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蘋果日報 2012年1月31日
Vic:看著大眾媒體墮落到今天這地步,能不悲傷乎?主流媒體如此 indecent,反映了什麼?
-------------
回頭數數,到這一篇文字為止,這個專欄寫了整兩年。
我還記得頭一篇寫的是《誰在乎李白?》—當時新聞爭傳:有一個華裔日籍小學生相木將希「發現」了一千多年來傳誦的《靜夜思》原來有另一個版本的內容,引得輿論大譁。事實上,所謂的發現不過是「媒體人自己無知,還趁著這無知去炒作他人及大眾的集體無知。」
兩年來,這個現象似乎並沒有多少改變,一旦逢上選舉,前後大半年之間,不外是朝野政客炒作仇恨話題,傳媒埋單,讀者被激發了義憤,反而成為黨派或族群爭議的馬前卒。若是沒有選舉,媒體的關鍵字自然轉換成「爆料」、「跟拍」、「劈腿」、「喇舌」和「事業線」。
我很難想像:一個講求開放、寬容的民主社會,竟然使得人們日常最普遍的求知活動—讀新聞—變得如此狹隘和淺薄,這種狹隘和淺薄在本質上是庸俗大眾自找自討、自陷自溺的一種「專制」;而庸眾卻渾然不覺。
當庸眾面對著封閉而簡陋的新聞,一邊樂之而不疲地隨之喜、隨之憂、隨之哀、隨之怒;一方面還居然能順口譴責媒體不知長進,滿是「煽色腥」。有了這樣集體的偽善,才會在黨政惡鬥的環境之下,創造出「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NCC)這樣一個比戒嚴時代的新聞局尤有過之的極權怪獸,授之以柄、期之以刑,完全不懷疑NCC非但絲毫無助於提升我們這個社會的傳媒品質,更只能掩飾庸眾無能於自發自律地從事較具寬度或深度的求知活動。
記者變「走私客」
更糟糕的是另一重惡性循環:媒體經常誤會庸眾的需求,庸眾不解其故,照單全收,居然也弄假成真,不得已而吞嚥之後,居然誤以為自己真有了這樣的知識需求。
兩年來不斷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就不勝枚舉。比方說:我在部落格上回覆一些網友不甚正經的問題,可能由於應答成趣,便有人轉貼,於是引起懶惰且愚蠢的媒體注意—實則它們早就無能發掘真正的新聞,而不得不從網站或部落格竊據人氣較高、議論較激的材料或話題了。
有兩三回我在部落格調侃了幾個來找我詢問寫作資料、可是明顯不太想花時間用功的學生,這本來就是信息社群內的閒言碎語,連新聞的邊兒都搆不著,可是程度上更懶惰而愚蠢的媒體卻蜂擁而至,提出的問題要比我所調侃的網友還膚淺:「是不是受不了大學生太懶惰?」「是不是覺得年輕人太沒有禮貌?」「要不要對時下年輕人不用功發表一點感想?」這樣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終於有幾個記者見識到我罵髒話的功力,才告偃旗息鼓。
33年前,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報社裡擔任編輯,隨後還有幾乎兩年的時間並實際參與採訪工作。我從來沒有料想到竟然會有一天,在我這份職業上幹活兒的人大都成了「走私客」,這些人只消在辦公桌前一面搜網路,一面下標題,彷彿就算盡了媒體人的本分。兩年來,每當我提筆要寫這個專欄的時候都會捫心自問一聲:我跟他們一樣嗎?我跟他們不一樣嗎?
這是新的一年,起碼我可以跟自己不一樣吧?如果我的讀者們也願意回頭看一下:過去的一年(或兩年、或……)裡,除政治口水、名流私穢及網路流言外,還有多少訊息讓我們對於世界事物產生過有意義的好奇呢?我以拜大年的心情祝福這個專欄的讀者能夠想起一些什麼來。
作者為作家
《果然有話》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