個根本是中共侵略殖民大計全盤推倒。

林鴻達
時事評論員 

陳沛敏 - 向白皮書跳忠字舞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17日

來個心理測驗。

律師會長陳新強形容,白皮書反映中央依法落實一國兩制的決心,有助港人了解香港地位。對於白皮書要求法官「愛國」,他認為不影響司法獨立。至於法官就職前宣誓效忠特區是否已體現愛國,他說:「肯定效忠唔係咁簡單……法律定義去到邊度拭目以待,第日有機會去判呢啲案件,就可能有定義出來。」你聽到這些話,你會想起:

a)彭定康回歸前的預言:香港的自主權不一定是由北京來剝奪,而是一點一滴由香港的一些人斷送掉。

b)陳新強又不是洋葱圈、好厚多士囉。袁國強上周說,法官上任時宣誓效忠特區及《基本法》,等同履行「愛國愛港」的法律要求,已是離譜。現在陳新強說,「愛國」遲早要有法律定義,他日法官判案時或可就「愛國」作法律定義,荒謬程度過之而無不及。

c)同屬香港法律界專業團體的大律師公會,早前回應白皮書,明言法官及司法人員不屬「治港者」,否則將發出錯誤訊息,損害香港司法獨立。香港大學法律學院一院之長的陳文敏更直指,要法官「愛國」是最危險的事情。為甚麼同屬法律專業,律師會意見立場南轅北轍?那究竟是大律師公會對還是律師會錯?

d)以上各項。

選任何一項,都反映你有正常香港人的思維。法官怎樣體現愛國?若香港法庭審理一宗國企與外資對簿公堂的案件,難道法官為着維護國家利益,顯示「愛國愛港」,要以國企的利益為判案考慮,否則就是偏袒外國勢力?對香港法律制度稍有認知的人,都明白要求法官愛國之說的危險與恐怖,可以摧毀法治的根基。這不單威脅香港的人權、自由、公平,甚至所謂的經濟繁榮安定,也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歸根究柢,陳新強跟大律師公會以至資深法律學者對白皮書作出迥異的結論,是因為前者並非從法律角度評析,而是在作政治表態。他自己也說了,白皮書不是法律文件,而是「很有份量的政治文件」。

他昨日的這段話最能反映箇中分別:「維護國家統一、領土完整,保持香港繁榮穩定是每個香港中國公民的責任……愛國愛港是每個香港中國公民的責任,在這個立場上,香港律師會是不會接受任何批評的。」這還算得上是法律意見嗎?你說。

陳沛敏
記者 

2014年6月16日 星期一

吳靄儀 - 兩制的鴻溝

明報   2014616

一國兩制,港人治港,五十年不變——這些承諾,當年是權宜之計,今日當然不必掩飾了。索性說個明白,《基本法》是管制特別行政區的工具,不是保障香港人權利的小憲法。

香港人不會感到被騙,因為曾經相信,都只不過是在無可選擇之下往好處想,而今撕掉面具,面具之下的猙獰,也是早已料到會出現的真面貌。可是,心懷故國的香港人,也許仍會有一絲失望,因為曾經想像,五十年不變的空間,會給中國大陸良好的機會變得開放文明,與香港居民習慣了的生活方式接近,兩制之間的鴻溝會逐漸收窄,「一國」的威脅隨之而逐漸撫平。可惜的是,幾番折騰,大陸經濟起飛,制度卻無真正改革,爭取民主自由、人權法治依然受到重大打壓,新聞與資訊自由依然是鏡花水月。經濟起飛的結果,只是令中共政權更加財大氣粗,而國際輿論變得投鼠忌器。

但維護「兩制」的關鍵問題,始終在於香港人核心價值的強弱。我們受西方文化的洗禮,相信個人的基本人權自由不可侵犯,相信法治的本質是令政府的權力受到法律的限制,相信為維護法治,司法必須獨立,相信任何人行使公權,必須向公眾問責,相信政府必須公開透明,受到公眾的監察,而新聞自由是監察政府、監察社會、體現言論自由的必須。我們寄望於民主選舉,讓每個人的意願得到在政治架構內體現,寄望於民主議會制衡行政機關,令人民的利益得到保障。這些核心價值愈強,「兩制」便愈清楚明確。

然而,在過去的幾年,香港的核心價值不斷受到衝擊,中國大陸強調專制權力及在集體利益之下壓制個人自由的價值不住擴張,以致特區內部也變成了兩制之間的戰場。

李平 - 中共越演越無恥的三大騙術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16日

見過無恥的,沒見這麼無恥的!中共一邊發佈「一國兩制」白皮書,肆意竄改《基本法》,向香港人宣告一國兩制的死亡,另一邊還在幻想以一國兩制欺騙台灣,宣稱尊重台灣同胞對現行社會制度的認同。中共在香港揭去騙人的面紗後,還想重施故技去騙台灣人,不是無知,而是無恥。

全國政協主席俞正聲昨日在海峽論壇上聲稱,兩岸關係邁進時必然會觸及深層問題,「我們都要從一家人的角度出發,多一點理解,多一點尊重,多一點體諒」。他還故作開明地表示:「我們理解台灣同胞在特殊歷史條件下形成的心態,尊重台灣同胞對現行社會制度、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的認同。」

可笑的是,「一國兩制」白皮書的發表,不只讓香港同胞看到中共未曾尊重香港人對現行社會制度、價值觀念的認同,也讓台灣同胞看到中共根本不可能尊重台灣人對現行社會制度、價值觀念的認同。因此,台灣網民不只叫中共不要亂攀親戚關係,更痛斥中共「不要臉」。

可以說,中共已以一國兩制為道具形成三大騙術,一是以一家人欺騙台灣,二是以《基本法》欺騙世界輿論,三是以愛國論欺騙香港人,而且在騙術穿幫後樂此不疲,越演越烈。

台灣在陳水扁主政時期極力推動去中國化,中共對台灣與大陸漸行漸遠深感憤怒、無奈,惟有以兩岸一家親、兩岸同胞血濃於水作為感召。但是,「今日香港、明日台灣」已成台灣最好的警示,也是觸發台灣太陽花學運的誘因。中共領導人未曾正視在香港破壞一國兩制的負面效應,還以為靠加強兩岸青年的交流可以挽回敗勢,還在發佈一國兩制白皮書後重彈兩岸一家親的舊調,真的當台胞是「呆胞」嗎?

