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 - 鄉下貓與舖頭貓

轉角   2013年04月08日

【am730專欄】十幾年前路過北角七姐妹道的藥材舖，總會看見一隻黃色的大花貓，坐著圓凳上不動。走過的時候，向貓做一點表情或手勢，看看有甚麼反應，當然是沒有的。貓就是這樣，不理睬人。

貓與狗不同，狗會逗人玩，沒趣也會纏繞一回，貓要看牠的心情。沒心情的貓，怎樣逗弄牠，都沒反應的。童年農村的貓更甚，一群貓自出自入，除了餵牠們食魚飯的時候會來一下，搖尾叫一下之外，其他的時間都是不見了的。小貓倒是好一些，會圍繞人腳團團轉。剛學會捕捉技巧的小貓最可愛，有時會特地將捕獲的小鳥放在庭院中間，整整齊齊的，生怕主人看不見。都是一些可憐的小相思鳥、麻雀仔之類，看到了，扔回給牠，牠也不會吃掉。像是狩獵之後酬謝主人，既出之物，牠是不會要回的。

最嚇人的，當然是發現一隻小鼠，整齊放在庭院中心。要用塑膠袋套住手，將小鼠撿起丟掉。若是黃昏，灶裡燒沖涼的熱水，便用鐵鉗夾了鼠屍，丟入爐裡燒掉。老鼠屍體是不能赤手觸碰的，用工具撿拾的時候也要快捷。特別是老鼠剛死的時候，體溫喪失，老鼠身上的跳蚤會紛紛離開宿主。這些老鼠跳蚤是帶有病菌的，例如鼠疫。

小貓的捕捉技巧由貓媽媽教授，故此農村的小貓不能太早離開貓媽，如果買貓或者求人送貓來治鼠，也要等到小貓學會捕捉之後。貓媽教小貓，是用摔跤的方法，有時用爪來訓練小貓的反應。小貓自己也會用小皮球小樹枝來訓練貓爪擒拿之術。洪家拳的虎鶴雙形拳裡面，有一招叫「貓兒洗臉」，用雙手在胸前輪番盤旋，用來格擋對方的連環快拳用的。空手道的虛步，也叫「貓足立」，內家拳也學貓步，取其輕靈。其餘的，就不夠老虎威猛。客家諺語，「上山不識虎，回家看貓牯」，就是說老虎難見，見了也不識得，但家貓就是老虎的模樣，見慣了貓，山上見到老虎都識得辨認。

城市的舖頭養貓，當然是為了捕鼠。貓也不一定要親自捕鼠，厲害的貓，老鼠見了會走避的。如果要等到貓親自出手去捕捉或驅趕，那貓就不夠威風。舊時舖頭最常養貓的，是存放米糧或乾果的糧食舖、藥材舖、士多，因為老鼠多。小餐廳也可養貓的，但怕弄污餐具和食物，不常見。

舖頭貓除了滅鼠之外，在社會尊重寵物或人與人之間的芥蒂加深之後，變成街坊聯誼的中介物。用貓引起話題，看一下貓再看一下老闆，相熟的便逗一下，摸貓頭。貓當然是冷漠的，在閉目養神。牠平日已經要坐鎮滅鼠，要牠好像售貨員一樣地情緒勞動，招呼街坊，疲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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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評論人，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中文解毒》系列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