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生活
2014年2月23日
【明報專訊】電影《鐵甲威龍》開場時,伊拉克的自殺式襲擊者提醒戰友:「記住,不是要造成傷亡、而是要死在鏡頭前」。自殺式襲擊的意義不在殺人,而在使全球觀眾看到伊拉克是一個「問題」。
「驅蝗行動」是香港版本:一群沒有權力以制度解決問題的人,以「滋擾遊客」的方法去製造「奇觀事件」(spectacle),吸引媒體注意,讓觀眾感受到香港民間在自由行衝擊下的嚇人情緒。當然,比起伊拉克人以肉體自殺去叫世人關注美軍暴行,港人還是很幸福,「自殺」的只是文明道德的形象,傳遞的也只是「自由行問題很嚴重」的信息。
不僅是道德事件也是傳訊策略
所以,除了從道德審判「驅蝗行動」不文明、不道德之外,我們也可以把整件事理解為香港本土派透過「形象自殺」來製造話題、在媒體向香港及大陸民間傳達信息、促進互相認識的策略。
關注文明道德者,總說「溝通」要依賴理性文明的語言,忽視了瘋癲的視覺震撼同樣有助傳遞互相認識的信息。就看《環球時報》社論:
「少數港人針對內地遊客喊出『蝗蟲論』令我們很吃驚,我們開始時幾乎不相信香港社會能出這種事……我們詫異的是,這些人怎麼會敢於在香港反複這麼幹?……我們至少知道了香港社會有一些骯髒的角落,部分人有針對內地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情緒,香港除了發達和文明,也有『很第三世界』的一面……我們不希望他們喪失理智,但一點也不怕他們真的發瘋……決不應放縱內部少數人在涉內地問題上肆無忌憚表演……但如果內地人去得太多了,超過香港的接待能力,港方採取限制措施完全可以理解」。
這裏的重點不是立場,官媒的立場當然是官方的。重點是社論作者重新認識香港、判斷港情的過程。如果沒有「肆無忌憚的表演」,作者不會「吃驚」、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會直接感受香港民間生活壓力可以造成「很第三世界」的可怕一面、然後得出「可以理解限制自由行」的理性結論。除了官媒,大陸門戶網站騰訊和網易在中港矛盾上都有比較客觀的專題報道。這不是說「肆無忌憚」才是溝通之道。但如果沒有「驅蝗」的瘋子,只靠觀看兩地官員的官話、文人學者的「論述」、綜藝節目的港星爆肺,不少大陸觀察者大概只會覺得香港的問題只是小地方的「政客操弄」和中產的無病呻吟。
換言之,當我們指摘小眾的「瘋癲行為」和「不道德不文明」阻礙了兩地的「正常」交流;同時發生的也許是小眾的瘋癲提供了珍貴案例,讓大陸及香港民間繞過官員的辭令和娛樂工業製造的浪漫影像,在網絡和日常生活裏直接討論「瘋癲」的奇觀事件、認識和思考香港的「排外」值多少同情分及合理性。過程也許火爆甚至暴力,卻是赤裸真實的交流。「深層次矛盾」在視覺上嚇人地呈現出來,創造了資源和空間讓人作後續的反思和討論。
從道德斥責到理解事件
這種「以黐線作為方法」的策略成效如何,仍然未知。它可以讓民間意識問題有多嚴重,但也會刺激了官方強硬派的怒火,只能天佑香港了。但如果有其他解決方法,大概少數「倉務員」和「小學老師」等階層的市民不會去單挑整個社會的文明底線,甚至背負着「破壞港人形象」的包袱、承擔被檢控的壓力、還有被(以月薪幾十萬供養子女留學英美的)官員公開批評。
被滋擾的旅客,固然值得同情和保護(不論那位是單純善良的人還是可惡傲慢的沙文主義者);但本地人的行為也不應被一筆帶過。仔細觀察每一項細節、理解所表達和傳遞的信息,可發現瘋狂的人很「理性」。只有計算過,才會選擇滋擾「自由行」,而非新移民、在港工作及求學的大陸人、雙非孕婦。「理性」也決定了滋擾的方式與程度,而不是隨意的非禮和傷害身體。「驅蝗行動」主事者甚至向旅客道歉。
不知那位先被滋擾、後被致歉的大陸客是恨多了香港、感到「族群撕裂」、期待特首高官出頭報復;還是體會到港人的恐怖情緒,過一陣子,某刻想起到香港原來不僅僅是一個旅遊消費特區、而是也有其值得深入認識的政治、經濟和民間感受等各方面?希望旅客一切安好。
香港也許已淪落到只能以犧牲所謂「軟實力」和正常「理性」形象去換取注意力、乞求現實問題得以解決。香港各種民間運動還是有很多不足和不文明之處,但即使在道德上無法認同,卻至少應該理解、同情、體諒。僅僅以道德標準斥責,會否其實才是「非理性」的?
我個人認爲假如有幾個蝗蟲殺手在鏡頭前飲殺蟲水或自噴殺蟲水再引火的效果肯定更震撼,更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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