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30日
辜朝明著作《The Holy Grail of Macroeconomics: Lessons from Japan's Great Recession》2008年面世。作者長期擔任野村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對日本1990年起綿延十多年的經濟衰退有切身體會,此書被譽為是對這場大衰退最具份量的分析。
作者2009年3月增撰第八章「資產負債表衰退中的世界」,剖析金融危機之最新動向。繁體中文版《總體經濟的聖杯:資產負債表衰退啟示錄》2009年5月25日出版,領先收錄新增章節。
以下為精華摘錄。
有關世界經濟模式的必要調整:
長期而言,各國應學會及時駕馭資產價格泡沫,以免經濟受金融資本主義的奇技淫巧蹂躪。如第六章所言,這可能需要政府有更積極的作為,當民間儲蓄缺乏好的投資機會時,由當局加以吸收運用。畢竟資產泡沫代價慘重,收拾爛攤子所費的公帑遠遠超過泡沫過程中部分人的得益。此外,各國亦應致力糾正國際貿易失衡的現象。對亞洲及其他地區的貿易盈餘國而言,這意味著結束過去五十年來行之有效的倚賴對美出口的成長模式。取而代之的,必須是以內需為核心的新經濟模式--讓經濟發展惠澤本國民眾,而不只是出口滿足外國消費者。
這些任務無比艱鉅,但全球經濟正迫切需要新方向,現在正是起步的最佳時機。
(第八章 - 資產負債表衰退中的世界,結語)
有關次貸問題:
鉅資湧入衝垮了次貸市場的原有規範,授信標準可恥地全面敗壞,連信用評等機構的操守也不例外。房貸證券化盛行令許多房貸發放機構更肆意妄為,放款時重量不重質,因為風險可透過貸款證券化轉移出去。這些劣質房貸在證券化過程中被拆開,搭配其他金融工具後包裝成各種房貸衍生證券,賣給全球投資人。
(第七章 - 當前的泡沫與資產負債表衰退,第一節)
有關信評機構:
信評公司給予源自次級貸款的有毒證券極高的評等,我們或許應追究它們的責任。就此而言,我覺得類似香煙盒標示的警告可能有效:
警告:次貸危機證明,此信評公司的評等有時毫無價值。忠告投資人,投資決策不應完全倚賴此公司提供的評等。
若信評公司發表的聲明或報告,未來五十年都必須加上這種警告,或許它們對自己的工作會更謙卑審慎一些。
(第八章 - 資產負債表衰退中的世界,第六節)
有關結構改革與媒體人:
媒體工作者則是另一種人。許多媒體人提倡結構改革,是希望改變舊有的經濟結構。他們為日本經濟描繪出一個理想願景,然後陶醉於神一般的優越感中。美國與英國的媒體人似乎特別熱衷扮演上帝,為政府設定結構改革的「正確方案」。但拿出真金白銀投資的基金經理人則沒有時間作這種自我陶醉,他們得不斷基於市場現實審慎決定買賣。因此,他們不會想投資在一個以不切實際的結構改革動搖自身根基的國家。
(第二章 - 資產負債表衰退的特徵,結語)
有關中國第四代領導人:
但中國當前的第四代領導人並非經民主選舉產生,亦未參與革命,而且在經濟上也未取得重大成就。因此,他們持續面對權力正當性(legitimacy)問題。這使得他們極度謹慎,不敢冒險。
若領導人有鄧小平的魅力與成就,他可以輕易決定調整匯率或稅率10%,證實行不通的話再回調5%。但這種錯誤不是當前任何一位領導人承擔得起的。某中國高官曾對我表示:「中國老百姓不認為我們有什麼特別之處,他們認為我們只是運氣好,適當時間出現在適當場合,讓鄧小平看上眼後得到提拔而已。」
(第七章 - 當前的泡沫與資產負債表衰退,第二節)
有關「直昇機貨幣」(helicopter money):
多年來,包括柏南克與傳利曼在內的一些經濟學家認為貨幣政策永遠有效,因為即使出現最壞狀況,當局只要出動直昇機大灑鈔票,必然可以扭轉經濟頹勢。雖然「直昇機貨幣」此詞常被提起--許多時候是被草率使用,但這種做法能否達致理想效果極為可疑。
