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國標 - 六七暴動45周年：六七冤未雪

星期日生活    2012年8月19日

【明報專訊】八月某周日下午，帶備兩束鮮花，首次踏足跑馬地天主教墳場，為追尋兩塊黃土及一把正義聲音。

起初沒多大信心能否成功尋訪細認，但原來踏進正門，再翹首望向山腰，便見兩孤墳耀眼的金箔，找對了！

眨眼45年，像心底結了疤的傷痕，偶爾翻起，總帶來陣陣傷痛。

而墳場環境寧謐祥和，與當年血腥暴行成強烈對比。

1967年5月11日新蒲崗大有街香港人造花廠工潮，揭起六七暴動序幕。隨後三個月，左派工人罷工及騷亂，包括：油麻地小輪、天星小輪、太古船塢、海事處、政府車房、水務局、中華煤氣……使香港陷入癱瘓。

不願意罷工者傳被毆後棄煤氣鼓

6月8日，中華煤氣公司一批左派工人罷工並強行佔據煤氣廠，各人手持鐵支，拒絕防暴隊進入清除廠內煽動性標語，一名工人更駕駛廠內一架鏟泥車，載着四個裝滿易燃氣體的鐵桶準備燃燒，被及時趕到的防暴隊制止。其實暴動期間，大部分工人都是被其他左派工人強迫罷工，若不從命，便拳如雨下，甚至施以毒手。當年一名鄰居「基叔」，是土瓜灣中華媒氣公司工人，因不想罷工，但又怕被左派同事毆打，決定暫停上班。6月11日，該公司一名工人黎松，被發現倒斃於一個巨型儲媒井內，該煤井直徑八呎，超過四層樓高，自動輸送煤塊至燃燒爐。鄰居「基叔」認為事非尋常，死因存疑，並言之鑿鑿，聽聞過有左派工人把不願意罷工的工人痛毆後，連隨拋入煤氣鼓內，每天不時有屍體發現，只是未見報道。

7月28日開始，左派暴動升級，港九十多處地方發現炸彈，俗稱「土製菠蘿」，有真有假，企圖擾亂市民及警方視線，菠蘿寫上「同胞勿近」或「白皮豬、黃皮狗」。當年油麻地院門口也攞放一個真菠蘿，幸未傷及無辜。左派暴徒放菠蘿的手法，多是以下兩種：

（一）一群暴徒扮作行人過馬路，持炸彈者走在人群的中央，四面有一班同謀包圍掩護，紅燈時各人站在路邊作掩飾，放下炸彈後，綠燈亮起，一哄而散。

（二）停在路旁的暴徒私家車，內有乾坤，車底挖了一個洞，打開洞蓋便可以放下炸彈，神不知鬼不覺。後來警方知情，一旦發現車底下有洞的私家車，當場拘捕司機。

北角小姊弟被炸死

8月20日下午時4時許，三號風球高懸，在北角清華街尾近天主教聖猶達學校，停泊了一架「雪鐵龍」牌私家車，車牌AD8980。清華街是一條平日很少車經過而很多小童嬉戲的橫街，即使今天，依然人迹罕至。一對小姊弟，姊黃綺雯，八歲，弟黃兆勳，三歲，無意中發現該輛私家車車頭放置有一個鐵罐，好奇的天性驅使這對小姊弟走近鐵罐旁，當家姐黃綺雯剛拿起鐵罐時，炸彈轟然巨響，私家車車頭盡毁，旁邊聖猶達學校二三樓之窗門玻璃，全部被震碎，姊弟二人彈開十餘尺外。黃綺雯腹部被炸開一個大孔，腸臟溢出。弟弟頭部重創，一截手指炸至飛脫，血漬沾滿旁邊石牆。

