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治
2014年8月12日
中國大陸用的現代漢語,不是現代中文,這個概念一直困擾香港的教育界。現代漢語是當代語言學的概念,來自當下的語言表現;中文(或漢文、華文)是文獻傳承的概念,來自傳統的語言應用。大陸教育當局主張的現代漢語,是指書寫的白話文及口講的普通話,學生可以割斷古代傳承,由現代白話學起。香港教育當局近年在中文教學概念裡,也認為可以孤立地學好白話文,不必讀古文範本及背誦舊詩詞,普通話更是在幼兒園開始教,然而,近年教出來的學生,語文水準如何呢?
教出來的結果,是學生不懂得中文,連語言裡面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得。
什麼是現代漢語呢?例如白話文學作品《紅樓夢》裡面這些寫:
寶玉說:「有些疼,還不妨事。明日老太太問,只說是我自己燙的就是了。」
香港的學生如果寫出這種句子,遇到遵從現代漢語語法規則的學校老師,眉頭一皺,紅筆一揮,就改成:
寶玉說:「我有些疼痛,但這還不妨礙事情。明日如果老太太問起,你們只說是我自己燙傷的就是了。」
至於寫「花紅柳綠」的同學,偶然也會遭到奇遇,被改成「花是紅的柳是綠的」。
這樣,中文省略主語的傳統給廢掉了,口語變成機械語。省略主語(例句的我、你們),是人情世故。疼與疼痛是兩回事。疼是感覺,疼痛是醫學描述。
中文講究的是傳承,從甲骨鐘鼎到現代白話文,詞彙和語法一脈相承,並無中斷。舊文獻只要將古文字轉成漢楷,就能讀通大意。《詩經•周南•關雎》的「窈窕淑女」、「求之不得」、「輾轉反側」,我們現在文辭還在寫,口語還在講。《尚書•太誓》的「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一般學生還能猜到它的意思,大概講的,就是天意與人心一致吧。
學英文呢,與學中文很不同。學英文,毋須學old
English,middle English,直接從modern English學起就可以。現代英文寫the sun(日、太陽),古代英文(盎格魯•撒克遜語)是
sēo sunne
,除非是研究英文歷史,否則無必要學。成書於公元八世紀至十一世紀的古英語史詩Beowulf(《貝奧武夫》),首五行,大家看一下,即使懂得英文,也一字認不得,一句讀不出:
Hwæt!
We Gardena in geardagum,
þeodcyninga, þrym gefrunon,
hu ða æþelingas ellen
fremedon.
Oft Scyld Scefing sceaþena þreatum,
monegum mægþum, meodosetla
ofteah,
現代英語翻譯是:
LO, praise of the prowess of people-kings
of
spear-armed Danes, in days long sped,
we have heard, and what honor the
athelings won!
Oft Scyld the Scefing from squadroned foes,
from many a
tribe, the mead-bench tore,
(translated by Frances B.
Grummere)
喬叟(Geoffrey Chaucer)在十四世紀用中古英文口語寫的《坎特伯雷故事集》(Canterbury
Tales),序言的首四句,你好像認識這些字,卻讀不出意思來:
Whan that Aprill with his shoures
soote
The droghte of March hath perced to the roote,
And bathed every
veyne in swich licour
Of which vertu engendred is the flour;
Of which
vertu engendred is the flour;
讀了現代英語翻譯,大概知道意思:
When April comes and
with its showers sweet
Has, to the root, pierced March’s drought
complete,
And then bathed every vein in such elixir
That, by its strength,
engendered is the flower…(translated by Sheila
Fisher)
中文傳承的是文字,用的是方塊漢字,不是語音拼寫,故此即使漢音從周朝到現在變異很大,漢字寫下來的《詩經》、《書經》,文言部分依然可讀(難讀的是周朝口語的部分)。漢朝之後,文言定型了,文獻更加容易讀懂。宋元的白話在明清定型了,《西遊記》我們現在也輕易讀懂,毋須句句註解或全文語譯。換了是英語,即使用早期現代英語口語(early
modern
English)在十六世紀寫的莎士比亞戲劇,一般初學文學的英國學生也必須讀註解本和全文語譯。
讀了《貝奧武夫》和《坎特伯雷故事集》,對現代英語寫作,有什麼作用?很難講啊,起碼無法直接引用。但讀了唐宋古文、明清小品、文人筆記與白話小說,一定能施展出來,寫出好文章。
2014年8月1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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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李少紅新拍紅樓夢那些小演員,背紅樓夢裡原封不動抄過來的台詞,都說是「文言」,很難背。台灣有些絕棄古文論者,說除卻詩詞外,皆不用讀。今日自許傳承中國文化者,仍以中國文化為鄙俗,中共如是,台灣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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