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8日 星期六

小思 - 四邑一婦人

明報   2012128

雷競璇寫父親遠去古巴謀生的故事,使我想起另一個古巴華僑留下的四邑婦人。

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小學同學隨丈夫移民澳洲,六十多歲的母親不肯到外國去,獨留香港。同學交託一件「艱難」工作給我:每月去看望她母親兩次,主要是為不識字的老人讀信寫信,信的對方是同學還未出生就拋妻棄女到古巴去的父親。那男人早已在遠方另娶成了家。信好久才來一封,幾乎千篇一律說甚麼生活艱苦,無法寄錢。妻子在這邊叫我代寫,例行一月兩信,不過問候數語,卻從不間斷。

如是者過了好多年。一年,隔了很久沒音訊,忽然接一英文郵柬,原來那男人死了。我不敢告訴老人家,先打長途電話把消息傳給同學。真要命,沒想到她要我瞞住她母親,還要編故事說古巴不准寄信到香港,信件以後由澳洲轉給我。這一派胡言,也只有不識字的鄉下婦人相信。從此,我讀假信,也寫假信。

日子久了,老人卻話愈來愈多,要我問候那奪去她丈夫的女人和一家大細,問起生活細節。我只好胡亂寫大堆字。有一天,她竟要問他們的出生年份,原來她要去黃大仙為他們祈福。為丈夫的女人、子女祈福?這個四邑婦人,守大半生「生寡」,丈夫沒寄半分錢照顧,居然毫無怨言,還要為他人祈福。我實在無法理解。往後,她幾乎天天用許多錢去拜神祈福,我對她如此浪費很生氣,忍不住用很重語氣勸阻她。沒想到她哭着說:「他們一家有福,我丈夫會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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