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啟鋭 - 兩個故事

生命通識   2016年6月13、20日

偶然翻閱美國近代野史，想找些資料，卻在無意之中，看到兩個真實故事，很有點觸動。

第一個故事，得追朔到許多年前，那時候，有「疤面煞星」之稱的卡邦，橫行美國，在大本營芝加哥更儼然是個土皇帝，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情況一如咱們舊上海的杜月笙。

卡邦之所以名留青史，當然不是依靠什麼英雄事跡，而是因為他驚人的權勢與狠辣的手段，完全操控當地的私酒、賭博、娼妓、勒索、械劫以至謀殺，把整個本來已夠陰森的芝加哥，變成一個人心惶惶的罪惡之城。卡邦有一個私人律師，名叫艾迪，綽號「滴水不漏」，能玩弄法律於掌上，毫無破綻，在庭上滔滔雄辯，屢次替卡邦打贏一些證據確鑿的案件，讓他得以長期逍遙法外，是卡邦的頭號愛將。

「滴水不漏」小水點

為酬謝這個替自己鑽法律空子的左右手，卡邦一直付愛迪高昂的薪金、豐厚的花紅，還送了他一套位於市中心、金雕玉琢、花團錦簇的巨宅，面積之廣，竟橫跨整整一條街。

憑着天賦的口才與心智，「滴水不漏」艾迪享盡當時上流社會與黑社會可以提供的所有榮華富貴，無視他隻手幫兇所造成的人間苦難。

然而，再「滴水不漏」，艾迪還是有一個死穴：他的兒子。艾迪深愛這個孩子，給他最好的一切：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品味、最好的禮節、最好的人生觀──即使自己的真正世界是如此黑暗兇殘，艾迪還是傾盡所有的力量，教導這個兒子，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希望他的兒子長大後，做一個比自己好的人。

只不過，即使傾盡一切的所能與所有，有兩樣東西，作為父親的艾迪，還是不能留給他的孩子：一份好的名聲和一個好的榜樣。

「隨時都停」無名詩

眼看着孩子日漸成長，開始明白事理，也開始接近真相，自己一手為兒子搭建的假象世界，終將要崩塌瓦解了，艾迪毅然作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為自己，也為兒子改邪歸正：他決定舉報「疤面煞星」卡邦，洗淨自己的聲譽，為孩子留下一個還算好一點的榜樣。

但要達到這個目標，他必須出庭頂證卡邦，而艾迪知道，這份代價是天大的，甚至致命的。思前想後，艾迪終於還是出庭作供了，而作供後沒多久，他便在芝加哥的黑夜街頭，給亂槍射殺了，這個滴水不漏的律師，以一身溢出的鮮血，送給兒子一份最好的成人禮物，用自己能夠付出的最高代價。警察在他染滿鮮血的身上，找到一串玫瑰念珠、一個十字架、一面教會勳章和一首從雜誌上剪下來的無名詩：

生命的鐘只為你轉動一次發條，
沒有人知道它什麼時候會走盡：
早盡、還是遲完。
這一刻是你唯一擁有的，
好好的活，好好的愛，好好的選擇，
鐘隨時都會停下來，
它隨時都會停下來……

艾迪的這段最後訟詞，雖然沒有雄辯滔滔，卻讓庭上的有人都掉下淚來──然而生命的起伏還未完結。

（兩個故事之一）

上星期說過，「疤面煞星」卡邦橫行美國於二三十年代， 他手下的私人律師，「滴水不漏」艾迪，曾替他打脫無數官司， 享盡榮華富貴；不過，艾迪為了給他痛惜的兒子留下一個好榜樣，不想他步自己後塵，冒死頂證這個心狠手辣的黑幫大哥，終於命喪街頭，卻是死而無憾。

今天，我再說另一個發生於十多年後叫人觸動的故事。

這時候，二次世界大戰已經陷入魚死網破的階段，在美國，有一個年輕的空軍少校奧哈爾，獲派到南太平洋的一艘航空母艦服役。

一天，他隸屬的戰鬥機隊接命起飛，執行任務，全隊空群而出，明顯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行動。躊躇滿志的奧哈爾隨着大隊出發，正雄心勃勃之際，這才發現，工作人員竟忘了替他的戰機加滿燃油。

奧哈爾又氣又怒，心下明白，自己是肯定沒有足夠的燃料飛往目的地、完成任務、再返回航空母艦的了。他沮喪地向隊長滙報，果然，隊長着他馬上飛回航母，他也只能無奈地離開機隊，獨自飛返船上。

孤軍作戰

可是，當奧哈爾孤單地回航時，竟赫然發現，一隊日本戰機正朝着美軍艦隊，全速飛行。奧哈爾倒抽一口涼氣：美國戰機已空巢而出，整個艦隊變成毫無還手之力，而眼前的自己，既來不及飛回去通知他的戰機同僚，班師回朝保衞；也通知不了艦隊大禍即將降臨，他獨自一人在長空之上，急如鍋上螞蟻。

奧哈爾猛一咬牙，再不思索，全速便衝進迎面而來的日軍機隊，開動機槍，連珠發射。日軍以為美軍已經精銳盡出，冷不防會有這麼一記「回馬槍」，給殺個措手不及。

面對強敵，奧哈爾毫無懼色，還直接把飛機一頭衝進日軍機隊，翻來覆去，左閃右竄，擾亂對方的隊形不止，還連續擊下一隻又一隻日機，直到槍彈用盡他還是不顧一切地進擊，甚至乾脆俯衝飛向日機，把它們的機翼和機尾鎅斷，不顧生死，只求盡量削弱對方的攻擊力。

奧哈爾的自殺式戰術，果然奏效，日軍手忙腳亂、損兵折將之餘， 決定放棄偷襲，狼狽地鳴金收兵。

奧哈爾疲敝地開着他那渾身傷痕的飛機，顛危地熬回航母，所有人看着他機槍旁的攝影機記錄下的這場亡命空戰，都目瞪口呆，但見敵軍統共毀掉了5架飛機，支離破碎的還不計其數。

這段神奇的英勇事跡，發生於1942年2月20號，為奧哈爾帶來了舉國的稱頌，和幾枚英勇勳章。

第二年，奧哈爾再次出征，卻在另一場遭遇戰中，戰死於長空，死時29歲。為了紀念這位年少的英雄，他的故鄉把機場的名字獻了給他，也就是今天舉世聞名的芝加哥奧哈爾國際機場。

所以，你下次途徑這機場，不妨參觀一下位於一二號大樓中間的奧哈爾紀念館，看看他的銅像、圖片與勳章。

──啊，對了，忘了告訴大家，奧哈爾上校就是「滴水不漏」艾迪的兒子。

（兩個故事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