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5日 星期日

王雅雋 - 領匯的皮鞭

2012415

Vic:什麼叫霸權?什麼叫邪惡?令安貧樂道的人朝不保夕、無處立足,是為邪惡,是為霸權。什麼叫無恥?一邊無情地滅絕老店小店,一邊教人「尋訪隱世老字號、細味屋邨幾代情」,是為無恥。什麼叫虛偽?一邊信奉金錢至上的金融價值觀,一邊聲稱自己「以服務社區為本」,是為虛偽。

一切都顛倒了。領匯那些物業,確實是應該以服務社區為本的,但如今卻成為服務金融資本的工具,社區只是金融資本的剝削對象。

什麼叫愚昧?理應追求幸福生活,卻以經濟效益為終極目的,麻木不仁地助長壓迫與剝削,是為愚昧。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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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rsk:領匯大股東贏盡,輸的是你
飲食男女 - 麵店不關門 (沙田盛記麵家的故事1/2  2/2

【明報專訊】敝集團參與製作的《我們的尋味時光》,我三月初看到,當時未作多想。

身為一名飲食記者,我拿起書來只看有沒有「漏網之魚」。一頁頁翻過去,一邊滿意地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一邊失望地發現此書沒有利用價值。於是,隨手將它往文件夾裏一塞,沒再想起來。

這星期的某一天,我打開電腦,赫見面書上滿壁的聲討與咒罵,方才醒覺那本書的邪惡。

過去在課堂上講「消費主義」,這不正是一個典型案例嗎?

但我如今人在江湖,底氣不足,唯有談談所見所聞。

食在香港要會算帳

和飲食業打交道日久,令我難免沾染一點勢利的習氣。平日走進食肆,環顧四周,心裏便開始算帳﹕以一碗魚蛋河(六粒魚蛋)為例,油麻地的夏銘記賣二十塊可以很好吃,但是天后的德昌賣這個價錢就不能吃了。偌大翠華連鎖店機關算盡,這碗魚蛋河非得賣到二十六塊才勉強讓人能夠下咽。

除了價格的「區位浮動」,我也關心餐桌的「轉數」。出外吃飯,有時看那餐廳一個晚上只做了一轉客,我就會忍不住替老闆叫「蝕死囉!」,惹得朋友們都嫌我俗氣。我沒辦法不操心──開在市區的食肆除非不用交租,那些每晚做一轉客的,結業簡直指日可待。

開在商場裏的門面是另一種算法。以領匯轄下商場為例(其他商場大同小異),對於月營業額在一百萬元之內的食肆,領匯收取一個固定租金,而對超過一百萬元的數額,領匯再要抽成百分之五十〔Vic:真係抽50%?太誇張了〕。租約通常以兩年為期,謂之「一年生一年死」。試想一間餐廳,打本一百萬開店(隨便買個碗都要幾塊錢呢),若要在兩年之內回本獲利,怎能不叫它把命拚上?如是者,不僅老闆親自上陣以節省人手,食物也難免天天在「吃不死人」和「貴不死人」之間走鋼絲。

我在實際工作中對飲食業有了這樣的印象,以致於每逢遇到需要交租卻不用拚命的食肆老闆,我就覺得不正常。有趣的是,我總是在屋邨商場發現這樣的異類。

有一間位於南山邨名叫嘉湖的家庭式小店,每日只做早午兩餐,顧客若想喝杯奶茶咖啡,還要去隔壁的茶餐廳買。它的食物雖然不算便宜,但是每一樣都做得好吃,而且味道中帶點悠閒的神韻。我最愛吃那裏的手工肉餅飯。這間小店養活一家三代十幾口人,居然每天下午三點就關門,而且暑假例必停業休息三個月。幾個成年的姊妹兄弟都住公屋,沒有發財,卻也沒有餓死,他們樂呵呵地自嘲「不思進取、好吃懶做」。

另一間是彩虹邨的金碧酒家,東西沒什麼好吃的,勝在不趕客,本邨許多老人家在那裏一坐就是大半天。老闆秋叔年過九十,平生最愛捐錢。想當年為了使彩虹邨保持「歡樂滿東華」的捐款名次,他不知帶頭捐過多少錢,今天想來仍感到很過癮、很值得。秋叔開這酒家可賺過大錢,但是都捐掉了,連樓也沒買,結果他至今還住在牛池灣。隨着屋邨老化,金碧酒家生意不斷萎縮,到去年只好關掉點心部,而大菜早就不做了。若不是偌大地方只需四萬多租金,恐怕它十年前便已經結業。然而,望着這殘破酒家和一大廳的老人家,我懂得了一點「優勝劣汰」之外的道理,發現「苟延殘喘」也有天真良善的一面。

人們為何針對領匯

老實說,像我這樣一個外地人,真是花了好幾年才逐漸理解香港人對於商場的感情。一個香港人,從草根到中產,除非他住在山上,否則很有可能從小便已經養成逛商場的習慣──放學後、下班後、甚至午休時間,每當感到無聊時,總有一個商場在附近。這和我小時候,放學流連小街小巷小公園的習慣差不多,只不過香港的城市地理就是大大小小的商場。

既然人們對商場這樣熟悉,如此順從它的消費環境,為何偏偏針對領匯發脾氣呢?論剝削,又一城不是一個更加嚴重的地方嗎?可是在一個香港人眼中,商場和商場真不一樣。屋邨商場,以其低廉的租金,疏鬆的管理,不經意地為香港人保留了一道市井生活的想像空間。它固然沒有光明清香的環境,也沒有十分乾淨的廁所,但是與此同時,它亦沒有人監視每一個舖位的客流量,沒有一個迫切統一的賺錢目標。它不會每兩年就把人「優勝劣汰」一次。

今非昔比,自從有了領匯,連最不打算賺大錢的香港人也不能偷懶了,沙田盛記麵家的老闆B哥就是一例。他並不是個懶人,可盛記卻是個連着天井的開放空間,夏天沒有冷氣,生意全靠秋冬兩季。所以,過去幾十年,B哥安貧樂道地住着公屋,煮着他的牛腩麵。領匯一來,盛記先是被大幅加租,進而被逼遷。後來,在社會輿論的幫助下,雖然戲劇性地被領匯留下活口,但是B哥從此不得不積極開動賺錢的腦筋,在麵檔搞起盆菜和火鍋的副業,以期應付租金壓力。

前幾天,我打電話通知B哥收看我們為盛記製作的電視節目,順便問他一句﹕「領匯為你們出書,這下應該安全了吧?」他憂心忡忡地說﹕「不知道啊……租約明年到期,領匯沒這麼早來跟我們談,怕只怕到時候要加租也就是一句話。」

那書上收錄的另一家店老闆此刻比B哥更焦慮﹕他那間有四十年歷史的漢堡店租約今年九月到期,但領匯到現在還沒有來找他談。他說﹕「因為廣告效應,生意之前旺了一陣,到時候領匯拿着客流量數據,更有理由加我租了。」

唉,這些人,原本都是些頭腦簡單的香港人啊。我們的香港是否要把最後一個廚子都變成生意人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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