香港《基本法》原本被國際社會視為落實《中英聯合聲明》、落實一國兩制的保障,但一紙白皮書竟然擺出凌駕於《基本法》之上的架勢,收回香港自治的權力來源,還有何國際信譽可言?面對國際社會的質疑,中共惱羞成怒,只能指摘「敵對勢力」干預香港事務、指摘西方國家干涉中國內政,渾然忘記《中英聯合聲明》作為國際條約,其履行必然受到國際監督。

在港府推出政改諮詢之前,中共已定下特首必須「愛國」的底線,更由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律委員會主任喬曉陽在深圳召見親共議員作出公開訓示,但香港人早已明白所謂愛國實為愛黨,不可能接受特首普選以經篩選產生愛國愛黨候選人為前提。殊料中共變本加厲,在白皮書中對香港司法人員也提出愛國要求,如此無限擴張下去,香港所有公職人員、民意代表豈不是都要愛國愛黨?一如內地嚴禁公民以獨立身份參選人大代表?

面對中共的三大騙術,相對台灣人的果敢反擊,國際輿論的反應稍顯平淡,香港人的反抗稍顯乏力。莫非是台灣海峽的寬闊足以支持台灣人的抗爭,深圳河的狹窄不足以支持香港人的抗爭?俞正聲一句「一家人」,可以即時引發台灣民間輿論的炮轟,北京的一國兩制白皮書,還不可以引發香港人的存亡危機嗎?還不可以引發香港人參與6.22投票的熱情嗎?香港人惟有奮起自救,才可以牽動國際輿論的支持,才可以讓中共不再肆無忌憚地踐踏香港的司法制度、踐踏香港的核心價值。

2014年6月15日 星期日

朱凱迪 - 東北613行動的前因後果

2014年6月15日

【明報專訊】立法會財委會新界東北前期撥款審議,跟二○○九至二○一○年的反高鐵撥款抗爭,何等相像。倡議者都是透過經年的持續鬥爭,把一個本來在主流意識中已有定見的事情,重新問題化;公眾都是透過傳媒看到大規模衝擊,首先把結論鎖定在「香港愈來愈亂和失控」,之後才慢慢鬆動。然而,公眾意識改變之慢,與政治機器與推土機之快,對比鮮明——過了四年,香港市民才擦亮眼睛看清高鐵之「大鑊」,但也無人敢輕言停工止蝕。星期五的衝擊立法會行動導致財委會被迫休會,也只是令更龐大的新界東北利益分贓集團,稍微撼動了一下。

「撼動了一下」換來的,是警察報復式地毆打和恐嚇被捕示威者、各級高官和保皇黨議員的暴力譴責、還有發展局在Facebook製作新的反駁文宣。可以說是兩年來,四處奔走的新界東北村民招來最熱鬧的「招呼」。二○一二年起,東北三區村民和支援者組成聯盟投入抗爭,保衛家園和鄉郊環境,可是,除了二○一二年九月在上水舉行的數千人「諮詢會」和發展局長陳茂波在古洞北囤地自肥得到較大關注外,反對運動一直波瀾不興。

政府急忙申請三億前期工程撥款

村民之後像被牽着鼻子一樣捱過明知是假諮詢的法定程序:去年年中動員市民反對東北的環評報告;年底在全港擺街站,為反對城市規劃委員會通過東北的規劃圖,收集了四萬多個反對意見。到今年五月,城規會尚未通過東北規劃圖,政府就急忙到立法會申請三億元的前期工程撥款,包括詳細設計和土地勘測。村民組織很清楚,如果前期撥款通過,東北計劃將成既定事實,因此在五月二日財委會開會審議撥款之前,一早已經部署這場議會內外的抗爭。

五月二日、五月十六日、五月三十日、六月六日、六月十三日,新界東北前期撥款審議,連星期五在內,已經經歷了五次會議。村民組織的希望是,當議員盡力在議會內審議,向政府質詢,來聲援的市民會愈來愈多,從而對政府產生壓力。村民組織和支援團體下了很大苦功,事前聯同支持村民的議員辦公室,一起研究新界東北計劃的問題,並撰寫上千條的動議。可是,頭四次審議只有很少普通市民到場聲援,來的都是村民和核心的支持者。村民組織每次都要租旅遊巴,從新界東北千里迢迢把老村民送到金鐘,經費用盡了,村民也累了,組織不止一次瀕臨放棄邊緣。

相信前企業高層維護公眾利益?

議員和村民互相支撐的那幾次財委會,不應稱為「拉布」,因為保皇黨提倡的所謂「有效率的審議」,實際上就是不去挑戰議會的不平等結構、官員和議員跟議案之間的利益衝突,以及不去深究議案本身的細節。這幾次財委會的審議裏,公眾可以知道,雖然政府不斷吹噓新界東北是解決未來住屋問題的關鍵,可是公營房屋佔地僅三十六公頃,即整個發展區範圍的6%;公眾可以知道,政府官員在立法會內公然說謊,否認曾經進行東北區內的業權調查,反而更加清楚,政府設定持有四千平方米以上的地主可以就地發展的政策,是諮詢地產業界的委員會後得出的結果,證實了透過發展向地產商輸送利益的指控;公眾可以知道,當計劃徹底破壞原有社區和環境時,政府原來沒有區內長者數目的資料,所以根本不打算照顧他們的特殊需要,沒有想好令失去農地的農友得以復耕的方案,連村民的「公屋原區安置」也是假的,因為當第一期公屋落成之日,村民早已全部被逼遷四散。

另外,面對香港這個半民主半威權的政體,每次在立法會的認真審議都必然上升至對議會不民主體制及制度暴力的醒悟。比起四年前反高鐵,香港特區政府和立法會的狀况如今更加不堪。四年前負責推銷方案的運輸及房屋局長鄭汝樺,政務官出身,公眾甚至反對者基本上相信她不會涉及貪腐或為了延後利益而賣力推動高鐵。

四年後梁振英政府的發展局,非政務官出身的局長陳茂波不斷被揭發與所推動政策有利益衝突,龜縮至今,今年年初政府找來馬紹祥當副局長取代波叔到立法會應戰,但此君上任前是全球最大工程顧問公司AECOM的亞太區副主席,任內和在東北囤積農地的地產商有多項生意來往,而政府土木工程拓展署在一月至今短短幾個月,已經批出價值接近三千萬的顧問合約予AECOM。儘管其利益申報表幾乎「一片空白」,但在爆出許仕仁貪污案後,市民是否真的能靠這些身陷利益集團幾十年的前企業高層維護公眾利益?

