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0日 星期三

古德明 - 讀寫障礙

中華正聲     2012年10月10日

【am730專欄】中學生黃之鋒力抗梁振英政府的愚民教育,令人對香港新一代刮目相看。不過,黃之鋒自言有「讀寫障礙」。他讀徐志摩的《再別康橋》,雖然下盡苦工,默書還是不免錯漏。

學生要背《再別康橋》,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白話文和古典詩文不同,沒有韻律可言,要背誦,浪費精力之餘,還會令學生視中文為畏途。《再別康橋》這類文字,本身就是讀寫的障礙。

《再別康橋》不要說當做詩歌,就是當做散文,都瑕疵滿紙。請看第一段:「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按我們從來只會「揮手」作別,不會「招手」。《說文解字》講得很清楚:「招,手呼也,從手召」。所以李白寫賣酒胡姬,用「招」字:「胡姬招素手,延(邀請)客醉金樽。」寫送行,則用「揮」字:「揮手再三別,臨歧空斷腸。」(《送裴十八圖南歸嵩山》、《南陽送客》)。

又《再別康橋》第二、四段說:「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裏的艷影,在我心頭蕩漾……那樹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按柳樹下的「一潭」,既是夕陽幻化的七彩波光,那麼,波光閃閃、「浮藻」處處的「不是清泉」,怎可能出現楊柳的「艷影」?

我從來只知道倒影應見於清水。所以李白《代別情人》頭幾句說:「清水本不動,桃花發岸傍。桃花弄水色,波蕩搖春光。我悅子客艷,子傾我文章。」王維《柳浪》頭兩句是:「分行接綺樹(美麗的柳樹相接成行),倒影入清漪。」王、李的「清漪」、「清水」,和徐志摩的「不是清泉」相比,優劣判若雲泥。文章不可能不講點文理。

《再別康橋》最後一段最膾炙人口:「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點雲彩。」在康橋的徐志摩,似乎是說「西天的雲彩」可以任他帶走,只是他「不帶走」而已。我一不知道這是甚麼文理,二不知道那「雲彩」象徵甚麼。所以,我寧願讀易誦易明的古詩,例如陶弘景答齊高帝的《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上等文章不讀不背,下等文字卻不背不行。這大概就是今天的中文教育。難怪那麼多學生有「讀寫障礙」,更難怪中文水準日陵月替。

作者專研中英文,以寫作、翻譯為業。(逢周三刊登) 

3 則留言:

  1. 批評中文批評到死人身上,實在有點不知所謂。徐志摩的新詩是實驗性質濃厚的作品,錯謬在所難免。真要批評,應該是批評為何我們一定要囿於徐志摩的名氣挑他的作品,而不是選現代詩發展成熟後的作品。又黃之鋒的讀寫障礙,我想跟徐志摩沒有什麼關係。若他說他是背詩經背到出現讀寫障礙,古德明豈不又要嗟嘆今不如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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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白話文和古典詩文不同,沒有韻律可言,要背誦,浪費精力之餘,還會令學生視中文為畏途。//

    說得太好了, 背誦幾首五絕七絕唐詩, 得益遠比五四的所謂新「詩」好得多, 五四時代那幫文人, 偏激的思想, 對文字的破壞, 流毒影響至今, 由小思女士推介幾篇香港的文學作為課文吧, 思想, 語言與生活經驗, 至少親切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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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我於四十年前在港讀中學,當時中文科偶爾會要背默,但也限於古詩文而已,不知自何時始竟然白話文也納入了。
    現在想想,詩詞類還記得頗全,古文則畧欠矣。大抵因詩詞有押韻、節奏、平仄等令人易於上口的技巧。
    古文還可說是文字較精練而不算太難背誦,至於白話文則未免難為學子了。
    又:文字批評對事,不知與作者是否已逝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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