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31日 星期三

區樂民 - 遷移生物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31日

政府決定在龍尾興建人工泳灘,並打算將生物遷移至汀角東等地區,以減低生態影響。

這樣遷移生物,真的會成功嗎?

報章說,政府指龍尾有三種具保育價值的魚,包括星點多紀魨、賴氏綠巢鰕虎魚和雙斑舌鰕虎魚。

甚麼叫「具保育價值」呢?想必然,是一些罕有的生物。

按常理,一種生物之所以罕有,是因為牠不容易適應環境,繁殖力不強。如果把這樣脆弱的生物從老家遷到新環境,牠能活嗎?

打個譬喻,如果你從四川捉幾隻蟑螂來我家,蟑螂生命力強,很大機會在我家落地生根,不斷繁衍,萬子千孫。可是,如果你從四川捉幾頭罕有的野生熊貓來我家,我可合理地推測,牠們會在兩星期內死掉。

再做一個假設,龍尾原本有三十條星點多紀魨,汀角東原本有七十條同樣的魚。你把龍尾那三十條遷到汀角東,最終汀角東並不會真的有一百條,原因是每個地區都是一個平衡生態圈,如果汀角東能維持一百條星點多紀魨的需要,那裏早就有一百條了。人為地把三十條星點多紀魨放在汀角東,當中必然有些死掉;至於汀角東原來的七十條,由於多了競爭者,也有部分會死掉。三十加七十,結果可能仍是七十。

我對政治不感興趣,無意為難誰,只是不明白搬遷罕有生物的邏輯。 

陳雲 - 儒家大義,扶正香港——香港遺民與箕子精神

2012年10月31日    facebook網誌

陳雲發揚儒家大義,以華夏遺民理論,申述香港族群之來源,證明香港人秉持華夏正宗,光明正大,不必向共產黨稱臣。原文之節本,刊於《明報》副刊世紀版文字江湖,二〇一二年十月三十一日。此文乃保衛香港之作,收入《香港城邦論》續集(書名暫時保密),香港次文化堂出版,即將推出。


香港人是前朝遺民,儒家思想的奠基人孔子也是前朝遺民。孔子是殷商遺民領袖微子(名啟)之後,生在周王朝已經式微的春秋時代的魯國,孔子不是周天子直接管轄的臣民。孔子在道統(政治思想認同),是周朝的,文化感情是商朝的。孔子談禮制,比較了夏、商、周三代,提出「三代損益論」,結論是:「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論語.八佾》)」他認為周朝借鑒於夏商兩朝,以禮治國,他追隨周朝的道統。在鄉土感情上,孔子臨終前七日夢見自己的喪禮,看到靈柩竟是按殷代禮制擺放,置於靈堂兩柱之間。翌日,學生子貢來探病,孔子向他道出他走到人生盡頭的真感情:「夏人殯於東階,周人於西階,殷人兩柱閒(間)。昨暮夢坐奠兩柱之閒。予始殷人也。(《史記.孔子世家》)」一個「始」字,迴光返照,孔子返本歸源。對比兩事,從於周,是孔子的政治理性;歸於商,是他的鄉土感情。[1]

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儒家推崇的,是「萬邦協和」的王政天下,天子以仁義之道德及禮樂之風俗統治諸國,並非一家一姓之集權國家。孔子如此讚揚周朝:「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論語.堯曰》)」其意思是,「權力行使要謹慎[2],法令執行要適度,恢復廢缺的官職,政令便可四方通行。復興滅亡的國家,接續斷絕的世系,起用隱逸的賢人,天下人便歸順了。」周朝恢復一些滅族的國家,並分封商朝的賢人,例如周朝分封商代微子啟於宋國,授予自治權,以冀代行教化,兼制衡王權。微子啟抗拒商紂暴政,投奔西周,力保商湯宗祀免遭不肖所毀。周文王欽佩微子深明大義,又愛護鄉黨,故感其來歸,賜封侯爵。商末暴政之下,出三大賢臣,曰比干、微子、箕子,均為儒家敬重。比干死諫被害,重義輕死;微子委身存祀,有所不為。更有箕子用智力與暴政搏奕,只待時勢一改,天下歸正,他保存的商朝風俗,可以將仁義王政,重新發揚。

殷商遺民的現代版:微子是台灣,箕子是香港,周朝是中華邦聯

香港偶逢歷史因緣,保留中華遺教,承繼英國制度,中英文化之精華,不意兩者兼得,有若微子之存祀,保存文明禮樂。然而香港亦遭逢不幸,九七後須要親自抗拒暴政,再無寄託憑藉。中共來自蘇維埃境外殖民政權,香港與中共無親,不是比干之於紂王,不必撲上去保皇,不設實際地感化暴君,如此只會落得慘死收場。

孔子是商朝微子之後,香港要學的,不是比干的孤忠,而是微子保存文化的苦心,與箕子明哲保身的智慧。唐代大儒柳宗元《箕子碑》,如此讚揚箕子:「當紂之時,大道悖亂,天威之動不能戒,聖人之言無所用。進死以併命,誠仁矣;無益吾祀,故不為。委身以存祀,誠仁矣;與亡吾國故不忍。且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與之俯仰;晦是謨範,辱於囚奴;昏而無邪,隤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蒙難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為聖師,周人得以序彝倫,而立大典。故在《書》曰:「以箕子歸」,作《洪範》,法授聖也。」[3]

柳宗元《箕子碑》,收入《古文觀止》,乃儒家之雄文,語譯如下:「在殷紂王當政的時候,道德顛倒,政治昏亂,上天震怒不能引起他的警戒,聖人的話也沒有什麼作用。冒死去進諫,不怕捨棄生命,這確實可以稱得上仁人了(按:這裡說的是比干),但對我們的宗族沒有好處,所以箕子不這樣做。託身于新王朝來保存殷商的宗族,這確實可以稱得上仁人了(按:這裡比喻微子),但先要離開國家出走,所以箕子又不忍心那樣做。這兩種辦法,已經有人實行了。因此,箕子保持了自己的明智,跟紂王周旋,隱藏起自己高明的謀略,甘願在囚犯奴隸中受到屈辱。在黑暗的環境中沒有奸邪的行為,跌倒了仍然不停止前進。所以在《易經》中說:『箕子不敢顯露自己的明智。』這就是蒙受苦難而能堅持正道。等到天命已經改變,百姓生活走上了正軌,箕子便拿出《洪範》大法,因此成為了聖君的老師。周朝統治者(周武王)用了此法,制定出人與人之間的道德準則,從而建立國家的典章制度。所以在《尚書》上說:『由於箕子歸來了,才制定了《洪範》[4]大法。』」

箕子在商紂王的暴政之下,不採取比干的苦諫而殉國之法,不採取微子去國而存祀之策,而甘願留在商朝,明哲保身,以期復興。與之比對,中共乃商紂之朝,投身中共而欲以「第二種忠誠」來感化中共的,是比干,如香港的劉山青、司徒華、程翔諸位先生。出走而保存華夏精銳的,是微子,如國府之敗走台灣。留在中國而姿態淡泊、如神龜曳尾於塗而保存文化的,是箕子,正是香港。香港人托庇於英國的殖民統治,忍氣吞聲,埋首建設,保存了華夏文化,也以憲制及典章制度,復興中華。箕子乃殷商貴族,出任商紂王的太師(王朝教師),周武王封箕子於朝鮮,箕子文化自立,受周王朝軍事保護,但不向周王朝稱臣。

香港城邦論乃至將來的中華邦聯論,乃是發揚儒家的微言大義,寄望中國在新時代以新方法復興周朝,乃安邦、定國、平天下之洪範大法。

[1] 參閱練乙錚<從孔子身份認同之複雜看香港人>,《信報》,二〇一二年二月十五日。練乙錚之論,乃採自台灣大學中文系教授鄭吉雄
的〈從遺民到隱逸:道家思想溯源—兼論孔子的身分認同〉,此文網上可尋。
[2] 原意是制定度量衡,引申為行使權力。
[3] 柳宗元此文,收入《古文觀止》。
[4] 當然,《洪範》是漢朝的人擬作的,只是託名於箕子。 

古德明 - 在不久的將來

中華正聲     2012年10月31日

【am730專欄】中共太空工程師周建平月前來港宣傳說:「以中國現在的科技而言,相信不久的將來,就可實現中國人奔月的夢想。」現代漢語不論說什麼,似乎都要露點下流本色。

「不久的將來」不是中文,而是英文in the near future的變體。但in the near future四字,早被英語學界評為惡語,例如《朗文英文用法指南》(Longman Guide to English Usage)說:”In the near future” is a verbose way of saying “soon”(「不久的將來」是「不久」的累贅說法)。英語學者弗萊施(Rudolf Flesch)《修辭學發凡》(The ABC of Style)說:Instead of the pompous phrase ”in the near future”, say “soon”(不要用誇張做作的「不久將來」一語,改用「不久」)。英文的糟粕,現代漢語人偏偏視同瑰寶,不學不快。

去年六月十八日,馬英九訪美和科技大學,和學生座談,說道:「我希望,不久的將來,能夠找到各界都有共識的能源政策。」二零零七年七月,香港立法會教育界議員張文光談到學校相繼廢棄中國歷史科,也說:「不久的將來,香港年輕人再不會知道《清明上河圖》描繪的汴京是什麼地方。」他們不如改說英文吧。


中文從來不會在「不久」之後,加上「的將來」三字。陶潛有《擬古》詩,詠滿月鮮花:「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現代漢語人一定會說:「在不久的將來,就會月缺花殘。」

除了「不久」,中文還有「不日」、「指日」等說法。請看《儒林外史》第十二回婁玉亭三公子的話:「不日要設一個大會,遍請賓客遊鶯脰湖。」《聊齋志異》卷十三李生聚眾造反,自立為九山王,「公然自負,以為黃袍(龍袍)之加,指日可俟」。中國人不會說「不久的將來要設一個大會」、「以為在不久的將來就可穿上龍袍」等等。

但現代漢語却往往冒充中文。大陸作家陸灝最近寫了一篇《莫言書聯》,盛讚莫言「得了(《聊齋志異》作者)蒲松齡的筆」,又說獲莫言題贈對聯,上一句是莫言自嘲,下一句是莫言相戲:「齊魯多有偽君子(莫言是魯人),江浙盛產小丈夫(陸灝是江浙人)。」這樣仄平完全不對的現代漢語,說是「對聯」,說是「蒲松齡健筆」,簡直是刻劃無鹽,唐突西施。蒲松齡《聊齋志異》卷九寫細柳娘和丈夫高生作對相戲,高生說:「細柳誠細哉:眉細,腰細,凌波(脚)細,且喜心思更細。」細柳說:「高郎誠高矣:品高,志高,文字高,但願壽數尤高。」這才是中文對聯。

作者專研中英文,以寫作、翻譯為業。(逢周三刊登) 

2012年10月30日 星期二

李少文 - 滅殺龍尾生物的「刁process」

2012年10月30日

【明報專訊】秋天,五行屬金,主刑殺、兵象。這個秋天,政府堅持在有超過230種潮間帶生物的龍尾興建人工泳灘,大開殺戒,但又文過飾非,在旁邊搞「汀角+」。這種荒謬的做法,自然引起保育團體的不滿,雖不致兵戎相見,但兩者針鋒相對,已應了秋天兵象之兆。

當然,有關秋天的陰陽五行學說未必有科學根據,但季節對於生態調查的準確性,則十分重要。根據漁護署和環保署共同發出的指引,環評很多時候要做旱、濕兩季的調查,才可以有較全面的資料;濕季即4至10月,旱季即為11月到來年3月。為龍尾做生態調查的顧問可謂非常有效率,在3個月內進行了3次的潮間帶生態調查,便定龍尾的生死。調查進行的日子分別是2006年10月27日、11月14日和12月27日,旱、濕兩季相隔不足18日,但指引清楚明確地指出,某些生態學家認為10月是濕、乾兩季的過渡期,氣候每年變化不定,在這個月做的調查,其結果需小心考慮。神奇的是,環保署居然自打嘴巴,接納環評報告。

政府官員拒絕為龍尾翻案其中一個重要理由,是項目已經完成所有「法定程序」,即他們口中的「due process」。實在佩服他們用這詞時可以面不改容。「due process」其實不應譯作「法定程序」,「due process」原本是一個政治概念,「due」在這裏有恰當、正當的意思,「due process」原是法政學者提出保護民眾免受統治者打壓的手段:除非經過正當的程序,市民的權利不應被剝奪。以上旱、濕兩季生態調查的例子,只是環評制度內眾多不正當情况的冰山一角。

環評報告已明確指出工程會引致生境及現有河牀的永久損失,但「因為生境的生態價值低」,故工程造成的影響可以接受。環評內只列舉了21種潮間帶生物,但香港自然生態論壇的9位網友,在2007年12月在龍尾進行兩次生態調查,已經找到106種潮間帶動物。

由於顧問和民間找到物種的數目相差太大,環諮會在2008年1月要求有關部門提交更多資料,但在工程尚未取得環境許可證之際,政府於2008年2月6日偷步刊憲,宣布擬於大埔龍尾展開工程,包括建造海堤、挖掘海牀及安裝防鯊網等,汀角路部分路段也會擴闊為雙程三線不分隔行車通道,以配合泳灘帶來的交通需求。這種做法,等於政府認為環評只是門面工夫,一定「過硬」,那樣還算是官員口中的「due process」嗎?

一個狡猾、奸詐的過程

雖然龍尾有十分高的生態價值,但環諮會在2008年11月討論環評報告時,因首輪投票表決為5比5同票,時任環諮會副主席黃玉山再投一票支持,結果以6比5有條件通過環評報告。使人痛心的是,投票通過環評報告的,還包括部分環保團體的代表。

可以說,通過龍尾人工泳灘項目的,不是「due process」,而是「刁process」。「刁」有狡猾、奸詐之意。現行的環評制度,正是一個狡猾、奸詐的過程。至於政府的諮詢程序,過期新界東北和國教事件已有很多暴露政府假諮詢的文章,在此不多談。

要是真的跟足「due process」,龍尾灘其實是有救的。根據環境影響評估條例第14條,如果申請人在申請該環境許可證時提供有誤導性、錯誤、不完全和虛假的資料,環境保護署長是有權暫時吊銷、更改或取消環境許可證的。問題是慣於弄虛作假的刁官一日不丟官,「due process」在香港永遠只流於空談。

作者是長春社高級公共事務經理

林和立 - 中共高層有誰不貪?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30日

圍繞「十八大」的權鬥好戲連場。繼薄熙來夫婦的醜聞與胡總心腹令計劃兒子的「法拉利車震」事件後,中外媒體揭露了包括習近平與溫家寶等大家族天文數字的家產。大陸稍微留意時事的人都知道,雖然中共頭面人物好像一身正氣,天天喊甚麼「八榮八恥」、要提高幹部的黨性教育、要當「二十一世紀雷鋒」云云,但骨子裏誰沒有讓配偶與兒女利用自己的高位去斂財?

《紐約時報》報道溫家寶家族的家財達到二十七億美元後,美聯社引述美國非政府組織「國際財務廉正」(Global Financial Integrity)的報告,透露去年中國暴發戶通過洗錢等管道把高達六千億美元運到國外。該研究計劃更估計從二○○○年到二○一一年間非法流出中國的資金竟達到三萬七千九百億美元!其中當然包括薄熙來夫婦委託英國商人海伍德「處理」的不義之財。

其實中南海十分明白貪污腐敗已嚴重蠶食中共本來已經體無完膚的合法性。前國家主席江澤民就多次提到打擊貪污與廉政建設牽涉到中共「生死存亡的問題」,江更明言「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對中共威脅最大的不是「境外反華勢力」,而是黨內的寄生蟲。前總理朱鎔基更有現代包公的美譽,朱總那句「做一百口棺材,九十九口送給貪官,一口留給自己」更是中外聞名。但誰不知道老江的兩位寶貝兒子做生意長袖善舞,身家過億美元?朱總的兒女同樣是商場的大贏家。當然,香港與外國的媒體沒有刊登過這幾位高幹子弟觸犯黨紀國法的證據,但老百姓都曉得,假如他們的父親不是國家領導人的話,這些闊少不可能富可敵國!

表面看來,胡溫十年前執政後,搞過好幾次廉政風暴,捉拿部長級或以上的大貪官看似比前朝多,但實際上問題沒有改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隨着經濟的開放,無論財技與洗錢花招比過去高超得多。二○○九年底召開的中共四中全會上曾經有比較開明的中央委員倡議「幹部陽光法」,即高級官員必須公示家族的財產以及直系親屬在海外的居留權與投資等。此建議當然沒有通過!

