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27日 星期三

李怡 - 清華的獨立精神自由思想丟棄殆盡

香港蘋果日報 蘋論 2011年4月27日

前幾天,人民大會堂舉行清華百年校慶大會, 9名中央政治局常委中有 6人出席,其中胡錦濤、吳邦國、習近平是清華大學校友。清華以理工科而全國知名,在中共建政前培養了一些頂尖科學家,但更知名的就是在中共建政後培養了最多官員,故有「滿清王朝北大荒」(北大荒原指黑龍江省北部荒原)之說。當清華百年校慶宣傳文字中擺出 49年後清華校友輝煌的黨政人脈時,有網友說:「我怎麼感覺不是清華,而是中央黨校啊!」

在內地媒體出於向權貴阿諛而對清華百年大唱讚歌之際,一位在清華新聞與傳播學院念大三的少女作家蔣方舟,在她的博客寫了一篇《給清華大學的一封信》,信中她說:

「大一、大二的時候,我喜歡拽着人聊政治。當然,大部份情況是我支離破碎地複述着我在網上看到、飯局上聽到的隻言片語,駭人聽聞。我的同學們總是左顧右盼坐立難安,一副盼着人把他們解救走的樣子,實在被逼急才敷衍笑道:『中國就是這樣的。』我那時還覺得奇怪,二十出頭正是對政治敏感的時期,可他們是如此漠然或畏葸。那時,常常湧到我嘴邊的話是:『你們到底在怕什麼?』現在我發現,他們並不是漠然,而是自動維護着政府──彷彿維護着自己將要繼承的遺產。」

信的末段,她寫着:

「北大清華的學子一路都是教育和體制的少年既得利益者,成熟了,自然也是要沿着同一軌迹,而不能跌落到食物鏈的底端。於是,大學成了掠奪政治資本的地方。我曾經旁觀過學校的幹部們做事……他們毫無障礙地接受學校給予的一切價值觀,自詡主流……他們青出於藍地運用官場技巧與規則,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有時,我看着他們滔滔不絕地在課堂、在會場說些『主流價值觀』的話,心想:『他們真相信這些,真可怕。』過了一會兒,又打了個寒戰:『他們其實並不相信這些,那就更可怕了。』我的同學們,我的精英同學們,以後必然會成為社會的中流砥柱,學術圈或者官僚體系的主要組成部份,手握生殺大權。空氣中有種緊張的成份,未來藏着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這就是今天的北大清華。

胡錦濤在清華百年大會上說,寄望學生「正確處理個人、集體、社會關係」,「保持個性,彰顯本色。」他沒有提到的是:丟掉了中共建政前的清華精神,使培養出來的學生永遠只是黨官,而不能成為「保持個性,彰顯本色」的獨立的個人。

什麼是清華精神?在清華園立有一塊紀念碑,上面端書「海寧王靜安先生紀念碑」,這是紀念清末民初大學者王國維而建的。 1925年,王國維出任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與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一起,培養了整整一代國學研究家。 1927年夏,王國維感於「世變」,決定結束自己生命,自沉於頤和園昆明湖。 1929年夏,清華國學院師生為紀念這位傑出學者,募款修造了這紀念碑,碑文由陳寅恪教授撰寫,語意深長,陳寅恪其後認為這是最能代表他治學思想之作。其詞曰:

「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志於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揚。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章;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陳寅恪其後解釋他寫的「俗諦」,是當年被奉為圭臬的三民主義。而「三光」,則是指日月星。

1953 年,陳寅恪一位學生,奉中央之命南下廣州,勸陳寅恪北上出任擬建立的中科院中古研究所所長一職,陳修書婉辭,並解釋當年寫王國維紀念碑文,是認為必須脫掉「俗諦(三民主義)之桎梏」,「真理才能發揮,受『俗諦之桎梏』,沒有自由思想,沒有獨立精神,即不能發揚真理,即不能研究學術。學說有無錯誤,這是可以商量的……獨立精神和自由意志是必須爭的,且須以生死力爭。……一切都是小事,唯此是大事。」因此,他提出若要他當中古研究所所長,他的條件就是「不宗奉馬列主義,並不學習政治。」否則就談不到學術研究。這時他的「俗諦」顯然是馬列主義也。他認為他提出的條件,中共接受也不好,不接受也不好。兩難。因此還是讓他留在廣州安靜治學好了。

中共對所有以生死力爭獨立精神和自由意志的知識分子,都扼殺打壓務盡。丟棄了這個立下碑文的清華精神,不會培養出獨立自由的學者精英,只會不斷產生令人毛骨悚然的未來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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