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牧遊樂 香港蘋果日報
2012年12月12日
1903年是鋼琴家重要的年份,這一年是Horowitz、Serkin和Arrau的誕生之年。荷洛維茲是鋼琴家中的王者,至今影響力不絕,但我對他的老朋友舒爾金的崇敬一樣高。這兩位大師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感動我,在我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越了魯賓斯坦與歷赫特。
魯杜夫.舒爾金(Rudolf
Serkin,圖)演奏生涯極長,晚年也經常到那時我曾僑居達十餘年的倫敦演奏,使我留下了幾十年至今仍不忘的記憶。60至70年代他還「藝術未老」,80年代的他才有點龍鍾。我有幸聽了大師幾十年:只要Serkin出場,我在甚麼年代都一定買票。
我有幸在舞台上看很多音樂「巨匠」級的人物。老年的荷洛維茲返老還童,笑傲樂壇,但舒爾金不同,他的個性一如他的音樂:超認真,他好像視每一場音樂會都是「生死關頭」般重要的演出。我記得在倫敦他曾與Maazel及Philharmonia樂團,演出了難忘的全套貝多芬五首協奏曲,我也在倫敦與紐約聽過他的獨奏會。年齡越大,近80高齡的他技巧不免老退,但永遠是他演繹的洞察力感動我。
他是一個忠於作曲家的演繹者,可是他不是決定了某曲的演繹方式便一成不變的演繹者。即興的靈感永遠在他的腦海裏,常有新的見解或神來之筆。這使我想到,幾次聽魯賓斯坦彈蕭邦的現場,演繹都和唱片差不多,聽Serkin會聽到和唱片不同的地方,事實上他出過許多唱片,我們可以聽到在他手下同一首曲可有不同的演繹細節。重要的是我覺得Serkin似乎把他的每一場音樂會,都視為一生最重要的音樂會。老年的Serkin累積了近60年的經驗,
「老人的火氣」反增加了更大的對比和刺激性。
台上的Serkin看來比他真實的年齡還老,70多歲的人出台看來像糊裏糊塗,甚至有點羞怯似的(王羽佳不用擔心,Serkin歲數是她的三倍,卻有她一樣的台風)。可是一坐在琴凳上,他就變了另一個人,像着魔般沉迷在音樂裏,彈奏起來手舞足蹈,甚至哼唱着。有時一個重和弦,他會高舉雙手重擊琴鍵,有時一句快樂句,他像竭力以難以做到的速度,把樂句彈出來。這是老年的Serkin,這種像拚命而為的演奏帶來另一種高度的刺激性。當年樂評家Joachim
Kaiser認為這是「老年的狂野」,只有無所求的老人才可以絕不妥協,夠膽把樂句彈得更快、更有力量。有趣的是,年輕時的他反而平淡得多,沒有60至80年代的他那種凝聚力與刺激性。
如果荷洛維茲是「鋼琴家眼中的鋼琴家」,那麼Serkin應是無可比擬的「鋼琴家眼中的鋼琴家」。沒有一個鋼琴家的演奏比他有更多的音樂感。樂評家Abram
Chasins在其《Speaking of Pianists》一書中說得好:Serkin做甚麼都有最認真的動機,有崇高的藝術理想,加上雖成大師卻仍保持自謙的個性
(他被《時代》周刊喻為世界四大鋼琴家之一)。因此,Serkin不但是鋼琴大師,他其實已成為一種典範象徵。聽Serkin我們能聽到「有敏銳洞察力的思想和良心的聲音」,正因他演繹的力量,是基於道德與倫理的力量,所以才能發人深省。我佩服他的演出雖然正宗但不刻板,做句常能妙用精微的搶板,給樂句注入新鮮感。在貝多芬第五協奏曲第二樂章開始的僅是首兩個音,他就妙用了搶板,給樂章帶來新鮮感。這世代的鋼琴演繹往往不脫模式,演奏家要從模式裏自我解放,聽Serkin的貝多芬就是最好的Master
Class了。
Rudolf Serkin祖籍奧國,少年時也曾學作曲,老師竟是無調性大師Schoenberg。17歲時他就結識小提琴家Adolf
Busch(Menuhin的老師之一),一同玩室樂並成為後者的女婿。30年代他移居美國,除演奏外也教學,68年起甚至任費城Curtis音樂學院的院長,後來又領導了Vermont(佛蒙特州)的Marlboro夏季音樂節,作育了許多英才。他在Vermont森林裏有一個農場和一座別墅,每年夏季在那裏消磨,歡迎年輕人來取經,像Murray
Perahia便曾來請益。有人說,那些只懂得賣弄技巧的鋼琴家,要是能來此跟Serkin幾個星期,都有機會給改造成為「有思想的音樂家」。
Serkin於91年逝世,一生享受了最健康的音樂生涯,而且作育了許多英才。始終是他演奏的那種「剛陽之氣」的力量令我難忘,尤其是在樂曲高潮時他爆發的那種狂熱。聽他演奏貝多芬的31號奏鳴曲Op
110的最後幾個小節,他忽然間可以像進入狂熱狀態,以非人力所及的速度或強度「攻擊琴鍵」,這是我聽過最具刺激性的鋼琴演奏。在Op
111的第二樂章開始時(見Unitel/DG錄影,不幸已絕版),70多歲的老人竟然自我感動到泫然淚下,又是何等令人感動的場景?
(音樂巨匠系列)
2012年12月12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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