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 星期日生活 2011年9月11日
一場假諮詢,一群「暴民」,一個戴上V煞面具的男子,沉默地,站上原本由當權者佔據的講台,讓大家眾說紛紜了一星期。
親建制媒體連日口誅筆伐,信奉非暴力的抗爭者覺得他「影衰」自己,和平理性的評論人嘆息他「好心做壞事」,有家長斥他教壞細路,發起「911反暴力絲帶行動」,有網民建立「起『V煞衝擊男底!!!』」的facebook專頁,千辛萬苦,抓到一點端倪——站上講台的懷疑是一位網名為「葉政淳」人士。
社運青年林輝忍不住撰文呼籲﹕V煞仔不如出來說句話吧?不要讓V煞面具和背後的理念被污名化。
搜尋一下舊報,確實曾有一位署名葉政淳的人撰文聲援艾未未和塗鴉少女,而談及V煞時他指出,人人都是V煞,而戴得V煞面具,就應該做一個anonymous。
沒幾天,「起『V煞衝擊男底!!!』」的專頁被V煞仔洗版攻陷,同志們紛紛將facebook用戶名改為「葉政淳」,坐言起行,人人都是葉政淳。
但作為記者,我依然相信溝通與論述的重要,以及文字語言的力量。故此,請來其中一位「葉政淳」,讓讀者聽聽他的告白:
作為「葉政淳」,作為一個戴V煞面具的人,其實我也不覺得需要對社會講述太多;全世界戴V煞面具遊行抗爭的人,都很少說話,因為,面具本身已是一個宣言。不過,V煞在自己覺得適當的時候,都會發表電視演說,所以,今日我即管出嚟講一次。
面具共同語言
全世界都在問葉政淳,做得出、怕咩認?為何要戴面具?首先,面具代表的是我們的共同信念,至於這分信念指的是什麼,你去買一套《V煞》來看,就會明。我們的行動無組織、無事先計劃、無固定成員,但戴着這副面具來到任何抗爭場合,自然會走在一起,那是我們相認的標記,亦是力量的展示。
我們不露面,不透露真名,不代表我們覺得自己做的事是錯;有些人只不過不想家人擔心、不想影響工作,或者他的身分較為敏感,但這些人亦有參與運動的權利。我們千人一面,因為我們不是要搞英雄主義,無人想做社運新星。至於有人以為我們是怕被人拉,好笑,警察要拉,戴住面具都拉得。我敢講,警察又好、傳媒又好,肯定已經有人知道,當日企上枱嗰位葉政淳係邊個。
有搞開抗爭的社運朋友都說,我們應該出來交代、應該在行動的論述方面做得更好、應該考慮傳媒和公眾會如何接收這件事。老實講,我真係唔mind你當我係乜。我就是不想講,想你自己諗,想你有自己思考空間。任何一個V煞所講的,都不能代表其他V煞所想,只有副面具是我們的共同語言。我亦唔介意被人當係社民連,或者人民力量成員,雖然我唔係,當日企上台嗰位,亦都唔係。但我們不排除有政黨背景的人也會戴V煞面具,甚至民建聯的人戴着來搞事,這些我們管不着。
至於有人指摘我們衝入去,會令大眾將焦點放在「暴力」行為上,我想講,這種事每次抗爭都會發生,甚至衝唔衝都會發生,那是否代表以後就什麼也不做?為何大家只關注肢體衝突那幾個鏡頭,而不去諗成個替補論壇假諮詢的來龍去脈?如何將件事聚焦在真正重要的議題上,是傳媒的責任,不是我們的事情。
推動與反推動
好,如果真的要解釋,我想引述愛恩斯坦所講,有推動力才會有反推動力,有人要攔阻,才會有人要推開。問題是,為何要攔着我們呢?為何不讓我們參加替補論壇?先是網上登記留位一推出就爆滿,絕大部分位置畀建制派動員的公公婆婆坐滿了,政府根本不想聽反對聲音。結果有人食完蛇宴又甩底,當日場內有廿幾個空位,我們在外面好守秩序咁排隊攞籌,但論壇開始了,工作人員卻每隔十分鐘才放一個人入去,點可能唔鼓譟?面對一個虛偽的假諮詢,有咩好得過直接行入去,同林公公講我們的意見?畀佢聽吓真正民意?其實我真的好想問一句,林公公,你點解要掉頭走呢?
既然有人攔,我們自然會推撞,保安站在那位置上,可以說是不好彩,可以說是職責所在;大家見到保安有傷,又知不知道葉政淳一樣畀人整到肩頸都瘀晒?明明是保皇黨的大叔先郁手打長毛、打我們,又點計?戴V煞面具的人,多數是沉默的,出來示威也不會叫口號,只會透過直接行動去表達。如果不想說話但又要傳達概念,在現場找個較高的地方站上去,是很下意識的事,所以會有了葉政淳站在台上的畫面,我不能代他解畫,但我覺得這個畫面出來的效果,對其他認同V煞理念的人來說,是有象徵意義的。
而更根本的問題是,誰迫使出來抗爭的人要走到這個地步?和平理性非暴力的遊戲規則,要政權和人民都遵守,先站得住腳。現在是政權首先唔同你玩這一套,那我們走向激烈行為是必然的事。你們覺得03年七一很和平理性,但有成功過嗎?現在23條還不是改頭換面就分拆上市,我們依然無民主選舉,甚至快要連補選的權利都失去,03七一點講得上成功?
