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單身爸爸》(Being Flynn;台譯:《衰城爛夜》)裡的羅拔迪尼路既可敬復可恨當然更是可哀可憐。
一個五六十歲的糟老頭,拋妻棄子,浪蕩潦倒,性格暴烈,以歧視的目光看待黑人女人以及同志,終而跟兒子相遇於流浪者失容所,簡直不知所謂,罪有應得。他不對妻子負責,不對家人負責,彷彿站在世界的對立面,拒絕外界任何羈絆干擾,踽踽獨走,只願在自己選擇的軌跡上運行,不可謂不自私,恨之哀之憐之,都是應該的。
然而在他心裡的一個自私理由卻足讓某些人——主要是執筆寫作的人——隱隱感受到可愛甚至可敬。
是的,他是為了寫作,他把寫作視為終生大業,其他的一切榮與辱,儘管在現實的層面上令他吃盡苦頭,但這些苦頭都不算數,因為欠缺意義,因為意義之於他只存在於紙張上的字裡行間,唯有寫作才是終極的唯一。此之所以於重遇之後他訓示兒子,寫作沒有「業餘」,要嘛就寫,要不就不寫,要寫就須隨時隨地顧察世界,然後,「用文字轉化世界」,也就等於,用文字創造屬於你的另一個世界。
電影起始時的一句對白讓所有執迷於寫作的人豎起了耳朵:羅拔迪尼路在落寞的街頭邊走邊說,「美國只有三個偉大的經典作家,馬克吐溫,塞林格,以及我」。他的一生路向正是建立在這份自信自大之上,執著這個信念,實踐這個期許,把寫作志業進行到底,顛簸猶如是,貧寒猶如是,無家可歸亦猶如是,從未抱怨半句。
是的,從未。電影裡的男主角是個不折不扣的硬漢,挺住,守護著一個遙遠虛無的夢想,可以失去現實裡的所有,卻絕對不肯被擊倒於夢想面前。或許僅有的挫敗是,在流浪者收容所內的鏡子面前,他站著,臉貼著鏡子,嚎啕大哭,拍打自己的腮頰,狂號「這張臉怎麼會變成這樣子?怎麼會?怎麼會?」,那是唯一的失控,然而很快便把眼淚止住,回到他的常軌,繼續相信,唉,自己是偉大的經典作家。
路終究由自己選擇,誰都是,選了就是選了,承擔所有快樂與悲哀,這便叫做負責任。所以羅拔迪尼路到底是負責任的,他把生命貫注到筆墨之上,世界之於他,盡屬虛空,堅持到最後一秒,他便是勝利者。自殺的妻子不懂,同樣寫作的兒子也不一定懂,但他無所謂,他是球員亦是裁判,這樣的男子,其實才是最快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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