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柏橋 - 香港本土派何去何從——與陳雲商榷

星期日生活   2013年6月8日

【明報專訊】最近香港本土派與大中華派的論戰愈來愈激烈。這一爭論進入高潮是因陳雲痛批李旺陽紀念活動引起。我們常常會說，過猶不及。也就是說，什麼事情都不能做過頭。當然，有人認為陳雲是在利用這種「語不驚人誓不休」的方式博出位，我認為這樣揣度陳雲，以此貶損他的人品，也是不合適的。

在正式展開討論之前，讓我先向大家介紹兩段歷史：一是美國三K黨的發展歷史，二是我曾經歷過的一段往事。

大家知道，美國三K黨在歷史上有過數次大發展，最鼎盛時期甚至通過他們推出的政治人物控制了美國中部多個州政府。但是，現在他們在美國幾乎就是一個歷史名詞，已經沒有任何市場。而中國民運也有過一個黨，曾經來勢迅猛。他們主張通過比較極端的方式推翻中共。有一位該黨的負責人曾經請我加入他們，並客氣地請我去做主席，被我謝絕。他當時大惑不解，說他們黨現在是最紅火的民運組織，每天有數千人登陸他們的網站云云。我說這是暫時現象，短時間裏可能會聚集一些人氣，但因為主張的不可行性決定了組織無法真正發展壯大，很快就會有一個瓶頸無法突破，此後組織就會枯萎下去。就如一開始打造了一個較小的容器，無論裝得多麼快，但一旦滿了，就無法再盛東西了。果然，我不幸言中，該黨很快就進入歷史。因此，我們要把握好這個平衡點：既要盡快發展，也要避免為了盡快發展而局限自己，斷了自己今後更大的發展後路。我說這兩個故事的目的是想告訴大家，任何運動如果不能最終喚起多數人的認同和參與，就無法真正地改變歷史。現在香港本土派同樣面臨這一問題。

本土派愈來愈偏離正軌

以陳雲為首的本土派或稱城邦派，起初提出過一些非常有吸引力的想法，如香港人應該專注香港的民生和民主進程，爭取脫離中共統治。因此得到不少對中共感到絕望的香港年輕人認同和追隨。尤其受這種本土化思想影響而異軍突起的人民力量，對香港民主進程做出了卓越的貢獻。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但是，最近本土派的一系列提法和做法愈來愈偏離正軌，套大陸時下流行的一個網絡詞就是「不靠譜」。

他們先是反對佔領中環，說這是精英聚會，是「佔領光環」；繼而呼籲香港市民抵制每年一度的維多利亞公園紀念「六四」燭光晚會；最近更是大言不慚地胡說什麼大家不應該紀念李旺陽，並用極其惡毒的語言攻擊參與紀念活動的人，稱他們為「左膠廢物」。我看到這段文字，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說我的朋友、長期關心中國民主事業的林建誠和呂秉權等是假惺惺？！虧他說得出這種沒肝沒肺的話！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考慮過我們這些真心懷念李旺陽的朋友們的感受嗎？考慮過李旺陽家人、李旺陽在內地無法發聲的戰友的感受嗎？他知道李旺陽的親人和朋友多麼希望相對自由的香港和海外華人為他們發聲嗎？如果我們都以自身利益的考量做為理由拒絕為社會正義發聲，連紀念死去的英雄都要反對，這個世界將繼續沉淪下去，直到你我遭到李旺陽同樣悲慘的命運而再也無人為我們發聲為止！

