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生活
2015年2月15日
【明報專訊】來:曾慶宏_中大新聞與傳播學院研究生
中大新傳學院有多個Eric,包括馬教授和我,電郵組群中如果我們同時出現,我們會分別以eM和eT署名,以便於分辨,慢慢地,我也直接稱呼他eM了。回想起來,尊稱Eric為馬教 授也應該只此一次,說到這,便要回到07年,我還是個預科生的時候了。
在一個什麼都沒有發生的香港8月,暑假,我躺在沙發上,下午,多麼迷網的一名青年。突然收到Eric的電話,他說收到了我寄給他的自薦信,讀了我的文章,想跟我聊一下,先是中文,後來用上英語,其實就是一場突發的面試吧。還未及回過神來對話便終結了,對那時的我來說,能與一名教授聊天,猶如奇蹟,心底感謝他的關注。不久,奇蹟再現,Eric再次來電,於是一小時後我們在大學站的美心見面,內容大概是關於我對閱讀對社會的看法吧。後來我竟然就這樣被取錄了,這是與Eric結下師生緣的開始。
後來就上學吧,不時與Eric聊天,我們都有千奇百怪的點子,有一次他突然寄來他的一些手稿,是一系列的散文,圍繞着命運、存在和死亡這些題目,讀後我又明白Eric多了一點,也安慰了困惑的我。於是我提筆寫了一系列的文章回應,幾次的深夜電郵來往,後來更發展成我的第一本書。除了我,Eric也不時會與學生一同創作,無論是課業還是課外的項目,對Eric來說大概都是一些讓學生認識自己的機會吧,他一直都以這樣的方式關心和教育學生。
當然,從本科到現在研究院,我幾乎修讀了Eric的所有課。他對質性研究、社會傳播學及視覺人類學的愛好及鑽研之深無庸置疑,因此去年他把辦公室的書逐一送給學生時,我大概猜想到這次他是認真考慮退休了。心深處對人非常真誠的Eric很願意跟學生分享自己的故事,他的過去,他是怎樣成長於一個賣豬肉的家庭,及後走上電視電影的路,留學英倫,最後回流發展自己的文化研究學問,成為「麻甩教師」。有時為了虛情假意的人、腐壞的制度,他會氣餒,甚至憤怒,但只要你對他交出真心,他會跟你交換最細密真摯的情緒。感情豐富的他樂見學生成長,但面對學生的變質,甚至是離世,他會忽然在課室哭出來。真誠待人,敢愛敢恨,這是Eric給我最好的教導。
在Eric身上,我也看到知識分子的風骨,對社會的責任。除了著書立說,Eric熱中於當下制度並不重視的本土文化研究,堅持每兩年舉辦學術論壇,多年來的數本研究結集,是日後研究香港文化的重要讀本。後來在反國教運動中,他站出來絕食,但非常低調,幾乎不接受任何訪問。前往探望他的學生非常多,他在營中保持一貫的沉着、幽默,只重複地說,這麼多年來香港人的身分正是他研究的核心,他沒有在這時候不站出來的理由。求學問的意義在於什麼,我又在他身上看到了。
想起Eric,我也會想到在學院的大小活動過後,留下來搬椅子的一位老師;想到一位口頭說放任教育,心底卻非常愛護女兒的爸爸,也是馬太的最佳伴侶。喜歡獨個兒在教學樓天台踱步靜思的他,間中也會摸黑飛車出走,不甘整天被困於教室內。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已聽他說要離開校園了,想不到這天終於到來。跟其他尊敬他的學生來說,我們當然覺得這是中文大學的損失,但同時也會欣喜,因為他終於可以自由自在的寫文章,到處遊玩,是時候為了自己生活了。最後,必須再向Eric致敬,作為一個學者,這些年來他對學生、大學及香港文化實在貢獻太多,在此對他的退休生活送上最大的祝福!
學生 Eric Tsang
覆:馬傑偉_中大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在中大教書逾廿年,近日傳出提早退休退出學術圈
其實也不是馬上退休。我指導的博士生還有四個,待明年他們完成論文順利畢業,我才正式退役。早兩年已停收研究生,但前路沒想好,心情忐忑,還常到台灣尋找新生活,尤其喜歡台南的悠閒風景。直到去年暑假,真的想清楚了,決定了時限,並且模擬一下將來的退休生活。半年下來,人開朗了,知道這是人生的新階段,是適合自己的轉變,現在心態上已半條腿踏出了學術圈。當然,學術活動的邀請還是不間斷的投進我的電郵箱,總不能老是說我事務繁忙推搪朋友。太太建議:「你還是come out吧!」提早退休是喜事不是醜事,何必遮遮掩掩。於是我就坦白解說了,發邀請的朋友也十分諒解。
我在大學從事教研工作二十年,慶幸沒有遇到什麼挫折,甚至可說是順心順意,從中得到莫大的滿足。中大新傳學院是個很神奇的地方,幾乎沒有Office Politics,同事都是大好人;學生更有趣,讀書玩樂,面面精通,尤其與我關係較密切的研究生,大家在求知求學的路上是有汗水更有笑聲。我淡出、退下,主要是覺得自己的性情不適合現今的學術環境。我喜歡那一種社會文化的研究旨趣與方法,若新一代的研究生照辦煮碗,並不能在今天的學術圈生存。新時代有新一代的學者,新舊交替是必須且自然的過程。我樂於早一點淡出,退位讓賢。有關這方面的情况,我在立場新聞Kenny的訪問與大家分享過(按:《立場新聞》〈什麼制度什麼學者—專訪馬傑偉〉),就不再重複了。
自己想深一層,人生階段不同,心思改變了,情之所鍾不再是事業上的成就,那就勇敢嘗試去過另一種生活。發奮有時,生息有時,生活有她的節奏。有朋友笑說:「你搵夠了吧!」聽此我只能苦笑。不錯,女兒已工作數年,自己沒有太大家累,但談不上富裕,面對只有支出沒有收入的退休狀態,我已開始「審慎理財」,以後就不會再豪爽地請學生大吃大喝了。節儉一點,快樂滿足的生活並不難求。
有朋友問我是否因為最近公布的學術評審而有辭職的壓力。朋友是想多了。我的成績尚可,也沒有任何外來的壓力,若要我順着評審的細緻標準去從事研究,我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五十幾歲人不願作出太多遷就而已。
黎佩芬傳來曾慶宏的文章,讀後頗有感觸。他感激我,但要感恩的還有我這個老師。多年前我負責學院招生,覺得新傳學生入學不應單靠成績,所以不時約見在其他方面表現出色的學生,也大膽推薦一些「收生系統」邊緣的同學。曾慶宏是其中一個,不單讀完本科還讀研究院,在電影創作方面才華橫溢。看見今天的他,就不顧慮當年大膽推薦會闖禍了。他可以做到自己喜歡的創作,我們幾位老師都感到欣喜。
這半年走進不同的圈子:每周與一群退休的IT人遠足行山,又認識了另一群年輕的越野單車狂熱分子,並跟隨一位熱心教學的畫家學習水彩,還參與精神病康復者的義務工作,計劃與朋友合寫一本香港精神病文化史。這些都將會是我退休後的生活內容,至於是否旅居台灣、港台兩邊走,到目前還沒有什麼具體計劃。香港是我生活了幾十年的家,捨不得。香港風雨飄搖的這些年,在學苑內外認識許許多多為這個城市努力的有心人;今天腦海常常浮現朋友們嬉笑怒罵的臉,對於中大師生與朋友送給我的美好回憶,我感激、感恩、珍惜。
編輯蔡曉彤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