理由很簡單:直昇機貨幣論者幾乎總是從消費者--商品與服務的購買者--的角度出發,少有想到商品供應者。商品與服務銷售者對直昇機貨幣的即時反應一定是關門不做生意,或是要求顧客以靠得住的外幣付款。天上掉下來的鈔票之真正價值沒人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商品銷售者是不可能接受顧客以這種鈔票交換實實在在的商品的。結果是,全國的商品關門不做生意,經濟隨即崩潰。
(第四章 - 資產負債表衰退期間的貨幣、匯率與財政政策,第一節)
有關「力挽狂瀾者沒有成為英雄」:
更不幸的是,正如有人曾說過的,阻止危機出現的人成不了英雄。在好萊塢世界裡,英雄是在危機已經爆發、傷亡枕藉後拯救數以百計人命並痛懲歹徒之人。但如果一個智者事先識破眼前的危險,並將災難消弭於無形,故事即很難講得動聽,電影拍不出來,也不會有英雄--危機不全面爆發,就不會有英雄。
日本經歷十五年的衰退期都未曾爆發全面的經濟災難。但在從未掌握問題核心的媒體眼中,政府耗費140兆日圓的鉅資,看來卻毫無作用。媒體因此扭曲事實,暗示政府浪費了這筆巨資,引發公眾對公共工程計劃的抗議。的確,如果有更具社會效益的項目,非必要的道路不應修建;但重點是,過去十五年間的財政支出--包括用在修建道路與其他公共工程上的經費--令日本得以避過後果可能極為慘重、GDP持續萎縮的緊縮漩渦。
美國大蕭條時期的總統胡佛卓爾不凡,提倡現在稱為「結構改革」的政策。胡佛當年認為,股市崩跌、股票投機客蒙受慘重損失,並非足以促使政府增加支出的理由。在政府無所作為下,美國經濟墜入緊縮漩渦:不到四年GNP即萎縮46%、全國失業率升至25%,大量民眾流離失所、掙扎求存,受苦民眾的數目遠遠超過股市投機客。日本方面,企業急於減債(導致儲蓄過剩)造成的緊縮缺口在自民黨政客的「肉桶式」財政政策下得以弭平,大衰退因此免於惡化成另一場大蕭條。
(第一章 - 日本的經濟衰退,第三節)
2009年5月30日 星期六
辜朝明 - 《總體經濟的聖杯》精華摘錄
張文光 - 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2009年5月29日
【明報專訊】時光如水,六四已20周年,若問六四最具象徵意義的影像,當會想起天安門廣場,一人獨擋一列坦克的王維林。彷彿是歷史的機緣,他手持膠袋,白衣黑褲背向世界,以血肉之軀獨對坦克。坦克不動,人不動;坦克改變方向,人也改變方向,世界屏住呼吸,鏡頭也震撼世界。
這是一人的六四,卻鼓舞億萬人心。在八九民運中,我們曾看到廣場的熱血悲歌,看到學生絕食絕水的赤子情懷,看到百萬遊行群眾的慷慨激昂,看到鄧李楊集團的恐懼與殺戮,看到血洗京城的犧牲與反抗,看到搜捕逃亡的殘酷與心酸,這些永難磨滅的群體影像,總不能掩蓋那獨行者無聲矗立的身影,浩然正氣,不動如山。
王維林李丹徐勤先趙紫陽 義重如山
人們尊敬獨行者,一人之力獨寫春秋。北京國際廣播電台英語部主任李丹,鎮壓後竟敢自撰文稿,向人民報道流血真相說:士兵駕駛着坦克車,用機關槍繼續不分青紅皂白地,向街上的人群發槍射擊,目擊者說有些裝甲車甚至輾死那些面對反抗群眾猶豫不前的步兵。鑑於目前北京這種不尋常的形勢,我們沒有其他新聞可以告訴你們。我們懇請聽眾諒解,並感謝你們在這最沉痛的時刻收聽我們的廣播。報道結束後,李丹被捕了,只留下永不消逝的電波。
38軍是首批進京的戒嚴部隊,軍長徐勤先抗命開槍的事迹,20年後大白於天下。徐勤先反對鎮壓學生,但38軍入城在即,戒嚴令准許開槍,他知道這意味着鎮壓,藉口受傷而拒絕帶兵,被指為故意違抗軍令。楊尚昆獲悉後極度震怒,解除了徐勤先的軍務,更將他送去軍事法庭,判處5年監禁。徐勤先在審訊法庭說:人民軍隊從沒有鎮壓人民,我絕對不能玷污這個歷史。他拒絕認罪,擲地有聲說:不是歷史的功臣,就是歷史的罪人。20年過去,人民怎會忘記,寧願違命坐牢,也不向人民開槍的徐軍長?