陳雲提出香港人應該保持更高的獨立性，抵制大陸不良之風和中共干涉香港事務，這完全正確；但是，他竭力反對香港人關心大陸民眾的人權，支持大陸民眾反專制爭民主的運動，則大錯特錯。道義上，我們通常說，面對罪惡保持沉默，與作惡者同罪，要求香港人對大陸發生的惡行保持沉默，是不道德的；策略上，反對香港人支持大陸民主運動，無異於告訴十三億大陸民眾不要支持香港民主事業，不要關注香港人的處境，讓他們自生自滅。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其錯誤和愚蠢程度比支聯會上次提出的「愛國愛民」口號更甚。其次，從長遠戰略來講，中國內地不實現民主，香港就根本沒有可能實現真正的民主，更不可能走向進步。藏人爭取自身權益五十多年，現在情况不僅沒有得到絲毫改善，反而愈來愈惡劣。是他們不夠努力不夠決絕嗎？不是！他們在過去一年就有一百多位抗暴勇士自焚身亡！那是為什麼呢？是中共愈來愈猖獗，愈來愈暴力，愈來愈不把藏人放在眼裏。香港人如果不能把眼光放長遠，只顧香港人自己的權益，就會步藏人的後塵，甚至比藏人更慘，因為藏人至少還有一個倍受世人尊敬的精神領袖尊者達賴喇嘛，而香港不可能有。總之，這不是策略問題，而是是非問題，或者更準確一點說是道德境界問題。你可以採取不同的策略，但你不可以在任何時候做道德上不正確的事情。

「破窗論」策略宜應用恰當

陳雲還有一些言論也是極為錯誤的。他說中國不具備實現民主的條件，還說「中國民主了，更能禍害香港」，甚至搬出一大堆理由來嚇唬香港人。這純粹是聳人聽聞，不值一駁。這跟中共五毛所說的「中國如果民主就會亂，老百姓會更遭殃」如出一轍。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陳雲其實不是真正的民主理想主義者，至少不是堅定的民主普世價值信念者。陳雲骨子其實有一種類似德國納粹的國家至上和種族主義的思想。只不過所不同的是希特勒當年排斥的對象是猶太人，而陳雲排斥的是大陸人。陳雲口中還常常把美帝掛在嘴裏，帶有對美國和西方民主國家極度仇視的情緒。這更顯示出他有一種極為狹隘的民族主義和地方主義思想。陳雲對「美帝」的仇恨和敵視不知道從何而來？這種民族主義思想跟中共和北韓的反美有異曲同工之「妙」。受陳雲思想的影響，一些本土派年輕人現在非常喜歡將大陸民眾比做蝗蟲。這是一種嚴重的地區歧視，是在開歷史的倒車。現在很多香港本土派人士為了與中共暴政切割，連帶也把中共暴政的反對者和受害者也切割了。我們不能任由這種情緒蔓延，這不僅對中國內地的民眾不公平，對香港今後的發展也極為有害。

有人說，陳雲的做法是一種屬於魯迅所說的「破窗論」，只有當你揚言要掀屋頂，他們才會讓你開一個窗戶。我不反對這種策略，事實上，我也常常這樣做。我也曾一度被說成激進派，「口水革命派」，也曾經遭到孤立甚至圍攻。但是，這個策略的應用要非常謹慎得當。因為弄不好就真把房子拆了。現在本土派的做法就有這個危險。

迫守舊民主派轉向

雖然我說了本土派的這麼多不是，本土派的正面作用不容低估，本土派用這種激將法迫使傳統守舊的民主派轉向，在反抗港共政權上與他們展開競爭，也不惜為一件好事。如果沒有人民力量的挑戰，民主黨會走得更遠——他們從踏進中聯辦的那一天起，就已經偏離了做為維護香港人民利益的民主派的定位。因為你要談就跟香港特區政府去談好了，為什麼要去跟中共在香港的派出機構談呢？你這不是在告訴香港人，我們接受被中共專制統治香港一國兩制已名存實亡的現狀嗎？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自稱反對力量或民主派呢？直接叫自己建制派不就行了嗎？

香港正處在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有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現在是考驗香港人政治智慧的時候了，香港需要更多有遠見的人來討論香港未來的路應該如何走。唇亡齒寒，香港各民主派，香港與大陸民主力量現在都非常弱小，面對強大的中共及港共政權，只有攜手起來，相互呼應，才能改變香港反對派目前被動捱打的尷尬局面，走上一個新的台階。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非常成熟而強大的專制政權，一定要保持高度清醒的頭腦，既要避免被他們同化，也要避免被他們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