今年三月令計劃的兒子令谷出事後便傳出這位高幹子弟居然擁有多部價值超過一百萬人民幣的豪華進口轎車,當時便有人提出要追查老令與他夫人的資金來源。但胡總卻高調替他的家臣辯護,說甚麼令計劃「一天到晚忙於公務,沒空管好家人」云云,結果中紀委並沒有對令家採取行動。據國防大學教授劉明福稱,解放軍的貪污情況更嚴重,他說「貪將」比「貪官」更厲害,對國家安全構成巨大威脅。習近平因為家族生意龐大,十八大上台後根本不可能採取果斷的措施肅貪,看來中共這九十一歲老店就這樣腐爛下去,直至滅亡為止!

林和立
中國問題評論員 

鍾祖康 - 溫總為港獨打氣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30日

中國總理溫家寶被《紐約時報》揭發其家族自他於二○○三年就任總理以來,以隱蔽方式累積財富達二十七億美元(約一百七十億元人民幣)。中國官場名言有曰:「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在中國這個徹底人治的貪腐天堂,大概只有大儍瓜,才會在有權時不大刮特刮。區區一個前中國銀行廣東開平支行行長也能侵吞四十億元人民幣,身為一國之總理,只拿它個一百七十億元人民幣,以中國國情來說,真是溫和得幾乎與身份不太相稱。那位重慶前市委書記薄熙來之妻不是據報就已把六十億美元滙到境外麼?

我傾向相信《紐時》的報道,不僅因為《紐時》是聲譽崇隆的國際大報,也不僅因為中國是世界級貪腐大國,也不僅因為早就有刊出關於溫總貪腐的報道,更不僅因為溫總在《紐時》報道後一反過去中國官員被指控貪腐時置若罔聞的大無畏態度,竟委派律師揚言對《紐時》保留法律追訴權,而是特別因為紐約的中國官員在《紐時》刊登這報道的前一日(即十月二十四日)居然造訪該報,會見了該報出版人舒茲伯格(Arthur Sulzberger Jr.)和執行編輯艾布朗森(Jill Abramson),稱希望《紐時》不要刊出有關溫總斂財的報道。可見,溫總處境是何等狼狽,慌不擇路!

《紐時》的公共編輯莎莉文(Margaret Sullivan)在其日誌中披露了上述幾乎比溫總斂財更令人震驚的花邊消息。據明鏡網的打聽,這位中國官員就是中國駐美大使張業遂。

莎莉文這篇日誌,就明白為甚麼《紐時》確是一份偉大的報章,香港所有喜歡為自己臉上貼金的傳媒老闆都要細讀。莎莉文說,報道一出,《紐時》中國網站即被屏蔽,網站上廣告無法瀏覽,造成損失。她說,可見新聞與商業利益不總是並行不悖的。她說《紐時》廣告收入持續疲弱,財務欠佳,而《紐時》正致力成為全球性的新聞媒體,中國網站又剛開業,卻在這個時候要刊出這報道,確要勇氣!她說,《紐時》沒有因為眼前的商業後果,而犧牲一個精彩故事。舒茲伯格在刊出這報道後對她說,「當然知道刊出這報道會連累生意,但發表偉大的新聞正是我們職志之所在,對此報道我感到非常自豪。」

以穿破鞋炫耀清廉的溫總不是曾向候任行政長官梁振英千叮萬囑,要為官清廉嗎?現在大概是時候運用佛洛依德的反其道而行(reaction formation)學說,來分析溫總怎樣做一些和真實感覺相反的事情來偽裝自己了。

際此那位曾喝令港府改善福利會釀成「車毀人亡」,成為推高香港堅尼系數的千古罪人之一的國務院港澳辦前副主任陳佐洱指有港人鼓吹港獨,溫總也斂財這醜聞不是爆破得太合時宜了嗎?若連以清廉做招牌的溫總理也捲入大貪案,那可想而知中國政府之腐敗,已超越了常人所能想像得到的地步。這樣一個無論從廉潔、法治、自由都遠遠落後於香港的國家,按理應以香港的制度去統治,就如東西德統一後當然乃以西德較文明的制度為本,也如孫中山當年追求將「香港模式」傳遍全中國那樣,而不是把香港中國化,強迫較先進的香港接受落後野蠻的中國所領導。面對這個以流氓治國的國家,受其統治的香港當然有理由有權利追求獨立、潔身自愛的。就如被人長期強姦的少女,雖然為保性命不一定會反抗,但總不至於連反抗這個權利也被報銷吧?

聯繫作者:http://joechungvschina.blogspot.no/

鍾祖康,《來生不做中國人》作者

勇先 - 一個大埔人的感慨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30日

作為一個在大埔土生土長,兼且長年住在鄰近汀角這備受爭議地區的居民,聽到政府口口聲聲說為我們這班沒有泳灘的人着想,才不理反對也要造個人工泳灘供我眾弄潮兒……我實在有種無地自容的羞愧──因為大埔區的市民,竟成為與大自然為敵的「共犯」。

大埔的確有不少設施是長期缺欠:例如區內沒有戲院超過十年、近年連唯一的卡拉OK也消失了,一直以來更沒有大會堂(只有規模小得多的「文娛中心」)等。當然,我們沒期望政府或發展商會因着大眾的需要,即使經濟效應不高,亦甘願為大埔帶來一間戲院卡拉OK或大會堂。所以我們更加莫名其妙,為甚麼政府要不惜一切的勘天役物、滅絕龍尾的生態,也搞一個甚麼「汀角+」計劃,硬要塞給我們一個水質可能不達標的人工泳灘?

類似的事情,我想起同樣在汀角路上遙遙可見的觀音像──這個位於洞梓的慈山寺項目,由可能是全球最富有的佛教善信李嘉誠在背後策劃興建,明年落成後會是全球第二高青銅觀音像。當然,你或者可以說,能夠請得觀音娘娘庇佑,提升區內靈氣,更重要是吸引大量善信和旅客參拜瀏覽,怎樣算來也是一樁美事;但我卻懷疑,當年慈山寺明明同樣被環保團體和附近居民反對,若非政府大開綠燈,加上李首富的無限支持,觀音又何以能夠普渡大埔以至吐露港的眾生?當想及此,這究竟是誰靠誰的保佑?我實在感到迷茫。

當神明的去留,也全憑政府和巨富權貴的喜惡時,那些海岸生物的死與生,又怎會在當權者的考慮之列?我感慨,掌舵香港的人,眼中的發展就只有興建地標,現在不僅於市區,就連鄉下之地也不放過。而且為求目的,觀音和居民也可借來「過橋」,自然生態也可被犧牲。他們只知以經濟為本,即使破壞原有的生活空間,也彷彿要令十八區都遍佈景點──如此走火入魔,更令我眾生於斯長於斯的大埔人無限神傷……

說到這裏,或許不少「愛國人士」,已因着我不斷以「大埔人」自居,便以為我想鼓吹甚麼「去中國香港」或大埔獨立,本人只是感傷家園被摧殘,煩請那些「家國黨不分」的抽水者過主。

勇先
自由撰稿人 

陳雲 - 斷水圍城,鬥死香港

三文治    2012年10月30日

遇到中港衝突,難免口舌之爭,大陸人首先是問:「你是不是中國人啊?」這個笨問題,毫無新意。大陸人之所以這樣問,是假設香港人不是中國人,威逼香港人承認之後,就可以開罵了。數典忘祖啦,崇洋媚外啦。嘩啦啦罵個夠。

應付這個無聊問題,答案有兩種。一是嬉笑的答「想不到自稱中國人的是如此橫蠻無禮,毫無修養,蠻夷一樣。那麼我還是不做中國人了,你自己做個夠。」

另一個,是正經的答:「我們香港是華夏的遺民社會,保存了中華風俗、正體漢字和粵語漢音,這裡的人家裡有祖宗神位,街道裡有神廟社壇,清明、重陽和佛誕放假。我們的農曆新年,官方也叫「新年」,不叫「春節」。你們那邊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我們這邊是中國,你們那邊是不是啊?」

答完了,大陸人氣死了,不高興了,要拿出斷水斷糧論了。日前,前國務院港澳辦副主任陳佐洱也說。鼓吹港獨的人純粹是傻瓜,沒有內地的支持,香港就會變成一座死城。反問港人,是否知道每日飲的水從哪裡來。

這是威脅斷水斷糧,渴死餓死香港人。不知那些中國人立的是什麼心腸。口講同胞,卻威脅斷水斷糧?講得出這種話來,可見從心底裡面,大陸人根本不當我們香港人是同胞。二次大戰,日本皇軍攻佔香港,也沒威脅要斷水斷糧,只是要糧食配給而已。即使是俄羅斯,都無威脅要截斷前東歐共產集團國家的天然氣,只是說俄羅斯不再是蘇聯,不能再照顧兄弟盟友了,不能再用超低價供應。中共對香港的情誼,竟然及不上俄羅斯對東歐的異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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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0月29日 星期一

周運 - 叔本華想當翻譯家

香港蘋果日報    蘋果樹下    2012年10月29日

叔本華因為精通希臘、拉丁、意、法、西、英等多種外語,所以一直有做翻譯的打算。

早在1824年11月25日,叔本華從德累斯頓寫信給一個出版商,主動提出要翻譯休謨的《宗教自然史》和《自然宗教對話錄》,休謨是叔本華最喜愛的哲學家之一。叔本華在信裏說,休謨這兩本書雖然已有德譯本,但翻得很差,需要重新來過。重翻者的最佳人選就是他叔本華,因為他從小就在英國學的英語,英語地道得就連在意大利旅遊時碰見的英國人都感到很驚奇,說沒見外國人英語說得這麼好的。

在信尾還提到,他也能翻譯意大利文作品,比如布魯諾的重要哲學著作《論原因、本原與太一》。他說自從作者1600年在羅馬被燒死後,該書也同樣被焚,因而流傳稀少。他所在當地圖書館有一冊(叔本華所說的版本是1584年版,該書他1816年9月10日-19日在德累斯頓圖書館借閱過),有位柏林人可以從慕尼黑雅各比(Friedrich Heinrich Jacobi,1743-1819)的遺著中找到另一個版本。叔本華認為,這本書應該用拉丁語來翻,這樣各國通人雅士就都能看懂。

儘管叔本華說了這麼多,可沒有下文。他放棄了翻譯休謨的計劃,只留下一篇譯者序。布萊恩.麥基指出,1825年移居柏林後的六年是叔本華人生的低潮期,他正處於中年危機中,工作完全荒廢了,青春已逝,他感到漂泊無依,不知道該幹什麼。他如飢似渴的閱讀,不知道該寫什麼。因此他就越來越想恢復以前翻譯他最重要的思想先驅作品的想法。

叔本華寫信去的那個出版商,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下面要說到的出版商,就跟叔本華有很大淵源了。我是指替叔本華出版《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布洛克豪斯(F. A. Brockhaus)。叔本華聽說他要出一套「外國經典小說文庫」, 就在1825年1月26日給他寫信,說自己可以翻譯意大利語和英語的作品,提出要重譯斯特恩的《項狄傳》。而布洛克豪斯客氣地拒絕了。

叔本華還不死心,1829年3月15日又向布洛克豪斯提出翻譯17世紀西班牙耶穌會士葛拉西安的《智慧書》。他的出版建議書裏還包括三百條格言裏頭五十條的譯文,連他自己的譯者筆名都想好了,叫“Felix Treumund”, 布洛克豪斯怕沒讀者,就把稿子退給了叔本華。他於1832年春把全書譯好,又託人找其他出版商,也都沒成。這部譯稿在叔本華去世後在其文件中被發現。因為此時叔本華已經是名人了,布洛克豪斯發現有利可圖,就在兩年後(1862年)把他譯的《智慧書》給出版了。

叔本華1829年到1830年還想把康德三大批判譯成英文,可遍尋出版商未果。布萊恩.麥基惋惜說,這部會成為最偉大英語作品的書就這樣沒有誕生。他為了施展自己的語言才華,在1833年做了最後一次努力,他注意到歌德作品集法文版要在巴黎出版,就於當年的1月16日用法文寫信給編者,法國翻譯家維特里(François Jean Philibert Aubert de Vitry),提出可以幫助校對最後的清樣,可惜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因為出版商的短視與無知,世界上就這樣少了一位大翻譯家。


Vic:譯者都想翻譯心愛的作品,但現實中,職業譯者往往必須大量翻譯自己不喜歡,甚至厭惡的東西。

丘亦生 - 無拖無欠的東江水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29日

港府向粵投購入東江水,是一樁各取所需的交易,沒有誰欠了誰。


國務院港澳辦前副主任陳佐洱上周狂批港獨稻草人時,引述了前國務院港澳辦主任魯平,月中在《南華早報》發表的文章,指鼓吹港獨的人純粹是儍瓜,沒有內地的支持,香港就會變成一座死城,又反問港人,是否知道每日飲的水從哪裏來。

香港是否有人打正旗號搞港獨,我不知道,但對這種論據,心裏頗有點不舒服,就好像聽到有地產商說:「你知不知道你住緊間屋邊個起架,冇我你會有屋住?」

港府簽長約 粵投起死回生

我還記得,在亞洲金融風暴中,廣東省的窗口公司廣東國際信託投資公司(GITIC)出現財困,未能償還兩億美元的債券本金,連帶系內的粵海投資(270)及廣南均出現周轉問題。當時的總理朱鎔基對於這家形同國企的公司,財政狀況突然惡化,而且沒有人說得出資不抵債的具體數字,大為震怒,中央政府決定不包底。這個決定在當時有重大意義,因為GITIC的信貸評級一度等同財政部,意味所有人均認為這是有中央擔保的企業。對一眾外資債權人來說,GITIC的違約等同中國政府的違約,與現時人人擔心的希臘違約,本質上其實沒有兩樣,GITIC至今也是中國最大宗國家企業的破產案例。

GITIC是如何重組債務呢?朱鎔基委派當時的廣東省常務副省長王岐山,去收拾這事關重大的爛攤子。東江水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被注入粵投,作為拯救方案的核心部份,令粵投可以繼續生存,債權人接納重組方案。而當時港府與粵投簽訂的30年供水協議,是負責經營輸港東江水的公司粵港供水(控股),估值可以高達22億美元的關鍵,債權人最終收貨。

在訂定這個令債權人滿意的估值時,是假設了香港的供水量年增1000萬立方米,成本長期要按5%增長,而香港以外的深圳及沿線供水,不會作為重要的盈利來源,同時對往後的改良工程,港府須提供無息貸款。

買水成本 貴東莞深圳數倍

我不知道,港府當時訂定協議時,是純粹着眼於對東江水的需求,還是同時在積極配合內地解決這個大難題。不過,港府於2006年提交予立法會的文件亦證實,每次東江水有大工程,港府均會提供貸款。更表示若果購水的成本低於預計水平,將會影響粵方的財政狀況,及債務重組方案的還款承諾。

根據內地《瞭望東方周刊》去年底的報道,香港今年花在東江水的成本,約為每立方米4.32元,數倍於供給東莞的東江水價格0.5元,亦高於供給深圳的價格0.96元。〔Vic: 前特首曾蔭權2011 年 10 月施政報告提到的東江水成本,是每立方米約7港元。1立方米等於1,000公升。〕

今時今日,市值380億元的粵投,雖然有經營電力、收費公路、投資物業、百貨、酒店等業務,但有證券行估計,七成估值及逾六成收入,仍然來自供水業務。在沒需要大投資下,這門生意還年年增長近6%。粵投股價十年間升超過七倍,港府明益粵投的程度,比發行iBond益市民的程度更甚。

我不敢說港人有否蝕底,但我飲水時,會想到粵投今日肥肥白白,中央當年能順利解決最大的金融違約危機,港人也有份參與。我也不想揣測港府大舉用公帑補貼水費,是否因為「買多咗唔好嘥」,遂壓低水價令港人用水之浪費打入全球十大。我只知道,這是一樁各取所需的交易,沒有誰欠了誰,對着面前這杯水,我想說的其實是:「你估唔使錢呀!」


Vic:世上很難找到比中共更無恥的組織。港人高價買水,被宣傳成祖國照顧香港,提供食水(好像免錢一樣),然後還不時暗示,香港不聽話,就斷水斷糧。世上很難找到比中共更惡毒的組織。

孔捷生 - 互爆大鑊,黨爭全武行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29日

薄案令中共黨爭益發白熱化,薄熙來豈是陳希同、陳良宇者流,簪纓世族自有血緣紐帶和廣泛人脈,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薄不是爬行動物,而是兇猛猙獰的白額大蟲!果然,薄黨殊死反撲接踵而來,先是習近平家族被爆擁有巨額家財,繼而薄的頭號死敵溫家寶也被爆大鑊,家族居然坐擁二十七億美元財產!

