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生活
2013年9月15日
【明報專訊】這星期,我給陳局長搞得心緒不寧。周一,他在網誌說要發展郊野公園;周二,林超英斥這想法如「思想癌細胞」。說實在,回歸後政局荒唐,我已習以為常,但聽到政府要向郊野公園開刀,就如面對國教的家長,聽到有人要「搞我個仔」一樣,氣憤難平。
我對郊野公園有深厚感情。童年時,一家人常登山,我第一堂自然教育課,就是蹲在郊野公園小溪旁觀賞魚蝦,仰頭看天空盤旋的老鷹,在山徑上,跟隨母親認識植物,知道有一種紫色果實叫「山稔」,可吃,鮮甜無比。父親說,山徑叫「麥理浩」「衛奕信」,因港督們熱愛行山,隱約記得,我們曾經在郊野公園,跟在行山的某港督擦肩而過。
小小的心靈自此留下一種印象:英國人不壞,百姓不論貧富均可享美好環境,這叫做「德政」。長大後,每有空就登山,即可忘卻煩憂。我覺得,香港無論多烏煙瘴氣,郊野公園是我們的秘密花園,除了保育,還有一種心靈面向,提醒我們在中環價值之外,還有其他可能,郊野公園是香港人精神上逃逸的最後堡壘。我天真地以為「郊野公園」不能動,是一種港人默識。想不到被陳茂波挑戰了我的底線。但後來,我冷靜下來,我想知道,對郊野公園認識深厚的人怎樣想,於是相約一位舊朋友喝茶。她在政府做與郊野公園相關工作數十年,剛退休。她不希望透露真名,叫我們喚她作「無花果」。
無花果說,她看了陳茂波的網誌,氣憤得「差點要參加佔領中環」。一直甚少批評政府的她也動氣,覺得陳作為「發展局局長」,網誌中錯誤引導公眾,把郊野公園佔地寫成七成(後來更正為四成),連基本數字也搞錯,令人懷疑他對事情了解有多深。另外,她認為香港不是沒有地,為何要向保育價值較高的郊野公園打主意。我問:「那郊野公園是否不能碰,不能談?」出乎我意料,無花果說,「不是不能碰,不是不能談,但你提出的方案有多可行?」無花果指,郊野公園範圍「那條線不是死的」。事實上,文件顯示,近年郊野公園在擴大,自1995年先後有二千多公頃土地劃入郊野公園範圍(新增地方佔總郊野公園面積約5%),如西貢灣仔和港島龍虎山,都是近年劃成的「新」郊野公園。可是,無花果問,即使願意割地,但郊野公園地勢險要,要搞大量基建才能住人,道路水管排污要走入郊野,可能性成疑。她又質疑,郊野公園地點偏遠,風景優美,社會是否會願意用這些優質土地興建公共房屋,解決低下階層需要,還是會興建一萬元一呎的低密度豪宅?
不能觸碰的禁忌
茶敘後,無花果電郵了幾份有關郊野公園的報告給我,有官方的也有民間的。一直對郊野公園充滿浪漫想像的我,忽然以客觀態度,重新檢視它的美好醜。我發現一直忽略了的東西:郊野公園起源有政治原因:六七暴動後,政府想找地方給年輕人發泄精力,於是鼓勵青少年到郊野公園(或者我也是被「吸納」的年輕人,我去了看魚看蝦,便不去示威)。又例如:最初郊野公園的自然環境不甚了了,因山火或居民斬柴令山頭光了,政府把外來快生植物品種引入,變相影響本土生態。
最震撼莫過於,郊野公園風景漂亮,不一定等於具高生態價值。思匯智庫於2011年的報告Adaptive
Governance for HK's Country Parks
Network裏批評,殖民政府最初設立郊野公園,主要為保護水塘,於是郊野公園集中高山,但其他生態地區,如有多樣生物的濕地和平原,卻甚少劃為郊野公園。亦即,劃入郊野公園的土地,不一定等於生態價值高,沒劃入的,也不等於生態價值低。此一觀點對我來說頗震驚。我得承認,自己對郊野公園的偏愛以情感為主,非理性居多。你以前問我,點解呢撻地方係郊野公園,嗰撻地方唔係,我答唔到。我潛意識以為,郊野公園風光優美,自然有保育價值,卻是一種不求甚解和無知,間接令我心生一種「郊野公園神聖化」,不能觸碰的禁忌。
連功課都做不足
如何讓你陳茂波去談?