這義重如山的獨行者中,人們更加懷念尊敬趙紫陽。在鄧李楊集團如山的壓力下,他堅持要求修改4.26社論,承認北京學生的愛國行動,堅決反對軍隊戒嚴鎮壓。他在回憶錄《改革歷程》說:我反覆考慮,寧願下台也不能跟他們走。趙紫陽心裏明白:我的歷史任務似乎已到終結了,我告訴自己,我絕不做調兵鎮壓學生的總書記。於是,他走到廣場向絕食的學生說:你們還年輕,來日方長。你們不像我們,我們已經老了,無所謂了。這大抵是趙紫陽以總書記名義,最後的公開發言吧?疲憊的臉容、蒼涼的聲音、絕望的希望,為八九民運寫下一道良心的凝鏡,永遠存留在人民的記憶和思念中。
王維林、李丹、徐勤先、趙紫陽,他們是中華民族的大脊樑,千山獨行,名垂青史,不必相送。
2009年5月29日 星期五
二十年後 ── 《人民不會忘記》再版序言
二十年,轉瞬即逝。一件二十年前發生的事,置於歷史長河,不過是涓涓細流;驀然回首,甚且驚夢無痕。誰還耐煩去攪動腦神經,翻揭二十年前的舊記憶?
是的,絕大部分世事是不值一記的。但是有些事件卻是驚世駭俗,令人永誌難忘。當時置身其中的人,固然刻骨銘心;旁觀者耳聞目睹,同樣為之震撼。那是二十年前的六月四日。在北京。
那年那月,當時當地,流灑的鮮血一直未得報償,留下的懸案至今無人釋惑,枉死的冤屈何以慰解!因此,這事成了很多人心中的一根刺,當日知悉情勢的人不應忘記,當日關懷國是的人不會忘記,當日身處其間的人更不能忘記。
雖然,北京距離香港相當遙遠,但是從二十年前的四、五月開始,這場由反貪污反腐敗、爭人權爭民主的學生運動及知識分子議政,一步一步演化成為政治鬥爭、 流血鎮壓的亂局,始終吸住港人的目光,牽動著港人的神經,通過媒體及時報道,港人每天關注著事態的發展。直到六月四日。北京慘變,在京採訪的香港記者逼不得已急忙徹退。為了讓歷史記載住這件大事,六十四名曾採訪北京民運的香港記者迅速集合起來,將大家所瞭解的北京民運始末,綜合報道,組成一幅縱橫交錯的京城變亂圖。相信沒有一個個人能對全局有深入理解,中國政治架構的封閉性更為事態籠上厚紗,但是為了梳理出較為全面的場景,香港記者不惜打破工作機構的界限、放下搶新聞的惡性競爭,全心全力撰寫一己的所見所聞,集眾人之力互補不足,在不足兩月之內,出版了這本新聞界前所未有地合作的新聞紀事書籍:《人民不會忘記》。
港人與港記同樣關懷國是。本書出版後,瞬即售罄,重印又重印,至當年十二月又出版了增訂版,銷售總數超逾五萬本。由於本書早已銷售一空,因此多年來書店內均無本書蹤影。這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來說,是沒有甚麼問題的,因為當時關心時事的人,大概已是人手一本的了。時移勢遷,「六四」時的小孩以及其後出生的嬰兒,至今陸續成長,然而,他們對此事已無法能道其詳了。除非家長是有心人,特別提供相關資料,否則,若問「八九民運」、「六四事件」是甚麼,相信多數年輕人都是印象模糊。至於曾購買本書的人士,也有可能因年日久遠而失落散佚此書。