卻說文革影響了一代人,薄熙來自是得真傳者,文革中有一種鬥法叫「互拋黑材料」,此際正派得上用場,在這輪黨爭推陳出新,不靠大字報,而是「出口轉內銷」,把黑材料輾轉遞送外媒,就像王立軍闖館似的,還是美國罩得住,軟硬實力無遠弗屆。於是美國彭博新聞社被選中爆習近平大鑊,指其家族商業王國擁有稀土、鎢等礦業,房地產以及手機通訊業。

以民眾對官場貪腐承受力的水漲船高,習家財產算不了甚麼,殺傷力有限。或許爆料者目的本來就是敲山震虎,於是暫且收兵。然而對溫家寶就直取中宮,痛下殺手,借西媒老大《紐約時報》之力,爆出溫家族在銀行、珠寶業、度假村、基礎設施、電信業、衞星通信、收費公路、飛機租賃公司、京奧場館建設、網絡公司、動畫公司、精英級貴族寄宿學校、私人股本行業以及金融服務巨無霸平安保險公司都擁有龐大資產。

這批送到《紐約時報》的黑材料,精細到溫家族擁有的公司月報表以及股票交易記錄(到二○○七年為止)一應俱全,這絕對有備而來,用共產黨使用率甚高的那句話──背後有黑手操縱,沒有安全機構的秘密介入,誰能拿到這些商業暨政治機密。所謂背後黑手,隱隱約約有九常委中某公的影子。不管黑手是誰,這雷霆一擊意在秒殺溫家寶。

別以為《紐約時報》甘為中共黨爭火中取栗,該報請了審計師,對這批材料以及可查閱的中方正式公佈的數據對照核算(尤其是溫家在平安保險持股的總規模),並在事前將這篇文章遞交中國政府,文中數字和細節之具體,竟令中方猝不及防,以致該長文刊出,北京外交部發言人才慌忙以空洞的「抹黑中國,別有用心」來回應。

黨爭鬥到這份上已是你死我活。由此可見,江澤民早前敦促對薄熙來從輕發落乃深謀遠慮,咬一嘴毛可以,卻切勿見血,否則對整個政權都會帶來深刻危機。奈何薄少自己不是省油的燈,把胡溫逼急了,雙方都不能善罷,如此必有今日之局。

筆者以為,這輪爭鬥不管背後有幾多陰謀,對中國未來卻是好事。把真相公諸光天化日,即便是有選擇有目的,也是真相的一部份。胡溫十年對高級領導「財產公示」始終做不到,這一下就做到了。這對中國人民和整個體制的造成心理震撼,有助促進政治改革。香港市民亦可對「團結進步無私的執政集團」有更深的認識。

余杰 - 《紐時》報道打破民眾幻想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29日

十年前,我的好朋友、記者昝愛宗編輯了一本探討新聞自由的書,名為《第四種權力》。此書剛剛出版就被中宣部查禁,出版社總編輯遭免職。此後,「第四種權力」被列為「一級敏感詞」。

自今年初王捕頭夜奔美領館、西南王身陷刑部獄、溫丞相收拾戰利品之後,西方媒體對中共你死我活的內鬥興趣盎然,天天都是頭版報道。中國的官媒當不了「第四種權力」,大洋彼岸的外國媒體便來客串一把──《紐約時報》以一篇長篇報道揭露溫家寶家族的隱秘財富,真有當年報道水門事件將尼克遜總統拉下馬的豪情壯志。

其實,《紐約時報》的報道中,「獨家」的內容並不多。關於溫家寶的夫人、兒子、弟弟等人坐擁萬貫家產的細節,我在三年前出版的《中國影帝溫家寶》一書中已有詳盡的披露。這一次,《紐約時報》的報道中讓人眼睛一亮的新資料是:溫家寶九十歲的老母親,名下有一億兩千萬美金的財富。

溫家寶已故的父親是一名謹小慎微的中學老師,溫家寶多次在公眾場合宣揚自己是「窮人家的孩子」。他們家族似乎並無經商的天賦,那麼,不知溫老太太的財富從何而來?溫老太太有股神巴菲特的天才,還是像喬布斯那樣發明了蘋果電腦?

中國人天生就有清官情結。世上本無清官,清官夢多了,偽清官便應運而生。從朱德的扁擔到周恩來的襯衫,再到溫家寶的破鞋,堪稱中共廉政教育之三大法寶,不僅可以存入中國革命博物館,還可以送到香港廉政公署的大堂展覽,讓曾蔭權之類的貪嘴官吏自慚形穢。

然而,《紐約時報》的報道驚醒夢中人。溫家二十七億美元的財富,若換成百元人民幣大鈔,可以堆多高呢?以一百萬為一米計算,溫家的財富可以堆成一萬七千米高的金山。世界上最高的迪拜塔僅七百米高,溫家的金山相當於二十五座迪拜塔那麼高。如果把這座金山與那雙縫縫補補的破鞋放在一起,對比何等鮮明!

當然,溫家寶家族的貪腐未必高於中共首腦們的平均水準,江澤民、李鵬、朱鎔基、胡錦濤們也許有更加驚人的數字。但是,溫家寶絕對不是人們一廂情願地想像出來的清官,也不是真心實意的改革派。《紐約時報》的報道剛一發表,其網站就被封鎖,外交部發言人用嫺熟的口吻說,這是敵人的「抹黑」,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顯然,溫家寶不是一名弱勢總理,他發動反擊的時候毫不手軟──兩年前,對我施加酷刑的秘密員警就宣稱,是溫家寶直接對他們下達命令,「這就是你攻擊總理的下場」。

為了揭穿皇帝的新衣,我險些付出生命代價。而比批判溫家寶更重要的,是打破民眾的青天幻想,喚醒每個人的公民意識。

余杰
旅美中國作家

許漢榮 - 龍尾生物如何自動遷居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29日

政府宣佈如期開展在大埔龍尾的人工泳灘工程,並且由環境局牽頭搞個所謂「保育」的方案,民政事務局局長曾德成聲稱項目可以做到「平衡發展與保育」,加以政府其他部門也一致認為這個項目已做了所有的程序,也通過了環評,「沒有理據」要撤銷項目。這樣的說法,香港市民已經不陌生,因為那是政府慣用的語言伎倆。龍尾所在的海灣,生態價值高,那裏的生物種類繁多,各環境團體已做了長時間的普查,在此不贅。在社會已有聲音,希望能夠讓龍尾維持現狀,既能讓生物棲息、又能給市民及下一代作為「生態教室」之用,為甚麼政府、以至當地的既得利益者要如此自私?

關於龍尾建人工沙灘,如果政府及相關的人能圓滿解答以下疑問,我也不反對工程:一、人類有甚麼權力去決定其他物種的棲息地?二、憑甚麼相信物種的遷移比在原地有更佳的生存條件?三、為甚麼要建一個會令泳客游泳後生病的泳灘?四、香港政府做了多少個「發展與保育並存」的計劃是成功的?

在早前的跨部門記者會上,土木工程處副處長李鉅標曾說:「龍尾的生態動物大多數都會自動移走,只有少數需要人為採捕,當局在七月曾進行過三天演習,結果滿意。」是不是梁振英喜歡語言偽術,公務員也要「統一口徑」呢?首先,甚麼是「生態動物」?遍尋字典,也找不着這個名詞,是新近出現的科學名詞?抑或只是官員在自鑄新詞?其次,當局做的,是甚麼「演習」?難道政府成功請了「D老篤醫生」來跟「生態動物們」開過會、溝通好了?待推土機一到,牠們便會好好收拾細軟,「自動移走」,遷居汀角嗎?官員們,請不要把市民都看成是白癡可以嗎?

破壞環境的事,過去已做了很多,能不能讓環境稍為休息,把大自然還給海星們、海馬們、魚兒們?人類少了一個泳灘,不過是少了一個休閒之處,而且還有其他休閒選擇;但在龍尾的生物,卻會因為這個工程,輕則家園被毀、重則族群被滅甚至絕種。
當一個政府自以為自己有權掌控一切,把一個明明是破壞環境的工程說成是保育的計劃,當中顯出的不是政治智慧,而是自私自利,而我們的下一代,將會承受你們今天種下的業障。

許漢榮
教育工作者

2012年10月28日 星期日

李怡 - 懷念一代哲人勞思光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28日

重陽節到加拿大掃墓,讀到勞思光教授在台灣逝世消息,增添了重陽日的感傷,也引起這兩年每次赴台想與他聯絡卻總是蹉跎過去的懊悔。

我認識勞思光是在1981年。那年他發起組織香港前景研究社,對香港前途問題展開討論,他請徐東濱先生邀我參加。參加者還有胡菊人、董千里等人。我們的出發點,是基本上不相信中共對香港的承諾,因而提出各種設想去延續港英時代的成功制度。中英簽訂聯合聲明後,前景社結束,但我與勞教授從此卻有了較多交往。

勞公學貫中西,對西方當代哲學和中國哲學史,都有深厚而獨到研究。他能文能詩,一生關心國是,既有言論又身體力行。在台灣因主張民主自由引起情治當局注意,被迫離台來港任教。他堅持台灣若不解除戒嚴,他不會去台灣。他又堅持大陸一天仍由共產黨統治,他也不回大陸。他還表示,香港若淪入共黨手中,他也不會留在香港。

許多人可能只是嘴裏說,但勞公卻是真這麼做。他只是自己實行,並不勉強別人依從。這是他晚年離開家人在台灣獨居並導致這次出事的原因。

勞公年輕時曾遇高人,授以占卜術數,後又精心研讀所有神秘學的古籍。因精於此道,熟朋友中有「鬼谷子」綽號。他曾準確預測毛澤東在1976年去世。不過他平時很少露這一手。他信奉儒家的義與命的分際,認為凡事都以「義」為先,即以是非對錯作人生路向的抉擇,而以「命」即衡量成敗得失居後。決定了義的選擇,有時也會卜算命之所趨。他這個做人的原則,對我後來的人生選擇甚有影響。一代哲人的風骨,今時已不多見。深念之。

金聖華 - 記勞公二三事

香港蘋果日報    蘋果樹下   2012年10月28日

勞思光教授年輕的時候,因為身材瘦削,面容清癯,看來顯得有點老,認識他的人很早就叫他勞公了。他的身體似乎也不是特別好,吃東西的習慣又不同一般──有營養的蔬果不愛碰,沒好處的甜食天天吃,朋友私底下都頗為擔心,這可不是甚麼健康之道啊!誰知道日子一天天的過,勞公在中文大學退休後,一九八九年應聘到台灣教書去了。二十多年來他不斷著述,到處講學,每次回港跟友人相聚時都精神奕奕,當年的同儕都顯老了,他倒反而變年輕了。看到他活力充沛的模樣,大家都很放心,認為這位哲學巨擘老當益壯,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十月二十二日一早,打開報紙,赫然見到勞公在前一天病逝台北的消息,只覺心中一沉,這令人神傷的噩耗,在初秋陽光明媚的清晨傳來,何其突兀!勞公走了,享年八十有五,也是高齡了,但又多麼出乎意料!多年來跟勞公相識相處的情景,猶歷歷在目,然一切已成過去,抓不住也挽不回,能夠留下的,只有心坎深處永不磨滅的記憶。




最記得勞公的甚麼呢?當然是他那五十年不變穿西裝打領結的形象。其實老早就認識勞教授,算起來,應該超過五十年了。記得那年,還是念大一的時候,我在中大前身崇基學院就讀,忽然來了個大專院校辯論比賽,分粵語及國語兩組。我給選上當國語組的辯論代表之一。當時的題目是「男女是否應同工同酬」,辯論隊要在賽前十分鐘抽籤決定是辯正方還是反方。我隊決賽時抽到正方。我年紀最輕,卻是校隊主辯,當然感到身負重任,戰戰兢兢。當時的首席評判是一位來自珠海書院的教授,坐在席上,看不到他的身量,只覺得他精明幹練,目光如炬。記得正反雙方展開激辯,對方搬出凱恩思的經濟學理論,身為「新鮮人」的我,對此一竅不通,只好避重就輕,想方設法把對方的注意力引到另一個論點上,再予以迎頭痛擊。辯論途中,窺見評判席上那位教授微微帶笑,頻頻頷首,不免定下心來。結果我方得勝,奪取了全港冠軍。事後,教授在《感言》中把我誇了一番,文後署名「勞思光」。那是我跟勞公結緣的開始。

意想不到的是勞公竟然認識父親。有一回放學歸家,看到客廳中有客人在攻打四方城,其中一位是導演張徹,另一位就是勞思光教授了。時光荏苒,大學畢業後赴美留學,學成返港,加入母校中文大學宗哲系任教。上班的第一天,發現自己不但成為勞思光先生的同事──他當講師,我是助教,竟然還跟他在同一個辦公室內對面而坐。當時崇基學院規定中國文化為必修科,由於教材缺乏,勞先生遂着手編寫《中國文化要義》,我負責導修課,因常聽勞公授課並悉心細讀教材而獲益匪淺。

勞公不但知識淵博,而且平易近人。他不太注意日常瑣事,卻特別關心年輕一輩的學習與前途。由於了解我的興趣愛好,他遂而向系裏提出讓我獨立開課。在勞公的指導下,我開始涉獵Kant,Schelling,Hegel,Croce,Heidegger,Santayana等名家的理論,從而開設了「美學」的課程。我們時常在課餘閒聊。除了講學問,講哲理,往往天南地北無所不談。講累了,一到中午,勞公就會對我說,「來,替我打一個廣東電話!」所謂的廣東電話,是要我替他用粵語叫午餐。勞公食量不大,午餐只吃一份雞蛋三明治,一杯咖啡,可就這兩樣東西,要用粵語來說,還是把他給難倒了。

到了七十年代,也許我終究不是鑽研哲學的材料,校方把我調到老本行英文系教翻譯去了。這一調派,我從隸屬崇基變成了新亞中人,而新亞校舍恰好又從農圃道遷入馬料水。當時院方為了同事用膳方便,特在校園中闢出一方,創置「雲起軒」,供應地道北方麫食。雲起軒內近門口處時鐘下的小桌,俗稱「第一枱」,也就是「國語枱」。每屆中午時分,各路英雄就會齊集此地,把「麫」言歡。勞公雖然不是新亞人,卻是雲起軒常客,北方麫食加上國語對白,對於勞公來說,實在吸引力太大,自此他不必再為「廣東電話」而操心了。


勞先生家學淵源,高祖勞崇光曾出任兩廣總督,父親勞競九曾參與辛亥革命,因此勞公自幼即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在眾人心目中,他是一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萬事通。雲起軒的第一枱,只要有勞公在座,平時只坐五六人的枱子,一定會擠上八九人,大家在吃喝之餘,聚精會神聽勞公針砭時局,暢論國是。「香港前景怎麼樣?」問勞公;「中英談判怎麼啦?」問勞公;「台灣選舉又如何?」問勞公。無論是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的學問,勞公都了然於胸,不但如此,他還樂意給後學指點迷津。勞公也擅長舊詩,興致一來會隨手拈起桌上紙巾,即席賦詩。

勞公不但學貫中西,更是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只要跟他熟稔,他一定會真誠相待,有話直說。有一回,當着眾人面前,勞公忽然對我說,「你呀!你可真是少時了了啊!」也許,他曾對十八歲的我期許過高,對二十八歲的我不以為然吧!勞公童心未泯的性格經常表露無遺,一大幫同事去沙田飲茶時,他會率先坐下,匆匆點好甜品數樣,鹹點(通常為蝦餃)一籠,放置面前說,「這些都是我的,你們要甚麼,你們自己去叫。」說罷我行我素舉筷享用,旁人點的珍饈美食再堆滿一桌,也不屑一顧了。

勞公常年忙於學問,在眾人以為他大概會無暇成家的時候,卻跟師母共諧連理。師母原籍廣東,擅長藥膳,婚後對勞公悉心照料,呵護有加,勞公卻似乎不太領情。他經常說,「喝湯是喝湯,吃藥是吃藥,廣東人真奇怪,偏偏要在湯裏放藥材,真是莫名其妙!」但卻是這「莫名其妙」的料理,使勞公羸弱的體質於婚後漸漸變強,甚至晚年罹患癆病時也在師母調理下逐漸痊癒。勞思光伉儷育有女兒一名,聰穎過人。聽聞延韻小姐自幼精通紫微斗數,真可說是虎父無犬女。

勞公自中文大學退休後,在台灣各大院校執教,著述越豐,聲譽越隆。他每年都會定時回港。二○○○年回中大出任訪問學者,二○○四年獲頒中大榮譽文學博士。勞公歡慶八十誕辰時,中大同仁為他開研討會並設宴祝壽,此時勞公的洋洋巨著已先後面世,其中尤以《新編中國哲學史》最膾炙人口,成為兩岸三地莘莘學子的必讀寶典。席上但見勞公精神飽滿,步履輕快,總以為天賜純嘏,百齡可期。

誰知道勞先生突然走了。他的未竟之業,未述之作呢?他那傑出的才華,滿腹的學問呢?難道就這樣隨風而逝了嗎?何謂生?何謂死?生命的終極意義是甚麼?塵世的終結,是否永生的開始?重重疑問,種種謎團,由誰來開解?問孔孟老莊?問蘇格拉底?都不得要領,這些難題,恨不得能如往日般再去「問勞公」!

