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4日 星期一

李怡 - 《十年》獲獎實至名歸

世道人生   香港蘋果日報   2016年4月4日

《十年》不論是否獲獎,得到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提名本身,已隱示了香港主流電影業稍有扭轉面向大陸市場的趨勢。我儘管沒有看過其他獲提名的電影,但看《十年》後已覺得它毫無疑問地應該獲得最佳電影獎。資深影評人舒琪在去年《十年》剛出爐時說:「毋庸置疑地,這將是今年最重要——如果不是最好——的香港製作電影。」我更極端一些,我甚至認為《十年》是近幾年(或十年)來最好也最重要的電影。不是因為它的題材適合我的政治意念,而是純粹基於對電影藝術的思考。

早前財爺曾俊華被問到《十年》,他表示看過,認為5位新導演技巧比較幼嫩,「有進步空間……都是虛構故事,有好多地方比較誇張一點」。他沒有跟從中共的批鬥口吻,避重就輕地就技巧批評。

單論技巧,那麼比之其他提名電影,《十年》的技巧可能不如,但技巧不是藝術的全部,而且不是主要部份。文藝最有價值的地方是創意,而創意來自創作者的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真正的文藝創作者對社會現實和人性都極敏感,多能敏銳地感悟到甚至預見到現實問題和人性糾葛,及時或及早地以虛構故事的方式提出創作者的觀察,喚起社會警惕。

《十年》的5位導演都不是從政或論政的活躍人物,在過去幾年的社會運動和政治抗爭中也見不到他們的身影。他們都只是藝術家。基於藝術家的本性,他們抓住了香港社會現實中人們最感困惑的問題,就是對未來的憂慮。這本來是所有關心香港政治和社會的人都應該注意到的,電影工作者怎麼會看不到?但是,龐大的大陸市場掩蓋了他們的眼睛,政治功利的考慮壓倒了他們內心的呼喚,於是對越來越嚴重的社會憂慮感視而不見。《十年》在這時候出現,難道不值得所有真正的電影藝術工作者而不是只想圖利之輩反思嗎?在這樣的為香港電影事業振聾發聵的作品面前,技巧的生澀又算甚麼呢?

《十年》反映的憂慮總括而言就是兩個字:恐懼。5部作品所表達的就是恐懼感;「為時未晚」還是「為時已晚」這主題要表述的是恐懼感;電影的金句「千祈唔好慣」也是要警惕由恐懼帶來的惰性。

電影《十年》自身的命運,也反映了恐懼感。據電影導演表示,在尋找演員時,有的演員對故事立意很認同,也想演,但終於拒絕就是因為恐懼;在電影極賣座的情況下戲院落畫,因為恐懼;《環球時報》狠批、中共封殺、央視和騰訊禁播香港金像獎頒獎禮,是要散播恐懼。李波事件發生後,有電影的小角色給導演電話,問他會不會被「用自己的方式」去大陸,恐懼在香港擴散中。

恐懼,是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的最大敵人,是文藝創作的最大敵人。《自焚者》導演周冠威對我說:不恐懼,就有最大自由。這句話,讓我沉思良久。

年輕導演不恐懼,於是有《十年》。電影界不恐懼,就能贏回香港市民的支持。政商界不恐懼,香港就能站穩自己原有的腳跟。市民不被恐懼嚇倒,香港才有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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