提供事實、報道真相是記者的職責,紀錄「八九民運」、「六四事件」更是當日曾參與採訪的記者的歷史任務。這項任務,我們曾經履行了,但不能說已完成責任。為了讓年輕一代認識此事、為了讓這項記載繼續留存,編輯委員會決定藉二十周年的機會,再版此書,俾得廣為流傳。
二十年世事變化很大,但是,我們紀錄下來的,是我們自己親眼所見、親身所受,這些都不是世局演進所能更改的事實。當然,正如此書中曾有文章分析:由於對新聞幕後的瞭解不足,我們的敘述或許有局限、有偏差,可是,二十年來,又何曾有真正的「知情人士」為世人解說:何以會出現六四的血腥局面?究竟當晚京城發生了甚麼事?既沒有更進一步的全面敘述,我們深信,我們憑藉記者的良知、為世人呈獻的這一份紀錄,是值得繼續留存的。我們沒有能力、也沒有必要編寫一部新書。為此,編委會決定只作重印、不作修改,除了錯別字需要訂正之外,全書保留原貌,只增編了一份二十年大事記,追溯這些年來官方對六四的處理手法、評論態度的演變,並紀錄了涉及這場運動的學生領袖、知識分子、黨政領導人多年來的動向。
二十年過去,當日的記者,今天很多已離開新聞機構,但是,書中屬於每一位作者的文章,永遠都是他/她的心血紀錄。再版一事由編委會辦理,編委會已知會六十四名作者。
另一方面,鑒於傳播方式日新月異,網絡傳播快捷有效,編委會同時將此書上載至網上,製成網絡版,相信更容易為年輕人所接觸。
與以往一樣,本書由香港記者協會出版,由當年銷售此書所得的收入來支付出版開支。至於再版的銷售收入,同樣會一如既往,撥入「人民不會忘記基金」,以作支持新聞自由之用。
重提舊事,不為名利不圖吶喊;只為:我們不能忘記。謹以此書,獻與關心中國民主自由繁榮富強的所有人士。
《人民不會忘記》編輯委員會
2009年5月4日
2009年5月21日 星期四
吳志森 - 埋沒良心是管治精英的核心價值
「是不是經濟搞得好,就可以不承認殺人呢?香港特區為了分享利益,是不是就該埋沒良心呢?」吳靄儀短短幾句,就把問題分析得非常透徹。
對他們來說,利益就是一切,只要分到錢,就可以埋沒良心。這不單單是曾蔭權個人,也不只是他的班子,而是佔據香港政治經濟上層管治領域的一幫精英的共同理念。
更可怕的是,利益也跟埋沒的良心掛了鉤,如果一朝良心發現,說了人話,利益和權位就會失去。於是,謊言就成了保留和爭取更大利益的一切手段,不止自己個人說謊,還要集體替當權者圓謊,不止附和當權者打壓異己,還自己動手參與。
----------------
特首曾蔭權就六四的所謂失言,無論是泛民還是建制,都集中研判可以為六四集會或七一遊行帶來多少進賬,催谷多少人數。把民眾情緒一時一刻的高低起伏,建立在掌權者的失誤失言上,這種工具性的計算方法,非常庸俗不堪,完全沒有民主運動的廣闊視野,也缺乏政治人物的高瞻遠矚。
六四論 參選時已經說過
曾蔭權六四論述的要害,不在乎他能不能「代表整體香港人的看法」,也不在乎謀臣計算後察覺眾怒難犯閃電道歉。關鍵在,他老早準備好,前前後後說了四次,每次都說得一字不漏的那一番標準答案:
