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 - 地盤狗

轉角   2013年04月15日)

【am730專欄】舖頭養的貓要震懾老鼠，招呼街坊，情緒勞動之強度，如女性售貨員。然而，由於是貓，只要毛色光鮮，氣度嫻雅，即使對來客不瞅不睬，始終有主人依靠，有地盤根據，只要舖頭不被逼遷，舖頭貓可以終身安樂，斷不會被主人離棄的。

相對於舖頭貓，地盤狗就慘了。地盤狗的名稱是個反諷，牠們其實是喪失地盤的狗。有時是闖入地盤的流浪狗，工人食完外賣飯盒，施捨給狗食，慢慢就聚了一群狗，幫工人排遣寂寞。也有地盤看更為了省下巡邏時間，帶幾條雜色的唐狗在地盤放養。工程如果夠長，眾狗交配之後，愈養愈多。地盤工程結束，狗就遣散，也有打電話到漁護署叫捉狗隊來捕捉，困在政府狗房幾日，然後殺死(所謂人道毀滅)。這些流浪狗飽受欺凌，好多性格乖僻，不易馴養，能給善心人領養的，百中無一。

舖頭貓的功能是招客，地盤狗的功能是趕客。要趕客，就要惡形惡相，見陌生人就狂吠。地盤狗的趕客能力，不一定是專門訓練出來的，而是逼出來的。牠們粗生粗養，有時被泥頭車撞倒，有時因為礙手礙腳，惹怒工人，被棍棒毆打、驅趕。地盤的建築材料堆積，而且無瓦面遮擋，排水系統經常淤塞，衛生環境惡劣。遇上工人時節放假，地盤狗飽一餐餓一餐，好多患病。乏人洗澡，生了瘡癬疥癩，一身惡臭。這樣的狗，就會神經過敏，發揮趕客功能，協助地盤保安。

漁農自然護理署執行《狂犬病條例》的附屬規例，可以管制地盤養狗，例如注射狂犬病疫苗，植入微型晶片，為狗做絕育手術，約束狗在地盤之內活動，以負責人的名字領牌，駐守地盤的人要負責餵狗及為狗負上刑事責任、不得遺棄狗、工程結束後要重新安置狗或交漁護署。

這些保護地盤狗的法例，就好像保護工人的法例一樣，寫得冠冕堂皇，執行起來七折八扣，地盤狗的生活依然淒涼。地盤主人只是用食物來吸引流浪狗聚集，也不是特意養的，漁護署人員除非接獲投訴，不會主動入內檢查。即使檢查到，也是叫捉狗隊來捕捉，然後殺死(所謂人道毀滅)。

地盤狗的身份，有一點像黑市勞工，但命運比黑工好一點。有些無良僱主，到出糧的時候，叫入境處來逮捕黑工，就找個負責人頂罪，不發黑工薪水，省下一大筆錢。地盤狗好歹是餐餐清，地盤餵飽飯才會看顧地盤，無飯食就四出流浪覓食。牠們有點像今日辦公室領取微薄薪水的員工，老闆周時不在，不知幾時放得工，飽一餐餓一餐，時刻準備出外兼職覓食。他們頸上掛了出入公司門口的晶片卡，也是絕育的。

周一刊登/文化評論人，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中文解毒》系列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