至於立法會財委會,主席一職由民主黨的劉慧卿換成身陷三重利益衝突(中銀高層、港鐵董事和新鴻基旗下公司數碼通董事)的銀行界功能組別議員吳亮星,其主持會議方式的橫霸已廣為報道,在此不贅。

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腐化

那六月十三日的衝擊立法會行動是什麼一回事?第一,那是迫不得已的行動。正如東北村民組織和支援者在前一日發表的聲明〈立會不是堡壘 撤回東北計劃〉:「真正出現危機的不是『立法會的保安』,而是立法會本身。由保皇黨透過不平等選舉制度控制的立法會,對北京和財閥馬首是瞻,罔顧市民利益,一幕幕荒腔走板的鬧劇已經氣得市民忍無可忍……梁振英和保皇黨議員對『佔領立法會』誠惶誠恐,是因為深知自己正在僭奪市民的政治權力,道理不在他們一邊──面對着這樣一個爛議會,全世界敢於挑戰專制的人民,不單止有權在大堂內示威,更有權進入議場,阻止不公義的僭政繼續運作。

「新東北計劃前期撥款的審議,已經將立法會帶到被市民『名副其實地佔領』前的臨界點。特區政府要避免市民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中受傷,只有一個方法,就是順應民意和大多數直選議員的立場,馬上撤回新界東北計劃。」行動的原因很清楚,因為吳亮星在星期五晚決定阻止議員提問及提出臨時動議,讓保皇黨實行「少數壓制大多數」的議會暴力,如果要阻止議會暴力,村民和市民除了行動起來,沒有其他方法。

第二,電視畫面很激烈,但行動不是為了搗亂、不是為了發泄怒氣,不是為了襲擊任何人。行動的目的也很清楚,就是進入議會,阻止會議繼續進行。

行動帶來了打壓,也創造了新的形勢。市民最容易接收到的信息就是激烈的電視畫面,我們的責任是讓市民看到與激烈的行動對立的制度暴力,看到香港的社會矛盾如何被既得利益集團推向臨界點。新界東北計劃的問題,歸根結柢是一個權力的問題。「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腐化」,特區政府從殖民政府承繼了對於土地的絕對控制權,於是它才可以背逆全世界民主城市的慣常做法,動輒將數以百計公頃有上萬人居住幾十年的區域圈出,然後聯合所有既得利益集團,包括囤積農地的地產商和新界原居民地主,將原有社區消滅,再規劃成空間被高度壟斷的市鎮。

把握住這一點,市民就可以看懂,新界東北和香港民主發展的緊密關係,也明白為何立法會現在會成為主要戰場。簡單來說,新界東北這種龐大開發計劃可以長驅直進,關鍵的條件就是不民主的政制。

當財委會因為行動暫停後,幾百名示威者重新聚集在立法會門前集會,後來任由警察包圍、抬走、拘捕。那個情景令我十分感動,也想起過去一年多來,「佔領中環運動」宣傳的公民抗命意識。這幾百位示威者,出於對香港的關切,無私地行動起來,而且敢於面對行動的後果,包括被警察無理毆打,在此艱難的時勢推動香港民主運動,需要的不就是這種義無反顧的行動力和勇氣嗎?

(作者為土地正義聯盟執委,東北三區村民組織支援者)

文 朱凱迪
編輯 梁詠璋

江關生 - 中國式法治

2014年6月15日

【明報專訊】黨大還是法大?

人大前委員長彭真上世紀八十年代被香港記者問到時坦言:「我也搞不清楚。」

30年過去了,情况如何?

香港大律師公會回應《「一國兩制」在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踐》白皮書時,毫不客氣地點出了香港與內地的分別:尊重法治(根據香港及國際文明社會所理解的「法治」)遠遠超乎事事只求「依法辦事」或「依法施政」那麼簡單,它包括在權力行使上適當地自我制約,好使司法獨立的重要性得到適當的重視和彰顯。

言下之意,香港人所理解的法治,遠遠超乎(內地近年經常講的)「依法施政」,兩者是完全不同的層次。

然而,在筆者看來,大律師公會已算筆下留情。

所謂「事事只求依法施政」,內地做到了嗎?

近日從新浪微博蒐羅了若干案例可作說明,也有助於我們對白皮書的解讀。

黃海波事件

內地演員黃海波因嫖娼被拘留的八卦新聞,在香港報紙娛樂版曇花一現,但在內地卻演變成網民熱議的法治話題。原因是黃海波被拘留15日後,並未恢復自由,而是被收容教育至少6個月。因為根據《賣淫嫖娼人員收容教育辦法》,可以限制當事人人身自由半年到兩年,不必經過審判程序,只由公安部門說了算。消息傳出,法律界嘩然,紛紛撰文指出,這條拿公民人身自由開玩笑的惡法,與憲法、立法法、行政強制法、治安管理處罰法、行政處罰法相牴觸,與國際條約相衝突。一些律師希望藉黃海波此案,促成收容教育的惡法廢除,就如同在收容所被打死的孫志剛案,促使《收容遣送辦法》被廢除;為被強姦和被迫賣淫的女兒上訪6年反而被勞教的唐慧案,促成《勞動教養規定》被廢除一樣。

網民更翻出去年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多名法官集體嫖娼的舊帳——這批接受款待嫖娼的法官只是被上海市公安局行政拘留10日,沒有收容教育。

6月3日,律師莫少平、馬綱權受黃海波母親委託,代黃海波對收容教育申請行政複議、提起行政訴訟。但6月4日兩人到北京市收容教育所要求會見黃海波時被拒。

6月8日,40多名法律學者、律師聯署,向人大常委會發出關於廢止收容教育制度的建議書。

意想不到的是,當事人黃海波當晚卻透過微博發出致歉函,表示「不複議,不訴訟,也不希望任何人再借此事炒作。錯已至此,願受處理。唯有一心改過!懇請各位當以我為戒!」

微博對黃海波的做法議論紛紛。有的質疑他:「為啥要放棄自己的正當權益,甘心被收容,害怕正義的聲音挽救他呢?」「這才教育了幾天啊,就服了?」也有的表示同情:「壓力山大,可以理解。」「別怨黃海波,換成你你也未必有勇氣。」有人特別針對「炒作」一說表示:人們呼號奔走不是為了某一個當事人,而是為了每一個人的自由及安全。像「遣送」和「勞教」一樣,「收容」不除,警權氾濫,公正何在?「法治」何談?!

