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9日 星期六

李怡 - 愛鄉愛台愛港與愛國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11月29日

在台灣觀選。高雄市議員候選人黃柏霖是客家人,他的競選總部是客屬後援總會,總幹事叫林美文,他說他當兵時加入國民黨,到民進黨成立他加入民進黨,後來加入台聯,現在回到國民黨幫黃柏霖助選。他說參加不同的黨都是為了客家人,哪個黨願意為客家人做事,他就加入那個黨。講到兩岸關係,他說只要是客家人交流,他一定參加。他在不同的黨做不同選舉的抬轎人,是基於愛鄉感情(高雄25%人口是客家人)。對他來說,黨不黨,國不國,統不統,都沒有客家重要。

上月13日,大陸《新世紀》雜誌第39期刊出歷史學家楊奎松一篇文章〈愛鄉與愛國〉,先引述文獻,講1841年鴉片戰爭期間,廣州三元里一帶有上千民眾自動幫助英軍,或揹送彈藥,或刺探情報,或參與作戰。大陸歷史教科書不是說三元里民眾當年英勇抗英嗎?怎麼又有幫助過英軍的事?楊奎松說:中國幾千年來不停地改朝換代,百姓早已習以為常,「誰當皇帝就給誰納糧」。「滿清的皇帝也未必比浮海東來的『紅毛』統治者更為可親可愛」。三元里民眾對英人和清政府的衝突本不關心。之所以先助英後又轉而抗英,先是為了對朝廷的盤剝不滿,後是因為英軍在當地搶掠財物、調戲婦女,民眾的基本利益受到侵犯。無論抗英還是助英,都不是出自愛國或要做漢奸,而是出自愛鄉。

楊奎松引用學術研究指出,中國底層民眾,往往只有鄉土情結。誰當皇帝,與他無關;傷害了本鄉本土的利益,任誰也要反。17世紀前後,大批跑到東南亞的華僑,從來只認自己的省籍或族裔,他們的歸屬是自己的家鄉,是宗親會、同鄉會,而不是國家。

晚清年間,一省一地與清廷國家利益的矛盾衝突已頻頻發生。辛丑和約後,各地百姓對滿清中央的統治及其政策越發不信任。因此,無論立憲派的梁啟超,或革命派的孫中山,都有將來立國須仿效美國或德國的聯邦制的設想,先搞地方自治。梁啟超說:欲建一「完全之國家」,理當「博採文明各國地方之制,省省府府,州州縣縣,鄉鄉市市,各為團體,因其地宜以立法律,從其民欲以施政令」。與梁啟超一道流亡日本的廣東人歐榘甲1902年出版了《新廣東》小冊子,公開主張:「廣東者,廣東人之廣東」,「廣東人實為廣東地主,則廣東之政權、財權、兵權、鐵路礦山權、土地所有權……,莫不宜自操而自理之,以廣東之人,辦廣東之事,築成廣東自立之勢,以建全中國自立之起點」。1903年,留日學生楊篤生撰文〈新湖南〉,提出:「湖南者,吾湖南人之湖南也」,「欲新中國必新湖南」;欲新湖南,只有「獨立」之一法,即應「闢湖南巡撫衙門為獨立之政府,開獨立之議政院,選獨立之國會員,制定獨立之憲法,組織獨立之機關,擴張獨立之主權」。同年旅日江蘇同鄉會成立宣言稱:「愛國必自愛鄉起。」「各國革新,無不從地方自治起」,使「人人自衞其鄉」。

1919—1920年,毛澤東在湖南推動「湖南自治運動」,在《大公報》寫了12篇文章,提出湖南的根本問題是要建立「湖南共和國」,他力主湖南實行「全自治」,提出要「打破沒有基礎的大中國建設許多小中國從湖南做起」。