龍尾建人工沙灘兩篇


陶囍 - 我不明白
明報   20121028

從來沒去過龍尾,到底這是石灘還是泥灘,一時三刻未搞得清。汀角我去過,曾經在那邊看房子,憧憬每天看著門前一片寧靜的海。但在汀角後面加一個+,那是甚麼?政府要搞保育和發展都好,竟語焉不詳,聽起來像一家走型格路線的精品酒店的名字,借個同音字,打扮成五星級的家。經驗告訴我們,當政府不跟你咬文嚼字,反而言簡意賅到剩下一個「加」的地步,要加倍留神了。

後知後覺的我,上維基看了一遍事件的來龍去脈,不明白的事又多了幾項。一翻查舊帳,原來又是上手佈下的棋局,年份可上溯到2000年。資料說這十年八載間,區議會大大話話開了七十個會,潛台詞是諮詢做到足:「唔好話無問過你。」

類似的「諮詢論」,我們都很熟悉了。某些政策臨出台,民情大反彈,主事官員一臉無辜的說,我們辰時卯時跟甚麼組織甚麼團體交換過意見,當時並無反對聲音,潛台詞是:「你唔係而家先要推倒重來呀?」

事情一旦發展至此,就會出現「假諮詢」、「欠溝通」、「漠視民意」等說法。最堅定的反對者,到了最後關頭,奮力反抗,接下來,稍有衝撞,就會被看成「手段偏激」,被籲請回歸「理性對話」。

同樣的進程不停上演。這次最冤枉的,還數那些被迫搬家的生物,牠們從沒上過談判桌,就這樣「被命運」了。

我不明白,當初為何會有「人工泳灘」的建議?如果為民設想,為何又會有「港版芭堤雅」之說?這地方的生態價值是高還是低?又,要低到甚麼程度,人類才可面不紅耳不赤的把牠們的家連根拔起?


林超榮 - 稀有的渾沌之死
明報   20121028

大埔龍尾灘要發展成為人工沙灘,會否因而改名做「隆尾」灘,人工化將之隆起。

二百種稀有海洋生物,由二百米長泥灘,搬去三公里長新居,情況就如舊區重建,稀有海洋生物全部遷出,一件不留。

情況就好似阿公阿婆要上樓,先要搬出舊居,離開熟悉的水土,離開舊的街坊,人地生疏,不久之後,因為不能適應陌生環境,百病叢生,結果是死路一條。

又是人類改造大自然的悲歌。

想起莊子寓言故事,無眼耳口鼻的「渾沌」,一團和氣的在大自然中活得開心快樂,忽然來了兩個天神,覺得它渾沌無知無覺,替他可憐,於是,他們做好心,執起斧頭和鋤頭,要幫渾沌鑿出五官。

以為渾沌有了眼耳口鼻,眼觀四方,耳聽八方,可是,不到三天,渾沌就一命鳴呼。

莊子借故事比喻,自然的東西活得長久,要人工斧鑿,命不久矣。

這一個人工沙灘一開始就要犧牲稀有的海洋生物,將他們搬去汀角泥灘暫住,這一個中途宿舍,海星、海馬、海膽不好適應,就早一命啞。

不要緊,他們有完美善後,制成標本放置在自然教育中心。

自然生態博物館,其實,就是海洋生物的骨灰龕,任人憑弔。

大自然生物要百年歸老,莊子有另一則寓言,是無用之樹。一棵大樹,非常醜陋,木不能做椅,枝不能做柴,無人理會,就能安享萬年,繼續開枝散葉,給人乘涼,頤養天年,正係無用之樹有大用。

龍尾灘也是無用之灘,荒廢多年,忽然被人睇中,將之人工改造,這個無用之灘,不及無用之樹那麼幸運,因為,它生於香港。


:如果這裡應該是一個沙灘,能夠留住沙的,則經過幾千萬年演變,它早就是一個沙灘。如果它不適合做沙灘,留不住沙的,則必須花更多人力去堆沙、留沙,弄不好將是沒完沒了的投入!
除非再建一個大壩,令龍尾變成一個人工海灣,否則只會是擔沙填海!有這個必要嗎?香港就缺一個人工沙灘?!

相關文章:

Vic:我對龍尾建人工沙灘一事,感到憤怒又難過。這其實不是發展也不是建設,這是毫無必要地破壞生態,浪費公帑,滅絕無辜生物,為特定利益集團服務。從中我看到對自然的不尊重,人心的貪婪,官僚的虛偽與愚蠢。

塵翎 - 沉默的自由

明報   20121028

我不大上微博了。早兩年興致勃勃地開了戶口,最高興是和一些內地友好連線上,久不久互通消息,現在想念他們時會上去看看近況,發現他們也意興闌珊,沒怎麼更新。

我想,人的樂觀總是有限。微博這平台不是全無好處,但它的無用也很令人沮喪。首先就是言論不自由,每發甚麼敏感詞幾乎兩秒之後就被刪除,之後還要繼續玩就得鬥智鬥力,潛行另一套遊戲規則。這其實不算累人,只是有點自欺欺人。

再來是,微博雖然可以讓民間一些真實聲音浮面,而至主流媒體以外的小道消息、流言、內幕,但它也充斥大量謊言與假大空。真正義與偽正義同場較量,決定真實的只是誰的故事較動聽、誰的謊言更多轉發。不用說,大堆庸眾的喧嘩,只是令世情更混濁。

親身體驗與觀察了這樣的平台兩年以後,我看見,在這樣的國度,有些事情是永遠沒法改變,有些人是很容易會被改變。如果當初誰大剌剌說微博改變中國,他首先就會被微博改變(如果他玩微博)。至於中國有甚麼改變,目前,沒甚麼教人感到振奮的好的改變。它也不一定變得更壞(或許本來如此,只是人們不知道、假裝看不見),而是民間更多互通消息,早讓它無法粉飾太平。

但一切也止於互通消息,沒有更多。自己沒有主動做更多,又如何去要求別人?為甚麼有些人可以安坐家中發發微博,而讓別人去衝鋒陷陣?所有丟向比如姓莫的姓韓的或任何人的石頭,都應該先用來壓住自己的良心。像微博這類言論自由狹隘卻大受歡迎的平台,最大的問題(或罪惡),是它造就與縱容了集體犬儒與偽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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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知巷聞:新城市透視香港價值?

星期日生活   20121028

【明報專訊】新城市商務要結業了,網上看沙田人群情洶湧,一筆筆翻舊帳,數說無良商家怎樣逐一消滅平民地標和消費場所。商務在讀書界一向是連鎖霸權;「連商務都站不住,你看人民幣力量多可惡!」照近年新城市換裝方向,可以斷定新到的又是本地人消費不起的奢侈品牌。

懷舊、仇地產商、仇強國,剪不斷理還亂,總之不爽。

然而,聲言欲效法「光復上水站」運動的「光復新城市」上周日號召集會,最終卻得小貓三四隻,失敗收場。部分人講就兇狠,但沒願意站出來;更大部分人是渾然不覺,假日仍在商場裏擠來擠去,不願放過大品牌櫥窗裏任何一件負擔得起的心頭好。

沙田人的反應,其實很符合我們對典型港人的理解。

口說反對霸權 擁抱消費依然

想起數年前城市地理學者鄧永成、陳劍青等提出「沙田價值」,認為比「中環價值」更能貼切地解釋港人行為。文章認為,沙田新市鎮設計,是港督麥理浩以空間秩序打造「新香港人」的成功範例。一切都井然有序,購物消費(新城市廣場)、文化活動(圖書館和大會堂)、運動休憩(城門河畔、公園和體育館)、住宅、學校和工廠大廈,各種功能的分區有效率地運作及互相連接。

麥理浩空間秩序打造「新香港人」

規劃上的精密計算,讓沙田人愛上這種乾淨整齊的生活;強調秩序、系統化、功能化、專業形象,相信靠自身努力能爬上高位的「沙田價值」由此成型。「有別於徙置區內一條街、一條村互相聯繫、關照的生活方式,沙田人在那細小、獨立的住宅單位內埋頭苦幹、默默耕耘,各自經營自己那個小康家庭,從公屋到居屋,最後入住私人樓宇」,將擁有物業視為人生追求,重私產,個人利益取代集體利益,簡言之,一種非常港式的中產價值。

年輕人失社區歸屬感

空間規劃當然影響人心,但一種性格畢竟難以概括整區人;沙田在催生一代面目模糊、和平理性守秩序努力向上的中產人以外,在網上隨手搜尋一下,原來也有馬傑偉、梁啟智、湯禎兆、奇夫等一眾城市文化研究者住在沙田、書寫沙田。我更好奇的是,倘若麥理浩設計沙田新市鎮是為了以完美規劃建立新香港人的身分認同和公民自豪感,為殖民管治帶來繁榮穩定,那今天政府與地產商攜手,在整個城市裏不斷拆毁平民合理的生活空間,改成一座座不合比例、擁擠又孤立疏離的樓盤、倒模商場,其實又希望塑造怎樣的「新新香港人」?二十多年沙田街坊Kenny,最近帶一班97年出生的中四學生做社區研究,發現他們已不再認為新城市廣場跟自己有關,也無所謂社區歸屬感,「佢哋去玩去買嘢都出旺角了。」「那他們會對旺角有感情嗎?」我說。「這是一個好問題,」Kenny沉吟半晌都沒能回答。

港人消極反抗 銀城面目全非

第一城雖是大型私人屋苑,往日商場店舖仍十分平實,切合生活所需。05年改為長實旗下的置富產業信託公司持有後,近45年間改裝翻天覆地,銀城商場被改名為「置富第一城‧樂薈」,小舖被百佳超級廣場取代,多間藥房、玩具店、文具店、花店從此消失,換來豐澤、高級家品、室內設計公司等,雲吞麵要30蚊碗;往日被街坊稱為「新商場」的較大一翼則改稱為「置富第一城」,裝修尚未完成,已見味千、元氣壽司、吉野家、KFC的連鎖comboKenny大嘆無啖好食。

湯禎兆居於第一城,目睹整批與街坊同渡三十年的小店被連根拔起,居民竟一聲不哼,不禁撰文慨嘆《一城小店無處話淒涼》,「我認為回歸10年最大衝擊,是說明了港人仍停留在消極反抗回應模式之中。大家或許是富裕了,然而仍是擺脫不了劃地為牢的自封心態……是否可以為自己信奉的理念多說一句?多走一步?那不一定是什麼政治上的見解立場,所謂『品味的政治』就是對自己的好惡挺身而出去維護——選擇就是政治。」

新城市商場群落 「完美規劃」 消失

官方的沙田新市鎮,其實包括大圍、火炭和馬鞍山,一般人說沙田時則指東鐵沙田站附近地區。沙田曾經也像大埔、屯門一樣有舊式墟市,但1962年颱風溫黛襲港,海水倒灌,整個沙田墟的住宅樓房和商業設施都被毁。1960年代尾規劃沙田時,政府將原址定為市中心,提供購物商場、交通總匯、大會堂、圖書館、法院、政府合署等設施,務求社區自給自足。其中連接鐵路站的新城市廣場是最核心的,除了是商業主導的購物商場,時任新界政務司鍾逸傑着意加強其公共性,跟業主新鴻基地產協定,商場需提供例如滾軸溜冰場、保齡球場、桌球室等公共康樂設施,作為新地興建私人停車場的交換條件,然而上述設施已跟音樂噴泉一樣消失無蹤。

完善天橋網 串連大小商場

多年發展下來,沙田市中心形成由天橋連接的扇形商場群落,包括希爾頓中心、偉華中心、新城市廣場、連城廣場、沙田廣場、沙田中心、好運中心共七個購物商場,最近火車站的新城市廣場向來集中最高檔店舖,然後向兩翼逐層「平民化」,中間是光鮮亮麗的國際品牌,去到最邊緣的希爾頓商場,一度存在播三級片的舊式戲院、另一邊緣的好運中心,曾是翻版碟集中地,近年都絕迹了。中高檔連鎖店被天價租金從新城市廣場往外沿推擠,現時連希爾頓商場都有Delifrance、好運中心被位元堂、屈臣氏和各大地產舖進佔。

沙田第一城 呎租從5001

沙田第一城,可說是最體現「沙田價值」的地方。共52幢的大型樓盤,面積由3891018平方呎,至今仍是著名的「上車盤」和樓市指標。

推介上youtube看第一城1983年開售時的經典廣告(youtube搜尋「1983年沙田第一城」),與同樣是80年代的大埔中心、太古城、黃埔花園相比,其他樓盤廣告多以成年夫婦跟年幼子女的幸福家庭想像招徠,第一城的廣告則以青春男女大跳滑稽舞,特別針對年輕市場。當年兩房一廳售18萬幾起,分期20年月供500元,成就無數小夫妻的業主夢。如果往日沙田提供的是安居樂業向上流的機會,以消弭社會動盪因素,今天近萬元一呎的癲價便是以沉重樓債逼使年輕一代屈從於打工、供樓的規矩生活。

沙田娛樂城 瀝源禾輋壞地標

沙田規整、乾淨,乖到悶,最格格不入的就是瀝源邨旁的沙田娛樂城,無端一座有桌球室、機舖和桑拿場,連同附近的瀝源、禾輋一帶被陳果《香港製造》拍成龍蛇混雜、邊青橫行的地方。Kenny就讀旁邊的呂明才中學,老師憶述1970年代建邨初期,瀝源治安確是較差,現時成績優異的呂中,舊時亦只是band 45學校。當年火車尚未電氣化,一小時一班,僅貧困家庭才願意搬入瀝源,或因而較多罪案發生。

Kenny成長的九十年代,瀝源治安其實已大為改善,近年區內商場被地產商和領匯肆意「升級」,遠至禾輋邨都出現70元拉麵,相比之下瀝源就平民得可愛。

瀝源小店三十年如一日

沙田最著名的老店「盛記麵家」在瀝源邨,文具、雜貨、服裝店,仍是三十年前開邨時的格局。不過領匯接管後已將中央部分改為冷氣商場、增建電梯、引入幾家連鎖店,其他部分或因採開放式設計,改建不易,暫未變樣。
  
 沙田第一城

沙田各商場屋苑間的天橋系統十分完善,14條行人天橋由商場群一直連接到瀝源、禾輋邨,全長逾2公里,沿路居民實在不用帶傘落街。部分屋邨天橋和平台上均劃有舖位,其他屋邨亦大多設有地面,而且街道寬闊、綠樹林蔭,不像將軍澳被天橋系統搞死街道氣氛。(林俊源攝)

 瀝源密封主樓已被領匯改稱為「瀝源廣場」(林俊源攝)

20年沙田友 帶中學生研究社區

【明報專訊】Kenny在港大修讀傳媒及文化研究,也是《拾年記﹕香港流行年代誌(2000-2010)》作者。他在沙田第一城長大,瀝源邨讀書,現在雖跟家人搬到火炭,但因教會、親戚朋友都在舊居附近,仍常回來。生長於斯,他也很同意沙田價值之說,「我父母也是那種很重高效率、少少精英主義的。」母校呂明才小學推國民教育,Kenny加入反國教,訪問了167名呂小家長,最多人「不支持但無奈接受」,達46%,撐罷課僅14%。「立會選舉,第一城最高票的是龐愛蘭、田北俊、湯家驊,居民價值取向好明顯。」

