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1日 星期四

蔡子強 - 我也曾是商台人

2013年11月21日

【明報專訊】「 黑格爾曾經在某個地方說過,一切偉大的世界歷史事變和人物,可以說都會重複出現兩次。但他卻忘記了補充一點:就是第一次是作為悲劇出現,而第二次卻是作為鬧劇出現的。 ——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 」

馬克思的歷史觀察

馬克思的真正意思,當然不是着眼於歷史是否只會簡單出現兩次,而是當事件第一次出現時,因為體諒到當事人還沒有經驗,於是大家還會寄以同情,但問題是,正如黑格爾的另一名句所言「人類唯一從歷史中學到的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歷史中學到任何教訓」,於是當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重蹈覆轍時,除了同情之外,難免覺得可笑。

電台風雲再起,商台宣布把李慧玲從早晨王牌時評和「烽煙」節目《在晴朗的一天出發》調走,改為於黃昏時段與黃潔慧主持另一節目《左右大局》;早上則改由陳志雲自己親自掛帥。陳說這是純粹節目策略性調動,當中並無政治考慮,對不起,我絕對不信。

10年前的電台風雲

事件讓我想起10年前的另一次電台風雲,當時自己也牽涉其中。話說那時因為董建華的劣政,而讓港人叫苦連天,社會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但當權者不懂得自我檢討,相反,電台名嘴卻成了某些人眼中的罪魁禍首,又或者代罪羔羊,務求除之而後快。結果,先是商台的兩大名嘴鄭經翰和黃毓民封咪,接着頂替王牌早晨節目《風波裡的茶杯》的李鵬飛,也因為那個著名的「午夜凶鈴」電話,因而請辭,接着便由梁文道,以及我自己捱義氣頂上。

當時商台的CEO蔡東豪和台長梁文道,受到俞琤這位幕後掌舵人的不斷施壓,要求除掉鄭經翰,但兩人卻拒絕執行,結果俞琤唯有硬着頭皮自己赤膊上陣,在梁文道和我主持的《風波裡的茶杯》節目中,與大班公開直接對質,但傳說中牙尖嘴利的俞琤,卻在我們的質問中,顯得詞窮理屈,最後甚至手忙腳亂和狼狽到自己眼鏡都得差點跌了落地,結果這個經典鏡頭在全日電視新聞的滾動式播放中,播了不下百次,成了公眾記憶中,可能是俞琤一生人中最大的一道瘡疤(順帶一提,大家終於明白為何陳志雲拒絕與李慧玲公開對質了吧)。

結果,不知道是因為這道瘡疤,還是因為其他的政治壓力,結果蔡東豪、梁文道和我,事後都被請離商台。那是比起今天對李慧玲還要粗暴的一種方式,我只記得約是晚上10時,被電話通知明天早上不用再返商台做節目了,亦沒有被告知任何原因。要怪的只能怪自己不識時務,當不上俊傑或電台達人。

當時我確是對商台曾經抱有很大的期望和幻想,相信它真的是伸張正義,為民喉舌,結果理想幻滅,自己也得黯然離開。在意興闌珊之餘,過去10年,不止一次有媒體情商我擔任早上時評和「烽煙」節目主持,但我都婉言謝過,寧願以報章雜誌專欄,繼續針砭時政。

商台早晨節目主持的詛咒

從此之後,商台的早晨節目主持便像遭到詛咒一樣,沒有一個做得長,如施南生、張楚勇、黃偉文、黃永、李慧玲等,都成了短暫的過客,10年來每隔一兩年便換一次,不似得黃昏時段般比較穩定,先後只有李慧玲和黃潔慧兩人。這些早晨主持,不少是被商台逼走,黯然離開。無他,早晨節目影響力大,主持也因此處於風眼,如果是唯唯諾諾、庸庸碌碌之輩,你會被聽眾和收聽率所淘汰,相反,如果敢言和對政府、權貴敢於批判,就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除之而後快。

說來諷刺,每次當商台早晨節目有新主持履新,當這些新人接受報章訪問時,都大讚商台的領導層如何有理想,如何有誠意,如何保證讓他們暢所欲言,伸張正義,為民請命,是自己的伯樂,但結果卻一個個先後黯然離開。