「香港人對六四的感受及看法,我是明白的。但事件發生了到現時已經很多年了。其間,國家在各方面的發展都得到驕人的成就,亦為香港帶來經濟的繁榮。我相信香港人對國家的發展會作出客觀的評價,這是我看法。」
曾蔭權說這番話已不只第一次了,二○○五年六月四日當天,他宣佈參加特首選舉不久,接受電台訪問,亦說過類似說話:「六四時候,每個香港市民的激昂和衝動,我都有同感,但經過十六年後,看見國家做了舉世矚目在經濟、社會上的發展,給我們比較客觀的比較,心情也平靜下來。國內現在的經濟民生發展,和安定的環境亦令香港受惠,給我們機會分析到六四的歷史地位是怎樣的。」
當時,聽眾來電反應也頗為激烈,指他開始露出「猙獰面目」,聽眾說:「如果你用十六年的經濟成就來換取大家對六四事件的看法,我非常不認同,這等同用金錢成就來換取罪惡。」跟今天吳靄儀所說的:「係咪經濟搞得好,就可以唔承認殺人呢?香港特區為咗分享利益,係咪就該埋沒良心呢?」聽眾當時的回應異曲同工,基本一致。只不過曾先生當年仍然民望高企,沒有引起社會那麼大反響而已。
越紅火香港越向下沉淪
曾蔭權四年前說過的那番話,引來港人毫不客氣地直斥其非,但他並沒有吸取任何教訓,四年後,又再說出調子基本相同,但更赤裸更露骨的同一番話,說明這是曾蔭權和他的班子對六四的真正立場,再仔細觀察,這根本是他們對政治,甚至做人的核心價值。
沒錯,我說的是「他們」,恐怖之處就在這裏,這不單單是曾蔭權個人,也不只是他的班子,而是佔據香港政治經濟上層管治領域的一幫精英的共同理念。吳靄儀短短幾句,就把問題分析得非常透徹。真的,對他們來說,利益就是一切,只要分到錢,就可以埋沒良心。
更可怕的是,利益也跟埋沒的良心掛了鉤,如果一朝良心發現,說了人話,利益和權位就會失去。於是,謊言就成了保留和爭取更大利益的一切手段,不止自己個人說謊,還要集體替當權者圓謊,不止附和當權者打壓異己,還自己動手參與。
悲哀的是,當這幫管治精英的地位越穩固,越紅火,香港就越向下沉淪。
2009年5月20日 星期三
程翔 - 以筆報國 責無旁貸——紀念《文匯報》「痛心疾首」開天窗社論發表20周年
2009年5月20日
【明報專訊】明天(5月21日)是香港《文匯報》「痛心疾首」開天窗社論發表20周年。20年前,北京學生們以「和平、理性、非暴力」的方式,要求國家政治改革,杜絕腐敗。學生的善意卻被曲解為動亂而遭到殘暴鎮壓。
20 年前的5月19日,中共當局宣布北京戒嚴,為實施鎮壓做準備。20日,《文匯報》社長李子誦、董事金堯如等兩位愛國老報人,以巨大的道德勇氣及對人民高度負責的精神,決定翌日在《文匯報》上發表開天窗的社論,在原本社論的位置上書上「痛心疾首」4字,用來表達人民群眾對中共最高當局不理社會各界人士的呼籲,一意孤行地部署鎮壓的憤怒和不滿。
