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9日 星期三

余杰 - 永遠如樹站立的劉曉波

香港蘋果日報   2017719
在絕大多數中國人都選擇像草一樣生活,歪歪斜斜、一吹就倒的時代,劉曉波堅持像樹一樣筆直地站立,因而成為時代的標杆。從「六四」到「零八」再到「一七」,他飛蛾撲火,再飛蛾撲火,最終焚而不毀。
這個時代,不是靠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和習近平這些面目猙獰的「巨嬰」來定義,而是靠劉曉波這樣形容枯槁的先知來定義。若沒有劉曉波,這個時代的中國將宛如聖經中的索多瑪城那樣污穢不堪;而有了劉曉波,這個時代的中國暫時被上帝從毀滅的名單中刪掉,劉曉波為中國贏得了一段認罪悔改的緩衝時間──至於中國是否真的會認罪悔改,那就不是劉曉波的事情了。
活着,並且站立,似乎這是兩難的選擇。在這個彎曲悖謬的時代,活着就意味着駝背,活着就意味着下跪,活着就意味着閉目,活着就意味着塞聽。劉曉波卻選擇為那些六四死難的學生而活,他認為自己不配稱為死難者的老師,因為孩子們死去了,老師卻倖存下來,這是何其巨大的恥辱。失去恥辱感的知識界從此麻木不仁、與狼共舞,劉曉波卻懷着贖罪般的心態開始後半生矢志不渝的抗爭。有人將抗爭當作奪取權力或道德高地的手段,劉曉波卻將抗爭當作再平凡不過的職業和志業。
在北京的那些年裏,我和妻子有好幾次跟劉曉波、劉霞一起去郊遊。在警察如影隨形的監控中,我們總是能找到斑斑點點的光陰縫隙。每當劉曉波和劉霞看到荒郊野外的樹木,都會發出由衷的感嘆:多美!劉霞很喜歡畫樹,尤其是那種掙扎着要想騰飛的樹,從土地奔向天空的樹。而劉曉波喜歡欣賞劉霞畫的每一幅樹,到了愛不釋手的地步。
有一次我們去他們家作客,在狹小的客廳裏面,劉曉波滿頭大汗地將劉霞的畫一幅幅搬出來向我們展示。平日豪爽如女俠的劉霞,那一次略帶羞澀地對曉波說:「又不是你的畫,幹嗎那麽顯擺?」而聽到我們讚美劉霞的畫,曉波比聽到我們對他的文章的讚美還要開心,像孩子一樣琅琅地笑了。
2014年,劉霞的哥哥到美國來找我。我問他,在長期軟禁中的劉霞有甚麽需要,他說,劉霞特別叮囑,希望為她拍攝一些美國的樹木。作為畫家的劉霞,長期以來失去了外出寫生的自由,只能根據照片畫畫。
我帶着劉霞的哥哥去了美東最大的國家公園仙來多,在美不勝收的藍嶺驅車並徒步數小時之久,拍攝到了很多高聳入雲的大樹。在這個自由的國度,不僅人自由,連樹也如此自由,不會有龔自珍《病梅館記》中寫到的那種「病梅」。劉曉波是美國的熱愛者,若他能在這座森林裏面健步如飛,如果他能在這些高聳入雲的大樹下歌唱,那將多麽幸福。
不知道劉霞後來有沒有根據這些照片畫出新的作品,不知道劉霞有沒有機會將她新畫的樹拍成照片帶給獄中的曉波看?
余杰
旅美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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