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電影
星期日生活
2015年12月13日
【明報專訊】跟小石頭一起看《哪一天我們會飛》,看了一個小時後,他問什麼時候可以走?他不懂日語,可是看兩個小時的日本電影,完全沒有這個問題。在藝術的世界,最不能騙的是小孩,一部粵語對白的電影,為什麼會令一位以廣東話為母語的五歲小孩不耐煩,實在引人深思。
散場後,感覺很不爽,兩天後看是枝裕和的《海街女孩日記》,才看了片首幾個鏡頭,心裏才可以回復舒暢踏實。壞電影的負能量,真的可以好厲害。問題不是《海街》比《哪一天》優勝幾多,而是我們本土出產的新晉導演,技法為什麼仍然是那麼幼嫩?要害的不是《海街》在畫面上經營了幾多,反而是《哪一天》每一處都顯得經營得太多,More is Less,嚴重地顯示創作者的信心不足。
以《哪一天》的航拍片首為例,飛越了大半個香港,然後鏡頭搭着紙飛機的CG特效,來到余鳳芝的跟前。隨便問一個合格的電影學生,要CG特效的紙機頭好,還是不要好,答案顯然會是後者,因為Less is More,直接從航拍飛向女主角的鏡頭,接Side Shot紙飛機落地,懸念和魔幻感更好,再者,現在見紙機頭的航拍,不能理解為紙飛機的POV,而只能夠理解為騎在紙機上的小強或小平,或者是蘇博文靈魂的主觀鏡了。
再追究前文下理,這不過是紙飛機,而不是遙控飛機,蘇博文如何能準確拿揑尺寸,飛到女神的跟前,已經是一個博士論文的議題了,况且,他必定要在一處可看到余鳳芝的位置,把飛機放出去,那麼他當然會知道她並沒有讀到信的內容,這戲劇建基於互相錯置的處境,便不會成立。
夢想是什麼?沒處理妥當
電影公映以來,有很多正評,有些朋友不以為然,在面書上留Tag,跪求四維出世出手。這個可有趣,我知道有香港的名影評人,明明十分不滿《哪一天》,可是卻並沒有發聲。是黃導太好人品,還是我們文化圈的人,真的太客氣,太負面的說話,還是要留給在下來說。香港的電影、評論及觀眾的水平,怎樣一步一步的衰敗下來,這裏可見端倪了。
電影的主題是夢想,可是這個故事的人物和處境並沒有處理妥當,才真的是致命傷,還魂丹也救不了。
故事的重心人物蘇博文,夢想是什麼?要知道,要當一個「飛機師」,和做一個「飛機工程師」,是完全兩碼子的事情。影片的描述,蘇博文中學時期的興趣在物理,志向在研發,要到英國讀飛機工程,是類近星之子的人物,可是忽然筆鋒一轉,他要當飛機師,還因為有色弱便要生要死。研發是discovery和exploration,是科學家和工程師的工作,當師機只需要training和discipline,性質與範疇完全不同。只是要享受有離地的感覺,又是另一回事。
蘇博文在電影的造型,是架眼鏡的四眼書生,最正常的理解是有近視或遠視,影片沒有明示或暗示他戴的是平光鏡,而在九十年代,他這類型樸實的人,更不會戴上現今時尚的無框眼鏡。那年代還沒有激光矯視,沒有正常視力的人,不能投考紀律部隊的工作如警察或消防員,再者如飛機師,這應該是連moron都知的常識了,不需要到驗到色弱時才晴天霹靂吧。
如果因為身體的不完整,而做不到一個預設、單一、而死硬的所謂「夢想」,這是只不過是一個寵壞了的固執狂,死不足惜,因什麼可以得到我們的尊重,觀眾為什麼要為moron而流淚?
技藝電影不着重技藝
沒有人是完人,人總會因為客觀的條件而不斷調節自己的「夢想」,如果硬要非卿不取,我們死一千次也不夠。
影片建構的手工王彭盛華,理應是手工細緻的人,可是看見玫瑰園的模型,皺紋膠紙胡亂地張貼在模型的外圍,基本美勞的技巧思維也欠缺,這樣的人物,出現在談夢想的電影,不是很諷刺嗎,還是在侮辱觀眾的智慧?我在評論《狂舞派》時說過,技藝電影不着重技藝,這裏又是一個明證。
黃修平太受日本電影影響,楊千嬅用卡式款的iPhone殼聽歌明顯是借片山恭一的《在世界中心呼喚愛》,她回到母校尋找真相是學岩井俊二的《情書》,四眼的飛行狂根本就是宮崎駿《風起了》的原型,可是他並沒有學會日本電影的創作神髓。
影片的懸念放在蘇博文的下落,苦心經營要楊千嬅要回母校,最終是要她從喬寶寶的手裏,接過貼有登機證的獎盃。一個校工癡呆,他怎樣能夠上班?要不是有這個牽強的安排,喬寶寶也不會不合理地拿出所有的獎盃來清潔,也不會提起蘇博文的試飛,引發更多的廉價眼淚。《哪一天》的問題,在於硬要把《情書》的說故事模式,套落影片的結構裏,可是效果卻不可同日而語。《情書》把最後懸念的素描,放在《追憶似水年華》的借書卡背後,多年來沒有人發覺,非常合理,且有寓意,畢竟,普魯斯特這本奇書,有幾多中學生會借?
轉轉折折,原來林海峰在上海的小三,碰巧也是蘇博文在英國的女友。中國有十三億人口,二十三個省,五個自治區,四個直轄市,兩個特別行政區,多少個大少城市,有多少間模型飛機店,偏偏在某一日某一刻遇上,這個機率,中十次六合彩也沒有這麼渺茫,而且前設是,愛過的女人,必有一同的喜好,這個邏輯,在我認識的人當中,沒有幾個是常態,至少,在而影片當中,楊千嬅也沒有這個嗜好。跟奇斯洛夫斯基的《兩生花》不同,他是根據現實的奇巧來展開故事,是真正的關心人物,《哪一天》最大的罪,在於用這一個億中無一的巧合,來作為melodrama和suspense的resolution。最無辜的可算是這個小三的角色,完全是功能性用來過橋的,用完即棄,編導從來沒有關心過她的七情六慾,中港的矛盾不是從這些俗套的印象而來的嗎?
淺薄幼稚沒有深化
黃修平所論述的夢想是淺薄而幼稚的,做商人就不是夢想,去跳舞、拍電影、做機師就是夢想,可是舞跳得怎麼樣,電影拍得好不好,沒有深化,也從來都不是他的重點。就是了,有得拍戲就是好,對大多數人來說已經很好了,還有什麼可以再苛求。
為了電影藝術,你可以去到幾盡?最盡只是交出這個塌頭破足的故事而已。
劇本和人物還沒處理好,就可以開鏡拍攝,已經是香港電影的常態了罷。
技藝水平不足,並不是問題,沒有人天生就是天才。
電影拍得差,卻被人捧了上天,且影片還要賣座,這才真是糖衣毒藥,你還指望有什麼根本的改變與進步?
我的說話可能不中聽,可不是全無道理。
不論創作者的智商有幾高,請先不要把觀眾當白癡。
哪一天,我們的觀眾,真的會飛?
哪一天,我們的本土導演,勁到曉飛?
文:四維出世
編輯:蔡曉彤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終於有人肯講真話。套戲除咗成年夫妻嗰部份,其他完全缺乏質感,我覺得係導演自己都唔信自己講嘅故仔,講真首主題目寫得重用心個套戲。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