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7日 星期六

李怡 - 你會習慣並成為高牆下的體制嗎?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5年11月7日

1994年的電影《月黑高飛》(The Shawshank Redemption)票房不佳,雖獲七項奧斯卡提名,最終得不到任何獎項。誰料其後在DVD和電視重播的第二市場卻獲得巨大成功,互聯網電影數據庫(IMDb)的史上最佳250部電影影迷評選中,一直和《教父》在第一、第二名間叮噹馬頭。而且二十年來歷久不衰。毫無疑問,這部電影已被評為影史最佳電影之一。最近,友人送筆者DVD,看後感受甚多。

故事講一位被冤枉殺人的銀行家安迪(Andy),被判無期徒刑並送入「鯊堡」(Shawshank)監獄。在獄中他見到獄吏把新囚犯活活打死、滿口聖經上帝卻又貪瀆殘暴的典獄長、糾黨強暴其他囚犯的惡囚。其中,他與走私貨物而賺取小利的獄友「紅頭」(Red)成為好友。他憑着機智及豐富的理財知識,替獄警長、獄卒們報稅,又幫助典獄長清洗從壓榨囚犯處得來的黑錢,從而獲得信任,受到較佳的待遇(不被性侵和被調到圖書館服務)。在經過20年的囚禁後,他憑着希望、毅力而成功逃獄。

人的習性在體制下形成

電影內容豐富、人性刻畫深入,對話精警,維基甚至設有「月黑高飛語錄」。這裏筆者選其中一段來談談。那是「紅頭」說的話:「監獄裏的高牆實在是很有趣。剛入獄的時候,你痛恨周圍的高牆;慢慢地,你習慣了生活在其中;最終你會發現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這就是體制化。」

沒有人喜歡監獄的高牆,獄吏的暴虐,沒有道理可講的壓制,尤其是被判無期徒刑者的絕望,開始時沒有囚徒認為可以習慣監獄生活。然而,不管如何痛恨,日子總要過,不能接受也得接受,於是慢慢就被迫習慣了高壓,習慣了監獄的小社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後,人就變成要依賴這個不自由的體制才能生存,一個被關了50年的老囚犯,獲釋後竟因無法適應外間生活而自殺。這就是人在一個非人體制下由不得不適應而逐漸習慣逐漸「體制化」,也就是成為體制的一部份了。

一個沒有自由和人權的社會,事實上等於是大監獄。監獄會使囚犯體制化,大監獄也會使它的人民體制化。安迪說:「搞笑的是,在外頭,我剛正不阿。我到監獄裏來才會當個壞人。」因為在高壓之下不走歪路、不當壞人就無法存活。同樣,在一個假話假貨假事充斥的暴力政權之下生活,做一個好人是連自己都不能保護的。因此,見到老人在路邊跌倒,你不能去攙扶;見到小孩被車撞倒你不能去施救,否則就會惹禍上身。大陸人許多讓我們看不慣的習性,正是在體制化之下形成的。

捷克前總統哈維爾在他的著作《無權力者的權力》中,對極權社會有最經典的論述:「虛偽與謊言充斥着社會:官僚政府叫作人民政府;工人階級在工人階級當家作主的名義之下被奴役;個人地位的徹底喪失說成是人的最終解放;剝奪人民的新聞渠道被稱為保障人民的新聞渠道;用權勢駕馭人民說成是人民掌握權力;濫用職權、專橫跋扈便是實行法治;壓制文化就是發展文化;毫無言論自由就是最高的言論自由;選舉鬧劇是最高的民主;禁止獨立思考是最科學的世界觀……專權政治下每個人都只能在謊言中求生。人不必去接受謊言,他們承受在謊言中和與謊言為伍的生活,這就夠了。就是這樣人們確認了這個制度,完善這個制度,製造了這個制度,變成了這個制度。」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上帝

在一國大於兩制的蹂躪下,香港人也正如無辜被關進監獄的安迪。開始時我們抗拒專權政治關於一國兩制的謊言,慢慢就不得不無奈接受。你不必相信梁振英關於他收取UGL 5,000萬港元的解釋,不必接受港大校委會那些無恥成員違反常識的議論,不必接受假普選、鉛水等等無日無之的荒謬,你只要無奈接受「在謊言中和與謊言為伍的生活,這就夠了」;這樣你就等於「確認了這個制度,完善這個制度,製造了這個制度,變成了這個制度」。這樣下去,我們會像大陸人那樣適應沒有自由法治的假話連篇的體制,最後變成要依靠這荒謬體制存活。現在,不是已經有許多香港人在構建這個體制也離不開這個體制了嗎?

然而,《月黑高飛》的終場告訴我們另一個可能,就是在眼看決不可能的情況下,被自由、希望牽引着,人可以憑毅力和勇氣衝出高牆,振翼高飛。「有些鳥是關不住的,牠們的羽翼太光輝了」,香港人過去是、現在應該仍然是羽毛光輝豐盛的鳥吧。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上帝。如果你自己都放棄自己了,還有誰會救你?每個人都在忙,有的忙着生,有的忙着死。忙着追名逐利的你,忙着柴米油鹽的你,停下來想一下:你的大腦,是不是已經被體制化了?你要放棄還是要抗爭到底?(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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