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 - 向入廁格不關門的人爭民主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5月14日

台灣音樂人陳昇關於服貿和兩岸關係的談話，在香港廣受關注，因為若把他說的「台灣」代入為香港，香港人不僅「啱聽」而且是說到我們的心坎裏了。講到「拼經濟」，他說這是「我最不喜歡的三個字」，「應該是要拼活着，用現有的姿態去製造台灣人最愛過的生活。」香港人不是也被大陸自由行帶來的「經濟機遇」弄至原來的生活形態都被破壞了嗎？他說，「我真的覺得，我們不要賺這麼多錢」，呼籲「陸客真的不要再來了，我們真的要犧牲我們的生活品質嗎？」這也是近年香港人的心聲。他說，「有人說不簽服貿會被邊緣化。我想問的是，難道我們還不夠邊緣化嗎？服貿讓我們把自己的角色看清楚……」。香港人大概也應該看清楚，一百多年來，香港正是處於大陸的「邊緣」才有自己的生存和發展空間，甚至更居於對本身有利也對中國有利的地位。我們應該同台灣一樣，樂於接受甚而享受邊緣地位，而避免進入中國大陸的中原或核心。

陳昇最有意思的一段話，是說到兩岸關係：「我有很多大陸朋友，我也很喜歡他們，但我常跟他們講，等你們上廁所會關門的時候，我再跟你談統一。」

這段話不僅是說笑，而且帶有深刻意義，與最近香港熱議的大陸客在香港滿街便溺，接觸到的是同一問題。

許多人去大陸旅行都有相同經驗，就是被廁所的髒臭驚恐得躊躇不前，男女廁的廁格許多都沒有門，多數大陸人也習慣不關門。現在有些城市的高級場所稍有改善，但大部份公共廁所的髒臭仍然讓人難以就位。中國人對於「吃」似乎很講究，但吃後新陳代謝的「便」卻沒有進入文明時代。另外，大陸人沒有便後沖水的習慣，據說他們是便前沖水，也就是污穢留給他人。

上廁所不關門，或滿街便溺，不僅是習慣問題，而且反映整個社會是否重個人隱私，重個人尊嚴，更深層次來看，是社會是否重視「個人」。如果社會制度上不是個人權利最大化，而是掌權者的權力最大化，人們很自然地就只管吃而不管「撒」、只顧自己存活而無法顧及他人，也就是還沒有進入文明時代，又或者經幾十年的專權政治，已從文明時代大倒退了。

因此，陳昇說，「等你們上廁所會關門的時候，我再跟你談統一」。而香港恐怕也應該是，「等你們上廁所會關門的時候，我再跟你談港中融合」。然而，香港沒有台灣好運，回歸，兩制在一國之下掙扎喘息，我們不是要不要跟大陸「談港中融合」，而是要如何抗拒「港中融合」了。

捷克人權總統哈維爾曾撰文說：「如果我們不建設一個人性的、道德的、尊重智慧、精神和文化的國家，我們決不能建立一個基於法治的民主國家。如果不以某種人性的和社會的價值為基礎，最好的法律和設想得最好的民主機制也不能在自身之內保障法治、自由和人權。」

當前香港熱議的政改問題，正是一些進廁格關門的人，要向進廁格不關門的人乞求政治體制改變。為甚麼佔中運動在去年提出時有如此高的支持度？因為積二、三十年爭民主的經驗，香港市民大都知道向一個不文明的政權乞求文明的政治體制，光靠講道理、談判是沒有希望的，只有採取公民抗命的手段還或者有幾分實現的機會。如果認為公民抗命就是激進，那麼佔中本身就帶有激進色彩。而自從社會提出公民提名這種制約中央篩選的方式，多次民調都顯示支持公民提名的市民有六七成，至於佔中派所作調查，更是高踞九成。因此，佔中商討日選出三個供6.22電子公投的方案，都含公民提名，實在不意外而且是應有之義。而從中共對佔中無所不用其極的打壓，也清楚顯示強權已認定佔中是不妥協的一群。因此真普聯成員既揚言參加佔中，就不應抱怨佔中沒有納入謀求中共接受的妥協方案，儘管妥協方案恐怕也難被中共接受。

當前，爭取無篩選的民主派分成公提派和非公提派。公提派以佔中為手段，是不能逆轉之勢；非公提派既認為只要不含公提就有與魔鬼交易的空間，那也不妨再試試。對於中共來說，現在首要任務是打擊公提與佔中，至於接下來會不會與非公提派談判並談出一個無篩選的方案，恐怕取決於佔中電子公投和接着的運動能夠動員多少人而定。不過，以中共的政治手腕，很可能會在可見將來，佯作與非公提派「有偈傾」，再度給願意妥協的民主派和不想抗爭的市民一些幻想，以打擊市民佔中的熱情。而結果，你認為他們入廁格會關門嗎？還是習慣了不顧醜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