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 2007年08月06日
華爾街日報當然不是十全十美。它傾向保守,有時不免流於高傲,但幾十年來,筆者欣賞它簡明優雅的寫作風格、實事求是的編排方式、恰如其份的資訊運用;更佩服它經年累月挖掘新聞、打擊不法的努力。要形塑並維繫這樣的報紙風格,當然需要一個以促進社會公與義為職志的編採系統獨立公正的運作和長期的堅持,也需要它的記者和編輯的共識與支持。
Vic:我不知現今有多少媒體是真的以「促進社會公義」為宗旨的,現實是:促進社會公義是很昂貴的事--鍥而不捨的發掘真相、公正不阿的報導事實、發揮媒體權力制衡的作用,不但需要堅強的信念支持與持續的熱情投入,還需要很多的金錢才可以維持下去。除非是能長期依靠納稅人出錢支持(即公共媒體),媒體要生存,一如其他的生意,是必須賺錢才行的--而且還要賺越來越多的錢,保持高水平的資本回報,否則股東是不會滿意的。
在資本主義社會,一邊促進社會公義還能一邊賺大錢,你找得到多少這樣的天才?
這篇文章說:「在談判過程中,梅鐸同意成立一個五人委員會,負責確保道瓊旗下媒體包括華爾街日報維持其新聞編採報導和社論的獨立、公正、完整。」這讓我想起這幾年因為企業醜聞不斷而非常熱門的企業管治(corporate governance)議題,人們常說要建立好的內控(internal control)制度,比如要有獨立董事啦,還要有由獨立董事佔多數的審計委員會(audit committee)啦,bla bla bla...
人們卻常常忘了關鍵的一點:人心不古之世,上哪裡找那麼多誠正不阿、認真任事的獨立董事?當初Enron和Worldcom出事時,你以為他們沒有Audit Committee,沒有陣容堂皇的獨立董事嗎?至於他們的external auditor,還是auditor中的精英安達信呢。Well, they were the best and the bright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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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半前,現任華爾街日報發行人柯維茲(L.Gordon Crovitz),以該報母公司道瓊公司資深副總裁兼電子報負責人身分來台考察媒體發展情況,與筆者晤談兩小時。對談刊出後,在一次新聞界聚會中,幾位媒體同業對柯維茲的理念表示稱許。他在回應筆者所提在不景氣的環境中媒體如何求活的問題時,明確指出媒體只有進一步提供高品質的內容,贏得大眾的信任,才能求活求存,他說這也是道瓊公司和華爾街日報「唯一的政策」,他們珍視品牌超過一切。不過,當時有一位資深媒體人憂心忡忡的說:「但不知能夠堅持多久?」
不幸言中,六年半之後,國際傳媒大亨梅鐸以五十億美元的天價購了道瓊公司,當然也名正言順的入主華爾街日報。在二○○七上半年全美報紙銷數及廣告營收持續走疲的當下,國際公認的「質報」代表──華爾街日報,以如此的樣貌出售,確實讓許許多多正直的媒體工作者傷心。波士頓大學新聞系主任尤瑞芮克形容這項交易對全球報業是「心理上的一次重擊」(A psychological blow)。
華爾街日報當然不是十全十美。它傾向保守,有時不免流於高傲,但幾十年來,筆者欣賞它簡明優雅的寫作風格、實事求是的編排方式、恰如其份的資訊運用;更佩服它經年累月挖掘新聞、打擊不法的努力。華爾街日報雖然是美國企業界的「聖經」,但如有企業組織或個人涉及不法,它的抨擊絕不手軟,對政府組織及政治人物亦然。幾年前,美國軍方採購馬桶,每個高達數千美元,造成譁然大波,以「金馬桶」稱之,就是華爾街日報鍥而不捨深入挖掘美國防預算黑幕的傑作,它獲得當年普立茲獎的調查報導獎,毫不令人驚訝。
要形塑並維繫這樣的報紙風格,當然需要一個以促進社會公與義為職志的編採系統獨立公正的運作和長期的堅持,也需要它的記者和編輯的共識與支持。筆者因工作的關係,這些年結識一些道瓊社和華爾街日報的編務和行政高層主管,早年在新聞局駐紐約辦事處服務期間,則認識這個集團的一些年輕記者,發現他們確實是報社編輯政策的支持者和執行者。
猶憶一九七八年秋,筆者負責洽邀華爾街日報一名年輕記者到台灣訪問,他同意前往一探台灣經濟蓬勃發展實況,但表明旅費自理,不接受招待,免有「負擔」。他唯一接受筆者招待的是,在曼哈頓中城彭園餐廳共進午餐,聽取簡報。
餐敘中,他轉述一則有關梅鐸的報業故事。梅鐸在一九七六年買了紐約郵報(New York Post),大事炒作姦殺擄掠的煽情新聞,刺激讀者的官能,報份扶搖直上,到達百萬份之譜,但紐約的大百貨公司不來登廣告,梅鐸遂派該報廣告部經理去見梅西百貨的總經理,質疑他說:「你懂不懂報紙?我們報份已達百萬份,為何你還不來登廣告?」梅西百貨總經理幽幽然回答:「報業我是不懂,但百貨業我很懂,我們百貨公司花錢在報紙登廣告,是希望招徠顧客(shopper),而不是招徠一群扒手(shoplifter)。」
華爾街日報這位記者說故事時露出譏嘲微笑,筆者記憶猶新,這則故事則早已被美國大學新聞學教科書作為例子。筆者不知道這位記者於今安在,如果還在該報任職,想必這個週末也不好過。然而,就事論事,在美國,媒體就是企業,大媒體就是大企業,當梅鐸提出以每股六十美元收購道瓊公司股份時,最大股東─也是集團創始者的班克羅夫家族已難抗拒,因為在原有團隊的經營下,道瓊股價才卅六元,「金錢說話」不要說一般投資大眾,就是班克羅夫家族成員不也有半數以上支持併購?這就是市場法則,難謂是梅鐸的強取豪奪,華爾街日報的朋友們夫復何言?
現在關鍵問題是,入主之後,梅鐸將怎樣對待華爾街日報?在談判過程中,梅鐸同意成立一個五人委員會,負責確保道瓊旗下媒體包括華爾街日報維持其新聞編採報導和社論的獨立、公正、完整,如能如此,大家額手稱慶。但在梅鐸將近半個世紀遍及全球的併購史中,改變是類協議的作為,可謂「血跡斑斑」。
如果梅鐸和他的「新聞集團」只是運用道瓊和華爾街日報的財經資訊,進行多媒體整合,以求發揮績效,那是經營層面的問題,外人難以置喙。如果梅鐸一心一意想當華爾街日報的老闆,就是想影響它、改變它,以增加他在政治上的影響力和商業利益,那麼宣告「華爾街日報之死」為期不遠。
股權在梅鐸、抉擇也在梅鐸。在往後的過程中,寄望華爾街日報成員們堅持奮鬥,如為新聞理念需進行必要抗爭,亦在所不惜。華爾街日報的未來,已不是一家報紙的命運,而會影響全球報業。
(作者為新聞工作者)
2007年8月6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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