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7日 星期四

安娜 - 忘了名字就沒有回家的路

2015年5月6日

MCL院線乘《回憶中的瑪妮》上映,重映了幾齣吉卜力工作室的舊作,前一個星期天我就看了《千與千尋》。宮崎駿的作品之中,除了最新的《風起了》,我最喜歡的就是《幽靈公主》與《千與千尋》。我覺得這兩部比起《風》片和《天》片,皆有一種後兩者欠缺的宏闊感。宮崎駿電影基本上都各有一個完整的世界設定,它們部分參考歷史,又按此基礎發揮想像,然而,粗略比較,《風》片與《天》片的重點多落在主人公的冒險歷程及正邪雙方的對決角力,而《幽》片與《千》片則對主角以外的環境有更多細膩着墨。雖然《幽》片與《千》片都是以歷險旅程為主線,但兩片中的飛鳥、阿珊、千尋、白龍並不是故事唯一的焦點。

《幽》片寫及樹林裏異獸精靈、山中煉鐵的社群、原始部落、武裝軍閥,電影清楚的讓我們感覺到就算飛鳥與阿珊再了不起,他們也不過是大地上兩個不足以一力轉乾坤的生命。個人之外,還有他人,還有更廣更大的宇宙;《幽》片呈現了不同立場的人獸妖的觀點,拓展了故事格局,令觀眾的眼光不會囿於男女主角的命運。《千》片也是一幅浮世眾生相,涵蓋了不同階層的人物:有默默在底層燒水的鍋爐爺爺、世故的女工小玲、勢利的青蛙男、高人一等的白龍等。《幽》片與《千》片不只是自成體系的幻想故事,當中的諷喻指涉,有不少都是跟我們的現實世界密切相關。

虛與實結合

《千》片有一種概念上的魔幻,近於詩意,是我在較早的宮崎駿電影看不到的。我特別想談的是片中關於「名字」的部分。《千》片以前的宮崎駿電影的幻想部分基本上都是實在的,例如神獸、王蟲、飛行石、龍貓,就算《風》片中有關藍衣人的預言或《幽》片中豬神的詛咒,都是容易理解的(豬神身上的黑色蠕動物──牠的詛咒──其實就是牠的憤怒怨恨,或許這也是宮崎駿將抽象概念融混具體想像的先鞭)。但《千》片裏關乎「名字」的魔法就比較抽象:千尋與湯婆婆訂定契約後,湯婆婆奪去了她的姓氏(literally粉碎了「荻野」二字),把她改喚作千;翌日白龍提醒她本名叫千尋,她才猛然記起──千尋幾乎以為自己就叫做千。白龍又說,忘記了名字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就是跟湯婆婆學魔法而喪失了真名,所以一直留在這裏。控制了人的名字/身份就能控制到人,這本身就是一個簡練妙絕的比喻,創作者再將名字與家、記憶等概念聯繫起來,使其喻意更深。

《千》片的魔幻想像在畫面上也在概念上,這是電影最引人入勝的地方;一虛一實的想像結合,造就了電影結尾那個千尋為白龍解咒的感人場面。千尋騎着白龍飛回湯屋,九霄雲上,千尋憑依靠在白龍身上的觸感聯想起兒時墮河獲救的經驗,她略帶猶豫,說出了那條河的名字──琥珀川。然後白龍全身都變了晶螢鱗片,像花瓣般一一散落飛舞;他以人的姿態,緊握千尋兩手,在月夜裏雙雙馭風自由起落。千尋的解咒看似輕鬆,不過是說出一個名字而已,但這個名字卻又包含了多少份量、多少恩情!這麼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只有千尋能做,只有當千尋記憶起琥珀川與她的因緣,她才可反過來為琥珀川脫困。在《千與千尋》裏,有原來姓名的人才有自由,才有歸路,才有真正的快樂。千尋將琥珀川的名字還給琥珀川,也報答了他往昔的救命之恩,在兩人互相感激的眼神之中,又似乎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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