話說回來,當我了解了歷史和脈絡,也不反對「郊野公園是可以碰,是可以談」,問題是,讓你陳茂波去談,讓你去碰,似乎你也不懂得碰,不懂得談。
從陳局長網誌,我們看不到一種對環境保育的願景。毛澤東都說過,有調查才有發言權,陳局長連郊野公園佔地也寫錯,由四成寫成七成,已令人先失信心。半生守護郊野公園的無花果火都嚟埋:「這是水平的問題,是他做功課做得不夠?還是專登說錯,如果是專登說錯更是壞心腸。」進深一步,局長要去碰一個社會禁忌,卻沒勇氣帶領全民反思郊野公園規劃,缺乏一種政治家應有的願景和氣魄。如果陳局長說,郊野公園現時沒納入一些高生態價值區,就讓我們重新檢討郊野公園界線,把低生態價值地方建屋,再把被忽略的高生態價值地方重新納入郊野公園,或許,我會讚成也不定。
但說到底,現時陳局長態度曖昧,討論模糊不清。半生做郊野公園工作的無花果,看完陳的網誌,也搞不清楚他是想發展「法定郊野公園範圍」,還是公園以外的郊區。後來,發展局發言人更說,陳的言論「不代表政府立場。」這種又要講又沒承擔的態度,如何令人有信心,把珍貴的郊野公園資源,交託在這個政府手上?
筆者對待陳局長可算百般認真。他在網誌提到可考慮發展「大嶼山郊野公園和自然保育區」,於是請教無花果,大嶼山郊野公園內有否地方適合建屋?雖然我們都不知道局長所指的大嶼山那一部分,但姑且找來地圖,檢視2008年開幕的大嶼山北郊野公園擴建部分,卻發現大部分是險要斜坡,只有一小片平地在沙螺灣附近,問題是:「無路去到喎。」我倆隔着話筒滴汗。我們不是「不讓你碰」「不讓你談」郊野公園,但你可否告訴我們,是我們對你的計劃太認真,癡心錯付,還是你根本沒有細心思考就口輕輕講?
陳局長,經過了劏房和囤地風波,坦白說,我對你沒好感。但後來讀過你早年在雜誌的專訪,我體諒多了。我知道,你小時候窮,為改善家人生活,一日做兩份工,每晚只睡兩小時,兩年完成十二個專業試。對你來說,到郊野公園散心,或許太奢侈。
我城無價寶
破壞無彎轉
陳局長,你在訪問裏說,掙錢到最後,家人相繼因病離去,令你感嘆「窮半生往上爬,又如何?」陳局長,我想告訴你,和物質成就堆砌的高峰相比,大自然的雄山峻嶺更有永恆價值。過去,土地於你,或許只是一種等待增值的資產;但郊野公園對每年到訪的一千三百多萬人次香港人來說,是不能用錢衡量的無價寶,一旦破壞了,便難以逆轉。
陳局長,請你爬上香港郊野公園的高山,在這裏,你能撥開雲霧,更宏觀地看清事物。你會知道人類的渺小,你會看到社會發展除了建屋,還需要為市民帶來一種心靈的開闊和想像,你會看到,市民需要學懂對土地和大自然的關懷。陳局長,相信我們,當你爬上這座大自然的山,一切觀點會不一樣。在這裏,讓我為你用山水泡一壺茶,然後我們可以談一談,碰一碰郊野公園的禁忌。
文
譚蕙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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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野公園的價值不單在年輕人行山,更有空氣淨化作用。年長者即使不行山,遠足也好。
回覆刪除另,「...因山火或居民斬柴令山頭光了,政府把外來快生植物品種引入,變相影響本土生態」-- 我也發現這現象,不知名植物多了,或許不是壞事;但本土老樹少了,粗壯的百年老樹,日漸少見,因為被斬砍之後,沒有補充。補充的是快長短夀品種,老樹斬一株,少一株。
沉香木被大陸人偷砍, 真冇陰功, 設立郊野公園, 又証明英國人的高明了, 這不是什麼高科技, 發展GDP是硬道理一類, 但簡簡單單就顯出它的價值來
回覆刪除劏房波
回覆刪除囤地波
郊野波
真是多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