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生活
2016年11月20日
【明報專訊】也許對東半球和南半球的普羅大眾來說,Leonard Cohen的名氣並不及Bob Dylan,但在北美和歐洲,Leonard Cohen是一個殿堂級的名字。
當瑞典文學院宣布Bob Dylan為二○一六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後,不少人都感意外,主要原因是今次的得獎者是一個音樂人,而非傳統認知上的文學寫作人。
事實上,在當今的語境裏,文學(性)並不是文字的專利,所以也有人認同把諾貝爾文學獎頒發給一個音樂人;而且,不少人都視Dylan為詩人。
可是,爭論還沒完,因為有評論人認為Cohen是更合適的得獎音樂人。
正當諾貝爾基金會還沒肯定Dylan會否出席十二月舉行的頒獎禮時,我們卻肯定知道,即使Leonard Cohen獲獎,他都不會出席,因為他已於十一月七日在洛杉磯寓所離世,享年八十二歲;十月才出版的專輯You Want It Darker,成為他告別世人的歌聲。
先是詩人 再是歌手
成為一個知名創作歌手前,Cohen首先是一個詩人和小說作家,三十三歲出版首張大碟The Songs of Leonard
Cohen(一九六七)之前,他就出版過四本詩集(Let Us Compare
Mythologies(一九五六)、The Spice-Box of
Earth(一九六一)、Flowers for Hitler(一九六四)和Parasites of Heaven(一九六六))和兩部小說(The Favorite Game (一九六三)、Beautiful Losers (一九六六))。雖然音樂上的創作和歌唱事業為他帶來享譽國際的名與利,他一直都沒有停過傳統意義上的文學寫作。他之所以要發展音樂事業,他說:「主要是因為從事寫作並不能解決生計。」
Cohen的作品大都是探討宗教、政治、戰爭、隔離、性和憂愁;他很清楚他作品的受眾是何許人;他說,他一直都是為了遵從自己價值觀的年輕人、受痛苦煎熬的情人、失望的柏拉圖主義者、色情的偷窺者、偷偷自凟的僧侶和教宗的支持者而創作。
少年時幻想成為作家
在人前總是穿著西裝、自小便飽受憂鬱症侵擾的Cohen生於加拿大滿地可一個移民家庭,自小受良好教育,祖父是加拿大顯赫一時的猶太人。Cohen在祖先建造的猶太教堂裏成長,因而培養出深厚的民族感;他說他的家庭很正派,家人都是友善的好人,所以他從來都沒有反叛意識。少年時代,他就經常幻想自己是一個作家——「一個穿着雨衣、破帽子拉下至熱切的眼睛之上、心懷一段不公義的歷史、一副高貴得羨煞旁人的面容、晚上沿着濕淥淥的大街行走、帶着無數讀者的支持……給兩三個永不會擁有他的女人愛着的作家」—— 那時,對Cohen來說,「樂與怒」的生活仍是遙不可及。
六個和弦 寫下音樂基礎
十九歲那年,Cohen發表了第一首詩之後,不斷寫詩的同時,也對音樂發生興趣。他喜愛Robert Johnson、Ray Charles和Edith Piaf,但就對Beatles漠不關心。他說,對他的倖存有貢獻的東西他都感與趣,但Beatles的音樂並不能為他所渴望的東西提供滋養。
二十多歲時,他曾跟一個在網球場遇上的西班牙人學了三堂flamenco結他;到第四堂的時候,那個西班牙人沒有出現,原來他突然自殺離世了。多年以後,Cohen回首當年,說他對那個西班牙人一無所知:不知道他為何到滿地可、為何會在網球場出現、為何會了結自己的生命;但當時學到的六個和弦和結他模式,就成為了日後他所有歌曲和音樂的基礎。
五年時間創作Hallelujah
三十二歲的時候,Cohen在紐約灌錄了第一張唱片。當時,他的唱片監製說,Bob Dylan要小心了。事實上,Cohen和Dylan有不少相似的地方,例如二人都是猶太人、都有書卷氣、同樣愛好聖經的意象,後來,也同樣地被人稱為詩人。Cohen有一首名作給人翻唱灌錄超過二百次,那就是收錄在Various Positions(一九八四)裏的Hallelujah。曾經出現過一個境况,就是兩個不同版本的Hallelujah同時成為英國流行榜上第一和第二位的歌曲,而當時Cohen的版本仍在top 40之內。一九八○年代,曾在演唱會上唱過這歌的Bob Dylan曾經問過Cohen花了多久才寫成Hallelujah,Cohen撒謊說兩年,其實是五年。那次對話中,Cohen說很喜歡Dylan收錄在Infidels大碟中的I and I,他反問Dylan花了多久才寫成,Dylan說:「十五分鐘。」今年七十五歲的Bob Dylan甚少扮演樂評人的角色,但就很有興趣談Cohen,他認為很多人讚美Cohen的歌詞,但就經常忽略了他的旋律。於Dylan,Cohen歌曲的旋律伴同他的歌詞,成就了Cohen的偉大天才,即使是那些對位旋律樂句也極其精妙。
