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27日 星期一

七一萬言書﹕本土青年的預言祝福

世紀.七一萬言書﹕本土青年的預言祝福
對立政治的來臨

文章日期:2011年6月27日

【明報專訊】編按:每年七一都有不同規模的遊行示威。回顧近年所發生的警民衝突,社會運動人士無疑正在經歷重大時刻:這群網路號召的、自發的、沒有組織的表達意見者,經常被塑造為阻礙、干擾社會秩序的公共形象。兩位作者是六四當晚「踢保」(拒絕濫捕不再保釋)遊行的參與者,將以第一身角度,向大家交代新聞鏡頭以外的真相,並在不斷被更新的社會倫理中,尋找本該有的真理。

經過6月4日的拘捕行動,香港社會進入了一個新處境,一分為二,徹底地對立。此前,我不明白,亦不願意明白,德國理論家斯密特(Carl Schmitt)之謂政治(the political)就是對立,分清敵我,進行你死我活的鬥爭。在有效的政府下,我們應該避免進入這種狀態。曾經,我以為香港不需要這種鬥爭的理論,因為無論分歧多大,香港也應該是一個講道理的社會,尊重費厄潑賴(fair play,魯迅譯)。各人有表達意見的自由,正當地爭取支持者。具體而言,就是香港仍足稱道的法治和人權。有人權,讓我們容納各種聲音;有法治,所以國家機器是訟裁者,而不是任何一方的打手。但6月4日的警方阻攔方式,改變了這個處境,使斯密特的對立政治在香港實現。

臨時寫好的堵路劇本

六四燭光晚會後,一批示威者不滿警方早前選擇性檢控,發起遊行到北角警署。與警方確定路線後,遊行開始,警方也十分配合,為示威者開路。但到了中途、尚有20分鐘就到達警署時,警方突然攔住示威者,要求遊行隊伍走橫街或走上行人路。由於示威者堅持早前協定的路線,所以不願離開。在雙方不讓步下,道路交通受阻。情况維持了兩小時。到午夜12時許,示威者考慮到遊行至警署的重要性,所以放棄對峙,按照警方的呼籲,返回行人路繼續遊行。相信這頗出警方意料。接着,我們見證了奇異的一幕,原來警方沒有要放行,相反他們立刻用鐵馬把行人路欄住。此時仍有街坊在路上,偶爾走過鐵馬間的空隙離開,有些示威者藉機跟隨。突然聽到一個高級警員大喝一聲:不要放人走!鐵馬向前一逼,僅餘的缺口也被封住。良久,一輛一輛的警車駛到,警方就開始清場,把行人路上的示威者,或抬或拉,帶上警車。原本想遊行到北角警署的示威者,最後坐警車到達目的地。或許警方明白事件的荒謬,所以也沒有檢控示威者。經過一個通宵的扣留,最後全數無條件釋放。

當晚的事件,證實了警權的轉變和法治的瓦解,使香港走上法西斯的境地。近年抗爭者已目睹警權墜落,選擇性執法陸續出現。以菜園村為例,港鐵保安在眾目睽睽下把示威者摔倒,有影片為證,警方不予檢控;相反,有村民與保安推撞,卻被控以普通襲擊。這當然是政治性執法,用警權、法律整治異見者,但還未挑動法治的根本。然而6月4日,警權運用到了一個新境界。如果警方真的以交通方便和安全為考慮,理應盡快讓示威者通過;遊行結束,交通自然回復正常。這也是每年七一遊行的情况,警方總是叫遊行人士加快腳步。所以突然攔截示威者,不是行政考慮,而是要製造示威者阻路的印象。事實上,這正是警方向傳媒的講法,指示威者阻塞交通,所以要果斷執法。原本快將結束的和平示威,變成堵路,這是警方所為,亦是他們所欲。警方執法的政治目的於此昭然若揭,就是要創建示威者堵路的情境抹黑他們,在暴力清場的鏡頭下,警方對外說是示威者刻意阻礙交通,把示威這種原本和平順利的抗議手法,說成是與其他市民為敵,營造抗爭是暴力和非理性的形象。而這時登場的警察就是讓社會回復秩序的可信力量。如此示威者就是破壞社會安寧的人,在輿論上無立足之地。

香港失去了訟裁者,只有對立的兩邊。一方是支持自由、平等、人權、法治的公民,我們反對廿三條,抗拒地產霸權,害怕香港的社會政治環境與內地看齊;另一方是經濟至上論,以穩定、和諧壓倒一切,恨不得毀掉香港的公民社會。在這種敵我對立中,沒有協調的可能。大家的互信在警權的工具化下已蕩然無存。我們充分意識到一個公平地爭取權益的支持者,訴諸溝通的可能已被掌握警力的一方推倒。對立的政治是凶險的,因為沒有公平和費厄潑賴,就如戰場上兵不厭詐。講求道義的時代已經結束。

仍活在黑幕裏的公民

掌有警力的一方終於走上法西斯之路。警力是國家機器最徹底的體現。在民主社會中,它要受制於人權和法治,其實也是要把國家機器受制於人民。當警方可以抹黑示威者,國家機器與人民的關係就逆轉。它成為一個壓制人民的主體。原本屬於人民的「公權力」,在警力私有化的現象下,變成無所顧忌的巨靈。公民權利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塊絆腳石,阻礙他們把香港變成強國的金融中心。以後香港只有搵食和消費的自由,任何拒絕成為純經濟動物的人,都是他們的敵人。

