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日 星期二

趙越勝 - 思徐曉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12月2日

二十六日星期三夜,突然夢中驚醒,夢到因幾個字的用法與徐曉爭執。再難成眠,索性披衣夜讀。窗外暗風吹雨,心中隱隱覺有幾分不安。果然,雪上班途中電話告我,徐曉被拘了。

月初和她通話,她說腳骨折了,為了操持一個朋友的喪事,忙到頭昏,手裏拿着稿子邊看邊下樓,一腳踩空摔倒,起來沒覺有什麼事,接着忙。待塵埃落定,腳已腫得像饅頭,這才去醫院打了石膏,醫囑靜養一個月。她嘆了口氣說,這回哪兒也不去了,言語間有點不好意思,仿佛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我知道徐曉永遠在忙,手頭要處理的事情之多,辦事效率之高,常讓人驚訝,難得休息一回,卻是因傷。好,「這回哪兒也不去了」。可誰知,讓人拘走了。走得好遠,一去不知何方。

我問什麼罪名?說不知道,也未通知家屬。真是多此一問。在那塊「神奇的土地上」,抓人還需要罪名?「莫須有」而已。她姐姐去找人,說是讓「預審總隊」帶走了,理由居然是「危害國家安全」。這麼個文弱女子,「半生為人」,一直與詩歌、美文為伍,心中滿是慈悲,眼前皆是「好人」,最看重的是友誼與愛,是正義與真理。怎麼危害到了「利維坦」的安全?幾百萬軍隊再加幾百萬警察,五千億的維穩費,密不透風的文網,割斷信息傳遞的「防火牆」,遍布九州的監控網,竟然給不了國家一點點安全感?這只能是它自己患了被迫害妄想狂,與徐曉何干?

徐曉,不過以她無言的勇敢,鼓舞幾顆迷惘的心靈,用她不倦的努力,澆灌幾株初生的幼苗。她的俠骨柔腸惠及多少朋友。在黑暗降臨的時刻,她燃起一支燭火,給黑暗一點光亮,給冷漠一點溫熱。如果這些作為危害了「國家安全」,那這個國家是什麼?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是凶險殘忍的鬥獸場?是高牆圈禁的「動物莊園」?是踐踏人類基本善的「屠人場」?它是1984年的「大洋國」,還是公元前221年的秦王朝?或者是兩者中體西用的結合,以「大秦」為體,以「大洋」為用?

徐曉的力行準則是文明社會中一個普通人當持的準則。誠實、自尊、敬業,還有勇敢。這難免跟天朝時下通行的「潛規則」相牴牾。但徐曉是個「執拗人」,認準的原則篤定持守,絕不曲學阿世,隨風轉蓬。她是個對文字最有敬畏之心的出版人和編者,對那些空洞虛假的頌德文字從來不假顏色。因為她愛先人傳下的文字,不能忍受把它們變成垃圾。但是在濁水四溢之地,持守就是冒犯。而今天朝是周花一類佞人領潮,這類「張鐵生二世」雖說不通中文,卻攢得成諛詞,編得成謊言,一朝粉墨登場,徐曉這敬畏文字的人豈能無罪?糞置高堂,玉棄僻壤,正是天朝「新常態」。

心靈境界的淪喪,精神道德的敗壞,會牢牢嵌入社會生活,敗壞民族的品性和後代的靈魂,這才真正可怕。一群奴隸,懵懵懂懂地被主人出賣給魔鬼,被驅使着殘殺同類,犯下這種罪惡的人,要怎樣的一道聖泉,才能洗淨身上的血污?

我無言,只為徐曉馨香禱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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