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蘋果日報
2015年9月17日
王岐山曾被認為是學者型官員,也是中國高層領導中的開明派。顯然他希望保持這個形象,剛升任政治局常委,就推薦大家讀法國學者托克維爾的《舊制度與大革命》,引來民間群起「六經注我」,儼然中國前途有了嚴肅思辨。後來的事實證明,中國不僅離學術越來越遠,而且習近平公開讚揚文章連小學生作文都不如的「網絡作家」周小平,令偽裝的斯文們也深蒙羞辱。
後來網絡上傳出王岐山與美國學者福山等人會談的紀錄。紀錄中,王岐山引經據典東拉西扯,邏輯混亂地表達「中國需要皇帝」的「深刻見解」,竟然也引來無數人認真研讀。
這幾天,王岐山再次很「學術」地成為新聞人物。中國媒體咋呼呼地報道:「中共話語體系獲重大突破:最高層首次明確論述『中共合法性』。」9月9日,王岐山在北京會見一批外國政要和知名學者。他說:「中國共產黨的合法性源自於歷史,是人心向背決定的,是人民的選擇。」他還強調,要持續中共執政的合法性,就要做到「從嚴治黨」。他又說,執政黨能否合法執政,歸根到底在於政績和民眾支持率。
「合法性」的確是一個新詞,但是並不是一個新的概念。中國人從小接受的政治教育中,就被一再強調歷史選擇了共產黨,人民熱愛共產黨。「歷史選擇論」極其荒謬,它取消了合法性的根本含義。中共用武力奪得政權,「打江山者坐江山」,這連皇帝世襲制都不如(那畢竟還是和平的權力交接)。如果這樣的歷史選擇都算合法的話,那麼還有甚麼政權沒有合法性呢?政治學中的合法性,講的恰恰就是,你光掌權了還不行,還要獲得授權,比如有足夠的選票。
跟之前的偽學術瞎扯一樣,王岐山這次的論述也前後矛盾:合法性到底源自歷史,還是當下的政績及人民支持率?這是兩個不同的衡量標準。如果按照支持率,那麼合法性的意思就是,不論歷史作過甚麼樣的選擇,現在得到人民的足夠支援,才有資格執政。正如國民黨曾經高壓統治台灣,那時歷史裏根本沒有民進黨,後來民進黨獲得了更多的選票,同樣可以也更應該掌握政權。
王岐山的論述,跟中國官方的一貫理論同樣虛偽。他說:「辦好中國的事情,就要看人民高興不高興、滿意不滿意、答應不答應。」連上街舉牌要求官員財產公開、上網支持香港民主運動都要被抓起來坐牢,人民不高興、不滿意、不答應又能怎樣?
新詞語沒有帶來改變
善意地理解,中國媒體似乎想要表達,不管王岐山想要表達甚麼,說出「合法性」總是好事,它讓人們去學習這方面的理論,思考這方面的問題。其實,中共從來不缺乏創造新詞的能力和動力。
毛澤東以馬列理論包裝皇權思想,鄧小平以「黑貓白貓」扮演樸素真理,江澤民以「三個代表」佯裝行為先進,胡錦濤以「和諧社會」掩飾強權鎮壓,習近平以「中國夢」鼓吹民族主義。幾乎每一次,中國媒體都像打了雞血,如獲至寶,以為新詞語帶來新氣象。每一次,大家都在自欺欺人。
王岐山的講話最終落到這次會議的主題——「從嚴治黨」。這麼多政要和學者來捧這個場,真是莫名其妙。「從嚴治黨」就算是真的,又跟合法性有甚麼關係?一個民主社會的政黨,合法運作即可,誰可以決定從嚴或從寬?只有黑社會組織才需要從嚴治理。我們從影視作品裏看到,黑老大的管理非常嚴格,稍不如意就會將貼身兄弟一槍斃了。他可以「從嚴」,是因為自外於法律。
長平
《南都周刊》前主筆
賈也
- 政權黨授的困境
香港蘋果日報
2015年9月17日
王岐山提出中共的合法性源自歷史後,各界矚目。政治學意義上的合法性與法學意義上的合法性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後者指某種行為是否符合既定的法律規範,前者指人們對某種政治權力秩序是否認同及其認同程度如何的問題,也稱為「正統性」、「正當性」。
政治學上的合法性,主要有兩種邏輯:一是君權神授,二是公權民授。對中國來說,君權神授已經退出歷史舞台。而公權民授從辛亥革命玩起,結果玩出袁大頭(袁世凱)、蔣光頭(蔣介石)、毛額頭(毛澤東)「三巨頭」,雖然立場不同,但或多或少都有那麼點「公權民授」的意識。問題是,這三個強人血液裏依然流淌着帝王思想,都迷信槍桿子裏出政權,紛紛從武力上取而代之,順乎民意徒有其名。
中國既不想再走君權神授的「老路」,又不想走公權民授的「邪路」,但取法於君權神授的邏輯,將國家管理團隊神聖化,凸出宣傳兩個邏輯:一是歷史的必然。在槍桿子之外附加民意的選擇,比如是我們團隊救你們於水深火熱之中,沒有我們的過去就沒有你們的現在。二是未來的必然。那就是我們是最先進的團隊、是最有代表性的團隊,只有我們才有資格把你們帶向未來、帶向更美好的明天。
問題是,這種「政權黨授」的史太林模式在上世紀90年代後開始全面崩潰,蘇聯及東歐國家走上「邪路」,即走向公權民授,中國的另外一個近鄰朝鮮則正式回歸到君權神授的老路。面對歷史困境,中國何去何從就成為一個極需解決的世紀難題。中國不想走老路,也不想走「邪路」,更不想原地踏步,於是主動從兩方面作出改良:一是擴大政黨的代表性;二是增強權力的合法性,比如走群眾路線、派巡視組反腐,比如將民主和法治納入社會核心價值、提出落實憲法等。
說來說去,種種修正改良辦法,就是在彌補其正統性、正當性。在這條修正改良道路上,雖然未能達到公權民授的程度,但也是一再強調人心向背和人民選擇的。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個管理團隊缺乏民眾監督,一切靠自覺,自身出了問題也只能靠自我糾正,這就難免陷入利益的陷阱,畢竟觸動利益往往比觸及靈魂還難,所以難免會左右反覆。更重要的,中共這個管理團隊面臨的是日益覺醒的民眾,他們想到了自己的權利,他們不想做蟻眾,盼望着做國家公民,而恰恰因為這個管理團隊包辦了一切,難免心存怨隙。
這正是這個管理團隊目前面臨兩大方面的挑戰:一個來自自身,一個來自民眾。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最佳的方式,就是政治改革,通過國家管理團隊來釋放政治紅利,消彌這個被撕裂的時代。
賈也
內地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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