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3日
其實,我說了反話,記者是非常值得的一行,若你真心想幹個記者。
有人出錢,讓你逛看世界,遊歷四方;你能接近一般人難以接近的場所,緣遇許多精彩的人生。有些人願意與你深聊,掏心掏肺、促膝長談;另些人閃閃躲躲、虛與委蛇,或千方百計、言不由心,你必須旁敲側擊,打其七寸,宛若一場鬥智的無聲戰鬥。
最棒的是,這工作讓你貼身觀察某個社會現場、讓你領略某些人事幽微;只要你夠認真、運氣也夠好,你能發出一點聲音,實踐某種美好信念,共鳴某些群體願望。而且,你還能領一份不算窮酸的薪水。
當然,並非每位新聞從業者,都珍惜如此條件;但我認識許多同業,當年各自懷著某種古典理想或典範嚮往,投奔這一行。就像我,十六歲還是個發春的小笨蛋,因為讀了梁啟超與《新民叢報》的故事,決意當記者。
即使現今媒體環境惡劣,所有理想信念被迫一再打折,打七折、打五折、打三折,許多同業不放棄地努力著;即使他們不願去找業配新聞,業配卻找上他們。
這陣子,我聽了許多故事,心疼的故事,這是其中幾個:
「我現在走進我主跑的機關,心裡常有兩個念頭左右掙扎,不知道應該先追某一條新聞,或是先開口要業配。」
「有次,有個單位開記者會,主題與公關稿都沒什麼營養,大家聽完就想走,我卻被叫住,對方公關聯絡人強調,『這一則,我買了你們的業配,你要好好寫,我等著看』。」(朱淑娟也提及類似故事,可見絕非個案。)
「我主跑的單位出了大包,對方想壓新聞,威嚇說,『我們今年買了你們三五百萬的業配,所以你不准寫』;我很緊張,打電話給直屬主管,還好他回說,『發稿是天職,你不寫就是漏新聞,照樣發上來』。於是我發了稿,主管核完稿往上發;結果,隔天還是一個字都不見。」
很抱歉,這一集,我沒辦法搞笑,因為這就是「業配人生」的真相。
一位資深同業沉痛地說,他每天都在祈禱,能找到另一份工作,不必再深陷這個行業裡。然而,中年轉業何其困難,人人肩上扛著一個家,只能私下抱怨、小規模抵抗,甚或關起門來吵架;否則,僅剩「不幹最大」一途。
早在2006年,新聞學者羅文輝與劉蕙玲成功抽樣、訪問1,172位報紙、電視、廣播的新聞工作者,調查置入行銷與工作滿意度之間的關係,研究發現,「配合置入性行銷採訪報導的頻率愈高工作的記者,其工作滿意度愈低」。
那還是報紙記者只需被動配合,不必主動拉廣告、揹數字的年代。現在,各報瀰漫一股「業績掛帥、產值掛帥」的氣氛,每個版面,每位記者的價值,漸漸都要「看數字」,看的不是獨家新聞的數字、不是努力發稿的則數、不是讀者肯定的輿論力度,而是帶進業配新聞、貢獻廣告營收的額度。
與十六年前相較,現今的媒體環境,彷彿是一個「現實扭曲力場」,不可能發生的事,全都發生了;不可能見報的新聞,全都見報了。古典的新聞夢想,關進一個超現實惡夢裡;記者值得一活的空間,漸如中年頂上日益稀薄。
「業配人生」上映以來,我接到許多陌生同業或已離職同業的信件,其中不下十封提及,讀了我的文章,「不禁流下眼淚」。
坦白說,起初我嚇了一跳;因為各位知道,我一路寫來,原本想走歡樂搞笑的諧星路線,竟然把讀者寫哭,表示我很失敗。後來苦思良久,才在陳奕迅的歌裡找到答案,原來他們的淚水,「不是為我而流,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流」。
業配人生扭曲了新聞倫理,也扭曲了專業尊嚴,它不像有些人認為,只是「刊登無傷大雅的政策文宣、活動訊息」,業配新聞掩蓋了一些真相、營造了一些假象,而且讓新聞從業者變成集體共犯,被剝奪了公開反抗的權利、公開發聲的權利,一群以話語為職業武器的專業者,失去了批判對抗的話語權,除非放棄,除非離開。
我必須說,各行各業都有可愛之人,也有可恨之人,記者這一行亦然。然而,越堅持理想的記者,越發現自己的空間日益萎縮,差不多就剩乾溼分離的淋浴間大小;近身接戰的對象越來越巨大,最大的一隻,就是業配。
其實,理想的記者,不只是個辛苦的行業,也是個工時長、飲食睡眠品質差、家庭生活永遠處於「愧歉狀態」的職業。尤其報紙與電視,幾乎都要忙到半夜,或二十四小時待命運轉,就像消防員、急診室醫師一樣;然而記者職業聲望與受尊重的程度,卻每況愈下,其中有個體因素,更多的是群體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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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不要收買媒體】反政治置入行銷連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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