於清華街二十號開設機器工場的父親黃耀榮，聞爆炸巨響立即奔出，目睹一雙子女倒卧血泊中，先抱起幼子直奔下英皇道，向一輛路過的警車求助，再回頭見女兒動也不動，潸然淚下，聞者心酸。現場查案警司亦說從未見如此兇殘事件，呼籲家長看緊子女，勿讓他們在街上撿拾任何可疑物品。死者黃綺雯是在北角一所左派學校就讀，在人間短短八年光景的天真小女孩，怎也想不到自己竟死於「自己人」手中！翌日全港所有報章均有報道此慘案，除了《文匯》及《大公》，隻字不提，可能他們心中有數，不能對此冷血行為標籤為「鬥垮港英的英勇愛國行動」。有人猜測，該炸彈本準備放在英皇道上。

「沉冤待雪」向左派無言控訴

8月23日，慘死兩姊弟在香港殯儀館大殮，靈堂中央掛上「沉冤待雪」四個大字，向左派發出無言控訴。清華街天主教聖猶達堂神父，代死者向主教申請，獲主教批准送贈兩幅位於柴灣天主教聖十字墳場穴地，教會更安排免費讓黃綺雯在生的兩妹妹在天主教學校就讀。東華醫院送出兩具小棺木。蕭明先生免費借出香港殯儀禮堂並負責全部殮殯費用。此刻，總覺「人間有情」！為死怕左派再搗亂葬禮，警方安排三輛警察電車及一輪巡邏吉普車，護送靈車至柴灣天主教聖十字墳場。

林彬之死

暴動期間，商業第一台逢中午新聞後之數分鐘《時事評述》，晚上7時15分的《欲罷不能》及晚上10時的《大丈夫日記》，相信老一輩的讀者仍記憶猶新，大氣電波傳來一把吐字清楚的聲音，天天大張撻伐左派暴行並嚴厲譴責，節目主時人是大丈夫——林彬先生。

林彬先生，原名林少波，廣東番人，父母早逝，自小便養成堅強不屈的性格，用半工讀方式完成中學學業，早年做過侍應生，酒樓收銀員、電影製片廠出納員，在朋友介紹下，開始參加香港電台播音，在香港電台工作期間，仍用林少波真名，及後改投商業電台，才改林彬這個藝名，有文質彬彬寓意。林太鄭安娜（又名鄭潔梅），是當年「安南白桂油」工展小姐，競選時獲亞軍，其實鄭小姐在未參加工展會小姐選舉前已認識林彬先生，二人於1961年結婚，誕下三位千金，長女寶恩、次女秀恩及幼女美恩。一家居於窩打老道山文福道十二號D座十六樓（曾有人認為廣播劇十八樓C座是以林彬先生寓所為命名，美麗誤會而已）。

斥左派無恥天天接恐嚇信

林彬先生多才多藝，除拍過電影亦曾多次代表商台當司儀，1963年11月15日，在月宮夜總會舉行「聲寶小姐歌唱比賽」，司儀一職由林彬先生和詹小屏小姐擔任，月宮夜總會於1960年12月10日開幕，位於中環干諾道中李寶椿大樓。

林彬先生不停在其主持的節目中揭開左派的猙獰面目，形容這幫人為「無恥低能下流賤格」，每天均接到恐嚇信，由一封到十餘封不等，他循例報告商台外，不以為意，間中亦收到恐嚇電話，對此習以為常，有人提議報警及聘請保鑣保護，林彬先生一一婉拒。有傳聞他曾接過一女子電話，說她哥哥剛開完會，知悉有人計劃暗殺他。筆者有一親戚，當年居於荔枝角女監獄附近一列平房，某個晚上去探訪他時，收音機傳來林彬先生的《欲罷不能》，滿腔怒火的親戚喃喃自語﹕「他媽的，日罵夜罵，總有一天幹掉你！」這位親戚是在鳳凰電影公司美術部工作。上述一切一切不祥之兆，終於一天爆發。

