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達人 星期日生活
2014年6月22日
【明報專訊】這兩天,很多人說,第三次世界大戰展開了。
「戰事」是這樣接二連三發生的——上星期初,先是佔中公投系統遭國家級連續攻擊七小時;兩天後,壹傳媒亦受到差不多程度的襲擊,網站癱瘓十小時;再隔一天,牽動神經的是臉書也當機了,30分鐘足讓謠言滿天飛。
說是恐慌或許太誇張,可是,一時間人人都對黑客停不了揣測與想像。「一個個網站骨牌般跌下去,不要少看這當中引起的情緒。對於黑客來說,這心理很重要,製造恐慌是最高享受。」
賴灼東,公認的網絡高手,常常在銀行系統、大小機構網頁鑽空子找漏洞,不過他是拿正牌做「攻擊」,天天與惡意黑客鬥快,「以黑客技術偵測問題,及早通知用戶,拯救私隱」。像蝙蝠俠在黑暗中為正義而戰的黑客,又叫白帽。
有史以來最強入侵
受襲後第五日,佔中公投系統重新運作,一日就有逾40萬人登入投票。運作未見大問題,的確可喜,但背後的供應商、總部遠在美國的CloudFlare說,在香港人投票的同時,他們其實在奮力抵禦極為兇猛的網絡攻擊,攻擊由第一天的每秒75Gb,增強至星期五的每秒300Gb。CloudFlare,是專門提供網絡安全服務的供應商,「不是地上最強的話,也是第二強」,負責過濾DDoS(分散式阻斷服務)的入侵,賴灼東說,它的最大處理量是約每秒500Gb。
DDoS,是黑客務求令網站或系統癱瘓的一種常用攻擊方法,主使者一旦發號司令,成千上萬部電腦同時進入查詢同一個網站,就像通往詢問處的通道同一時間塞滿了成千上萬的人,造成癱瘓。很多時,系統其實事前已設置查詢上限防止當機,「好像有人要用硬幣掟死你,保護你的人於是設了上限,五蚊硬幣以上就會自動截住。現在的情况是,惡意要攻擊你的人不用五蚊銀,但發動十萬人用一毫子一齊掟,都掟得死你」。他不敢斷言這是由什麼地方的人策動,只知道近五年源自內地的攻擊確是多了,他替很多企業做網絡保安,「不要只說DDoS入侵,黑客也可能會掃描你個系統,監察你做什麼,或者撞下你的密碼。我們會用程式分析入侵者的動向,通常發現攻擊的來源地都是美國、東歐、中國,這三大地方走唔甩」。
低技術攻擊
愈有錢愈穩定
賴灼東在二○○四年投身網絡保安工作,見過很多種類的攻擊,傷害力較小的,如黑客入侵網站後把頁面換成全黑,再加個簽署那種惡作劇,中小企、學校其實是重災區。這次公投系統的攻擊,被形容是香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連商業供應商也頂唔順的攻擊,我第一次聽聞」。稱得上國家級,賴灼東說這不是因為技術高超,「這種入侵屬於很初階的程度,不需要很高技術,而是要錢」,即是愈多錢,攻擊流量愈穩定,「不止於此,它還把這超高流量維持很多個小時,好犀利」。雖然背後的主使者,往往利用被植入木馬程式、隨時候命的電腦,或稱喪屍電腦,而不需要真的擁有大量電腦,但還是要動用到大量資源,「有同行曾經估計,背後至少有二十人。我認為這個團體,其實不止二三十人。一個組織,不會只為發動一次攻擊而組成,逢是這種cyber
war,事前要有建設很多網絡基建、租用機器,千千萬萬部喪屍電腦早就準備就緒,準備時間以年計,不是等到發動攻擊前一天才部署」。Cyber
war?這次算是一個戰爭?「背後的團隊,說是軍隊也可以,他們攻擊前,會做大量的情報蒐集,掌握目標網站的網絡設施,例如供應商是誰,盡可能把所有頻寬堵塞,不能讓你有機會從空隙中走位。」賴灼東說,美國國家安全局NSA專責做網絡防禦的隊伍,有差不多二百人,在國際上已算是很有規模。「他們收集情報,也會發動攻勢。」大約兩年前,伊朗的核電廠受到襲擊,當時的分析結果是攻擊來自美國,「通過一隻USB手指,把病毒傳入核電廠系統,這很危險,可以令反應堆的分裂速度減慢,會過熱,會爆炸」。相對於公投系統所受的攻擊,他形容美國這種是很極端、技術水平很高級的手段。
攻擊7小時
修復7日夜
不過,即使是低技術的攻擊方法,也夠造成混亂。隔天就有網站受襲停止服務,要癱瘓香港,真如想像中難嗎?如果推倒一個公投網站要一百億次查詢,主使的組織,資源再多也未至於足夠推倒全港網站吧?賴灼東憂慮的,並非網站全都被癱瘓。癱瘓的方法有很多,它可以這個鐘頭堵塞這個,下一個鐘頭堵塞另一個,「去政府網站去唔到、上不到銀行網頁,連tvb.com睇電視都睇唔到,把日常生活打亂干擾,突然發生,人們會驚恐」。而且,所謂癱瘓,造成的影響不止黑客攻擊的那段時間,他攻擊七小時,及後的修復系統工程可以花足七日七夜,「device不會壞,但要做很多重新設定的工夫,還有其他設施,例如是否要設置防火牆,怎樣把出問題的部分的資料包drop下,還要做檢討,看看整個系統怎防守」。
防禦重要系統
靠各方團結
