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 - 誠品書店的開幕式

am730   轉角   2012年08月14日

阿原肥皂：「手作的幸福，把愛串起來」

我去台灣，也偶然去誠品書店，看書之外，也瀏覽店內的商品櫃檯，只是不亂花錢買無謂東西。誠品來香港開首家海外分店，觸動此地不少愛書人，但我卻因該店的一件小事，沒有出席貴賓之夜或開幕禮，香港暢銷大報邀請我去做試業遊覽，我也沒答應。我是介意請帖上的一個小字。

月初收到該書店的請帖，請帖上的文句照例洋溢着甜膩的文藝腔，這些都是近年台灣推銷文案的常態，愈演愈烈，但我是外客，不在乎，即使是阿原肥皂的宣傳標語，「手作的幸福，用愛串起來」，這些空洞無物之語，我也不介意，可是誠品請帖寫的是「開幕慶典」，回條寫的是詢問是否參加他們的「開幕式」，我就不喜了。前者大張旗鼓，後者乾結無文，雖然未算是前倨後恭，也是表裡不符。

開幕式、遺體告別式之類，是中共常用的詞彙，代替開幕禮、喪禮。好好的「禮」字不用，為何要用「式」字？也許來自日本。日文用開幕式、卒業式(畢業禮)之類，但式字畢竟是孤寂規矩之字，不及禮字之優容自在。式是法則、模範之意，引申為儀式。《書經．微子之命》寫的「世世享德，萬邦作式」，就是無比的莊嚴清正。開幕式要是能做到莊嚴清正，恭敬無欺，也是好事。但誠品在香港的開幕禮，恐怕是熱鬧的慶典，不是孤高自守的開幕式吧？

日本的生存環境險惡，教養裡有很大的自我壓抑，但他們能在壓抑之中顯出人的自在，在方寸之地而不見逼仄，故此有清寂的貴氣。日本人愛用「式」字，有他們的文化修養在。中華文化講究雍容大度，喧鬧之中不失恭敬，故用禮字。中華有中華的氣度，毋須學日本，也學不來。

日本在戰後一直受到美國的壓制，唯有向內尋求，擴張了陰柔之美。台灣在蔣公之後，偏安一隅，樂不思蜀，也同樣受到美國的壓制，與日本同病相憐，容易沾染日本風。

病久了，習慣了，也能養出一點美，但不如不病的好。香港人近年在政治和經濟受到莫大壓迫，到日本和台灣溫存一下，避世一下，回氣充電，理所當然。香港文化有其硬朗和深沉之美，不屑溫柔，不愛張揚，只是欠缺一點闊大、一點明智，使得香港文化能成大器。闊大是要有承擔天下之大志，明智是能分辨精細，能言善道。

一般人被日本和台灣的甜膩小巧事物吸引，不是問題，但文化人、大丈夫沉溺於這些甜膩小巧之事，不識大體，不成大器，就不能化硬朗為明朗，化深沉為深厚，令香港文化恆常滯留在飛機場的效率與茶餐廳的活潑之中，不能升堂入室，煉成大器，與鄰邦平起平坐。

文化評論人，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中文解毒》系列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