林氏兄弟遭電油彈炸死

8月24日早上8時許，林彬先生駕駛一輛新購入的福士牌私家車，車牌AF7268，準備返回又一村商業電台上班，同車還有他的同鄉同宗弟弟林光海先生。林光海先生任職商台錄音室控制員，因林彬先生家中有多餘房，故租了一間給他住。當車駛至文運道與文福道交界時，突然前面出現四人，一人手持紅旗，另一手持綠旗，旁有「危險」字樣的木架停放，持紅旗者打旗號示意停車，並大叫前面爆石，就在此時，有人拿着兩桶電油向車內撥去，第四人向駕駛座位拖入一個電油彈，砰然巨響，引起爆炸着火，林氏兄弟即時跳車，衣服及頭髮着火，儼如兩個火人，倒在地上打滾，私家車亦失控撞上行人路衝入明德園圍牆。救傷車即時把林氏兄弟送往伊利沙伯醫院搶救，送院途中，林彬先生叫嚷﹕「左仔要害死我！」想不到，這句說話林先生最後遺言。

兇手：地下鋤奸突擊隊司令部

當日下午4時出版的《新晚報》，招認暗殺林彬的兇手是「地下鋤奸突擊隊司令部」，並刊登一份由司令部署名的公告，宣布林彬四大罪狀﹕

（一）通過電台散播敵視我們偉大祖國言論……

（二）勾結美英帝國主義，投靠蔣幫……

（三）為港英的推行奴化教育，文化侵略鳴鑼開道……

（四）污衊我愛國同胞是「暴徒」、「左仔」、「共黨搗亂分子」……

8月25日中午，林彬先生終於不治，終年38歲，商業電台為表哀悼，除新聞報道及《欲罷不能》，其他節目當天全部取消，改播哀樂。商業電台事經理何佐芝先生表示，林彬先生一切殮葬費用，由商台負責。林先生的薪金，今後照舊發放給其家人，三位女兒以後的教育費，亦由商台承擔。四日後，林光海先生亦因重傷與世長辭。至於二人葬禮日期，當局遲遲不公布，因恐怕暴徒悉後再搗亂葬禮，傷害遺屬及弔唁者。

9月6日，在事前未宣布下及只通知小量傳媒，林彬、林光海先生秘密入殮。當天為了儀式順利及眾人安全，警方高度嚴密保護。上午9時50分，兩部警車駛至香港殯儀館後門，有持長槍警員戒備，10時左右，殯儀館後門的鐵閘打開，兩部靈車相繼駛出，沒有掛上林府出殯花牌及遺照，由警方護送下，直駛至跑馬地天主教墳場，兩副靈柩被放進馬會員棚大堂內，舉行大殮儀式，並讓部分親友同事致祭。瞻仰遺容儀式完畢，兩副銅棺隨後扶入對面天主教墳場下葬，此刻下着傾盆大雨，上天好像也要為死者灑下同情之淚！林彬先生遺孀及其孤女及後為安全理由，被安排往台灣定居，遠離這片傷心地。

今天仍有人為六七暴動塗脂抹粉

四十五年了，今天仍有人蠢蠢欲動，為六七暴動塗脂抹粉，企圖翻案。現任局長說﹕「六七事件是愛國抗爭，歷史應該作這樣評價。」前立法會議員認為暴動中死者不止林彬一人，不能歸咎於左派身上，又認為林彬之死，死於社會動亂，相信置林彬於死的人並非左派。最近一位傳媒作者在其新書寫下﹕「是時候為他們講句公道話，給予正名。」

在愛國名義下可以殺人？

一對三歲和八歲姊弟犯了什麼罪，他們並非「港英走狗」、「漢奸」、「白皮豬」卻給「愛國」同胞炸死。為正義發聲的林彬先生，誰令她三位分別是六歲、四歲及一歲孤女痛失慈父？將心比己，怎可能為「他們」正名？恕難從命！《我與香港地下黨》一書作者梁慕嫻女士曾問領導人﹕「為什麼取林彬命？」他回答﹕「這是階級鬥爭的需要！」間接承認在愛國名義下，可以殺人！心想：日後的洗腦式國民教育科，對六七暴動（他們美化為事件）及林彬慘案，亦會作如是評價。

今天向林少波先生及林光海先生兩孤墳三鞠躬，回望四十五年來，兇手仍法外逍遙，嘍囉仍混淆黑白，難道真的皇天開眼！明天和本周五，分別是黃綺雯、黃兆勳兩姊弟及林彬先生的忌辰，這兩個日子，深信在大多數市民腦海中，曾印下沉痛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