6月9日上午,代理律師來到收容所,相關工作人員出示了一份黃海波署名的聲明,稱其本人「不同意聘請任何律師作為我收容教育一案的訴訟代理人。」

6月10日,兩名律師發布聲明,終止黃海波被收容教育一案的委託代理。

內地律師對此大多表示諒解。劉曉原微博:「在沒有自由狀態下,面對強大的公權,他這樣做也是很無奈。」

律師段萬金的微博留言:「收容教育辦法規定太嚇人了,一是必須經過公安機關複議才能向法院起訴,二是延長收容時間幾乎是公安機關單方面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決定,如果申請複議,可能會被認為不服從收容教育,在兩個月複議期間內,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

段萬金律師說:「中國法律賣淫嫖娼有治安管理處罰法,組織強迫賣淫有刑罰,已經有嚴密法律體系,問題在於公安機關執法瀆職,大量色情場所基本都有警方保護傘,收容教育很大程度就是一斂財工具。」

資深律師陳有西微博:「黃海波事件是一場嚴肅的鞏固全國人大《廢除勞教決定》的保衛戰,是樹立國家司法權威、制約警察濫用行政處罰權、濫用自由裁量權、對違法公安權力進行司法審查的有歷史意義的行動。黃的行為違法,嫖娼應當受到譴責和依法得當的處理。勞教制度必須在中國徹底廢除,絕不能讓它死灰復燃。」

6月13日,黑色星期五,昆明律師許思龍在微博寫道:有關收容教育的N多帖子被屏蔽、刪除,是被其他用戶舉報,還是接到有關部門指令?

只要讓公權力不爽,就是尋釁滋事

2014年是內地法律界多災多難的一年。

1月,學者許志永被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聚衆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為名,判處有期徒刑4年。聲援許志永的內地法學教授們認為,許志永只是在廣場、公園、大學等地,以布條、傳單等和平方式,表達「教育平權」和「官員財產公示」的訴求,不構成「聚衆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這名促成《收容遣送辦法》被廢除的功臣提出上訴,被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駁回,維持原判。

5月,參加了一次戶內舉辦的六四紀念研討會的律師浦志強,以「涉嫌尋釁滋事罪」被捕。不久前,浦志強當選「影響中國」2013年度法治人物,獲獎的理由是:「對法制改進抱有最大的善意。在一個個尖銳得讓人道德和良心無法承受的事件中,他選擇了一系列勞教案作為切入口。他試圖以微小之善,一點點融化看似牢不可破的制度堅冰,他在守護當事人的法治夢,也是完成自己作為法律人的『良心活』」。這名推動《勞動教養規定》被廢除的維權律師如今卻身陷囹圄。他的外甥女曲振紅律師,亦以涉嫌「非法蒐集公民個人信息」被捕。

代表律師張思之引述浦志強說,「幾乎是天天提審,有時長達10小時,現在有些腿腫,估計與時間過長有關係」。老這麽幹,「身體會招架不住。」

5月中旬,推動公民不合作運動的廣州維權律師唐荊陵、王清營、袁新亭3人,被以「涉嫌尋釁滋事罪」刑事拘留。代理律師隋牧青會見王清營後,在微博留言說,「得知:1,自上次會見披露其遭刑訊逼供信息後,提審待遇改觀,可去廁所,身體挪動有自由,不再打罵。2,審訊力度極大,迄今提審已20多次,有時一天兩次。提審時間短則四五小時,長則十二三小時。」

曾經進過看守所的「秀才江湖在紐約」在微博說:「疲勞審訊,是精神上的刑訊逼供,比肉體上的刑訊逼供更殘酷!你體力不支、昏昏欲睡,衙役不讓你睡覺,一般人很難挺住,真他媽歹毒!」

5月,河南律師常伯陽、姬來松二人則以「聚衆擾亂公共秩序罪」被刑事拘留。

6月上旬,來自全國各地的10多名律師來到鄭州市第三看守所,要求會見當事人,等了幾天,一直卻遭到拒絕。鄭州市公安局的答覆是:「雖然罪名是擾亂秩序,但實質是危害國家安全,律師會見要辦案單位許可。」

袁裕來律師在微博慨嘆:在網絡上發幾個帖子、幾位知識分子聚餐、老百姓舉牌要求官員公開財產……只要讓公權力不爽,就是尋釁滋事。危害國家安全,成了濫用公權力的遮羞布,國家真的危矣。

背後的女人

難能可貴的是,這些維權人士的背後,都有一個不離不棄的妻子。

浦志強的太太在網上深情撰文:「自與你相識,總是聚少離多。為了家人,為了朋友,為了良心,你拖着病體,風餐露宿,終日奔波在祖國大地上。……這一次,你在京城停留的時間最長。可是,你卻不在家裏,我仍然見不到你!……你不會對我講述你所遇到的各種險惡,也不會告訴我你所面臨的身心折磨,你把所有的苦難、委屈、痛苦,一個人承擔。……

面對着血雨腥風、紛雜凌亂的世界,我找不到你,我該如何做?」

王清營的妻子在微博寫道:「願清營早日回家,免思念之苦。 此時此國,能堅守良心為公義奔走的人們,多被構陷,被侮辱,被脅迫。為父者,被迫與幼子分離;為夫者,因有司刁難,難與妻子相守;為人子者,因公義受難,難與親人相伴。林覺民《與妻書》,感天動地之文,而今讀來,如訴時事。相信飄搖有時,公義伸張亦有時。」

另一名受難者家屬——王愛忠太太每天都會在微博呼籲:「感謝您,請大家持續關注王愛忠!謝謝大家! 王愛忠為了正義、民主、自由。王愛忠無罪!!!強烈要求當局釋放王愛忠!!!」

網民「菜刀王默哥」在微博說:「王愛忠——南方街頭靈魂人物之一,一個懷抱幼兒的父親,一個有情有義卻不顧嬌妻甘願坐牢的丈夫,一個為追求全民福祉自散千金的商人,一個執著於推動這片土地自由、民主進程的人。」

黨大還是法大?