追求制度公平
話我們搞亂社會的人,不如撫心自問,你真的覺得現在個社會無問題?你對香港的將來有信心嗎?我們所謂的搞亂,夠不夠政府那些不合理的政策所帶來嘅亂?李克強一到港大,警察就要推學生入後樓梯,夠亂啦,又得?相比起來,我不覺得這次叫亂。
我知道有好多人,其實看到社會不公道、政權不公道,但又覺得去衝擊的人好煩。長毛、毓民在立法會內掟嘢你覺得煩,我們衝入去個論壇你覺得煩,話我們無用、衝完又改變唔到啲咩。但無用得過你明明不滿又唔行出嚟?無聊得過你嬲完呻完又返屋企睇電視劇?我只能夠話,做嘅就五十五十;乜都唔做,就肯定乜都無。
我又好想笑,有啲人以為V煞仔就係失敗嘅憤青,或者講咩世代論、年輕人上位無望。我想話,其實我事業有成囉,我搵到錢架,亦唔憂溝唔到女;我認識的V煞仔,無幾多個係宅男,生活水平通常都唔屬於基層。如果我係為自己,去同朋友吃喝玩樂好過啦,做咩要行出嚟冒風險?大熱天時戴個面具,又熱又焗,你估好玩?我們追求的是制度上的公平,我自己可以獨善其身,唔等於要對社會嘅病視而不見。
信念不怕子彈
有人問我們知不知什麼叫法治?咁我想問番佢知不知什麼叫公民抗命。有人話總之犯法的事就唔應該做,但如果條法例本身有問題呢?我們當然要用違反這條法例的行動去反對。我們尊重法治,一直以來行出嚟公民抗命的V煞仔,幾時有拒捕過?但希望你們不要忘記,法律是用來約束政府、保障人民的,什麼時候變成用來打壓人民的權利和自由?我們曾經有過的東西,為何現在會沒有了?
建制派言之鑿鑿話V煞面具不是暴力的通行證,又係好笑。我們根本就不是專長武力的人,面對警察,一個國家機器裏專業、合法地使用武力的人,我們永遠都唔夠佢咁暴力。即使推到去最極權的環境,在電影裏面,V煞去炸國會,亦只是一個象徵,因為就算成功炸毁國會,政府的人都可以去別處開會;令片中政權瓦解的是人民,是那數以萬計受到感召戴着V煞面具走上街頭的人民,壓倒性的人數,儘管沉默,力量還是大得連軍隊都目瞪口呆,自動放下武器。
V煞又好,葉政淳又好,第一次走出來的時候,未必每個人都能夠理解,但我可以預期,政府再倒行逆施下去,只會愈來愈多人戴起這面具。拉咗一個葉政淳,仲有千千萬萬個葉政淳。We are told to remember the idea, not the man, because a man can fail. He can be caught, he can be killed and forgotten, but 400 years later, an idea can still change the world. 信念不怕子彈,而政府,你現在應該有點害怕我們吧?
文 林 茵
攝影 林振東
編輯 梁詠璋
處處有V煞
V煞,這張令不少香港市民感到恐怖詭異的臉,最早在前年的反高鐵運動已零星出現,在外國的抗爭運動,更可追溯至2006年,甚至是400年前。
公元1605年,英國人Guy Fawkes不滿國王詹姆士一世迫害天主教徙,計劃於11月5日炸毀國會大樓以殺死國王及議員,惟事敗被處決。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漫畫家Alan Moore與David Lloyd以其事迹為藍本創作《V煞》漫畫,講述戴着Guy Fawkes面具的主角V煞推翻極權政府的故事。漫畫後來又被拍成電影,於2006年3月上映,大受歡迎。
同年,西班牙、英國各地開始有街頭抗爭者戴起V煞面具遊行;11月14日,美國一群為數約百人的示威者,穿起斗篷、戴面具、帽子等全副V煞裝扮,聚集在白宮外無聲抗議,他們沉默地舉起「No Answers, No Taxes!」、「Obey the Constitution」等標語,抗議美國政府在處理對外戰爭、稅務、聯邦儲備體系及國民私隱上的種種違憲行為。
2008年2月,全球性的黑客組織「Anonymous」將V煞面具的象徵意義發揚光大。該組織因不滿山達基教會(Church of Scientology)干預網絡自由,發動連串抗爭運動,包括網上黑客攻擊、司法訴訟與和平示威,逾千名V煞打扮的匿名網民聚集在山達基教會總部外,場面震撼,奠定V煞這張臉在對抗專制政權、捍衛言論與媒體自由等運動中的符號地位。而今年以來阿拉伯、歐洲等地眾多由網絡發起的青年示威及反政府暴動,均見V煞面具的蹤影。
由於其鬆散和匿名性,沒有人能估計全球已被V煞感召的支持者有多少;但從V煞面具的銷量或可見一斑。據《國際先驅論壇報》上月底的一篇報道,V煞面具的其中一位美國生產商Rubie's Costume,去年便售出10萬個V煞面具,遠遠拋離其他流行文化中的知名角色如蝙蝠俠、Harry Potter及Darth Vader等;而V煞面具亦是Amazon.com上最暢銷的面具產品。
漫畫角色成為全球反抗極權的象徵,Alan Moore與David Lloyd接受媒體訪問時都表示非常榮幸。儘管V煞常被指為「無政府主義者」,David Lloyd強調V煞是希望製造一種有利建立新秩序的暫時性混亂狀態,他與Alan Moore皆是傾向支持社會主義的,而該漫畫的基礎精神是鼓勵個人維持批判思考及行動的獨立性,不要受常規或社會慣例所壓制。
對於以「和平理性」為慣例的香港人來說,或許V煞給我們最重要的忠告還是以下這句:He(指政權、建制) promised you order, he promised you peace, and all he demanded in return was your silent, obedient consent.
延伸閱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