以巴個唱 音樂路上的循環
闊別舞台十五年之後,七十多歲的Cohen帶着他的full band,經過嚴格的綵排,於二○○八年開始了他在人世上最後的一次巡迴演唱會;首站由加拿大開始,然後走遍紐約、都柏林、倫敦、塞爾維亞、莫斯科、尼斯、雪梨等地,至二○一三年十二月才結束。五年間,斷續地開了三百八十場,有些演出更長達差不多四小時,可媲美Bruce Springsteen。二○○九年,Cohen不但繼一九八五年之後,重臨以色列開演唱會,更移師到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的拉姆安拉;除了把演唱會獻給「和解、包容與和平」外,還把門票收入捐給以巴和平組織。巡迴演唱會本來是為了解決Cohen給經理人偷偷掏空銀行戶口而導致的財困,但卻為Cohen徹底地實現了一些他意想不到的東西,就是把他的音樂事業帶到一個回到當初的循環。
希臘小島遇見女神
說Cohen音樂事業的「當初」,不得不提那「當初」的前傳,也就是他在一個名叫Hydra的希臘小島的日子。二十五歲那年,視自己為滿地可文壇難民的Cohen去了倫敦。一天,他在銀行見到一個皮膚曬成紅褐色的出納員,好奇地問到那膚色的由來,出納員說他剛從希臘旅行回來。於是,Cohen買了張機票,飛到雅典,輾轉間乘小輪去到Hydra。在Hydra,他寫成了小說The Favorite Game和Flowers for Hitler詩集裏的詩。
徘徊光明與黑暗之間
那時,Cohen的生活徘徊在光明與黑暗之間;他會禁食來使自己集中思維去寫作,也會放縱地吸食大麻、安非他命和迷幻藥來擴充思維。不停地服用藥物後,他會坐在家中的陽台,等待見神。
就在那些日子中,Cohen遇上了Marianne Ihlen——一個來自挪威奧斯陸、帶着一個小男孩的單親媽咪。二人相戀八年,期間有分離、有吵架、有嫉妒;然後,「如墜下來的灰燼」般日漸疏遠。當Cohen開始為了追求他的音樂事業而經常離開Hydra,Ihlen帶着長期病患的兒子回到挪威,最後在家鄉再婚;但二人還保持通訊。Cohen的樂迷們都稱Ihlen為Cohen音樂的靈感源泉;確實地,沒有Ihlen,就沒有Bird on the Wire、Hey, That's No Way to Say
Goodbye和So Long, Marianne這些歌。
「我們的身體逐漸破碎」
今年七月下旬,Cohen收到一封電郵,得知Ihlen患了癌病,而且時日無多。Cohen馬上回郵:「Marianne,是這樣的,終於來到這一刻,我們真的這麼老,我們的身體逐漸破碎;我想,很快,我就隨你而行。你該知道我就在你身後不遠處;我想,如果你伸出你的手,你就可以拖到我的手。你知道我總是因為你的美麗和智慧而愛你;什麼我也不需再多說,因為你全都知道。現在,我只想祝福你一個非常好的旅程。老朋友,再見了。無盡的愛,日後某時再見。」
兩日後,Cohen收到回郵,說Marianne已安詳離去。當Marianne的朋友讀出Cohen的信時,還清醒的Marianne展露她獨有的微笑;當聽到「如果你伸出你的手,你就可以拖到我的手」時,她提起了手。當她彌留時,朋友在她耳邊哼出Bird on the Wire;當她進入長眠後,親友們吻別她時,低語說出Cohen那永恆的話:「So long, Marianne。」
Cohen並沒有因為他給Marianne的信被公開了而不悅;他認為,說到底,那是關於一首歌的故事。當Cohen說他很快就會跟着Marianne,他言中了;就在三個月後,這個遊吟詩人告別了塵世。離去前,留給世人的,就是You Want It Darker。
文:邱禮濤(2016‧11‧16)
圖:網上圖片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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