因此,一百年前,中國的愛國救國志士,就知道並提倡愛國必先愛鄉。先建立各地真正的地方自治,然後各邦聯合而成就國家的自立

筆者三十多年前訪問徐復觀教授,他說道德的意義須見之於行為,要對人發生影響,還需要與自己的血肉相關,如果說,和我們血肉相關的有意義的東西,對我不發生影響,而偏偏是與我們血肉不相關的東西才能發生影響,這有違人性。家鄉之事跟我們血肉相連,國家就是較抽離的概念。因此,即使講「愛國愛港」,也必須把「愛港」放在「愛國」之前,這樣才真實。現把「愛國」放在「愛港」之前,「愛國」就變成一個先驗的、凌駕一切的與我們血肉無關的抽象觀念,實際上不能不是「愛黨」的白手套,而「愛港」也就淪為「愛國愛黨」的陪襯品了。

楊奎松文章的結語:「一個連家鄉都不愛的人,能夠愛國,這確實值得懷疑。但是,說愛鄉就會愛國,就我們經過的歷史來看,至少也沒有那麼肯定。」

台灣人選舉,就是把愛台放在愛國(中華民國)之前,先愛台才講愛國,或只愛台不愛國;說愛台就會愛國,真是沒有那麼肯定。若把愛國放在愛台、愛港之前,那麼這種愛國也是虛情假意的愛,是有「愛國利」才愛也。(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1 則留言:

  1. 印象中所見香江公眾人物,自認客家人而又歌頌今日港共政權者,唯曾憲梓一人。近見老香港鄧達智先生對港共亦有微言,陳雲先生對老共之痛切更無須多表,兩位都係客屬宗親。

    深信所謂客家人,其所指乃係秉承漢族文化的一支清流,應該係堅守漢族文化之清流,他/她們從不放棄祖宗言(客家話),今日依然緊守其承傳的固有文化(敬天地、順自然),此股清流近六七個世紀,被迫不斷從江北中土往外流徙,及至沿海地區,更遠至東南亞、東非島嶼,尋覓可容安身立命之所(今日中土可會聽得客家話?)。吾輩深知物離鄉貴、人離鄉賤之理,此股漢人何以萬歷艱辛?無他,首要避走惡政,逃避苛捐雜稅,其次避免世俗同流,從而繁衍後代。實在係無可奈何之計!

    香港主權談判依始,人生正步入中年,期間益覺「國家」之名十分刺耳,見到、聽到「中國大一統」所生疑惑,更無以名之,今日見李怡先生大書前人對中國一統之見,故有感而發,並再附貼去年六月八日(8/6/2013),回應李先生鴻文「蘋論」之貼文,再證我見,原文如下:


    『李怡先生老馬有火,以其認識中共﹝借鏡工於「七十年代」之所見————受控於港工委﹞,近日不斷為文警醒港人反觀中共近史,尤其提醒有等自命大中華熱衷份子。

    稍為認識漢人歷史,打從堯、舜,及至滿清统治漢人,皆知所有漢文史記均未曾有見「中國」一詞,王帝子孫身處亞洲之東,凡數千年之久,其人文、文化沉澱,衹剩鄉土情,那見國家念!過去漢人活在香港這個華洋雜處彈丸之地,人際交往每多關注對方是否「自家人——客家話」、「嫁箕冷——潮汕話」、「儂是上海——吳語」、「俺是山東— — —山東話」、「我是四川﹍川﹍﹍——四川話」。

    處於大江南北,生活環境、地方資源、天氣食物皆各有不同,其人文、文化,固然各有不同,更或有相互牴觸,例如慣於活在濕熱天氣下而每日洗澡之港人,如何能長期忍受一生人祗有洗澡幾次之西藏、蒙古等人之體臭。

    上世紀初至出現之「中國」一詞,迄今仍見亂七八糟,當下人人可見兩個國度之「中國」,中華民國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如此兩個中國可以統一嗎?儘管今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相對於地方與中央之關係﹞之中共解除一黨專政,走上普世民主之路,那又有统一兩國之必要嗎?

    上述種種皆擺在眼前,何以漢人仍然昧於現實,老是糾纏於中國大一统的死胡同原地踏步,何不放開懷抱,讓大江南北、東西各地、各民族按自己所處地方,其環境生成、其文化承傳,互通有無,互組聯邦又或邦聯,各展所長豐富漢人這名號而非一統,此謂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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