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5日 星期四

安娜 - 慶祝無意義

紙上聲色    2015年6月24日

我們有一句罵人的說話,叫「食屎屙飯」;看路易布紐爾晚年的《自由的幻影》(Phantom of Liberty, 1974)時,我不期然想起這一句起源難考而不時仍會聽到有人說的俗語。我想起這部戲的原因,當然不是由於片中真的有角色食屎然後把米飯排泄出來。

電影裏一個警察學堂的老師正講解風俗與法律的關係,然後他想起先前一次到訪朋友家中的情形:朋友的飯廳與當時中產家庭的飯廳沒什麼兩樣,只是擺在餐桌上的不是任何食物,而是一卷卷的廁紙與幾本雜誌,圍繞餐桌的也不是任何樣式的椅子,而是一個個的馬桶。老師與他的妻子朋友都若無其事的把褲子或內褲褪下,一邊舒適地坐在馬桶上,一邊閒聊着世界上的各種話題。

顛覆出趣味

言談間有一位小女孩跟母親說她肚餓,就馬上被母親斥責。因為在那一個奇特的環境裏,不知怎地,進食與食物都被認為是有失斯文的東西。老師暢快地解決了之後,就起身走進屋內一個類似洗手間的地方,但他在裏面當然不是如廁,而是靜靜地享用機器送上來的餐點。進食與排泄,都是人類最常會做的行為,各自都附帶着一些約定俗成的觀念;如果把這些觀念一百八十度反轉——如廁可以公開,飲食則要隱蔽——將會如何?《自由的幻影》的這一段戲,抓着了我們習以為常的禮儀,並將它顛覆出一種荒謬奇怪的趣味來。

《自由的幻影》沒有一條貫穿全片的故事線,它是由七八個小故事組合而成的,故事與故事之間有一定的連結(譬如電影開首的拿坡崙戰爭時期的詭異故事,後來演化成一個現代女傭正在閱讀的一個故事;更多時候會是由某一個角色帶出另一個電影會繼續追蹤下去的角色)。你若問《自由的幻影》的眾多故事線中,彼此之間有沒有什麼題旨上的聯繫,或邏輯上它們有何關聯,我想這部電影是很難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自由的幻影》有着各種光怪陸離的人物與情節,包括在高樓上隨意射殺途人但最後被釋放的「殺手詩人」;一間雲集嗜賭修士、有性虐癖的夫婦、年紀相差30年以上的不倫戀人的旅店;一宗警方與父母都着急地要找一個分明就在眼前的女孩的失蹤案;警察部長在酒吧收到他那個心愛但已死了4年的姊姊的電話。從情節與故事上來看,把整部《自由的幻影》串連起來其實也不會得到什麼「意義」。

非理性處理

布紐爾在訪問裏說過,《自由的幻影》裏他想塑造的是「非理性」與「隨機」。但這可不等於胡來。《自由的幻影》裏所展現的「非理性」,我以為是結合了反覆的琢磨以及敏銳的創作力。電影裏的好些段落,其實它們本身的來源是生活化、貼近現實的。例如開首一個神秘男子將疑似不雅的照片交給女孩讓她帶回家、小孩子失蹤、恐怖份子肆虐等等。而布紐爾則往往在教人出其不意的地方抹上一筆「非理性」的顏色。就好像我們赫然發現叫父母大呼可怕的相片原來不過是一幀幀世界名勝的明信片、正被搜索的孩子明明就在面前但眾人依然繼續調查失蹤案、殺人犯被判死刑後庭警竟解開他的手鐐讓他自由離開。

布紐爾的「非理性」不光是要在理論的層面上跟所謂的「理性」打對台,要是這樣的話這種「非理性」可能會變成了一種機械化的計算。布紐爾的「非理性」是充滿了生氣與幽默感,叫人迷惑又會叫人忍俊不禁——這,大抵就是《自由的幻影》的「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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