由於這個社論震撼力很大,社論發表後,迅速產生強大的動員力量。21日社論發表當天,超過100萬香港市民自覺走上街頭抗議中共的錯誤政策,從而成立了支聯會。很多人在看到這個社論後,感同身受,紛紛加入到示威的行列來,使這次示威,成為香港與內地百年關係史上最為壯觀的一頁。百多年以來,每當中國的歷史發展到一個關鍵時刻,香港市民都會通過實際行動表示自己對國家、對人民的關愛,這正是我們的光榮傳統。這次100萬人示威,再一次呈現我們支援祖國走上現代文明道路的熱切心情。「痛心疾首」社論之所以具有這麼大的動員力,正正是因為它集中反映了香港市民的這種集體願望。
在中國新聞史上,以開天窗的形式來抗議當權派的錯誤政策,時有所聞。但相信最出名的例子只有兩個:一個是1941年1月18日,中共周恩來為抗議國民黨製造皖南事變,在《新華日報》上發表題詞:「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另一個就是「痛心疾首」這個社論,所以,就其時空背景看,它將在中國新聞史上佔有一個重要的地位。
「痛心疾首」社論,既是新聞史上一件大事,也是新聞從業人員的一個很好的學習典範。作為一個從事新聞工作35年的記者來說,我從中學習到兩點:
一,以筆報國、責無旁貸
作為傳媒人,「以筆報國」就是我們的天職。我們要敢於承擔這個責任。在強權暴政面前,我們更需要有道德的勇氣,有為人民負責的態度,在違反民族利益的政策面前,寧做「一士之諤諤」,不做「千人之諾諾」(引《史記.商君列傳》)。
二,磨礪自己手上的筆
除了道德勇氣以及對國家承擔精神外,我們還要不時磨礪自己手上的筆(或者攝影機、答錄機),換言之,就是提升我們的專業和技術水平,才能如老一輩傳媒人一樣,能讓最簡單的4個字產生這麽大的震撼力和動員力。「痛心疾首」社論的震撼力除了來自道德勇氣外,文字功夫亦非常重要,僅僅4個字就產生巨大的凝聚民意作用和反映人民憤怒的功效。所以,我們在培養新一代的傳媒人時,不妨參考這個社論,從中吸收寶貴的養分。
成立「金堯如新聞基金」
20年後重溫「痛心疾首」社論,令我等更強化一種善盡言責的國民責任感。為此,我們一群當年追隨李子誦、金堯如等兩位領導離開《文匯報》,創辦《當代》的舊同事,決定成立一個「金堯如新聞基金」,用來獎勵敢於挑起輿論監督重責的同業們。讓我們群策群力,共同守護香港的新聞自由,對國家事務勇敢地挑起輿論監督的重責。
盧子健 - 為什麼人民不會忘記?
【明報專訊】20年前的今天,1989年5月20日,是我不能忘懷的一天。
20 年前的今天,是中共宣布在北京部分地區實施戒嚴的翌日。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愛國民主學生運動面臨着巨大的威脅,實施戒嚴,以及當時仍然任職黨總書記的趙紫陽沒有在5月19日深夜的黨政軍大會上出現,顯示中共黨內鬥爭中開明力量失勢,主張鎮壓學生運動的頑固力量佔了上風。愛國民主學生運動遭到鎮壓的風險大增。
人民不會忘記「六四」
因為「六四」曾經煥發良知
1989年5月20日,一直支持北京學生運動的香港市民,無不心情激動、義憤填膺。是日8號風球高懸,但無阻萬千市民上街聲援北京學生運動的熱情。