聽上去,好像打仗,襲擊過後的善後重建工作,排山倒海。最可怖的,還可以攻擊一個地方的重要基建,例如電力系統、水系統、運輸系統。「政府和銀行,是否可以做到日日被DDoS攻擊的防禦?」他曾聽說港交所和馬會做過類似的壓力測試,其他大型機構,即使是銀行,也不是每間都做過,而做過的,也未必能夠有像今次這種規模的程度。「香港電腦保安事務協調中心和警察有舉辦過大型演習,不過參與的機構其實不多。」賴灼東說,香港近年對於網絡保安的意識,其實已提高了,「至少機構裏的管理層,多了與資訊科技部經理討論保安的事」。只是,這還未足夠,政府、網絡保安業界和系統擁有人,要三方團結才行。「香港應該要有自己的cyber
defense
team,專責做研究、偵測、蒐集情報」,而不是現在警察裏的部門,只在攻擊後才展開調查。至於業界,「現在大多各自為政,很少交流,這我明白的,很多技術其實是商業秘密,但當面對的攻擊可以這樣龐大,只有團結才能抵抗」。賴灼東覺得,香港人不能把這些大型攻擊看成事不關己、當成新聞看過就算,「我們不是要悲觀,但要作最壞打算,然後做最好的防禦。用入侵者的心態『攻擊』測試自己的系統,全香港是否ready?」
轉捩點:發現黑客上司監察下屬
代入黑客的心理思維想像攻擊方法,是他十年來練就的技藝。在他入行的年頭,網絡保安這行業尚未普及,「那時看很多關於黑客的書、雜誌、網頁,想知道黑客其實做什麼,理念是什麼」。他本來是個電腦程式編寫員,寫了五年,因為發現上司入侵了同事的電腦而遇上轉捩點。一般電腦,熒幕右下角會有個小電腦不時閃藍燈,顯示上網狀態,「有一天,同事發現那個電腦仔不同了,閃的燈,紅色又綠色,熒幕也大了。我還取笑他這個電腦仔好勁,upgrade了,哈哈」。一向有研究黑客行為的賴灼東,一看就覺得有問題,查閱一下同事電腦的日誌(log),發現原來被入侵了,入侵的人,是他們上司。「他是碩士,又是管理層,受咁多教育,居然會入侵近在咫尺的同事電腦,目的是監察他的一舉一動。」當時,賴灼東與同事去過灣仔警署報案,後來公司收到警示。「從那刻開始,想透過自己的『攻擊』知識幫助人。」
離開本行,他轉投其他公司的網絡保安部門,沒多久後,自立門戶。多年以來,就是運用黑客思維替客戶捉漏洞。「你用這道門出入,他會想,他是否也可用同一道門入去?」他說,黑客入侵電腦,通常會見到一堆防守,用工具也好,人手也好,黑客會逐個部分看、逐個試,「觀察你個network怎樣駁、用什麼軟件、什麼version,入侵後備server,通常backup無乜防守。見到私人資料、公司密碼,又或者成個資料庫泄漏給我們看到
,我哋就最開心。」然而,損失金錢算是小事,他說,就像《黑夜之神》裏蝙蝠俠提到的罪犯層次,最低級的,是為了錢而犯罪,高階的,是要製造恐怖。
做正牌「黑客」
堵網絡漏洞
一般人的眼中,黑客不露面,標誌都沒有臉孔,只有一個黑影埋首在一堆高端電腦背後。賴灼東這半個黑客,卻並不神秘,拋頭露面做訪問已不是第一次,「我想做的是教育,我們有這方面的知識,不止是自己用,要讓更多人知道」。於是,在承接保安工程外,他成立了一個非政府組織,主動為香港的網絡系統做調查,「例如我們之前做了個拯救私隱行動,在網上找到被泄漏的私隱資料,就通知相關機構盡快修補。有些機構不回應,我們就找報館幫忙」。他甚至會到外國參與國際黑客會議,談新技術,為未來可能出現的攻擊做好防禦。「只掌握香港情况是不夠的,要與其他國家交流,去韓國、台灣、美國、日本,情報上的、技術上的,都要交流。」他們做的,大概就是一個國家官方網絡防禦做的事,只是他們不是全職受薪去做,而是純粹為了興趣,純義務地幫忙。「外國備受推崇的黑客,他們的理念其實就是這樣。他們當黑客,不是為了賺大錢,而是為了幫人。」美國有個黑客,在烏干達建了個lab,邀請其他黑客來幫忙教小朋友電腦知識,「他一來幫助小朋友,二來幫了一些無業黑客,讓他們做義工後有工作證明,幫助他們日後找工作」。真正的黑客精神,是自由、創意,最重要是分享,「你或可以稱我們為白帽(whitehat)」。
蒐集黑客情報
用手機便可
訪問接近兩小時,這一次,賴灼東狠狠地打破了我對黑客的想像。他說,他經常做蒐集情報的工作,目的是要知道黑客的新攻擊方法,也要知道他們下一步行動。我問他,家裏是否有很多部電腦?「多電腦是無用的。」他拿着手機說,「這個也做到」,在網上尋常不過的討論區、網頁,甚至facebook群組,都可以看到疑似的黑客討論,「我不會報警,但看到可信的情報,會通知襲擊目標提防」。情報工作,原來不一定像竊聽風雲裏看到的。對虛擬世界瞭如指掌,但他沒有宅男的結結巴巴,還會深入淺出解釋互聯網操作原理,賴灼東說因為他平日還會去做講座。他的太太眼見他所做的,問他是否想幫很多人?用自己知識,幫到人又搵到食,做得開心,才重要。「做不到蝙蝠俠,唯有用這種方式,哈哈。」
文
陳嘉文
圖 陳淑安
編輯 顏澤蓉
2014年6月22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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