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3日 星期三

安娜 - 好戲在後頭

紙上聲色   2016年4月13日

當爾冬陞宣布《十年》獲最佳電影後,彷彿今屆金像獎其他獎項落入誰人手中都不再重要了。《十年》得獎後,頃刻間社交網絡已被洗版;額手稱慶感動流涕的不少,但同時也有批評的聲音。批評的輿論中有兩個主調,一是認為《十年》在電影藝術層面上未臻完善,不值得拿最佳電影;另一說法則慨嘆政治表態蓋過了藝術成就上的優秀,電影獎項變成了一種意氣之爭甚或是政治角力。

真正能為藝術作品寫下最終極評斷的,是時間;在時間以下所有的評價都必然是暫時的、會改變的、會受一時一地的氣氛思想所影響。好的作品會代代相傳,壞的作品會在不知不覺中被遺忘,這基本上是恒久以來所有藝術形式中的定理。電影年紀不大,但也是一直經歷着評價的修正與重整。例如五十年代不被嚴肅看待的尼古拉斯雷、道格拉斯薛克、雲遜明尼里,到了七十年代就被新一輩評者視為風格突出的作者導演。馬田史高西斯水準夠高好片夠多了吧,他拍的《狂牛》和《盜亦有道》當年都失落了奧斯卡的最佳電影,但現在還有誰會在意呢——而這一點從未阻止到兩片被奉為傑作。

製作不粗疏

我自己其實是完全不同意《十年》是手法稚嫩或者製作粗疏的說法。相對於同時競逐最佳電影的《智取威虎山》與《踏血尋梅》,《十年》在製作規模與技藝圓熟的程度上未能比擬(《智取威虎山》的技藝水平更加是達至香港電影未見的新高度),但這不一定會將《十年》在藝術的水平上完全比下去。片中《浮瓜》安排步步見險的肅殺氣氛以及上層與底層的對比,沉着而有章法;《冬蟬》冒險地以晦澀的故事及意象嘗試捕捉一種難以言說的絕望心情,其視野自覺而統一,並非癡人說夢;《自焚者》特具野心,人物與情節都多,糅合了偽紀錄片與懸疑情節,在複雜布置之下最後達致的戲劇效果並不失禮。Robin Wood說過若要他勉為其難地界定出好片共有的特質,他會說是aliveness。對我來說,《十年》是要比其他競逐作品更alive,而這種aliveness是可以跟攝製專業與否無關的。

我不企求獎項能作目光獨到的判決;如果獎項能作為對整個局面有積極意義的表態,對我而言已足夠了。《十年》獲獎,其中一個重要作用是把(本地)「短片」進一步帶進普羅觀眾的視野。過去10年雖有許多年輕導演念茲在茲地做獨立短片創作,奈何觀眾群有限,更不用說爭取到在戲院公映。《十年》的出現打開了一個很大的缺口。本地短片的水平在這幾年已漸次提高,如陳巧真的《32+4》、黃瑋納的《他們的海》都在海外影展得獎;這些作品容或有待精煉,但比起主流市場的《葉問3》或《紀念日》,它們都好很多。這些誠實的短片作品,至低限度應有多點機會讓觀眾得睹;而優秀的短片創作者,也值得有更多向前邁步的機會。在這方向,我覺得《十年》獲獎是推了一把。而且這不過是個開始。後浪欲來,同業與前輩能去承認和鼓勵,並不易得。反正《十年》又不是他們最後一部電影,這部不夠好,就再多看他們一兩部吧。

假如《十年》或多或少是我們的《光陰的故事》,那麼我們就給10年時間,看看會不會有我們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或《悲情城市》——一部可以叫我們自豪、無愧作香港人的電影——產生出來。我有信心,這一天終究會來臨。各位看官,且勿焦急,好戲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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