到今天我仍十分懷念當年在商台並肩作戰的兄弟姊妹,畢竟大家當年曾經年輕過,也曾並肩作戰、敵愾同仇過,但對於商台的領導層,請恕我沒有絲毫的幻想,因為我曾親身經歷過那場「悲劇」,而當見到歷史不斷重複,每次有人「夤夜趕科場」,在訪問中為這些領導層臉上貼金時,我只能報以苦笑。

告訴讀者一個小秘密:其實,2004年當我在商台暫代《風波裡的茶杯》的節目主持時,當時的商台CEO蔡東豪和台長梁文道,曾詢問我能否離開中大,轉當這個王牌節目的全職主持,待遇儘可以商量。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實在是很大的誘惑,但我卻還是更喜歡中大,喜歡學院裏的教研工作,於是縱然兩人盛意拳拳,但我還是想也沒有多想,便婉拒了他們的一番好意。

就這樣,10年過去,事情也因有了距離而看得比較清楚,我相信,這也是我人生中,最明智的其中一個決定。

希望他們能夠留守崗位

當權者以至內地官員,常常誤以為香港政府今天的弱勢,是因為那些專「搞風搞雨」的媒體和名嘴所造成,而沒有反思政府施政的背離民意,失道寡助,反而想盡辦法把這些電台主持滅聲。結果10年來,由鄭經翰、黃毓民,再到梁文道和我,再到吳志森,以至今次的李慧玲,陸續被請離電台上的崗位,但政局卻絲毫沒有好轉,甚至是每况愈下,特首的民望也低處未算低。

最後,我還是希望李慧玲、黃潔慧、潘小濤等能夠繼續留守崗位,不在於商台可敬,更不在於其領導層正直可信,而是在於,比較起10年前,今天大陸和香港左風更盛,言論空間更為收窄,媒體也逐漸失陷,甚至成為維穩機器的一部分,他們這樣敢言的電台主持,已經買少見少,全港山河一片紅,指日可望。所以,還望這些敢言的主持,能夠大局為重,互諒互讓,不要遭人離間,堅守崗位,為香港以及中國大陸的民主、自由和公義,繼續發聲。只要能夠多留一天,便能夠為香港多做一點事。

蔡子強
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講師



李慧玲 - 我的自白
am730   2013年11月20日  

2004年我加入商台,有人問我想在商台做多久,我說:「十年吧!」

自董建華到曾蔭權再到梁振英,我在商台直播室過了九年多。過去一年,我常常在想,是否應該離開、休息,然後重新出發。幾個月前我在閒談間向高層表達過這種想法,建議他物色適合接班人選,我希望可以打破宿命,烽煙節目主持人更替不必不歡而散。對方當時說:「當我冇聽過!」

但公司今次節目調動,事前完全沒有和我討論。既然我曾經表達過想順利交接,為甚麼公司事前不和我商量一下?

我認為這並不尋常。我加入公司後,有過兩次調動。兩次事前我都有被諮詢,其間我提過意見,有些被接納、有些沒有。

最近一個月,種種風吹草動,令我對香港言論自由、新聞自由更加憂心。上星期五,我獲悉調動安排,我詢問高層我能否說不,對方說不可以,並提出當日下午四時舉行記者會,發布消息。

後來我透過同事向高層表明,我狀態不佳,不出席記者會。但對方以電話短訊要我親自聯絡他,否則我不出席記者會,就當作我不接受調動安排,要解僱我。於是我覆了短訊,說我星期一會如常上班。

傳媒說高層「威脅」我、「警告」我,這不是我用字眼,我只是向大家陳述了上述事實。究竟哪一個形容詞適合,公眾判斷。

星期五,我獲悉調職安排離開公司後,我當日確實不想再和高層見面、通話。我對整件事很失望,對香港情況感到悲涼。曾經,我這樣信任過一些人。沒有人可以或者應該在同一崗位一輩子,但如果察覺事不尋常,守護平台是每個新聞工作者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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