走筆至此,我為香港哀嘆。公民這個原本消極的權力術語,從今天起竟變成一個抗爭的關鍵。因為我們將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去實現公民權利。言論自由、集會自由,以及呼喊平反六四、結束一黨專政的自由,將會日漸受壓。不但因為政治性檢控,更來自政治抹黑。自此以後,要成為公民,就是要成為抗爭者、異見者。一張無形的網已向我們張開,廿三條、立法會遞補機制、國民教育、網上創作受壓、政治性執法,香港已到了關鍵的時刻。要捍衛最後的自由,就要有與建制和政府決裂的準備。唯有破除政府還是公平、講道理的迷障,我們才可以開始真正的抗爭。

作者為序言書室負責人

[文/李達寧 編輯/袁兆昌]

給李卓人的信
文章日期:2011年6月27日

【明報專訊】阿人:

新任支聯會主席的您,這幾天為籌備六四悼念集會定必很忙了。執筆寫這封信是想告訴您,113個市民在3月6日因財案而堵路,以抗議財富分配不均而被捕。他們並未因警方打壓而退縮,且打算在六四晚會後遊行往北角警署「踢保」,抗議香港警方近月以國家機器的姿態,肆意打壓公共行動。

您說過,今年是中國政治打壓最嚴重的一年。在我看來,香港也是一樣。今年警方拘捕異見者數目已是去年的兩倍多。中國政府對內地小小的網上集會號召都嚴加打壓,港府就連微不足道的塗鴉都坐若針氈,希望把異議聲音打壓於萌芽期,不都是同出一轍麼?

您說過,香港是向內地推動民主的基地,發揮促進維權及民主思想教育的角色。當年您以身犯險,北上支援學運,建制報章重提您簽悔過書的歷史,於我來說,您最後有沒有簽,一點都不重要。悔過抑或投誠,前提都是對極權俯首;面對一個殺人政權,何須認真?

橫在頸上的政治利刃

香港是中國境內唯一可以公開悼念六四的地方,我想,這個「陣地戰」,要守的不只是公開悼念的權利,還有內地同胞可以呼吸自由空氣的權利。更急切的,是在這基地內出生的人,都即將窒息。

3月6日晚,我和百多位朋友在北角警署的飯堂等待,讓警員為我們蓋上「非法集結」的罪名。市民與警員成雙成對,看着這奇特的隊伍,我心裏一直想念艾未未和趙連海。我們都會對義人被指犯上逃稅、尋釁滋事忿忿不平,想不到我有幸見證這羅織罪名的生產線。

最近范太由特首候選的黑馬突然變成大熱門,她的廿三條言論彷彿是在試水溫。今天,未有廿三條,但林林總總的「變相廿三條」:襲警、刑事毀壞、普通襲擊、非法集結、阻差辦公、行為不檢、阻街……也不就是已經出現了嗎?當我在口供紙簽名的一刻,我就知道,我們和內地異見者的命運,殊途同歸。

2003年七一,香港人用腳來主動拒絕已橫在頸上的政治刀刃。當時,您在台上滴着汗,我在台下邊做糾察,邊流着淚。

您我當年拒絕廿三條,今天亦然。六四晚的行動,就是要移開頸項上的利刃。這把利刃,就是被捕後對我們百多人施予的保釋期。過去行動者被捕後都會被動地接受保釋安排,但保釋程序已淪為警方恐嚇示威者的「金剛箍」。警方以再次拘捕會即時起訴為要脅,阻嚇市民參與公共行動。

113名被捕者當中,就有63人參與拒絕保釋行動,我們希望由被動變主動,在法律程序中,以最強硬的姿態向警方的控罪和拘捕作出質疑。同時光明正大地宣佈,為公義上街的市民,不是要供警察肆意欺侮的!

有關行動的想像力

我們現處於以刑事毀壞對付塗鴉、以阻街對付公共演說、以娛樂牌照對付舞蹈藝術的時代,和內地維權人士面對的處境分別又有多大?警方可以不顧後果地肆意拘捕,並透過「保釋」作為金剛箍,最後示威者有沒有入罪已非重點,警方已經成功抑止政治行動了。

去年年中,廣東省廠商欠薪特別嚴重,工人都迫不得已,在工廠前堵路,有維權者甚至在國道上堵路,迫使老闆支薪;本月,國內大量的群眾運動更告訴我們,臨界點不只在香港出現。內地媒體都懂得為老百姓說項,可惜香港傳媒只計較對道路使用者的影響,從未試圖促使公眾辯論抗爭的合理性。因此,在擴大香港人對社會行動的想像、保衛香港抗爭的空間方面,我們應共同努力。

香港的空間權力不應止於參與六四燭光晚會。保住香港的言論空間陣地,我們才有推動中國民主化的機會。希望在明晚的燭光晚會,您可把信息告訴參與晚會的市民,讓他們知道,我們堵路,和內地透過堵路維權的民工一樣,香港已走上迫不得已的絕路。也許您在舉辦完一年一度的悼念集會後已筋疲力盡。但不要緊的,我們一眾市民,會在抗爭的最前線等您。

順祝

成功平反六四,努力薪火相傳!

BoBo(葉寶琳)

六四前夕

[文/葉寶琳(天主教正義和平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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