以上這些案例,在香港人眼裏,簡直匪夷所思。共和國憲法第三十三條列明: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第三十五條列明: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遊行、示威的自由。

像許志永、浦志強、王愛忠、王清營這些人,都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他們是律師、教師、商人,沒有個人冤屈,也不是社會的loser(失敗者)。他們都是「和理非」——和平、理性、非暴力。他們完全可以「國家事,管他娘」,關起門過自己溫馨的家庭生活。然而,卻選擇了一條爭自由、爭人權、爭公義的艱險道路。而當權者就運用「尋釁滋事」、「聚衆擾亂公共秩序」、「危害國家安全」3條罪狀,以及《收容教育辦法》等手段,肆意踐踏憲法,無情剝奪他們的公民權利和人身自由。

內地資深律師陳有西在微博分析:「民權要向公權一步步討回失地,律師是前鋒,故犧牲最烈。社會大衆一時還看不到。沒有律師的權利,就不會有民衆的權利。中國律師至少還有10年苦難期。」但陳律師還提出:「中國民心,已經不會再容忍10年了。變則存,守則亡。政改已成生死存亡的關鍵。」

唇亡齒寒。中國大陸左風呼嘯,香港也難逃劫數。北京一方面要香港人遵守《基本法》,另一方面卻又在行政長官提名委員會之上,僭建了《基本法》沒有的「機構提名」、「集體意志」。

「一國兩制」白皮書之所以引起香港社會強烈震盪,反映了民主憲政與專制獨裁之間的博弈、普世價值與中國模式的角力。

「百代都行秦王政」,中國背負着2000多年專制皇權的包袱,加上當代秦始皇-毛澤東的階級鬥爭理論流毒未清,這就難怪新華社香港分社前社長周南對香港人爭取真普選,會說出這番殺氣騰騰的話:「 『佔領中環』是反華力量圖謀篡奪特區管治權,有必要時中央可以宣布戒嚴,進行干預。」

黨大還是法大?還用問嗎!

文 江關生
編輯 麥少菁

李怡 - 反抗須拒絕手段之惡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15日

存在主義大師沙特和卡繆,在「反抗」的問題上發生分歧,關鍵在於對馬克思主義及蘇聯的態度。馬克思主義認為人類社會的發展有固定的歷史規律:從原始共產社會,到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到共產社會初級階段的社會主義,最終實現人類的終極理想──共產主義社會。這就是所謂歷史唯物主義。沙特戰後深受影響,卡繆卻一貫反對這種歷史主義。沙特是個哲學家,理念抽象得多,卡繆的哲學思想更多來源於感性生活,直接體驗。

歷史唯物主義,認為歷史有種看不見的理性,朝向偉大目的前進。儘管過程中充滿暴力、不幸,但是就神聖目的來看,所有苦難都微不足道。卡繆則要揭示這種歷史主義掩蓋了多少苦難,容許了多少罪惡,充滿着多大荒謬。歷史主義的所謂「合理性」,包裹着虛假、殘忍、暴力、死亡,在歷史意義喊得響亮之際,掩蓋了受難者哀號。今天來看,感性體驗似乎勝過抽象思維。

對卡繆而言,反抗必須拒絕手段之惡,目的的崇高,只能藉由手段來檢驗。卡繆1949年的劇作《正直的人》,故事是:社會革命黨打算用炸彈殺掉俄國的大公,時間到了,投擲炸彈的Yanek Kaliayev,看到大公的小孩在旁邊,所以他沒有下手。第二次,Kaliayev成功殺掉了大公,被逮捕入獄。大公夫人前去談條件,只要他供出同夥,就能獲自由。但是他拒絕;很快地,他被處絞刑。Kaliayev第一次因不願傷害無辜孩子而放棄刺殺;第二次,他寧願被處死,仍堅持拒絕說出同黨。這說明他拒絕「不擇手段」,拒絕為了自我保存而接受「私利的誘惑」。這些拒絕,對抗着荒謬,反抗那些讓正直妥協的力量。

蘇賡哲 - 貨真價實的民意

都市風雲  太陽報  2014年6月15日

梁國雄入獄,不平憤慨的人當然很多,但也有不少人拍掌稱快。這些人之特別令我感慨,因為他們不是城中富豪,而正是長毛為他們爭取這爭取那、冒着入獄之辱奮不顧身、爭取不到還鞠躬道歉的草根群眾。

香港以至內地的民主政制難於實現,皆因大批本來可藉民主獲得權利的人群站到統治者一方,他們體現出的就是觀察家看到的:你替他們爭取多三百元的生果金,他們照收如儀,卻吃着生果斥責你激進;你替他們爭取民主普選,他們踴躍投票,把選票投給本來要剝奪他們選舉權的人;你替他們爭取新聞自由,他們就利用新聞自由狠批你攪亂香港,還說如果你搞壞經濟,他要你養起他全家;你替他們捍衞司法獨立,他們就說你濫用司法程序,在你為他們坐牢時拍掌稱快;你替他們爭取多建公屋,他們住進去後就罵你搞風搞雨,問你收了CIA多少錢,才晚晚可以去蘭桂坊蒲。

內地的情況也相同,很多被剝削被踐踏被迫害的人,對統治者以德報怨,他們吃的是地溝油,擔的是中南海領導人的憂。自己的祖屋都保衞不了被強拆掉,卻咬牙切齒要去保衞釣魚島。嫌他沒出息的妻子帶着孩兒和他分離另嫁,他只是日夜憂心台灣、香港、西藏、新疆的壞分子要和祖國分離。

一日有這種人,一日專制統治者可以高枕無憂,這是貨真價實的民意。

蘇賡哲 評論員

梁文道 - 現實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15日

那些倖存下來,並且要學會和恥辱共存的人,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呢?中大學長林亦子經歷過六四屠殺現場,在他的〈北京紀行〉(收錄於《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我們在北京》)裏頭,有這麼一段見證:

「在X大學附近一個飯店門口兜乘一輛三輪板車,每人四十元去火車站,如果能報銷的話還得四十五。師傅說所有汽車都不走了,而且長安街被封鎖了。去北京站必須經過長安街,師傅說他熟悉小胡同繞過去。師傅一路問他的同行去北京站的路怎走,又跟我們談話,講的都是近似昨晚街上市民的那些話,不過他還講了昨晚的親身經歷。……最激烈的戰鬥在建國門橋,……有幾十個老百姓向軍車衝去,軍人向他們掃射,他們倒下了。接着又有一批向前衝去,又被射倒了。……他說死去的有幾百人」。

重點在林亦子對師傅那段描述的感想:「師傅跟我們說這些語氣並不憤怒,就像小時候大人講戰爭故事那樣。這時才知道我以前只不過是將那些戰爭故事當成神話來讀,當神話變成現實的時候,我是多麼驚慌,我要逃離現實,使之重新成為神話。然而,師傅講的是現實生活中的東西,他無法逃避,或許沒有想到逃避,他講的是生活中熟悉的事情,大屠殺以後他依然要工作,要生活,他不會像我那樣驚慌,他不會像我一樣回到自己的地方尋回自己的生活。」

就是這樣的人,一個三輪車伕,一個小公務員,一個白領,一個主婦,一個清潔工人,以及所有見證過那年六月的北京市民和普通中國老百姓。他們不能驚慌,日子還是得照樣的過。他們無處可逃,因為那是他們的地方。甚至就在六月四日的上午,他們還要出來工作,甚至還要記得和客人講價。歷史,對他們而言,只能變成神話般的傳說,猶如嘉定三屠,猶如揚州十日;昨夜已是前朝。因為這是生存下去的辦法。否則,你該如何面對這個每逢六四,「今天」二字都要在網絡上消失的奇詭現實呢?

我從不敢輕易判斷這些沉默的倖存者,正如我從來不敢接受內地朋友對我們的誇讚──「你們香港人真了不起,真是勇敢,每年這時候都還記得站出來」。因為我永遠不能徹底體會他們的處境,因為沒有經過考驗的勇氣算不上是真正的勇氣;而他們的每一天都在接受考驗,並且已經持續了二十五年。

所以當大家都在斥責柴玲那些夢囈般的公開信時,我還能儘量試着去同情地理解她的心理,因為她也有她的現實。自從八九開始,幾乎每一年都有人預測這個政權快要倒了,推測它快將面臨那命中註定的危機,另外又有一些朋友,則總是先知似地宣告,這一屆政府「會有大動作」,六四就快要平反了,政改就快要啟動了,你們等着瞧吧。然而,這一切就像是那似乎永遠都不會到來的最後審判,一直都只是個預言而已。這一生都不可能離得開「六四」二字的柴玲,她會如何面對這個現實?又該如何面對自己呢?就和其他還想活下去的人一樣,我們也看到了她「和解」的方法。那就是皈信基督,然後把她所理解的教義當成一種困境的解脫:我真拿你沒辦法,但我原諒你;我不能逼你認錯,但我還是會像耶穌一樣嘆一聲:「父呀,他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多麼可笑,又多麼悲涼。

不忍苛求,不表示不知是非;同情理解,也不表示被同情的人就自然正確。這世上始終有許多人無法勉強自己與現實和解,例如我非常尊敬的劉蘇里。

在「進一步」出版社的《六四小渡海》裏頭,我很高興地發現有人還記得「中國魂」那幅白幡,為它專門撰寫詞條解釋。這面為了悼念胡耀邦而樹起的輓帳,就掛在人民英雄紀念碑上頭,是當時整個廣場的視覺核心。而劉蘇里,則是出資製作這塊旗幟的推手之一,也是當局後來急欲搜捕的「要犯」。不過,在我剛認識他的頭兩年,我還不知道他的這些過去,只曉得他是我去北京就一定得報到的「萬聖書園」的老闆,曉得他是很多年輕活躍份子心中的前輩秒「老大」;儘管我們那時候就已經常常坐在書店的咖啡廳裏抽菸聊天,月旦時事,但我絕少聽他主動提起那幾年的經歷。那是因為他也接受了沉默的羞辱嗎?不,在我看來,那是由於他太過嚴肅,二十五年以來從未停止思考那件事的一切涵義,不到清楚無誤的時候絕不輕率開口。他在這件事上的寡言,和一般人的沉默不同;相交一深,就知他的剛直,以及認真。

此外,還有可能,他只是不想別人太過簡單地把他當做英雄好漢;雖然我認為他是。那天之後,他和陳小平、吳仁華等幾個朋友出亡北京,南下溫州,本有機會搭上「黃雀」快船出境。可是六月十日,他和陳小平居然卻在溫州坐上了回頭的汽車,主動跑到公安局「投案」,好和共產黨在法庭再鬥,來個光明正大的對決。二十二年之後,他的老友吳仁華還記得六四那天凌晨:「第27集團軍數百名身穿迷彩服、全副武裝的官兵衝上紀念碑基座。當時,蘇里握住我的手平靜地說:『幾十年了,我們終於轟轟烈烈地與共產黨幹了一場,今天哥倆就是死在這裏也值了』。」好在他沒有死;可共產黨也不會和他在法庭上拿良心和道理來轟轟烈烈地幹上一場;相反地,他們迅速直接地把他丟進秦城了事。

後來的劉蘇里,我的另一個朋友許知遠曾在文章裏將他形容為堅持理想,但又因為現實而無法「進入公共話語空間」,「無法參與實際的政治行為」的「法國式文人」。處身於這種「夾雜在政治權力與公眾之間」的「一個自我慰藉的小群體」,許知遠認為劉蘇里「唯一的補償就變成了不停的談論與猜測,你持有的理念難免變得越來越抽象,同時它也越來越缺乏內在的獨立性,不可避免地成為時事變化的附庸」。

