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9日 星期六

古德明 - 司徒華的執著與追求

香港蘋果日報 2011年2月19日

Vic:對於華叔的評價,我認為李怡這篇〈關於司徒華評價的奇異現象比較中肯、全面。華叔是實際參與政治的人,他一生中大大小小的判斷,不可能完全無錯。就算他年輕時真的曾主動要求加入共產黨,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那可能是尚未認清共產黨的真面目,也可能是以為自己可以在共產黨中實踐某些信念)。政改一役,華叔的判斷未必正確,但若以此否定他的人格,那是失諸偏激了。

至於平反六四,華叔2010年10月接受明報專訪時已強調:「平反也有真與假之分。假平反,四五天安門事件就是假平反,只有真民主到來才是真平反,否則只是權力鬥爭。」相對於平反六四,更重要的當然是結束一黨專政、建設民主中國,對此華叔是很清楚的。今天我們要求平反六四,當然不是僅止於文革冤案的那種平反,而是要中共政權認錯、要追究屠殺人民的責任、撫慰及補償死難者家屬;更重要的,是真正吸取教訓,進而結束一黨專政,建設民主政制,保障人權。若然中共繼續一黨專政,未來就算形式上平反六四,那也只是假平反。因此,平反六四和結束一黨專政、建設民主中國是緊密相連,不可分割的。

華叔可批評的一點,或許在於他二十年來領導支聯會,但自我設限,令支聯會的成就僅限於六四後營救民運人士出國,以及每年舉辦悼念六四死難同胞的大型活動;令支聯會僅具象徵中國人民主追求的作用,無法對大陸社會產生實質影響。這一點,他在接受明報訪問時,其實自己說得很清楚(見Vic - 讀華叔的最後五課書)。但對此沒有多少人忍心苛責,因為以香港的現實條件,支聯會能做到這樣,也已經很不容易了。

--------------------

香港民主黨元老司徒華年初病死,社會各界無分左右,無分貧富,都推許他「一生愛國,致力民主」。這八個美麗的字,使我想起前中共駐港代表許家屯的《香港回憶錄》。

《回憶錄》第五章提到六四事變之前的司徒華:「司徒華曾經是年輕教師愛中國、要求回歸中國的一派,曾經自己要求參加共產黨。」共產黨當年有大躍進以至文革等等殺民以億計的政績,又有毛澤東「我們是秦始皇,是獨裁者」的豪言。然則司徒華前半生是不是致力民主,愛的又是什麼國,讀者自己判斷吧。

司徒華生前大力否認「自己要求參加共產黨」,許家屯在最近一期《明報月刊》提到這件事,卻還是不改其言。究竟司徒華有沒有入黨,日後也許會見披露;但他臨終追求的是什麼,應該已經可以論定。

去年底,奉中共正朔的美洲多維新聞網發表評論說:「歷史問題,造成中共與司徒華的尷尬關係。其實雙方沒有解不開的疙瘩,中共不應該完全否定他的歷史功績。」當時《明報》記者李先知就問:「莫非有人要為司徒華向中央放話,爭取所謂身後評價?」司徒華死前不惜一再公開食言,率領民主黨變節,向香港民主派倒戈一擊,令立法會通過中共的政制獨裁方案,顯然用行動回答了李先知的問題。

司徒華喪禮上響起的六長四短鐘聲,象徵他的另一個要求:平反六四。這要求香港人幾乎無不叫好。叫好者不會知道「平反」的意思。

我國最膾炙人口的平反故事,無疑是岳飛風波獄。風波獄成於宋高宗紹興十一年,到紹興三十二年高宗讓位給孝宗之後,才告平反。這平反詔令由皇帝頒布,於是「(高宗)有旨:岳飛特賜死」的事實,在朝廷的平反文牘裏,變成「秦檜誣岳飛,舉世莫敢言」,以致高宗「為權臣所誤」等等。而平反的目的,當然是要天下繼續效忠趙宋,「危身奉上,確然不移」(《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十二、《鄂國金佗 編》卷九)。

我向來認為六四死者不用平反,因為大是大非早有公論,不勞官家聖諭;因為我不想再聽到「李鵬誣百姓,舉世莫敢言,鄧公為權臣所誤」之類故事。這類故事在文革寃案平反期間,已經聽過千百次。而「平反」之後,中共政權更加穩如泰山。

二 ○一○年六月,司徒華在香港電臺《香港家書》中解釋堅持平反六四的原因:「(中央政府)假如當年接受了『平等對話』和『反官倒』的要求,到今天,不但經濟會更蓬勃,民主政治也會有發展。六四使黨內失去了健康力量制衡。」這真是危身奉黨確然不移的死諫口吻。司徒華只是忘了當年天安門廣場上最重要的要求:結束一黨專政。

所以中共也借香港行政長官曾蔭權之口,給了司徒華「一生熱愛中華,致力民主」的身後評價。

古德明
專欄作家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