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0月19日
我的學生沒聽過蕭紅,我耿耿於懷。並非由於許鞍華打算開拍蕭紅傳、也不是明年的藝術節有名為《蕭紅》的歌劇,情緒起伏來自於目擊文學在我城的失落;文學能與電影對話,彼此滋養,互為影響。我沒有理論。我說我相信的。電影是MOVIE,字根來自MOVE;這是她最大的奧秘。創作上,我將這「動」字譯作「撼動」,因為它跟心靈有關(否則就只有動作片了,想一下都打顫)。為甚麼是蕭紅?蕭紅曾撼動我的心靈,就是這樣。
我曾經看過一張照片,蕭紅依偎着蕭軍,手邊握着煙斗,那是年輕的民國,充滿各種各樣的新事物與可能性。當男男女女還未搞清楚自由戀愛是怎麼一回事,被父親逼婚的蕭紅就跟老師從哈爾濱私奔到北京。後來發現這男的是有妻室的,蕭紅獨個兒回到哈爾濱,但不能回家,因已有身孕。蕭紅開始投稿,賺取微薄的生活費,卻因欠房租被旅館主人禁錮,最後靠報紙編輯蕭軍乘大水災,划艇把她救出來。二人順理成章成了戀人,一起書寫東三省的民眾景況。今天大家反日也就是喊幾句口號,蕭紅寫的卻被日軍查禁,令她逃離東三省,此後至死未能再踏足故鄉。之後就是顛沛流離的抗戰歲月。蕭紅跋涉過大半個中國,來到重慶,終與蕭軍分手。之後蕭紅與端木蕻良結婚,卻說了一句話,「愛上了一個她並不喜歡的」。端木最後丟下蕭紅。無論個人抑時代,蕭紅同樣面對着無休止的流離混亂,在如此的憂鬱激越凜烈中,她完成了《呼蘭河傳》初稿;以靜美文字,書寫記憶中湮遠北國的童年往事。再一次,文學安慰了現實。〈第五章〉,「團圓媳婦」被逼死了,故事也就完了,蕭紅卻又寫了〈第十一節〉,說團圓媳婦的魂來到東大橋,變了大白兔,在橋下哭,說想要回家,如果人家答應送她回去,「那白兔子一聽,拉過自己的大耳朵來,擦擦眼淚,就不見了。若沒有人理她,她就一哭,哭到雞叫天明。」哀傷、寧謐、世故、復天真;敏銳、微細、鋒利;是自況,也是寄託;是小說,也是神話。蕭紅最後死在南國香港,終年三十一歲。
蕭紅筆下的北國並不遙遠,只要你能進到字裏行間。
這些年來偶爾主持講座或寫作班,常會被提問,當看甚麼書?我聽着就心浮氣躁,你既在網上縱橫,怎會找不上好書?你要的是秘笈。我沒有秘笈。不過,我有很多被文學與電影撼動的經驗;也就是所謂,動人。
2012年10月19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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