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明 - 師長何以對諸生？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11月13日

香港中文大學副校長侯傑泰最近答《大公報》記者問，批評露宿逾月爭取民主的學生：「他們自稱要民主，但不知民主為何物，一味譁眾取like（寵），設立甚麼靈位、祭臺、英雄宴，只求世人側目，卻不好好讀書。」這位大學副校長，顯然以為「側目」是like的意思，讀書真讀得好。

東漢末年，士林領袖陳蕃上疏論時政：「臣聞，言不直而行不正，則為欺乎天而負乎人；危言極意（直言無隱），則群凶側目（嫉視），禍不旋踵。臣寧得禍，不敢欺天。」為抗議宦官矯詔誅殺名臣竇武，陳蕃率領「官屬諸生八十餘人」，闖入宮門，和屬吏、門生一起遇害。《後漢書》卷六十六贊曰：「功雖不終，然其信義足以攜持民心。」今天集會街頭的那些大學以至中學生，頗有陳蕃門生的氣節，只是他們的校長，更無一個是陳蕃。

香港各大學的首腦，今天一律學道家，「不譴（問）是非，以與世俗處」，一任梁振英政府踐踏民權，閹割普選，起用黑社會對付百姓等等。香港最著名的大學，都以儒家名言為校訓，或曰「明德格物」，或曰「止於至善」，或曰「明德新民」，或曰「博文約禮」。但是，這次學潮一起，各大學校長紛紛「中立」於是非之間，最多不過表示「關懷」學生而已。讀書假如不必辨是非，孔子當年見統治者無道，就大可不必叫門生「鳴鼓而攻之」。當然，現在是新中國，大學之道已經變質。

在樹仁、珠海等大專院校，學生掛起「我要真普選」標語，轉眼就被拆去。中學拆標語更多，校方的解釋，一律是「學校須政治中立」，包括著名的可立中學：這家中學之所以著名，在於年前以甚麼「羅盡桃李」、「愛國心」等詞語，東拼西湊，打破格律，合成一首「羅范椒芬功在教苑」的八句所謂藏頭詩，獻給中共旗下紅人范椒芬。

民國十一年十一月，北洋政府財政總長羅文幹遭誣告繫獄；次年一月十七日，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就辭職抗議，致函大總統說：「數月以來，報章所紀，耳目所及，舉凡政治界所有最卑污之罪惡、最無恥之行為，無不呈現於中國，元培不忍為同流合污之苟安。」當時，北大教授胡適在《努力》周報撰文評論其事：「現在大家往往責備各省的學生干涉政治，釀成學潮，殊不知少年學生所以干政，正因為中年的智識階級縮頭袖手。（蔡先生）這一次的抗議，確然可以促進全國國民的反省。」今之大學領袖如侯傑泰者，不妨三復斯言。

明朝宣德年間，陳敬宗任南京國子監祭酒（校長），名重一時，宦官王振有意結識，遣人請陳敬宗往見，陳敬宗卻堅拒見這個當權宦官：「吾為諸生師表，而私謁中貴，何以對諸生？」（《明史》卷一六三）

陳敬宗已矣。今天，我只見許多學壇祭酒，一獲中貴垂青，卽脅肩輸誠。他們絕對不會反躬自問：「將何以對諸生？」

古德明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