當日,在沒有什麼組織的情况下,數萬人湧至維多利亞公園,我也在人群當中。說沒有什麼組織,是因為當時在傾盆大雨下,維園已成澤國,水深浸到小腿,視線為大雨所阻擋,除了看到周圍的人群外,根本看不到司令台,辨不清方向。大家都力竭聲嘶地喊口號,沒有人聽得到主持人在講什麼說話。沒有多久,群眾起哄表示要馬上遊行至跑馬地的新華社(即現中聯辦在回歸前的稱呼)外抗議示威。幾萬人浩浩蕩蕩在狂風暴雨下由維園遊行到新華社辦事處門外,大伙兒就坐在辦事處對開的馬路上,每個人由頭至腳都濕透了,但沒有一個人想離開,可以說沒有一個人在想那些風風雨雨,他們都在想幾千里外北京學生的安危。
上述情景一一歷歷在目,因為那一天的經歷是如此的刻骨銘心。後來在5月21日和5月28日香港都舉行了百萬人大遊行,但相比起來,後來的遊行沒有留下相似的深刻印象。一來太有組織了,少了5月20日自發的激情。更重要的是,5月底的遊行帶有點天真的樂觀。因為軍隊進城初期受到群眾的阻截,再加上黨內開明力量似乎仍在盡最後努力挽救形勢,使不少善良的人們有良好的主觀願望,以為北京的局勢有和平解決的結果。6月3日晚上槍聲響起,粉碎了這種良好願望,換成為悲哀和憤怒。
人民不會忘記「六四」,是因為這是一場巨大的悲劇。悲劇在人們的心坎內往往留下不能磨滅的印記。我已記不起中國在去年北京奧運拿下多少面金牌,但清楚記得去年四川大地震有8萬多人死亡和失蹤,記得地震發生於5月12日下午2時28分。
有些悲劇是天災,例如地震。雖然四川大地震也有人為帶來的禍害,但本質上還是天災。但「六四」是徹頭徹尾的人禍。中國如果在上世紀80年代末期走上民主法治之路,今天人民生活會更快樂。就算當年中共當權者不接受民主運動的訴求,亦不需要動用武力血腥鎮壓。這次鎮壓在民族的靈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人民不會忘記。
人民不會忘記「六四」,是因為「六四」曾經煥發我們心裏的良知。
當年的民主運動是在中國的大地上開展,悲劇是在中國大地上發生。但民主運動和「六四」的意義超越時空。良知不單是普世的價值,也是貫串歷史的價值。一個社會、一個民族沒有了良知,就像是沒有了靈魂。香港社會平日為口奔馳、營營役役,在弱肉強食的市場規律下,大家都是實用主義、以利為先。其實這只是人的一面。人也有善良的一面,有惻隱之心,有關懷弱小、渴望和平的一面。
89年民主運動是一群只有熱血、手無寸鐵的學生展示了良知的力量。當時香港市民都被感動了。其實世界上不少地方的人民也有被北京學生所感動。
每年六四的一點燭光
燃點着我們對國家民族進步的希望
我們的良知被喚醒。我們在香港所做的,與北京的學生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我們當時是多麼希望北京學生能夠成功,這種希望也是主觀願望的基礎。
不幸的是,「六四」這場悲劇給予我們沉重的打擊,曾經煥發的良知像要被迫歸隱。今天我們聽到不少人對「六四」的評價,不就是好像良知被湮沒了的說話嗎?