部分學生將問題全歸中港矛盾

最近Kenny負責帶沙田一間中學的中四生做社區研究,討論新城市、沙田人和鄉村三個主題,發現新一代與地區的關係彷彿割裂了,「唔覺得沙田是『我生活嘅地方』。我同佢哋講新城市以前有八佰伴、以前的消費文化,佢哋話無聽過,預備好的文章都無睇;佢哋97年出世,同年八佰伴結業。好啦,第二堂我畀奇夫篇文佢哋睇(《八月十五的沙田》刊登於2007930日星期日副刊),有兩三個男仔,即刻圈住『殖民』、『米字旗』兩處,然後在旁寫『like』,真係激死,你又唔知殖民係咩,又無經歷過。佢就一本正經咁話,『我哋從一些人的口中得知殖民時期係好美好的。』後來我發現佢哋facebook都在share朗思的圖。講新城市點變,佢哋一下就跳到中港矛盾,好憎中國人,你同佢講領匯點蹂躪啲屋邨舖佢無感覺、講地產霸權都又無感覺,佢好似好關心社會,但咁嘅方式關心,我寧願佢哋似我同輩同學咁政治冷感,都好過呢種。」

文 林茵
圖 林俊源
編輯 潘建文

朗天 - 悼:關於勞思光,我想說的其實是……

星期日生活   20121028

【明報專訊】2012年迄今已逝世的眾多學術界聞達當中,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何炳棣、霍布斯邦(Eric J. E. Hobsbawm)、南懷瑾、勞思光……一浪接一浪,死訊也一個比一個具衝擊力。南懷瑾曾在我姐樓下居住,但從未有緣相見;很多同代朋友均曾在中文大學上過勞思光的課,但我沒有,只看過他發的筆記,以及經常通過牟宗三老師的轉述提到他。

有些人(尤其是近年的內地人)覺得南懷瑾學貫天人,另一些人認為他被神化,名過其實。然而,大抵誰也不會質疑勞思光的學術地位。為什麼?很大的程度跟他寫了一部《中國哲學史》有關。大家今天都叫那四巨冊大作為《新編中國哲學史》,有別於胡適和馮友蘭各寫的中國哲學史。事實上,不是人人都寫得出一部中國哲學史,勞思光自己也有心以此與胡、馮兩大學界巨擘相比,而在很多哲學學生心中,勞也一早超越了胡、馮兩人。

編中國哲學史 評先賢不足

哲學史不同思想史,也不同通史的哲學部分;不是哲學事件編年,更不是哲學家列傳;不是思想體系流水帳,絕非理論大雜燴。哲學史要有歷史意識,更需要哲學理念,重視史觀和方法交代。寫西方哲學史者如汗牛充棟,但人們幾無異議直豎拇指的仍只是黑格爾的《哲學史演講錄》和羅素寫的《西方哲學史》,可見要獨力完成一部哲學史,任務何等艱巨!胡適寫的中國哲學史本身只完成上卷,但據勞思光評鑒,其缺點不在沒有完成,而是一部沒有「哲學」的「哲學史」。

「胡適之先生的書……只算是未成功的嘗試之作,因為它全未接觸到中國的重要問題,並且幾乎未接觸過任何哲學問題。我說這句話,並無唐突前輩之意。……胡先生在這本書中,大部分的工作都在考訂史實;對於先秦諸子的年代及子書中的偽造部分,都用了很大力量去考證,但對於這些哲學思想或理論的內容,卻未能作任何有深度的闡釋。」(《新編中國哲學史》頁2

胡適只是用常識介紹中國哲學,所以不及格。至於馮友蘭的哲學史,勞思光認為雖比胡著「略勝一籌」,卻最終仍是「不成功」的:

「馮友蘭自己在哲學理論上造詣不算太深;他解釋中國哲學史,所能運用的觀念和理論,也限於早期的柏拉圖理論與近代的新實在論。他對西方哲學理論所能把握本已不多,對中國哲學的特色更是茫無所知。因此,當他……解釋較簡單的理論時,雖然可以應付,但一接觸到宋明理學,立刻顯出大破綻。他從來不能掌握道德主體的觀念,甚至連主體性本身也悟不透、看不明。結果,他只能很勉強將中國儒學中的成德之學,當成一個形而上理論來看,自是不得要領。」(同上,頁3

從所引勞氏對前輩作品的評論中,可見其口氣不小。中國哲學家,出了名是氣魄大,口氣也大。世傳梁漱溟曾渡江突遇風浪,有覆舟之虞,他便站到船頭對天大喊,說他不能死,因為中國還要等待他寫寫書拯救。熊十力聽了,大罵梁大言不慚,因為這種話梁先生沒資格說,能救中國該是熊先生他本人。北京大學校園亭中論學,馮友蘭提到良知是一預設時,據說熊十力也立即破口大罵,宣示良知是一呈現!

沒實學口氣大令人失笑;慧學兼備的,間中口出狂言反顯其風範。從學於牟先生時,幾乎每天都聽他月旦天下,舌下從不容情;相比於熊、牟,勞思光實算不了怎樣;他批判前人,並不基於過度的自許,相反,正因為看到前輩的不足之處,逼迫自己發展出一套優於他們的哲學史研究方法,因而反過來不怕不客氣指出他們的錯誤,提醒後人。突出自己與否,只不過是副作用而已。

創基源問題研究法

勞思光提出的哲學史方法,正是結合觀念派(以系統研究法為其代表)、史料派(以發生研究法為代表)、(語理)分析派(以解析研究法為代表)3種常見研究方向之長處,並得以避其短處的所謂「基源問題研究法」。用勞思光自己的說法,基源問題研究法,正是「以邏輯意義的理論還原為始點,以史學考證為助力,以終攝個別哲學活動於一定設準之下為歸宿」,集真實性、系統性、統一性於一身的一套方法程序。

理論的提出,往往源於對某一或一些問題之求解,找到此問題,理清語意、理路,輔以史述、資料考證,在時間發展上追尋其沿革、軌迹;最後放到一個明確提出的設準底下,才算是工作的完成。設準突顯作者的識見,也每每反映了他獨創的觀念(如有的話)。勞思光明言撰史者不怕提出設準,不必怕被人批評主觀,更不必怕犯錯。在不獨斷的基礎上,交代己說的設準,其實同時宣示了自己的限制。

是的,勞思光正是靈活使用「基源問題研究法」,得出孔子為中國哲學理論第一、儒家主幹心性論、道家源於楊朱、道家主體為生命我/情意我等等一家之說。他的哲學史,並非資料堆合,學案排比,而是有論有考有據,匯為一特長篇哲學論稿。

《新編中國哲學史》共三卷,論及宋明理學的第三卷便分成上、下兩冊;牟宗三先生不止一次說那是因為勞思光受了他寫《心體與性體》影響,明顯要對其在書中提出的宋明理學三系說作出回應,提出勞自己的「一系說」(或「宋明理學只有一主流」的說法)。真實情况如何我未能斷定,但宋明理學作為最複雜的中國哲學形態或系統(「道德形上學」),自難免勞煩勞先生大費周章以處理。

近年常想,勞思光提出的基源問題研究法,可能並不限於適用於哲學史。如果真有人想整理一部香港電影史,運用這個方法,尋找一個基源問題(例如生存問題),提出一個設準(例如主體性),又能否開展出一些成果呢?

文 朗天
編輯 黃海燕

家明雜感:《乾旦路》崎嶇滿途

星期日生活   20121028

【明報專訊】下周開幕的亞洲電影節,一齣叫《乾旦路》的紀錄片,頗切中在此地從事藝術的悲哀。

跟幾年前的《音樂人生》一樣,都是CNEX機構的出品。兩者都以藝術生命為題,片名的「人生」與「路」對仗,看上去還真像姊妹作。

但《乾旦路》的世界更邊緣。《音樂人生》好歹是資優生與音樂教育的故事,《乾旦路》比起來冷門得多。「乾旦」即男花旦,京劇有梅蘭芳,但粵劇卻沒此傳統。片中兩位年輕人從小就想做男旦,但連粵劇行內、訓練學院也不看好。在利字當頭的社會,但凡沒市場的「路」,注定崎嶇滿途。

藝術愛好是如何開始的?或多或少來來自家庭感染。《乾旦路》兩個主角:王侯偉年幼時聽到母親收音機的《帝女花》廣播,自此愛上粵曲,高中曾參與粵曲比賽獲獎;重溫當年的錄影,唱的是女腔,在台上名副其實一鳴驚人。譚穎倫(Alan Tam!)則受爺爺薰陶,影片在2004年首次拍他時,他只有11歲,已是個標準粵劇迷;閱讀口味、聊天話題都離不開粵劇,還有一屋子的收藏,戲服與影碟如數家珍。他愛演男旦,跟爺爺參賽奪魁;平日愛上粵劇班,抱恙也不缺席。對比同齡的小學生仍然一片茫然,譚穎倫對藝術有熱枕,人於是也顯得早慧。

自學戲曲 報粵劇課程碰釘

那時候的譚,聲線得天獨厚。《乾旦路》跟觀眾開玩笑,介紹11歲的他出場,畫面全黑,先聽見清脆的旦喉,再見這伴嘟嘟的可愛小學生。藝術確可令人自信,不是說音樂考試的資格認可;王侯偉、譚穎倫是真正醉心戲曲,自發的欣賞及學習,無法自拔的執迷,生命與藝術結合,氣質因而與眾不同。《乾旦路》開始時,王侯偉帶着他的粵劇學生,來到廣州的紅線女藝術中心,教他們選購粵劇書籍。王在女姐銅像前訴說自己當年參賽與女姐的因緣,還有機會向女姐當面討教,既興奮又戰兢。那份對藝術的熱枕、對藝術家的敬重,在貴為音樂考試之都的香港,少見。

當然我們這個畸形的社會慣問,熱枕可不可以換飯吃?王侯偉高中後報讀演藝學院的粵劇課程,惟面試導師建議他放棄乾旦路,理由是粵劇沒當家花旦;王索性不讀,轉而入了電影學院。譚穎倫幾年前因為發育轉聲,有次在高山劇場被喝倒采,可以想像那痛苦經驗畢生難忘。此後他放棄男旦,但仍繼續唱戲。《乾旦路》2011年再拍譚穎倫,他已是16歲的高中生。比起11歲的時候,他的真率可愛消減,換回老誠及疲累身軀〔Vic:「老誠」似乎是「老成」之筆誤〕。他依然比同輩世故,但焦點似乎已由熱愛粵劇,變成明白世界艱難。他同時兼顧演出及學業分身乏術,每天只睡兩三小時,考試期間也得向學校請假。他知道戲行非常嚴苛,好不容易擠進去,怕一旦拒絕,以後再沒機會。導演問:想過輟學麼?「唔得,依個咁嘅社會,Form6出嚟淨係做個waiter……」這番話譚穎倫一定自問自答過很多次。

由最愛變成最恨

更令人惋惜的是,這時的譚穎倫坦然已對演戲厭倦,反希望做個平凡少年,只管吃喝玩樂。是他時間管理出問題?是在香港生存壓力太大?是粵劇行業不健康惡習?是這裏太不着重藝術培育?……還是其他原因,令譚對粵劇,由最愛變成最恨,白白斷送了年輕人的藝術前途。看到這裏,我沒法不想起電影學院的同學。在學院時老師鼓勵他們認真看待電影,明白一切都要群策群力,各人應盡好本分;畢業後他們在工業觀察往往又是另一回事。在浮躁的工業打滾,很多時候:我心照明月,明月照溝渠。

《乾旦路》原是2004年一部學生短片,看過舊版本的,或許更明白人情冷暖。譚穎倫11歲時,因為唱旦出色,加上小孩子可愛,身邊簇擁着疼他的成人,爺爺、父親,契媽什麼的。現在這部長版的《乾旦路》,16歲的他可孤單了,在學校完全離群(多麼像《音樂人生》的黃家正),在戲棚也只有替他裝身的May姐,以及當年因採訪而結成好友的王侯偉來探班。

邊緣中的邊緣

王侯偉比譚穎倫年長,他沒譚穎倫那麼迷失,以戲曲教育及推廣為職業,生活簡樸,頗自得其樂。《乾旦路》中,他會在新光戲院做司儀,也會向不同年齡層的觀眾推介粵劇藝術,雖然有時候令人氣結(中學工作坊的學生態度輕浮),但還算是寓興趣於工作。但王侯偉也有家庭的隱憂,他的母親一直對他從事粵劇非常冷淡,更奚落他對「乾旦路」的堅持(「個樣就男人,把聲就女人,好核突呀」)。藝術興趣受家庭薰陶,沒想到後來最大的打擊也來自家庭。《乾旦路》以王及譚為例,揭示男旦特別坎坷的處境,除了要克服變聲的難關,還有行業的出路、性別定型的目光等等,是邊緣中的邊緣。繼續我行我素、孤身走我路的王侯偉(《乾旦路》的英文名字是「My Way」),絕對需要無比勇氣。

當年的功課今天的紀錄片

《乾旦路》此片如何走來也值得一說。上面提到,這本來是2004年一部短片,是演藝學院學生的紀錄片習作,這類功課年年有,大部分真是只當功課看待,交了就算,對拍攝對象的「突然關心」也停止。王侯偉當年是短片的製作者之一,他在「功課」注入了他最有興趣的粵劇、男旦題材,以譚穎倫為短片核心。因為那短片,王跟譚也結成莫逆好友,彼此一直聯繫、扶持。幾年後,王與另一演藝畢業生卓翔談起,覺得可以把譚穎倫故事延續。於是他們向CNEX基金會提交計劃,拍板後由卓翔執導(卓並非舊版的導演),最後完成了現在這個長版本的《乾旦路》,包含了20042011兩段時間的影像,記錄不同人物的生命。在拍攝過程中,眾人反覆思索、討論後(相信也包括監製張艾嘉),王侯偉由幕後走到幕前,在鏡頭前剖白(當然也是治療了)。於是,新的《乾旦路》以兩個藝術生命相互對照,令影片更立體、更可觀。

我還奢望,這次《乾旦路》由校內到校外兩版本,受紀錄片基金及電影節的青睞,可以向仍在學的同學示範,功課原來不是滿足什麼要求,而是自我提問,再嘗試尋找答案的過程。這樣的學習最有效也最快樂,也可以成為畢業後的創作動力。像本片關於成長、藝術、教育、家庭等議題,就可以審問一輩子了。

文 家明

溫曉連 - 中國模式到頭了

星期日生活    盛世顯微鏡   2012年10月28日

【明報專訊】胡溫時代即將落幕,在這十年裏,最令他們沾沾自喜的,是成功實踐了所謂中國模式,近期官方傳媒形容,這個模式,實現了中國人千年夢想,包括北京奧運、上海世博、國慶大典,還有叫中國人引以自豪的探月工程。由當政者撰寫的歷史,必定會把這十年定性為千年盛世。跟過去五千年中國歷史規律一樣,很多時候,每個盛世背後,都為即將來臨的衰敗埋下伏筆。


過去一年,跟內地各階層人士交流,加上細心留意網上民情走向,很容易便得出一個結論,不論既得利益階層,建制內,抑或以往不問世事的平民百姓,對現狀都表現出空前的不滿。這種民心的躁動,反映在普遍人對政府的不信任上。

政府誠信破產

七月北京發生了一場水災,官方公布的遇難者人數,由最初的三十七人,增加至七十七人,但當時問過北京所有朋友,就是沒有一個人相信政府的說法。民間相傳的死亡人數,達到一千多人。

八月中旬,重慶悍匪周克華被警員擊斃,但民間普遍不相信官方的報道,並言之鑿鑿地指死者是一名便衣探員,即使官方高調澄清,民間都沒有多少理會。這類例子,由首都到地方鄉鎮,比比皆是,公職人員的公信力,早已突破了臨界點,政府的誠信度,已經徹底破產。

至於官員腐敗早已不算什麼新聞,就連記者編輯都對這類消息表現得麻木了。但值得一提的是,近年腐敗問題已深入國防系統裏,軍人是特權階層,不受任何組織制約,每年拿到天文數字的國防撥款,成為腐敗的溫牀也是順理成章。有內地友人告知,他在河南的孩子多次以正常途徑考核,都進不了部隊服役,最後要向考官繳付一萬元人民幣疏通費,才能當上一名最基層的士兵,入伍後要晉升亦都一樣,沒準備好過百萬現鈔,休想獲提升至長官級別。軍中有一套說法,新晉升的軍官,大多是背負着巨債,因此在他們任內,必須要運用他們手上每一分的權力,掠取個人最大的利益。

中國國防大學教授劉明福上月在他著作就指出,中國軍隊頭號的敵人,不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而是自身的腐敗,他形容,解放軍內的「貪將」,比文官系統內的貪官還要多。

軍中更有人警告,中、日兩國若果為釣魚島問題開戰,恐怕是甲午戰爭的翻版。一百二十年前,中、日兩國海軍實力相當,但仍大敗於日本胯下,其中最重要原因,就是軍、政系統裏的徹底腐敗。

