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0日 星期一

何福仁 - 好歌詞,何不叫歌詩?

蘋果樹下   香港蘋果日報   2013年5月20日

樂府之前的《詩經》,漢儒眼中地位最高,《漢書.藝文志》另歸詩類,但《詩經》也是合樂的,不單能唱,也能舞,是綜合的表演藝術(Performing Arts),《詩經》的詩,當然可稱為歌詩,也應該稱為歌詩,而不是詩歌,尤其是當樂曲和舞蹈都已不存,只留下詩辭。

魏晉六朝以後,可以唱的詩仍沿用漢人的習慣,叫樂府。不過銜頭依舊,內涵已變,從一個官方音樂機構開放成為一種大眾詩體。一如楚辭,本來是屈原宋玉的地方文學,到其他時代其他方的人也參加創作,就成為一種文學體裁。樂府最初仍然合樂可唱,到了唐代,李白杜甫的歌行體,無非借樂府舊題發揮,逸出絕律的格套,以長短句敘事,已不是非唱不可了。不唱,不是說放棄節奏,詩不弦、不歌、不舞,仍然可吟,杜甫云:「新詩改罷自長吟」,古典詩自有一套吟誦的方法。新詩多複合詞,舊詩則用單詞,分別平仄。稍後白居易的新樂府,則決定與音樂告別,只取反映現實民情的意思。歌詩這麼好的名字,竟也從此失傳。奇怪代之而起的名字反而是名實不副的詩歌,而且流行至今。

今天的新詩現代詩之類五四以來不少人仍叫詩歌,內地尤其樂此不疲,好像詩仍然可歌,固然不對,新詩現代詩基本上並不合樂。其實即使譜上樂曲,可以唱了,主從有別,也應該是歌詩,而不是可以配了詩的歌。新詩的形式,千變萬化,是沒有既定形式的形式,只呼應、結合內容,不是離譜,而是沒有譜。詩人很少不講究節奏的,美稱之為音樂性,個別甚至宣稱寧取聽覺(節奏)而不惜放棄視覺(意象)。但音樂性畢竟並不等同音樂。更有個別詩作,純供觀看,例如起源自巴西的具象詩(concrete poetry),同樣產生不少好作品。文學藝術之妙,是總能破格,也不斷尋求破格。聽過一次朗誦節的新詩朗誦比賽,我為朗誦的學生難過,也為自己直豎的毛管難受,他們搖頭晃腦,用吟誦舊詩之法,再加以戲劇化,彷彿非如此不足以證明曾經認真「操練」。不知範式已變,結果使新詩變得很造作。這恐怕是求評判之所好。我聽過艾略特、佛洛斯特、希尼等外國大詩人的朗誦錄音(不難找到),都是平實讀來,自然、順適,就是由莎劇名角演繹,同樣沒有渲染、藝增。

今人為流行曲寫辭,稱歌詞,像林夕、李焯雄等人,寫得好的,可以獨立欣賞,何妨叫歌詩?多年來我是聽Bob Dylan、Beatles等人的歌徐徐不知老之將至,他們的歌詞,把音樂撇開,許多我認為是詩,是一種口語化的好詩。是的,這或是判別歌詩的方法,看能否獨立欣賞,而毋須借重音樂。《詩經》、宋詞元曲就是例子。宋詞元曲是先有曲譜,故古今詩人說填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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