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12日 星期一

林茵 - 板間人的呼喚

2011年12月11日
《板間人》Cubicle man,淋浪Lumlong,油彩布本 125x200cm,這畫因6月一宗劏房媽媽壓死嬰孩的新聞而起,表現出板間世界的殘酷壓迫感。淋浪說他們的畫雖然常被人說太過恐怖,其實每幅都留下了希望的伏筆。《板間人》的燈光中隱約可見一個鼻子,「我們信神,這是天父的鼻,她唞不到氣但天父在幫她。」

【明報專訊】劏房慘劇接二連三,有熊熊烈火有轟烈地整幢倒下,然後什麼問題都沒解決就被遺忘;更多的,不為人知,連遺忘都無從說起。淋浪卻記得,並畫成了《板間人》。畫作說的是今年6月發生一宗母親壓死嬰兒事件,三口之家因為劏房面積太小,放不下嬰兒牀,母子同牀睡時,剛滿周歲的嬰兒被壓着窒息死了,直至父親回家發現,返魂乏術。

再翻一下資料,原來6月以來至少發生過3宗同類事件,只是每次報道篇幅都很小,沒引起注意;去到第三宗,更剩下一家傳媒報道了。沒報出來的,有更多嗎?

「板間房肢解的,不單是最基本的生活空間,而是更基本的生存尊嚴。我們除了憐憫他們,偶爾為他們流一滴眼淚外,有自省過自己可能就是這虛浮自私的炒賣文化、和這不公義的地產霸權背後的幫兇嗎?」淋浪寫下這樣的注腳。

板間人與紙皮人

最近淋浪和太太淋漓辦畫展,適逢花園街大火,《板間人》在facebook上流傳,見者無不觸動。淋漓也畫了一幅《紙皮人》展出,那是他們鄰居執紙皮為生的葉婆婆,背弓成一座小山般,每天吃力推車時頭就垂得好像不見了一樣。她並不比某特首候選人的紮腳媽媽懶惰,80歲還在苦幹,因為子女的收入不足以照顧她。這個社會,也沒有照顧她。

兩小口的作品色調晦暗,畫盡一張張貧窮、困苦的臉孔。朋友看後留言﹕「like唔落,share。」「太恐怖了﹗太慘了﹗我頂唔順。」他們教小朋友畫畫,最經典有家長問過﹕「你們畫這樣的畫放在家中,自己好安樂嗎?不會驚嗎?」他們當然不怕,只怕眾人的沉默和冷漠,因此要用最真實的圖像,迫使大家從不安中反思。成年人愛逃避現實,來學畫的小朋友卻愛戴他們的老師,跟着淋浪夫妻去探訪老人院、菜園村,以一雙未有成見的眼睛看清楚這小城市正在發生什麼事。

一條街劏開貧與富

淋浪和淋漓是理大設計系的同學,畢業後各走各路,某天在街上再遇才走在一起。在香港做設計除了走商業路線外別無選擇,於是他們拍着拖到法國進修,2006年回港後只做純藝術作品,畫室加寓所在西環高街。「高街好像一條貧窮線,上面般咸道、列堤頓道、羅便臣道的好有錢,下面好窮。」他們教高街以上的孩子畫畫,賺取收入維持生活,再透過創作關懷那些住在高街以下的「板間人」和「紙皮人」。只是,西區發展來勢洶洶,不是拆樓重建超級豪宅、就是掘路建地鐵;幾年間老店不斷消失,窮人住得起的舊唐樓愈來愈少,路面工程處處,「愈掘得多,婆婆就愈辛苦。」

空間有價因而被切割變賣,尊嚴無價因此被剝奪亦無人理會。「同朋友談起劏房媽媽壓死嬰兒的事,有人會說『佢自己照顧得唔好啫﹗』我聽到好心痛,就像日前蔡子強的文章所言,香港的死因將會是眾人的沉默和冷漠。太多人不會設身處地去想,這不是照顧得好不好的問題,根本一個人就不應該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就算媽媽真的有疏忽,也要諗番個源頭,有幾多社會原因令佢哋搞成咁?像花園街的火災,為什麼每天講來講去就說人地阻街、危險、容易着火?政府只會轉移視線,不去捉鬼。但我們也要自省,幾多人炒樓供樓,成為地產霸權的幫兇?」

「我想要普選」

富者對板間人和紙皮人視而不見,淋浪與淋漓卻對他們懷着敬意,「他們謙虛卻不會自卑,即使住的板間房好狹窄,還是會熱情招呼我地進去坐,其實真是不知坐在哪裏好,但他們知道我們不會因此睇小佢。有時想幫公公婆婆搬紙皮,佢會推開你話自己搬得動,你幫了他一點點就不停講多謝,每天早晚笑得好開心跟你打招呼,這正是知足者、貧亦樂。」

板間人和紙皮人沒有抱怨,旁觀者卻看到政府不應推搪卻永遠落空了的責任。「只會諗地產商和自己的利益,犧牲了這班窮人。」因為窮人沒選票,不止無權選特首,連間接投一票選選委的資格也沒有。與眾無關的特首之爭、豬狼之戰,淋浪說,「唔揀得唔得呀?我想揀普選。講真,我對他們兩人不抱期望,我只對香港人有期望——可不可以放底自己少少的利益、為了社會公義行出來?」

喚起人爭取公義

「你問我們,我們是幾絕望的。我唔相信2017年會有普選,甚至可能2046都無。搞社運搖鐵馬我哋唔知有無用,但應該可以喚起一些反思。近年多了參與社運活動,雖然不是走在最前,但各人都在自己的崗位上盡力。雖然沒有選票,但可以從社會關懷和教育去做。我們教創作,希望下一代有獨立批判的精神。這些學生大部分生活富庶,但心地也很好,用身教去影響他們,讓他們知道要幫受苦的人,慢慢改變社會的思想、品格和德性。有時在社運場合見到大家呼籲人行出嚟、留守,為什麼人們不出來?因為每個人都只想到自己。能夠喚起別人關心身邊的人、鄰舍和社區,你才能說服他出來為公義爭取。」

淋漓笑說,身邊大部分都是中產朋友和社會上的尖子,不止一次有人說他們的作品好「政治化」,再誇張一點更說「喂你因住畀人拉」。「你睇香港人敏感到,咁淆底。」小學生反而道出真理。有次他們一個小學二年級的學生,問畫室助教哥哥「你贊唔贊成外傭嚟香港呀?」哥哥答﹕「乜你講啲咁嚴肅嘅嘢?」小學生頭頭是道,「其實政治唔係離自己好遠㗎喳,就係每一日同生活有關嘅事。」淋浪和淋漓聽得「老懷安慰」,「就像我們畫這些,都是好日常生活的事,普選也是日常生活的事。如果特首要對你的選票負責,可能就不會有板間房和執紙皮這些事情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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