我不太同意許知遠的觀察,他可能還不夠熟悉劉蘇里,看不見他正在做的事情,也看不見他這家書店以及「不停的談論」所起到的效果。但我並不打算和他爭辯劉蘇里這類文人在今天的中國究竟可以起到什麼實際作用;我關心的恰恰是在那表面上看既無法「進入公共話語空間」,又「無法參與實際的政治行為」的情形底下,一個不能忍受現實之屈辱的人,他怎樣勇邁而又珍重地保存住了自己。在最極端的意義上講,即使是浦志強這種因為參加六四研討會而被捕的勇者,也算是個實際上失去了影響力的人。因為他的名字終將敏感,或者還會被公眾殘酷地淡忘;而他們幾個人辦的那場六四研討會,全中國則根本沒有多少人聽過。然而,活在這個我們被迫閉嘴與失憶的恥辱現實之中,不去與現實和解,也不去委屈自己,反而很不現實地保存自我,難道不是一樁意義非凡的事件嗎?我認同許知遠所說的文人「困境」,可在人人要設法與現實和解的年代,這種困境可能就是唯一的選擇了,因為你不願和解,至少不能和解得太多。

(二十五年之後的恥辱與和解二之二) 

2014年6月14日 星期六

柳俊江專欄 - 2024白皮書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15日

2024年6月4日晚上,小明剛剛在維多利亞公園泳池游水,揹着背包走到中央圖書館。同樣喜歡足球的小明在足球場駐足看了一會,三個足球場都有人「跟隊」;籃球場上的球員也是揮汗如雨,很是熱鬧。在足球場旁邊的觀眾席,有十數人點起燭光,小明媽媽曾說過這些是邪教組織之類的人。一個老人目光掃向小明,立刻把小明嚇跑了。

小明說:「還書,唔該。」「學做文明人,請說普通話!」圖書館的人員都說普通話,或者說,香港有一半人都說普通話。這麼多年來,每年幾萬個內地移民,特區政府今年正式對學校和公營機構發出指引,要盡量使用普通話,減少使用不文明的粵語方言。作為小學模範生,小明不禁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羞愧,趕快道了歉,再跑到參考書書架去。

小明下星期要做通識科報告,向同學介紹二十年前的「非典事件」。他隨手找到了一本《認識新香港》,圖片豐富,詳列了回歸以來香港的變遷。小明從書本認識到非典的恐怖,而在危難關頭「為保障香港同胞生命安全、幫助香港經濟走出低迷,中央政府及時伸出援助之手。」中央政府把僅有的藥品和器材無償讓給香港,可親的「溫爺爺」冒險走進疫區,鼓舞全港市民。讀到這裏,小明眼泛淚光,想起了偉大共產黨的恩情。正是早會時校長說的:「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香港!」

小明的高材生姐姐詩慧,正在攻讀法律系一年級。「西方的三權分立,在香港運作了一段頗長時間。隨着回歸祖國,我們的法律制度因應社會需要,因時制宜,漸漸走向更有效率的三權合作模式,令香港社會得以重回正軌,和諧發展……」教授說的都是理所當然。詩慧旁邊的男同學突然站起來:「教授,法庭的裁決不是應該以法理為依歸嗎?早幾年數宗判決,把立法會議員都送進監獄,這不是政治審訊嗎?」詩慧緊張得冷汗直流,有人惹麻煩了!教授瞇起眼睛回答:「同學,你太年輕了,我們的社會,有太多問題要解決。法庭的判決再不像以前,不止於死板的法例,也要參考特區政府的建議、中央政府的文件。記着大家都是未來的治港者,我們的權力都是中央賜予的,要懂得配合。這位男同學,下課後來找我,要搞搞思想改造。」

下課後,詩慧和讀政治系的男友Patrick吃點心,好一對天真的小情侶。「詩慧,你聽說過『一流人才從商,三流人才從政』嗎?今天上課時教授說十年前跟現在完全相反。好像我這種尖子,現在一定要從政,做官賺錢就容易多了。到時你做法官,和我裏應外合,夫唱婦隨!」社會的風氣確實變了許多,近十年通脹沒停滯過,吃一個快餐要二百元,大學畢業生一般要打兩份工。但一入官場,則不可同日而語。幾年前中央下令,把ICAC削成一個小部門,說太多調查妨礙官員專心為港工作。於是,當官的含金量就高了很多。為了提升對管治人才的吸引力,去年立法會通過《現任及離任特首保障制度法》,令特首有皇帝一般的權力。不只詩慧和Patrick,對大部份年輕人來說,他們都願付出一切去交換這憧憬。

回到家裏,爸媽已經準備好晚飯,詩慧和小明拿起飯碗,看着電視新聞前面播放的國歌,不禁跟着哼起來。沒有矛盾,沒有噪音,不必選擇,只有和諧。他們太幸福了,幸福到難以置信。

林夕 - 無愛無恨的法官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15日

白皮書一發表,一般建制派人士大力撲火,深怕此時此刻此炸彈,會為6.22投票偉業添磚加瓦、火上澆油,作派異常溫和,與所謂溫和派竟然漸行漸近──其實,也不知是哪派向哪派靠攏得不分彼此了。溫和的湯家驊也表了心跡,撲過了火,表示理解市民對司法的擔心,法官須愛國愛港,有法律依據,因為法官就任前須宣誓效忠基本法,而他個人不會將白皮書視作法律文件,所以不必驚恐──莫非自擾的,都是庸人?等文件成法律,驚恐已來不及了,等死的人,恐慌無用,只餘下懺悔罷了。

當消防員是很危險的,白皮書翻譯成七國文字,自然不止衝港人而來,也是向列國曉以大義。人在深圳河以北,查找關於香港消息,只見處處白皮,口徑一統,仿效林鄭,鄭重宣布此白皮書是為政改一錘定音,文件比法律份量更重。建制與溫和派捉錯用神,人家本意重彩濃墨,你試圖將之輕描淡寫帶過當沒事,早晚怕要出事。

湯消防員撲火,也着實撲得過火了。從庸人角度看,法官愛不愛國愛不愛港,不止無關痛癢,簡直肉麻得令人毛骨悚然,嚇出一身冷汗。法律精神一向講究六親不認,法官判案,本應無愛無恨,最多在判詞中偶爾洩露個人感情,偶然大快人心。一旦愛字頭掛帥,習染了要顧大局,為港為國長遠福祉起見,對大到不能倒的大企手下留情,通通感情用事,法律又何須唸那麼久?找個感情顧問來當法官就得了。

法官要愛國愛港,明明就是向三權合作奏響的進行曲,湯消防員不可能沒有警覺,還請北京出來澄什麼清?莫非兩邊都不是人,就看不到庸人的擔憂,忘了人話是怎麼說?