擁護當政者的人會辯稱,在中國模式底下,縱然出現腐敗,但經濟運行良好,從經濟數據顯示,人民生活富足,國泰民安。我們外來人走到大城市裏,滿目盡是紙醉金迷的景象,很容易便會錯誤認同這個結論,但若果我們深入走進民間,又是另一幅圖畫。

泡沫掩蓋真象

先說數據,內地的統計部門,只有向相關單位索取數據的權力,而沒有核實的職能,各部門與地方政府提交的經濟數據,是自律性質,不容許查核。就拿通脹數字為例,官方這兩年公布,通脹最高峰時在百分之六左右,但稍懂一點數學原理的民眾都知道,這兩年物價飛升的速度,肯定是百分之十以上,食物價格更加以倍數上升。這例子可以說明,官方公布的經濟數據,參考還可以,拿它作推論的依據,只會被人取笑。〔Vic:媒體工作者,例如國際通訊社的記者與編輯,每個月都要對這些例行數據嚴陣以待,把它們當真的那樣,爭分奪秒,煞有介事地採訪分析再分析,簡報、更新、快速分析、焦點稿寫不停。不知道他們對此作何感想?〕

再說我們近幾年在廣東道看到的內地大款,他們是從何而來的。這類暴發戶,不像十年前的民企老闆,靠自己的辛勤白手興家,而是靠這幾年來的資產升值大潮,令自己身家暴漲。而房地產暴升,源自於銀行體系的超寬鬆政策,與及中央政府於○九年推出的四萬億救市措施。企業的正當運行無法經營,只有把借來資金投放在房地產參與炒賣。

至於國有企業,拿着四萬億,推行大躍進式的建設,全國各地都是工地,到處塵土飛揚,單是鐵道部負債已超過兩萬億,現在的車票收入,大部分用作支付利息。

地方政府負債更驚人,雖然中央限制地方政府自行借貸,但地方政府的附屬機構,肆無忌憚向國有銀行大量舉債,根據銀監會與審計署的推算,地方政府實際債務已遠超過十萬億,內地經濟學者預計,只要地產泡沫持續爆破,地方賣地收入銳減,債務危機將會隨時爆發。

以基建投資來救市的措施,令全國各地出現各式各樣的閒置設施,不但出現了大批空置樓宇,部分偏遠地區更出現一座座空城。

國企跋扈失控

這幾年最火紅的行業,就是分散在各主要民生經濟領域的國有企業,他們很輕易從國有銀行得到貸款,又憑着本身的壟斷地位,在計劃經濟體系裏合法地謀取暴利,員工的工資加上福利,比人均水平高出五至十倍不等。

石油石化公司每年營利達千億,但在油價上升時,仍以煉油虧本為理由,可以隨意停產,人為地製造油荒。

國內的民用電價,佔國民收入比例是2.49%,是德國的四倍,美國的十倍。地方電廠以優惠價取得的電煤,並不是全部用作發電,而是拿到市場倒賣,當煤價高企時,部分電廠索性停企發電,轉而炒賣電煤。

再說內地的寬頻上網,收費價格是全世界最貴,但速度慢得驚人,根據中國互聯網數據中心統計,網絡供應商聲稱有4M速度的網線,超過九成都是造假的。

國有巨企如此囂張,一方面是由於政府政策傾斜,更重要原因,是每間國企,背後代表龐大的政治利益集團,要國務院內一批技術官僚落實監管法規,猶如痴人說夢。

中國模式必然結果

以上就是當前國內的社會與經濟真實狀况,也是在中國模式底下必然的結果。

但在中國模式底下,人民勉強放棄個人權利,條件就是政府能保證經濟長期增長,這是自八九六四事件後,中國現政權的合法性依據,也是官民之間的一種無形默契。因此,中國政府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讓經濟急促下滑,並且用盡各種政治行政手段,扭曲經濟規律,從西方經濟學角度看,經濟循環是正常現象,人為擾亂經濟秩序,只會把問題積壓下去,到經濟危機爆發時,已是一發不可收拾。

總括而言,所謂中國模式其實很簡單,就是以管治階層(未必是精英階層)智慧,配合缺乏制約的體制,去解決十三億人的問題。

現在還有不少理論家,爭論着中國模式與普世價值孰優孰劣,筆者相信,這場爭論,很快會有結果了。

文 溫曉連
編輯 曾祥泰

陶傑 - 殘體無題 (評雷鼎鳴第二篇)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28日

接上篇:大腦簡體

香港人認不認識簡體字,本來不是什麼問題。如果閣下跟大陸天天做生意,有利潤的動力,不必叫你學,你早就會自己學。

如果你今年七十多歲,早已退休,閉目養神,家裏有個孫子,你身為一家之主,叫小孩讀唐詩,而且只許他讀正體直排的線裝本,也不須要教育局長吳克儉派一個街坊組長大媽來敲門,嚕嚕囌囌你們兩爺孫的「思想工作」:讀唐詩,最好讀簡體呀,因為只有用簡體字的,才是「中國人」呀……

但中國人崇拜權力,像香港科技大學的什麼經濟學教授一樣,留學美國,但誅心論的基因,依然秦始皇中國,還是戒不了上門做街坊八婆組長,像電影「芙蓉鎮」裏那個地委女書記李國香的那種角色。你撒泡野尿,呼吸一口空氣,都是政治化的行為,他會嘮嘮叨叨的給你「定性」:拒絕寫簡體字、堅持用正體的,就不是他所聲稱的「中國人」。

簡體字摧殘了中國文字的結構邏輯,「刀削面」、「麻婆豆付」,不是由甲骨文演變到楷書之「進步」,而是文明倒向矇昧的退化。經濟學教授不是中國文字學者,不是你那科學術,一撈過界,即發反智之論。

正如本人日前指出:如果你到今日還有興趣做「中國人」,很好,但中國人的定義權、質檢權、批發權,一定要由自己嚴密掌控,不讓這等教授今天說「不使用簡體字你就不是中國人」,明天又說「不會說普通話,只講粵語,也不是中國人」。一個印把子,勿讓這種人抓在手裏,把你像從大陸運來的活豬,喜歡蓋這隻,這隻就通過檢疫了,不蓋那隻,那隻就是瘟豬了。

因為染上思想瘟疫的,是他們自己。中華民國的馬英九,領導台灣,就是不用簡體字,現在,你敢說他馬總統不是「中國人」?但「統一台灣」之後,他馬英九的「中國人」資格,就不由他自己定論了。亞洲國家多獨裁,像赤柬,因為多幫兇,這種教授,今天多可笑,時勢一變,就會吃人。

2012年10月27日 星期六

區家麟 - 救龍尾,不要再讓香港多一個遺憾

香港經濟日報    2012年10月26日

大嶼山曾經有一個地方叫「陰澳」,但為了迎合迪士尼出售的歡欣與夢幻,「陰澳」改名成為「欣澳」;陰澳曾經有香港唯一的木塘,但當年為了填海建新機場新公路,木塘業被犧牲,還殺掉了一個自然與人和諧共融的人文景觀。

木塘是甚麼?木材要放海水浸泡,較防腐耐用。木塘貯木,一堆堆圓木堆叠於海水中,再以巨木浮橋串連。平日清靜無事,訪客踏著浮木陣,如「輕功水上飛」漫步海面,可以垂釣,亦可靜坐觀海;閑坐浮排上,聽輕濤撫木,載浮載沉,與大海特別親近。

這種人文景觀很特別嗎?人言人殊。九十年代初,保育風氣未盛,玫瑰園基建發展至上,保護木塘的聲音微弱,浮木陣無聲無息消失了。近日路過陰澳,只見海灣空虛,舊村凋零,木材已去,只剩數十根朽木仍插在海心;浮橋只剩下一小段,如無人認領的屍骸。

這些年來,香港很多小風景,一點一滴被抹去。最新的高危地,是大埔龍尾灘。

總理溫家寶去年才批評過,城市建設應吸取「拆了真的、建了假的」之教訓,不要追求政績工程、拆真造假。豈料特區政府堅持犧牲一個有生態價值的泥灘,建人造沙灘。

人造沙灘所在之龍尾,水質未適宜游泳,位處吐露港內海中的內灣,污染物不易散去,規劃時亦深明沙粒難固定,要興建龐大堤圍防止細沙漂走。最荒謬之處,正是要以人造沙灘促進本土旅遊之說。

發展商早已囤地規劃在附近興建水療度假酒店,我們受了甚麼旅遊觀念感染,深信複製泰國式陽光海灘水療按摩情調,才是自己後花園的未來?

龍尾灘事件至今,有一個能照顧各方利益的解決方案擺在眼前。龍尾灘之生態多樣性,已全港知名,它就在汀角路邊,交通便利,已成為本土生態遊的亮點。沙灘,香港多的是,亦只能於夏天吸引泳客;龍尾泥灘,讓大家尋覓海馬、海星、水母,四季皆可。論「經濟潛力」、「吸引人流」,泥灘不遜一個水質污染的人造沙灘;保留龍尾原貌,附近居民與地產商利益不會受損。

再者,汀角路至新娘潭道新界東北一帶,滿是香港勝景。大美篤與船灣淡水湖水壩,適合親子家庭樂;鄰近的地質公園馬屎洲特別地帶,有連島沙洲與香港第二古老的岩石,一直少人問津,連繫三門仔漁村,組織魚排遊,也是本土特色;走遠一點,吐露港海口有塔門,又有赤洲與黃竹角咀,可觀賞地質公園的頑石,只因交通配套不便而遊人較少;愛遠足的,有八仙嶺、新娘潭、荔枝窩。龍尾一帶得天獨厚,何須拆真建假,錯以為人造沙灘才吸引?加上快建成的慈山寺據說有全宇宙第二高的超巨型觀音像,龐然巨物從沙田遠望也看得到,又何須擔心沒有遊人?

政府堅持建人造沙灘,倒三億落海,再提出「汀角+」來「遷移海洋生物」,自欺欺人,倒不如考慮全盤保育龍尾及附近海岸,建簡樸的生態步道與遊客中心;大量餘錢,可用以改善吐露港山水美景的交通配套、訓練專業導賞員;龍尾一帶,成為本土郊遊的核心地帶,村民不須捨本逐末,把自己裝扮成公式化的沙灘水療,仍能得到經濟利益。

為了「發展」、為了「促進消費」,香港已犧牲很多,請不要再多一個陰澳,不要讓香港再多一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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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茵 - 留住龍尾 自然海岸天地

陶傑 - 大腦簡體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27日

香港科大一名教授稱,香港人要「學習簡體字」,因為「本小利大」,懂簡體字後即可閱讀大陸出版物;第二是「掃除文盲」;第三,「簡體字」是全世界最多人使用的文字,不懂是你的老襯,教授越說越亢奮,大罵反對簡體字的人,是「去中國化」。

這位教授頭腦不清,與毛左糞青無異。多學一種「簡體字」,像這個「教授」說的,當做生意,當然沒有問題,正如十來歲的少年,學會越南、波斯、俄國三國的粗口,以備將來當海員,也一樣是收穫。但在鄰近地區,以簡體殲滅了正體,實行「簡體專政」,這就是問題。

簡體字「掃除文盲」,並無證據,掃除文盲的直接原因,是增加教師,多辦學校。沒有教師,你把一本簡體字的中文書本丟進一個猩猩籠子裏,猩猩拿起來,看足十年,猩猩還是文盲。即使少了文盲,但全民也一樣可以反智,塔利班不是文盲,都看得懂阿拉伯文的可蘭經。

第三,「簡體字」是世上最多人使用的文字,所以你也要學。

踢爆這位「教授」的邏輯謬誤很容易,簡體字多基本結構的謬誤。世界上吸煙的人有十三億,全球人口有六十億,你不吸煙,會不會Out了呢?或者說,世上有一億八千萬人服用軟性毒品、可卡因、海洛英,你不也吸一份,你怎樣跟這個龐大的活神仙市場溝通交流呢?

最後該教授說,拒絕簡體字,即是「去中國化」,意即堅持用正體字,不是「中國人」,那麼在一九四九年之前,民國的人人文庫、清宮奏摺、清代的線裝紅樓夢和三國,都以正體字印行,鄭板橋的書法,都寫正體,那麼這些都不是中文,而是日文、英文、火星文?

「去中國化」的血滴子亂拋,這位教授不會問自己,他穿西裝,算不算「去中國化」?香港的大學多幾個這種教授,慘了。難怪梁特首、林鄭,早就把子女送去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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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德明 - 兩般選舉,當災者誰?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27日

「中國奉行社會主義,執政集團任人唯賢,以民為本;美國實行兩黨政治,民主、共和兩黨惡鬥,人民當災。」這是香港國民教育名言。現在美國和新中國同時到了選舉下一屆政府的日子,大家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以民為本」和「人民當災」的現代漢語含義。

在美國,民主、共和兩黨候選人僕僕道途,到處向民眾解釋政綱,細說抱負,了無隔閡。民眾則權力在手,踴躍準備投票。兩個候選人三上電視,彼此唇槍舌劍,光明正大的辯論聲中,是一片太平景象。

在新中國,中共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在即,一切卻秘而不宣。百姓只見前中共領袖江澤民、李瑞環等以聽歌劇、看網球公開賽為名,相繼露臉。此中蘊藏什麼派系鬥爭消息,會怎樣影響新一屆政府人事安排,大家只能瞎猜。中共傳播界為十八大善頌善禱聲中,北京以至各省陸續宣布「進入戰時狀態」,軍警劍拔弩張,嚴防百姓。胡佳、許志永等民權領袖,或被拘捕,或被軟禁,全國一片肅殺氣氛。

中共以民為敵等於「以民為本」,美國百姓則當國等於「當災」,這是現代漢語應用的最高境界。

從前,中國元首並非民選,但國君立儲,天下皆知,而儲君更受群臣監督。例如唐太宗貞觀年間,太子李承乾侈縱日甚,嬉戲過度,有一次擊鼓宮中,聲聞宮外,銀青光祿大夫張玄素登門求見,極言切諫,李承乾不得已,只得拿出鼓來毀掉,但始終未能改惡從善。張玄素於是又上書切諫,痛言他「積德不弘,惡聲漸遠」。李承乾最後被太宗廢為庶人(《貞觀政要》卷四)。

而歷代君王立儲,往往也以百姓為念。隋文帝教太子節儉:「汝當儲后(儲君),若不上稱天心,下合人意,何以承宗廟之重,居兆民之上?」(《隋書》卷四十五)宋太宗立儲,問大臣寇準意見,寇準說:「陛下為天下擇君,謀及婦人、中官(太監),不可也;謀及近臣,不可也;唯陛下擇所以副天下望者。」太宗於是擇趙恒為太子(《宋史》卷二八一)。那時候,國君多少都知道點「天下為公」、「王者以百姓為天」的儒家道理。

中共則不然,一味與民為讎。所以俄國佔我國土,殺我漁民,中共不會備戰;日本奪我島嶼,擄我國人,中共也不會備戰;但他們開會分肥的時候,卻會「進入戰時狀態」,向百姓磨刀霍霍。胡佳最近遭所謂國內保衞部門人員毆打,憤然說:「這個政黨,連開會都要犯罪,違法打人,還有合法存在的道理嗎?」我且越俎代庖,用現代漢語為中共試答:「我們當然有道理。我們有槍。」

古德明
專欄作家 

2012年10月26日 星期五

Vic - 讀鄭經翰〈黎智英發財要立品〉有感

2012年10月26日

我當然知道《壹週刊》淫賤,但因為很少看,大班對楊懷康的批評,我無從評論。大班提到香港《蘋果日報》的一些轉變,我注意到的是,副刊多了一些文化品味較高的文章。不過,星期日的「蘋果樹下」,我卻實在吃不消。像董橋的文章,近年我就完全看不下去;「蘋果樹下」其他作者的文章,也多數如此(星期一至六每日一篇的「蘋果樹下」,卻多數可讀)。老實講,我覺得星期日「蘋果樹下」是董橋自我陶醉的一個角落,完全反映他個人偏好,不顧絕大多數讀者是否讀得下去。這種文章出現蘋果日報,是非常詭異的一回事。同樣是星期天特刊,《明報》的「星期日生活」對味得多。

大班這篇文章,不禁令我覺得,他實在有很天真的一面。例如他說,當年期許黎智英可以辦一份有影響力的雜誌,令《壹週刊》成為香港的《遠東經濟評論》,如今則希望黎智英可以令《壹週刊》成為香港的《經濟學人》。黎智英看到這篇文章,心裡可能在想:大班,講到辦雜誌,幾時輪到你教我啊?《遠東經濟評論》?哈哈哈……換成在公開場合,如果大班搶著要跟黎智英說這番話,我們或許就會看到DBC晚會上那令人難堪的一幕:阿牛一直想插嘴,被大班大聲喝罵,只是這一次大班變成了阿牛。

