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8日 星期一

南方朔 - 中國的反貪透明仍有待努力

2013年2月18日

【明報專訊】柏拉圖在《共和國》裏講了一個最古老也最重要的比喻故事﹕

古代在小亞細亞有個古國呂底亞(Lydia)。有個牧羊人叫蓋吉士(Gyges),有次他在牧羊時,大地震動,他掉進了裂洞裏,發現到一枚戒指,如果他戴上戒指,把戒面朝外,他就可以被人看見,如果他把戒面朝內,他就可以隱身,別人就看不見他。發現戒指的這種神奇魔力後,他就隱身進了皇宮,誘拐了皇后,而後他把皇帝殺了,自立為帝。由於他有隱身的本領,而可以為所欲為。

柏拉圖講這個故事,他的目的是在說,如果一個有權力的人,他的所作所為,別人都看不見,他即可任意妄為,這時候所謂的正義即不再可能。柏拉圖的這個故事,換成現代的說法,乃是一切的濫權與貪腐,都在權力的政客中。一個政治體制如果不能透明,有權力的少數就會在權力的秘密運作中藏污納垢,上下其手。最近,哈佛大學政治哲學教授湯普遜(Dennis F. Thompson)即指出,秘密不透明乃是貪腐的淵藪。近年來美國體制日益龐大複雜,平均每年會生產350萬件機密,平均每天有近1萬件機密,這乃是近年來美國貪腐現象開始增多的原因。

貪腐源於秘密 透明度是妙方

因此,貪腐起源於秘密,秘密可以產生特權幫派,可以私相授受,可以用權力去交換金錢;除了政治上有權力者的貪腐外,還有國際財團及特務機構和黑道幫派所形成洗錢以及秘密流動資金而形成的「境外中心」,那是個被法律和政治庇護的更大秘密社會,國內國際相互加乘,貪腐的規模更為龐大。

因此,是非正義的違背,如特權、貪腐、官商勾結的竊佔國家資源,以及不擇手段的維繫權力,這一切惡行都起源於秘密。全世界每一種宗教倫理和道德學說,對這種隱藏在秘密中的特權貪腐,也莫不爭相撻伐。但問題在於雖然人人都知道特權貪腐是敗德的行為,但為何人類發展了幾千年,特權貪腐不但沒有減少,反倒是愈來愈多?就以2012年為例,儘管亞洲的印度、巴基斯坦、蒙古、韓國、印尼、菲律賓、中國、台灣,都在反貪腐,但大家反貪腐仍然只是少數人的聲音,甚至反貪腐不過是反對派政客的一種鬥爭工具而已,他們如果鬥爭勝利,難保不會是新貪腐換掉舊貪腐而已。世界的可悲是,有些事大家都知道不對,但大家仍然在做,貪腐就屬於這種形態的莫大罪惡!

2013年以來,北歐的瑞典、挪威、芬蘭、丹麥已成了全世界的「超模」,這幾個國家治理效能高、企業競爭力強、社會福利好,人民對政府的信賴度極高。2013年2月2日的《經濟學人》以北歐四國為封面故事,它在談到這四國的不貪腐時就指出,瑞典在1766年就有新聞自由,1840年代就已開始專業官僚治國,到了近代,它政府的透明度世界第一。人民可以獲得他們想要的一切政府資訊。該報道指出,北歐四國政府的透明度之所以那麼高,乃是它的透明有兩個重要品質,一個是「實用主義」,另一個是「硬心腸」(Tough-mindedness),「實用主義」指怎麼好就怎麼做,「硬心腸」就是指政府和人民都能就事論事,沒有任何包袱,有包袱就會心軟,就會是非不分。北歐四國之所以政府透明、貪腐近乎絕迹,乃是它的國家已到了理性主義的高境界。

因此,貪腐的溫牀乃是秘密,要克服貪腐除了透明外即無別的方法。只是人們也知道,反貪腐雖是一種理性價值,但人類的理性卻是一種很脆弱的東西,以前的芝加哥大學著名學者艾爾思特(Jon Elster)即指出,貪腐雖然是在賺不義之財,但它並沒有從別人的口袋裏搶錢,因此許多人對貪腐遂無感,許多人對重稅比較不能忍受,對貪腐反而比較容忍,這就是理性的夾縫;其次人們對政治的認同有許多種,地域、族群、宗教、膚色、同鄉等的認同,也會干擾到對貪腐的判斷。這也就是說貪腐這種行為,對政客而言,經常是個可以操弄的課題,這也是新興發展中國家,除了少數硬心腸的知識分子冒着可能犧牲性命的風險出來反貪腐外,許多平民大眾卻對貪腐相當麻木的原因。這也是近代反貪腐,雖然已有了很大的聲浪,但要論反貪腐的效果,可能仍須努力。

因為有秘密就有貪腐,政府運作的秘密、全球經濟運作的秘密、毒品黑道和洗錢的影子經濟,這些管道都是貪腐的路徑。因此要打擊貪腐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讓各種秘密的通路透明化。當今世界上最重要的反貪機構就是「國際透明組織」(TI),這個組織成立於1993年,該組織10年內就在全球90多國成立了分會。該組織的共同創辦人之一的勞倫斯.庫克庫勒夫特(Laurence Cockcroft),最近即出版了一本《全球貪腐》,這是一本全球貪腐現象的總體詳盡報告。本書一開始,就以尼日利亞、秘魯、中國、印尼、俄國、墨西哥等大國為例,探討了大規模貪腐的共同特性,那就是政治不透明、不清廉,使得有權力者形同佔據了國家任意妄行,當貪腐已成了一個固定的結構,貪腐就成了一種很難改變的習慣,它本身會形成一個龐大的影子經濟。貪腐嚴重的國家,影子經濟通常都會在GDP裏佔了很大的比重,貪腐、黑道、洗錢,會整個扭曲了國家的正常經濟活動,也惡化了財富的分配。這本著作中,除了個別國家的貪腐外,也探討了全球貪腐的共同綑結,包括了國際財團的不正當經商,國際金融活動的助紂為虐,這是被國際司法體系所庇護的,這也是雖然反貪腐聲浪高漲,但反貪腐的難題卻愈來愈多的原因。本書中,對中國的貪腐討論極多,它指出中國的貪腐已成了一個龐大的結構及習慣,中國貪污所得大舉藏到海外已極嚴重,從1995年以來,海外洗錢已高達1240億美元,就以2003年《人民日報》公布,該年上半年即有8300名官員逃離中國,其中6500人都有秘密的銀行帳戶,其中的三分之二都是國營企業的高幹。2003年隸屬人民銀行的金管機關承認,它查出260萬筆可疑的巨額交易,總額多達6000億美元,達到中國外匯資產的九成。而在2003年潛逃出境的8300名官員,只有600人遣返回國,由這樣的數據,中國貪腐之可怕已極明顯。

貪腐已成了全球最新興的嚴重問題,世人要反貪,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南方朔
《亞洲週刊》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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