回歸後,由於形格勢禁,愈來愈多香港人不敢或不方便坦率說出自己對「六四」的看法,其實也是良知被迫歸隱。這其實是極大的痛苦,不過在我們內心深處,良知並沒有完全消失。對「六四」的是非曲直,我們心中都有一把尺。近日特首講錯說話掀起軒然大波,絕非偶然,因為人民不會忘記。
人民不會忘記「六四」,也因為「六四」代表了一種希望。
「六四」固然是悲劇,但當年也曾為我們帶來希望。青年學生是社會的未來。學生運動是社會改革的先鋒,這是世界性現象,在中國亦不例外。
由於長期積弱,中國在晚清成為了老大難國家,要繁榮興旺和現代化,要走一條很長很長的路。但只要有希望,這條路終會引領我們到達理想的國度。
89 年的民主運動是被鎮壓了。中共為了保住政權,在政治上牢牢控制,但同樣為了保住政權,中共在經濟上加快改革步伐,在社會方面亦放寬控制,讓人民有更多的自由。這種情况有如在資本社會內,當勞工挑戰資本制度時,資本家會以改善勞工權益來消弭這種挑戰。歷史從來不是簡單沿一條直線發展。「六四」後,雖然民主運動的一些核心訴求未能實現,但人民很多方面的權利還是向前發展。這就是歷史的潮流,不能以人的主觀意志而轉移。
所以,我們不會忘記「六四」,除了是因為感情上和良知上的呼喚外,亦因為每年6月4日的一點燭光燃點着我們對國家民族進步的希望。人民不會忘記「六四」、不應忘記「六四」、不能忘記「六四」。
盧子健 公共事務顧問
2009年5月15日 星期五
張文光 - 孩子在天上看著我們
2009年5月15日
【明報專訊】四川地震一周年,我感到深沉的大悲哀。
我再一次見到遺忘,將地震死者化為榮光,見證着共產黨的偉大。胡錦濤說:要以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思想和科學發展觀,弘揚抗震救災精神,實現黨描繪的宏偉藍圖。
意思就是:忘記死者,努力建設,向着黨的標杆直跑。四川官員鬆一口氣,知道豆腐渣的責任已成過去,知道枉死的孩子就讓他死去,厚顏無恥地為自己開脫,說地震是天災而非人禍,豆腐渣校舍死亡人數為零。
死亡和失蹤的學生也大幅減至5335人,低於四川作家譚作人調查的5781人,更低於艾青兒子艾未未的7605人。震驚的是,譚作人以顛覆國家政權罪被捕,失去音信;更有豆腐渣校舍的家長,因回校祭奠孩子被捕和逃亡,這是繼天安門母親後,四川母親群體的悲劇。母親節剛過,中國的母親何其淒苦?
當國家連死難學生人數也低估,連民間的死亡調查也算顛覆,連母親祭奠孩子都有罪時,中央要人民忘卻四川死者,謳歌共產黨偉大救災的心意,已是路人皆見。中國就是這樣無恥的國度,以人血為胭脂、以災難作功勳,死者如荒野朝露,生者如匹夫草民,只有不清不楚的死者數字,讓人民淡忘官僚的失職。
30 多年前,唐山大地震死了24萬人,悲情比四川更震撼,但中央對地震的總結是:唐山抗震救災和發展的事實證明,沒有中央的關心,沒有中國共產黨和社會主義,就沒有唐山抗震的勝利。而唐山抗震紀念館九個展廳,只有一個觸及地震,一個說明唐山地理,其餘七個用來謳歌災後建設。
更諷刺的是,唐山沒有一座官方紀念碑,死去的人都無名無姓,獨有一間商業機構,乘着改革開放的東風,造了一面黑色大理石牆,算是唐山民間紀念碑,正面刻名一千,背面收費八百,被罵在死者傷口撒鹽。但荒唐背後,有着商業機構的無恥,也照見中央政府的無情,彼此彼此,沆瀣一氣。
請將四川死者名單刻在紀念碑上
地球的另一面,美國911雙子塔的遺址,立着6塊黑底白字的牌子,寫下2801個死難者的名字。《紐約時報》的〈憂傷肖像〉專欄,整整一年,每天200字介紹一名死難者,配上照片,成為讀者每日必讀的資訊,引起巨大迴響。一周年紀念日,30多家電視台用兩個半小時,直播死者家屬宣讀每一名死者的名字,盡顯世間人性的光輝。
美國華盛頓的越戰紀念碑,日本廣島原爆紀念碑,猶太人的大屠殺紀念館,都用心紀錄死者的名字。相對中國的天安門英雄紀念碑,英雄早讓位給主祭的領導人,怎會紀念因豆腐渣而枉死的四川學童?
但孩子在天上看着我們,胡溫新政若以人為本,請公布四川死者名單,將名字刻在紀念碑上,作為永遠的警惕和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