至於對黎智英的評價,我還是覺得黃哲斌說得中肯:「我可以肯定告訴你,我對黎先生並沒有很高的評價,但遠遠高於其他幾位本土經營者……蘋果日報破壞了一些媒體價值,但也守住了一些重要的媒體價值,兩相比較,他成功反諷了台灣媒體的失能失志。」他說的是台灣的情況,但香港也大致如此。

鄭經翰 - 黎智英發財要立品   信報   2012年10月26日

Vic - 讀卓文〈繁簡之爭〉有感

2012年10月26日

雷鼎鳴吹捧國民教育和簡體字的文章,予人的感覺就像一名江湖小混混,不學無術,自以為是,恬不知恥。

SamXjones刊於獨立媒體的文章〈雷人雷語〉,對雷的批評大快人心:「雷教授為人師表,位居系主任,所寫文章引用資料錯誤、以賣弄小聰明自居,還居然能夠厚着臉皮把如此劣文堂皇刊出,在下感到心寒。」

卓文 - 繁簡之爭   信報   2012年10月26日

汪百達 - 黎智英壓制蘋果工會內情 (附讀後感)

亞洲週刊      二十六卷四十四期 (2012-11-04)

黎智英以一百七十五億台幣出售台灣壹傳媒,創台灣紀錄,卻不願先行結算台灣《蘋果日報》員工年資權益,並要求主管壓抑工會的反彈,避免影響交易。黎智英儘管在政治上強調人權,但他卻侵犯了員工的人權,引爆風暴。

黎智英將台灣壹傳媒出售,以天價一百七十五億新台幣(近六億美元)賣出。對於已屬夕陽產業的紙媒或電視頻道而言,這是台灣有史以來最大金額的媒體集團交易。黎智英在台奮鬥十二年左右,卻也滿載超過二百五十億台幣返港。就旁人而言,黎將本求利是數一數二的佼佼者;但是,就報人而言,黎卻是等而下之的角色,無論是對員工或是讀者而言,黎智英只是一個既得利益者,如今更跑到美、加等待交易完成,對於員工的要求與保障卻置之一旁,這也引起《蘋果日報》工會的不滿。黎智英唯一的擔心就是工會鬧事,影響交易完成。他在媒體界被視為與傳媒大亨梅鐸(Rupert Murdoch)一樣,都是一個沒有道德底線的人,儘管他在政治上強調人權,但他卻侵犯了員工的人權。

據內部人士表示,《蘋果日報》工會希望黎智英出面,就員工年資先行結算,並比照壹電視裁員的資遣模式,由黎在賣出壹傳媒前,將員工應有的權益一併清算,預估這部分大概要七點八億台幣;不過,壹傳媒行政總裁張嘉聲已經表明黎智英目前無意付出這筆人事費用,而承接的辜仲諒則表明這筆人事費用為舊老板所應支付,不應該屬於新的經營團隊必須面對的問題。

由於黎智英在完成交易後就退居美、加,對於員工應有的權益遲不表態,已經在壹傳媒內部產生負面作用。黎智英只積極要求平面媒體負責人葉一堅及張嘉聲要壓抑工會的反彈,避免工會鬧事,使新東家在最後階段縮手。只不過張及葉向台籍幹部、《蘋果日報》總編輯馬維敏表達黎的看法時,馬卻明白表示他壓不住內部的反彈聲浪。

事實上,黎智英與辜仲諒的交易早在一年前就陸陸續續地接觸。據了解,黎是主動找辜仲諒希望他入股壹電視,但是,辜對於只當出資股東的興趣不大。黎就轉而希望辜替他找入股壹電視的金主,辜也在他企業界友人中大致徵詢了一遍,得到的答案卻都是雷同,對於純粹出錢而沒有經營權的交易興趣不高。

不願只買虧損電視台

據內部人士表示,在找不到金主入股壹電視後,黎才向辜表明他願意退出經營層,由新東家接手電視經營,從這個階段才有辜家、富邦蔡明忠、元大馬維辰、國泰蔡鎮宇等人先後進入談判的接觸。

但是,買家對於處在嚴重虧損的壹電視基本上沒有太大興趣,黎智英想脫手賠錢貨的計劃觸礁。所有買家對平面媒體這部分反而表達高度的興趣,而這也牽動黎智英對整個包裹賣出壹傳媒的構想。

富邦蔡明忠首先出價

據表示,第一位正式出價要買壹傳媒平面媒體的是富邦蔡明忠,蔡的價碼在一百億台幣出頭。黎對這個價碼極沒有興趣,他認為紙媒的價碼是在一百五十億以上,因此,黎希望蔡明忠至少還要加碼四到五成才能成交。蔡的幕僚卻認為一百億左右是市場價格,而且壹傳媒的平面獲利已經呈現下滑的趨勢,買到後不見得能保持往常每年十二億台幣的盈利,甚至今年還會減少三分之一的獲利,一百五十億的天價,就商業價值而言,是付出成本太多的交易。

在蔡明忠的交易曝光後,替黎智英牽線的辜仲諒才知悉原本只要賣電視台的黎,如今連紙媒也有意一併脫手,才轉而向黎表明他對紙媒也有興趣。雙方進入正式談判,辜仲諒在第一輪談判時出到一百三十億台幣的最高價,當時辜沒有考慮把電視台也一併納入,只想買下紙媒;黎智英則堅持一百五十億以上的價格。雙方沒有完成交易,辜還向黎說,他出的價格應該是最高的,應該不會有人出比這更高的價碼,如果有任何人出比這更高的價格,他願意以所出價格再加碼四分之一買下。

就在辜仲諒與黎智英的第一輪談判失敗後,國泰蔡鎮宇也透過政界友人向黎探詢買賣的可能性。但是,蔡鎮宇與黎的死對頭旺中集團蔡衍明有密切合作關係,黎主觀認為這是蔡衍明透過蔡鎮宇想來吃下壹傳媒,所以雙方並沒有進入實質的談判階段。

據內部人士指出,元大馬家也在幾乎同時與有線電視系統業者及電子業大亨組成團隊,向黎智英表明以入股台灣壹傳媒的方式,吃下包括紙媒與壹電視的大部分股份,並由出資的有線系統業者負責解決壹電視上架的問題,而先決條件是黎智英必須繼續留在經營團隊;但是,黎對這樁買賣似乎已經沒有太大的興趣。

而就在辜仲諒縮手之際,台塑集團總裁王文淵在這時突然表明對買下壹傳媒的高度興趣。王文淵也很直接表示,這幾年台塑慘遭各方批評,從中央到地方都處於挨打的局面,如果擁有媒體後,就宛如護身符般,對台塑集團整體有加成作用。其實除了這個思維外,台塑王家還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理由,就是在創辦人王永慶過世後,已脫離台塑的王永慶長子王文洋在遺產爭奪戰時佔盡媒體的優勢,讓台塑在形象與利益上都大失血。王文洋還用王永慶的遺產買下有線電視台,對台塑極盡批評的能事。雖然該電視台收視率低,但還是造成王家極大困擾,因此才興起買壹傳媒的念頭,一是當防護罩,二來更是避免有實質影響力的媒體落入王文洋手中後,對王家的威脅與困擾將會更大。

據表示,王文淵在得知辜仲諒是最接近成交價的談判者後,就立即與辜取得聯繫,並表明希望加入出價的團隊。這時辜家擁有的資源已遠超過當時單獨承購壹傳媒的實力,因此也考慮將電視一併納入交易。而辜仲諒向王家表示,未來買下壹傳媒後,經營權必須在辜家手上。王家也答應辜的構想,雙方敲定王家持股百分之三十五至四十五;至於原本在辜的出資團隊、新加坡的私募基金則為百分之十;其他就由辜家吃下。

當辜仲諒的新團隊組成時,黎智英則宣布與年代集團老闆練台生簽訂備忘錄,以十四億台幣賣出壹電視,練也付了一成訂金,這也是目前仍卡住黎智英與辜仲諒交易的一道關卡。

根據練台生簽下的備忘錄,練台生擁有優先承購權,黎智英如果將電視賣給第三者而高於練台生的出價,練可以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也就是說,黎智英最初宣布以二十億賣出電視台及一百五十五億賣出紙媒的交易,其中電視台溢價練台生出價六億元,練可以要求分六億元的一半,即三億元。這也是黎智英在宣布與辜交易價格後,又改口說電視台只賣出十五億而紙媒則賣一百六十億元的原因,黎並不想付三億給練,而只想以溢價一億,分五千萬給練而已。

在王家加入辜團隊後,辜黎又重談判。辜仲諒要一併買下紙媒與電視,由上一次的一百三十億加碼到一百五十億,但黎卻堅持二百億才願意成交。雙方在週末談判失敗後,黎則返港,雙方透過簡訊及中間人穿梭。黎智英希望重議價,雙方初步願意各讓一步,取二百億與一百五十億的中間值,即一百七十五億作為談判基準。而隔週週一中午,黎即飛台與辜進行最後一回合的談判,最後敲定一百七十五億成交。

已淨賺二百五十億台幣

黎智英十二年在台辦媒體,五億台幣成立《壹週刊》,二十七億創立《蘋果日報》,過去十二年每年獲利平均十億左右,黎在媒體上已賺走百億台幣以上。而辦電視台的虧損並非外界所言達百億,其中還包括三棟電視大樓一併算入才有百億以上失血,扣除不動產,黎智英在電視台大概失血了六十五億台幣左右,等於黎辦週刊、報紙及電視的成本約百億,而這些支出都已在過去十二年的收入中打平了。一百七十五億再加上五棟媒體大樓,黎在台灣十二年淨賺了二百五十億台幣左右,若說黎對台灣還有什麼委屈或不滿,其實只是作態而已,唯一會有不滿的恐怕還是壹傳媒員工等不到黎該付的年資吧。


相關文章:楊照 - 在台灣黎智英被自己打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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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我對這篇文章非常不以為然。

黎智英作為一名媒體商人,經營手法大有可詬病之處,但說他和梅鐸一樣,「都是一個沒有道德底線的人」,則顯然是言過其實。至少,就我淺薄的認識,黎智英在拒絕新聞置入行銷(亦稱「業配新聞」)這一點上,做得比台灣其他主要媒體都好。

至於說「黎對台灣還有什麼委屈或不滿,其實只是作態而已」,我真不知道這位汪百達有何憑據。難道因為黎智英在台灣經營十多年,埋單結算還是賺大錢,所以就不能對台灣有任何不滿或委屈?壹電視受到的打壓,真的完全無可非議?

此外,現在台灣壹傳媒是股權易主,不是結束營業。「《蘋果日報》工會希望黎智英出面,就員工年資先行結算,並比照壹電視裁員的資遣模式,由黎在賣出壹傳媒前,將員工應有的權益一併清算」,這是合理要求嗎?2007年路透集團被賣給加拿大Thomson公司,好像也沒有人提出要先結算路透員工的年資權益。

我平時是不看《亞洲週刊》的。近幾個月來,偶然看到這份在香港編輯發行的雜誌,不時大放厥詞,包括附和共產黨,誣衊香港人搞「去中國化」,不禁十分失望。

前《中國時報》記者黃哲斌就黎智英撤離台灣,寫了一篇短文,個人覺得相當中肯,值得參考。

黃哲斌 - 再見黎智英

黎智英要回香港了,他的離別語,很像羅大佑的名句「台北不是我的家」。同一時刻,臉書上許多朋友疑惑,一名唯利是圖、現實冷酷的香港商人,拋下打拼十年的上千名員工,為何還有如此多人,排隊熱擁,索取簽名,熱情送別這位過氣老闆?

我想,除了壹傳媒員工心底,或多或少的惶然感,更重要的答案是,在台灣,黎智英樹立了另一種媒體老闆的典型,他的現實冷酷,某種程度正是媒體極其珍貴,但在台灣被關說文化、鄉愿文化取代的特質。

他唯利是圖,但他懂得圖媒體品牌的大利,不圖置入行銷,或拿廣告換新聞的小利,他將壹傳媒的形象與市場利基操作極致,藉此吸引讀者與廣告主。

最重要的是,他是現有台灣報業老闆裡,唯一敢作大夢的經營者,他不像其他老闆,將媒體作為企業集團的脂粉盒,或政商利益的黏著劑,他確實想經營一個跨平台,跨世代,虛實整合的媒體集團,並從中獲益。

因此,他敢投資,投資人才、投資器材、投資未來的夢想,即使以失敗告終,但留下一個,台灣媒體工作者在本土電視或報紙經營者身上,看不到的壯志雄心。

說來悽涼,這才是黎智英讓台灣人懷念的真正理由,因為台灣的媒體集團經營者,連這些卑微標準都遠遠不能及。

當然,黎智英走了,港媒對台灣媒體風氣的負面衝擊並未離開,台灣媒體近十年來的庸俗化、市場化,也不會因他抽身而改觀。但我常形容,「台灣報業最悲哀的,不是因為一家蘋果日報,而是台灣剩下一份成功的蘋果日報,以及三份不成功的蘋果日報」。

未來,台灣會不會只剩「四份不成功的蘋果日報」,就看接手經營者及員工的智慧與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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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蘋果日報某員工的感想


從中時蘋果對幹和壹電視傳出要轉手開始,不知怎麼,壹傳媒好像一夕之間罩上了個正義的外衣,除了旺中之外,好像大家都突然失憶,忘了過去幾年社會是如何大加撻伐壹傳媒,一時之間,腥羶色的八卦狗仔媒體變成了台灣新聞界的典範,這是怎麼了?

壹傳媒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值得這種尊敬,不過就是不賣新聞搞置入行銷、不接受各種關係的關說、不准記者收禮和受訪者掛勾、重視讀者的投訴爆料、願意花錢花人花時間查証新聞做調查,這有什麼值得說嘴的,這些不都只是搞新聞的最基本最基本的本份嗎?

我忽然就懂了我朋友的話,因為台灣再沒其它搞新聞的願意遵守這些媒體天生的義務,當台灣一切理所當然的都變了,耗子不再是怕貓的,賣新聞不再是見不得人的,買新聞不再是檯面下的,搓新聞不再是需要遮臉的、抄別人新聞不再是會覺得心虛的,一切再沒有一個道理可循,結果就是一個原本只是符合最低要求的低俗媒體變成了一股清流,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也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


壹週刊是我待過最久也最開心的媒體,除了因為待遇比一般媒體好之外,更重要的,是這裡非常尊重「採訪」、「新聞」這件事。在這裡,我可以盡情地就我觀察、訪談到的資訊,撰寫成文,不必擔心被施壓、關說,甚至連遭遇到外界質疑,社內也不會要求你「解釋」,這對記者來說非常重要。

中國時報的報道
「老闆無情無義 早就對他無感」頭家換人 員工欣喜喊YA

壹傳媒傳賣給辜家,員工先問「真的假的?」,隨後興奮大喊:「終於塵埃落定了,OH YA!」多數紙媒員工,包含《壹週刊》、《me》、《爽報》,都抱著開心態度。對壹傳媒、黎智英眷戀嗎?員工說得老實,「黎智英無情無義,我們對他也無感。」

一個副總級的紙媒員工A君告訴本報,「一傳出要賣紙媒的消息,很多人都提出建言,包括不賣《蘋果》、《壹週刊》,畢竟大家打拚這麼久,但香港人哪聽得下去。」因此多數人對黎智英只忙著把他們賣掉感到不滿,更氣黎智英對雜誌說,他畢竟是外人,「會講這種話的人,才是會盤算誰是自己人、外人的人。」

A君說,港人治台是壹傳媒不能變更的政策,因為港人只信港人,像《壹週刊》過去有些香港主管,碰到職階更高的台灣主管,照樣不理,《蘋果日報》內部也有相同問題,台灣人的地位好像就是低了點,「像馬維敏貴為總編輯,主導整個編輯部的決策,但他敢不聽香港人的話嗎?」

因為對港人的不滿,讓被賣掉這件事情變得美滿,「被賣掉,感覺有一絲絲黑奴被解放的感覺!」A君說,大家也知道,不管換誰當老闆,只要打破港人治台的作法,工作環境反而更好,「有些媒體、學者推崇我們新聞多麼自主,我們聽了就害羞。有些學者也只是想跟壹傳媒互相拉抬,我們做員工的又不是瞎子。」

