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6日 星期三

安娜 - 夢與活着的意義

紙上聲色   2015年8月26日

今次再看《柔道龍虎榜》,其中一個堅定地萌生的想法是:小夢(應采兒飾)去到日本應該不會紅。電影後段,臨近小夢出走前,一場小夢與父親食飯的戲握要地交代了她的過去:來自台南的小夢起初跟爸爸說到台北就會紅,到了台北就說去到香港就會紅,現在來了香港,卻又說遠渡日本會紅。

小夢的歌藝只適合在酒廊唱《你為了愛情》;因為年紀太大,她連藝員招考的面試機會也沒有;後來甚至絕望到一個地步,即使她肯拍三級片,那個日本經理人也只是不住地對她耍手擰頭。

所以,也難怪她拿出日語教材自學,揚言要在日本闖出一片天時,司徒寶(古天樂飾)會報以一個稍帶質疑味道的凝固的微笑。小夢敏感地以為自己被司徒寶輕蔑,便馬上替自己辯護:「我得㗎,我呢啲靚妹樣,又有身材喎,響日本嗰邊係好殺㗎!」──任何能夠投入這個電影的觀眾都不會(也知道不應該)嘲笑小夢的夢想,但她的說話實在沒有自知之明到一個令人發笑的地步。

小夢不是司徒寶。司徒寶本身是一個柔道高手,沉睡了數年的他在短時間內重拾功力還是有可能的。但小夢是徹底地無才,在可見的將來裏,她也不會成為明星。

電影中司徒寶與小夢都是有某種追求的人,但他們的層次與潛質是完全不同。在那個只得清潔工在掃街的早晨,小夢突然發難,從父親的車上跳了下來,沿着阿士厘道向海的方向跑去。司徒寶與Tony(郭富城飾)合力把小夢的爸爸攔下來。小夢風飛似的正面向鏡頭奔來,跑姿由慢鏡變成凝鏡,伴隨着她雀躍高呼:「我去到日本就會紅!」

電影當然是肯定了小夢的樂觀性格與及她的積極作為,而且也沒有排除發生奇蹟的可能性。但以電影給我們看到的證據而論,小夢去到日本不紅是最合邏輯的結果。在這一點上,電影沒有多餘地提供些許「美夢終會成真」的暗示。

當然,小夢最後紅抑或不紅,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小夢刻下為了完成她的夢想而散發出來的意志、渴望、不屈與熱情,無論她的能力有多不濟,你都必須承認她是充滿生命力的人物。這絕對不是阿Q精神,或者自欺地擁抱失敗。

《柔道龍虎榜》的主角們在一場又一場戲中,不斷地用自主的行動與決定去體現自己的價值、信念。未來全不可知,結果可能遠遜預期,他們可以掌握的只有現在,因此,務求每一刻都能進取地發揮自己,就是盡了生存最大的意義。

活在當下

《柔道龍虎榜》所傳遞的價值觀是經過微妙拿捏:電影一方面永遠肯定人的追求、肯定難以用物質衡量的價值(不難留意到電影對金錢與物質予取予攜的態度),另一方面也沒有昧於現實的灰暗與艱難,變得過分概念化或流於天真。

雖然《柔道龍虎榜》有其浪漫化的一面,戲中人人識打柔道恰似一個武林世界,同時偶有具魔幻色彩的筆觸(漫天飛舞的鈔票、卡在樹頂的紅氣球、工廈內被冷氣機槽包圍的「柔道場」),然而,電影在描寫人物的挫折困難(師父的死、司徒寶的失明、小夢的志大才疏)時卻又可以不避苦澀地踏實。《柔道龍虎榜》有一種清醒中的浪漫、虛無孤絕裏的勇往直前,這種口味除侯活鶴斯的電影以外幾乎不能再找到。

《柔道龍虎榜》不似其他以運動為題的「勵志片」,它沒有教人振奮的口號(像《打擂台》的「唔打就唔會輸,要打就一定要贏」),它的主旨也說不上有什麼深奧哲理(勉強歸納起來也不過是「活在當下」吧)。但這些都不會成為《柔道龍虎榜》的缺點。

《柔道龍虎榜》的真正意義在一切猶如有生命脈搏的細節裏。沒有一句綱領可以總括到司徒寶在小夢身後奔跑時,他心中驟現的希望與喜悅,沒有一句標語可以代替司徒寶最後從容接受失明的態度。在我眼中,《柔道龍虎榜》是極少數能夠說服人生命是值得活下去的電影之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