張圭陽 - 莊嚴承諾

明報   2014年6月14日

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表《「一國兩制」在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踐》白皮書,引起各界不同的解讀。我也來說說自己對《白皮書》的理解。

《白皮書》提及「中央對香港擁有全面的管治權」,這一句說話,分量不輕,新聞界馬上標出這句說話是中央對香港政策的一個轉捩點。在1982年至1984年中英兩國22輪外交談判中,其中一個環節,就是關於管治權的爭議。英方曾經提出,交出香港主權,換取對香港地區的管治權,這一提議,理所當然受到中方的反對。但是英方所提出的理由,也受到中方的重視,香港地區的管治權,就交給了香港人,以減少政權變動對香港造成的衝擊,這就成了「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政策。

現在《白皮書》突然提出「中央對香港擁有全面的管治權」,怎會不令人擔心。一些政壇人士,到了今天還說《白皮書》沒有新意,這種說法,不是鴕鳥政策,自欺欺人,就是把香港人都看成是傻瓜了。

《白皮書》還提及:「中央給香港多少權,香港就有多少權」。這句話的潛台詞是說,香港特別行政區別神氣,如果香港不能「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照顧國家)發展利益」,中央隨時收權,屆時香港和內地的一個城市一樣,毫無分別。

縱觀《白皮書》全文,從來沒有提及「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五十年不變」等政策,都已寫入《中英聯合聲明》,而《聲明》已在聯合國備案,最初用意是中央向國際社會表達上述承諾的莊嚴性。既然如此,又怎麼可以說變就變?

李怡 - 「愛國」是中共實施權大於法的符咒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6月14日

就國務院新聞辦發表的白皮書,香港大學法律學院院長陳文敏認為,律政司除是政府官員外,亦是「公眾利益維護者」,當司法制度受衝擊時,律政司有責任站出來捍衞司法獨立和公眾利益。陳文敏太不了解他的學生在專權政治的薰陶下,已把所學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袁國強怎麼說?他強調白皮書無改變《基本法》的條文,亦無作任何附加,只是解述一國兩制在香港落實的情況。

這也是特區政府官員及建制派這兩天的劃一動作:齊齊出來護航,聲稱白皮書只是中共重申過去的方針政策,沒有新東西。但白皮書明明指出,「要把『一國兩制』在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踐繼續推向前進」,向前進怎會沒有新東西?行騙長官還以自知內幕的口脗說,「這份白皮書是經過一年時間的籌劃、撰寫」出來的,這麼長時間寫的文稿,若只是重申一貫以來的方針政策又有何意義?

前電視節目主持區家麟一篇網上文章「一分鐘讀懂白皮書」講得最扼要:「《基本法》第二條本來是這樣寫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授權香港特別行政區依照本法的規定實行高度自治,享有行政管理權、立法權、獨立的司法權和終審權。』經〈香港白皮書〉的最新演繹,《基本法》第二條其實是這樣的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授權香港特別行政區依照本法及〈香港白皮書〉的規定實行高度自治,但高度自治不是完全自治、不是分權,中央授予多少權力,特區就享有多少權力,不存在剩餘權力;特區享有行政管理權,但中央擁有全面管理權;特區享有立法權,但中央有法律的監督權;特區有獨立的司法權和終審權,但中央有釋法權,而各級法院法官及司法人員要承擔維護國家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的職責。』」

從《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到《基本法》草擬和人大通過前後,中共要員都強調,中方所承諾的香港的方針政策,要用法律文字固定下來,並以此為依據,國際社會和香港人不用擔心會朝令夕改。因此,香港特區除了國防、外交外的高度自治權,都是《基本法》授予的權力,而不是中央政府或某一領導人授予的權力。現在,白皮書的演繹變成了中央授予的權力,而且授予多少就多少,未來有可能會越來越授予得少,以致全部授權收回,《基本法》的法律保障豈非形同廢紙?

白皮書的全部問題,講到最根本處,就是中共要用人治來凌駕香港法治,在香港面臨普選爭議時發表,意思就是要香港人認識到,中共對香港的管治權力是絕對不會放給香港真正民選政府、立法會和司法機關的。對中共來說,權比命更重要。法嘛,只是做做樣子吧了。1986年全國人大委員長彭真在接受香港記者採訪時,被問到「黨大還是法大」,彭真直言:這個問題還真是不好說。其實他是不好意思直說,在一黨專政下,當然是黨大囉。

所以,《聯合聲明》也好,《基本法》也罷,在一黨專政者眼中,都只是做做樣子。袁國強在回應白皮書時,還信誓旦旦地說:「今日嘅我,往後嘅我,或者整個律政司,都會堅持香港要擁有司法獨立。」但中共國外交部在回應劉曉波及其他維權人士的案件時,不是也說中國是「司法獨立的國家」嗎?

袁國強又為要求法官「愛國」辯護:「《基本法》104條列明各級法官及司法人員,需在就職時宣誓擁護《基本法》,及效忠香港特別行政區,『呢個其實已經係愛國愛港嘅一個法律上嘅體現』」。他真是不知道這兩者的天差地別嗎?宣誓擁護《基本法》反映的是權力來源的理性關係,而「愛國」則訴諸感情,是沒有理性、制度規限的。「愛國」沒有法律根據,沒有準則。中共以一個死人(鄧小平)講過的話,作為體現「中央全面管理權」的基礎,只能說「愛國」是中共實施人治的一個可以隨意解釋、播弄的符咒。

白皮書的發表,讓香港市民認識到:1. 中共視《基本法》如廢紙的權大於法的人治本質;2. 它粉碎了想要同中共講講道理、講講法律的溫和民主派的美夢;3. 梁振英自爆他知道「白皮書是經過一年時間的籌劃、撰寫」,而他也熟背如流地說出白皮書重點,說明他不僅事前知道甚而還可能參與草擬;至少,白皮書是因應他的上台而提出來的。他是徹頭徹尾的中共奴才。

認識到這幾點,香港市民若不想做奴隸或奴才,也不管你憎惡誰懷疑誰鄙夷誰,就一起行動吧。(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