吳大澂 - 聯滙為誰而保,港府為誰而立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26日

正當美國負債升越國民生產總值(GDP)、無限印銀紙、美元不斷貶值之際,香港金融管理局為保持聯繫滙率,近日於外滙市場多次以一美元兌七點七五港元之價,沽出港元買入美元,以保港元不會升值。

一地一國之貨幣及金融政策,務必以民為主,並以穩定物價為首要。聯繫滙率實施之始,正是如此。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中英談判香港前途,港人前途不明,人心不穩,社會經濟動盪。當時適逢伏爾克(Paul Volcker)出任美國聯邦儲備局主席,致力收拾美國關閉黃金窗使美元對黃金大幅貶值、物價飛升經濟不前之殘局。伏爾克為打擊通脹,不斷加息至一九八一年的二十厘,最終使美國物價回落,並恢復世人對美元為世界儲備貨幣的信心。港元亦在一九八三年開始,以約七點八港元兌一美元之價與當時穩定的強勢美元掛鈎。此一政策令港人和外地商人恢復信心,物價回穩,民生經濟亦因此得以改善。

時移世易,二○○○年美國科技網絡泡沫爆破,當時以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為首的聯儲局,為避免泡沫爆破令美國經濟下滑,於二○○一年減息,由六厘多減至二○○三年的一厘。此舉令持美元者回報大降,亦動搖各國持有美元之信心,全球多國開始減少美元儲備之比重。國際貨幣基金會(IMF)數據顯示,美元於全球約一百四十多國貨幣儲備的比例,由二○○○年的百分之五十六,跌至今年上半年的百分之三十四,跌幅達百分之四十。全球減少使用美元,更為美元貶值埋下伏線:美元貿易指數因此由二○○二至今跌百分之三十四。

美元不再受國際社會信任、地位不保且其貶值大勢已成。港元定價掛美元,使港元購買力近十年蒸發百分之三十四。港元貶值變相令物價租金大升、百物騰貴,港人之日常生活開支大增,而收入大部份花在平常衣食住行之社會下層普羅,受害至深。本來,一地一國之貨幣貶值,能增強其出口之競爭力以保當地就業。但現時香港已非從前亞洲四小龍之工業品出口地:當年英國管理之香港政府在確定香港主權移交大陸後,停止制訂工業和農業政策,使本地工業式微北移大陸,本地農業亦因此荒廢。現今香港已無甚工商農業品出口,因此港元貶值於港人就業並無實際幫助。荒廢本港工業及農業,使現今港人生活所需,絕大部份要由境外入口。在大部份港人工資近十多年無實際增長下,港元貶值削弱購買力,使港人生活百上加斤。當然,港元貶值令大陸人多來港購物,服務於此之港人工資或因此增加,但所加之工資能抵得住不斷上升的物價租金樓價嗎?現時金管局保持聯繫滙率之貨幣政策,沽港元買美元,壓制港元升值,實已變成害民之政、港人之負資產。

金管局擁有龐大研究資源,理應察覺美元貶值之世界金融大勢。但金管局到今天仍只懂機械式的保持一美元兌七點八美元的聯繫滙率,香港人不禁要問,究竟聯滙是為誰而保?而同時期,香港政府亦無半點承擔,從未制訂本地之工業及農業政策,以保香港長遠自給自足和港人就業,更無預防港元貶值使本地樓價大升此地產泡沫。所謂香港政府,究竟又為誰而立?

金管局和香港政府要真正保衞港人利益,實應按早前〈美元地位不保,港元必須自保〉一文所建議,減少外滙基金內的美元儲備,同時增加黃金於儲備之比例至五成以上,並部署港元與美元脫鈎,改與以黃金為主之一系列國際貨幣掛鈎。此建議如何能保衞港人利益?舉一個簡單例子,二○○五年尾,黃金價格為每安士三千九百港元,而外滙基金儲備當時總數約一萬零七百億港元。如當時香港動用一半儲備以每安士三千九百港元買入黃金,可買進黃金約三千六百噸。今時今日,三千六百噸價值已是一萬八千億港元,約相等於香港二○一一年的經濟總值。

吳大澂
自由撰稿人

李德成 - 港共勢力抬頭,如病毒蔓延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26日

陳佐洱繼早前的痛心論後,再就香港的自治運動發表評論。他指香港近日有一股港獨勢力正在抬頭,須提高警惕,嚴正應對。他更指港獨像病毒一樣蔓延得很快。

據城邦論的倡議者陳雲說,他們不是要求港獨,而只是要按《基本法》爭取真正的自治。姑勿論是港獨或是爭取自治,都不是共產黨的一杯茶,在他們眼中,都會視為有如病毒一樣。因此,香港人要做的,並不是要令共產黨人不痛心,而是要堅決保護可以令他們痛心的權利。能令權貴痛心,本就是一件最痛快的事。

但這種權利正被日漸抬頭的港共勢力侵蝕。我們先有共產黨員位居立法會主席,再有共產黨員被欽點為特首,之後港共藉着小圈子選舉而囊括了立法會的多數議席,正式在立法會層面向港人宣戰,提出閹割立法會議員監察政府的能力。又有梁愛詩炮轟香港的獨立司法制度,企圖為釋法鳴鑼開道。再有DBC滅聲事件,牽涉到中聯辦阻撓電台的日常業務和注資。

這一連串事件,絕不是獨立事件,而是在一個龐大的計劃下進行。套用陳佐洱的說法,正在抬頭的港共勢力,正有如病毒般在蔓延,我們稍有不慎,就會葬送了香港的核心價值。

而現在最重要的一場戰爭,就是在星期五的立會辯論在財委會裏限制議員只能就一議程提出一個動議。我們呼籲所有反對派議員參加無限期的拉布以阻止這個無理的議案通過。港共病毒能否肆虐,就看反對派議員有多堅持了。

李德成
公開大學電腦系副教授

2012年10月25日 星期四

長平 - 每個官員都姓薄

陽光時務    主編的話   2012年10月25日

世界上有這麼一個地方——

領導人擁有絕對的權力,卻不經由公民選舉產生,而是來自一次又一次的秘密會議。對於這些會議,普通民眾只能透過謠言捕風捉影。反正有一天,最高領導人就從天而降了。

他上台之後,開始安插親信,清除異己。他並沒有真正的對手,但是即便對於那些敢於挑戰權威的人,他也毫不留情,必欲除之而後快。

在經濟上,他以正義之名,巧取豪奪,主要手段是剝奪民間資本,壯大自己能夠控制的國有企業。隨後是親友團一哄而上,肆意瓜分,形成權貴資本。


在鞏固權力的過程中,他會親民惠民,廣施恩澤,發動民粹,贏得不少底層民眾的支援。

同時他控制媒體,操縱學術,組織學者文人,為自己歌功頌德。不僅誇大和虛構政績,還要建構理論體系,有大政方針,有戰略思想,也有發展模式。

身為最高領導,他終於被神化,成為國家英雄、民族救星。寶座坐穩之後,則濫用職權,為所欲為,置法律程式於不顧,視民眾權利如糞土。

請問,這個地方叫什麼名字?

——沒錯,它就是重慶。

——是的,它也是中國。

我曾經說過,在重慶模式和中國模式之間,並沒有不可跨越的鴻溝。政治上唱紅打黑,對挑戰權力者無情打擊;經濟上招商引資,但要掌握在自己人手裏。在這些基本點上,兩種模式如出一轍。「毛左」人士對於薄熙來倒台的悲鳴,如同自由派人士對於結束重慶模式的歡呼一樣,不過是自作多情,最多也只能贏得一次性的恩寵。被利用之後,也必將棄如敝屣。

兩種模式的衝突之處,不過是一個人不能容忍縮小版的自己,何況它還赤身裸體。地方只可成為中國模式的部件,諸侯豈能自成一體?目無領袖,挑戰中央,無論什麼模式,最終都會被打壓,地方領導人都難免落到「和多名女性發生或保持不正當性關係」的下場。

有重慶官員描述目前重慶的經濟困境時說,好比一個家庭,透支未來,購房買車,突然主人出事了,房貸、車貸立即出現問題。難道這不也是被權貴們綁架的中國經濟的處境嗎?

「毛左」人士正在發動連署為薄熙來維權。他們對於中央政府的呼籲,幾乎跟當初自由派人士對薄熙來唱紅打黑的憂慮一模一樣:公民權利、言論自由和程式正義。這個荒謬的事實難道不正好說明,中國模式和重慶模式缺少的是同樣的東西嗎?

我絲毫沒有為薄熙來辯解的意圖。無論中共高層將如何利用法律來懲治他,他在重慶以及大連、瀋陽和北京的所作所為,都已經被記入歷史。每個官員都有不同的個性和經歷,面對同樣的情景可能作出不同的選擇。我也不懷疑有些當權者具有改革的思想和策略,他們可能做出一些讓預備着鼓掌的人們拍響掌聲的姿態和行動。

但是,就一個整體的中國模式來說,每一個地方都可能成為下一個重慶,每一個官員都可能步薄熙來的後塵。因為這種模式的核心,就是權力不受民眾監督,變成一個個無法控制的怪獸,而這些怪獸又在經濟上嘗到了資本貪婪的盛宴,誰也無法阻止它們最終走向罪惡的深淵。

2012年10月24日 星期三

陳文敏 - 司法獨立

明報   20121024

上週在港大舉行了一個閉門的研討會,探討法院與立法機關和法院與行政機關的關係。講者是英國一著名御用大律師,著有多部關於司法覆核的著作,並同兼任港大和倫敦大學學院的客席教授。與會者來自執業律師、法官、學者等。兩天的討論,談到多宗重要的判案,與會者亦提出不少精闢的見解和發人深省的問題,這是一系列「公法對話」的第一回合,討論觀點多元化,而當中討論質素之高亦為這「對話系列」作了很好的開始。

在邀請的嘉賓名單中包括一些終審法院的法官,由於講者剛在終審法院的一宗案件中代表其中一方,故終審法院法官婉拒出席,這種情況在法律界是習以為常的。司法獨立不單要求法官獨立判案,並要求法院的超然獨立能向公眾彰顯。故此,當案件未判決時,法官一定不能單獨與訴訟任何一方單獨會面或傾談,即便是公眾場合大家亦會自動迴避對方。記得有一次出席一個朋友的私人晚宴,在座者包括一名法官,另一名獲邀出席晚宴的大律師剛好在代表一宗由該法官主審的案件,該名大律師抵埗後馬上向主人家解釋,並在致歉後離席!在一些較多人出席的公開場合,碰面有時無可避免。在另一次朋友的家庭聚會中,主人家邀請了近五十名嘉賓,當中有名大律師所代表的個案已審結但仍待法官的判決,但當雙方知悉對方皆在邀請之列,便馬上要求主人家將他們安排於不同枱桌,而整晚兩人均沒正面交談。

司法獨立除建基於制度外,亦需要一系列的價值操守相輔。從案件開始至案件審結,律師代表不應與法官私下接觸是最基本原則。為免瓜田李下,法官一般會減少出席社交場合,而我們制度還規定,地院以上的法官離開司法界後不能重返律師或大律師行業,故此,出任法官對律師和大律師而言是一項榮譽,也是一條不歸路。

林博文 - 麥高文,美國的良知

中國時報   2012年10月24日


 喬治.麥高文(George McGovern)雖在一九七二年美國總統大選中遭尼克森重創,而成為大選史上輸得最慘的候選人,只贏麻州和首都華府兩地,但麥高文代表了美國的良知與遠見,他積極反對越戰,全力支持民權法案以及延續詹森總統「向貧窮作戰」的進步政治,而使他成為近代民主黨的巨人。他於二○○八年在《紐約時報》論壇版上發表文章力主彈劾捏造理由入侵伊拉克的布希總統和錢尼副總統,更凸顯了他的正直與義憤。這位「草原自由主義者」,十月廿一日在他的南達科塔州故鄉辭世,享壽九十歲。
     
麥高文的理想主義和反戰思想,當年吸引了一批熱血沸騰、矢志獻身公職的年輕男女,其中包括希拉蕊和柯林頓。這對剛從耶魯大學法學院畢業的情侶,志願到德州策畫麥高文的大選工作。選舉結束後,柯林頓返回阿肯色故鄉競選州長,希拉蕊則跑到華府,加入眾院司法委員會調查尼克森與水門事件的關係。眾院司委會通過彈劾尼克森,迫使詭計多端、政治操守零分的尼克森含辱下台,為美國總統史上所僅見。
     
一九七二年大選為麥高文操盤的也是一位年輕人,他就是日後當參議員亦曾角逐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提名、後因緋聞而退出選戰的蓋瑞.哈特。
     
今天,大部分的人只記得麥高文是個民主黨的左翼參議員、一個大選慘敗的總統候選人,而不知道他曾經是二戰英雄,是B-24重轟炸機駕駛員,出任務卅次,轟炸納粹據點,得過飛行勳章。更少人知道的是,他還是西北大學史學博士,芝加哥附近的西北大學是所好學校,麥高文一直以擁有西北大學博士學位而自豪。他也曾在哥倫比亞大學等校教過書,他不像許多參眾議員,下了台就找諮詢和顧問工作當說客以撈錢,他開過「摩鐵」,但生意欠佳,他也開過書店。柯林頓成名後,從沒忘記麥高文是他的政治啟蒙導師,曾徵召麥高文出任美國駐世界糧農組織大使,在羅馬住了四年。柯林頓亦曾頒贈他一枚自由勳章,那是美國平民所能獲得的最高榮譽。
     
麥高文在四十年前大選的另一段被人永遠記得的敗筆是,他提名密蘇里州參議員湯瑪斯.伊戈頓為副總統候選人,幾天後獲悉伊戈頓曾三次因嚴重憂鬱症而住院,並曾接受電震療法(電休克)。麥高文公開表示:「百分之一千支持伊戈頓」後,卻婉勸他放棄,而另找甘迺迪總統的妹夫薛里佛(即前加州州長阿諾的前岳父)取代伊戈頓。
     
麥高文日後回憶說:伊戈頓不夠坦誠,未告訴他有憂鬱症,而當時的政治文化氣候,亦不會讓他想到詢問人家「有沒有病」。副總統候選人提名慘遭滑鐵盧,使麥高文的競選聲勢受到重挫,陣前換將更是選戰大忌,尼克森及共和黨看到麥高文競選團隊兵慌馬亂,心裏大笑。但一向狡詐陰險的尼克森雖自認勝券在握,亦不敢大意,竟密派間諜潛入麥高文競選團隊刺探情報。尼克森團隊覺得還不夠,再派人在深夜摸進水門大廈民主黨總部偷文件,而爆發導致尼克森下台的水門事件。
     
麥高文做了三任十八年參議員,在任內和告別政壇後,從未停止鼓吹和平、譴責美國海外征戰。他說,二戰當轟炸機飛行員的經驗,使他產生了反戰思想,他反對美國介入韓戰和越戰,更反對美國侵略阿富汗與伊拉克。麥高文被稱為來自草原的自由派和民粹主義者,他一生都在為窮人、黑人和無權無勢的人伸張正義,爭取權益與福利。麥高文在參議員任內擴大對窮人家庭的營養補助計畫和食物券的發放。
     
這些社會福利措施,今天已成為共和黨和茶黨全力抨擊的目標,他們認為這些濟貧計畫都是造成聯邦赤字與浪費的根源。共和黨和茶黨的指責並非全無道理,許許多多新移民到美國不久,即四處打聽如何可以獲得醫療補助和食物券,而想辦法藏匿大筆的銀行存款。美國華文報紙經常報導一些大陸移民違法領取醫療補助和食物券而被調查或繩之以法的新聞。
     
麥高文和尼克森是兩個完全不同典型的政治人物。尼克森是個反敗為勝的務實主義者,六○年代初選輸加州州長後,猶能東山再起,實現入主白宮的夢想。但他也是個沒有道德底線的政客,視法律和操守如無物,儘管他在外交上和一些內政上(如設立環保署)有所建樹,但他的政治汙名已永鑄歷史,只有一群無法無天的獨裁者(如毛澤東)和毫無法治與制度觀念的中共領導人,才會為尼克森叫屈。反之,麥高文是個潔身自愛的人,他有所不為,絕不蹚政治渾水。一輩子都高舉民主自由派的旗幟,對抗共和黨、保守派以及美國的所謂獨特主義和霸權思想。他在一九八○年爭取四連任參議員失敗後,變成一個無權無勢的人,但他從未停止發言,他絕不沉默,麥高文靠演講、寫作和作育英才來繼續鼓吹他的人道思想與關懷胸襟。
     
環顧今天益趨右傾極端主義和阻撓成風的美國政治文化,麥高文所憧憬的理想世界不僅已經蕩然無存,也許永遠不會再出現了!他的政治香火就這樣及身而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